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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妇人引着线,将狼齿牙重重地扎进另一件羊袍中说道:“苦雅拉头人收下了金子,就算他战败,这单买卖也做数的。”接着仿似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望向突法尔勇佳沙丘,喃喃道:“那是大草原最强悍的人们之间的约定!他们的灵魂中不存在反悔这两个字!” 汉子敬重地低下头道:“狼山的孩子是最勇敢的战士,我信赖他们也尊敬他们,如果科别尔同意,我想亲自看一看大草原最强悍的部队,买天乌骑甲巴哈秃儿之间的决斗!” “买天乌骑甲只为忠诚存在,你来自东突厥,他们会很欣慰你的到来。”科别尔大娘又指了指他腰间的蝰蝰刀、道:“你最好把它放在我这里。” 汉子“哦”了一声,起身将腰刀双手递给科别尔手中,然后看了一眼从人,便大踏步地朝人群走去。 他心里明白,乌拉古尔草场是产生勇士的地方,在这个倍受大自然崇爱的地方所生长的人,是在最残酷的环境下磨厉出的武士,而在突厥所有部番中,他们是最强悍和有力的一支,他们单骑可破千里,百骑可亡部落,千骑的力量足可震撼万众之骑!他们被草原的人们称为买天乌骑甲!又称为草原上的游骑巴哈秃儿!汉子尊敬地在圈外的人群单膝跪下,探手捞了一把湿土捧在嘴边,深情地吻了吻,然后才起身挤进人群中。 在几百人群所围拢的突法尔勇佳沙丘上,一南一北相对着站立二人,南首是一个精赤上身的中年汉子,他敞着蚴黑的胸膛,满头灰黑长发迎风飘动,而右手提着三尺长的鹰头刀,刀锋滴着血色,显然他已祈天过誓,在买天部最神圣的突法尔勇佳沙丘,滴下了他做为头人奉献给大地之神的鲜血。 再看北末矗立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此人是个秃子,身高体壮,眉凸眼毒,一脸横肉生的颇为霸道,独穿狼毛连襟披风,双手紧握奔狼状的单刃长刀,在汉子眼里,这把狼刀可不简单,在刀柄处加了绷簧!由刀柄处拧旋扣,会加倍增加刀锋的斩劈力!而不论是单打或群战,此刀都会调整到适当的斩劈,使之倍加具有攻击力。 汉子暗赞好刀,这时听那秃子沉声道:“阿爹!这是第一刀,也是最后一刀!” 灰黑长发的买天头人苦雅拉哼笑一声道:“尽管过来!你十几年的臭屁我都闻够了!” 秃头陪笑一声,脚下点足突法尔勇佳沙丘,凌空举刀横斩开去! 苦雅拉呀呀连声!身子一旋硬磕而上!只听二人在空中“吭”地一声兵刃交击!竟相扭着同时落在丘上!而丘下人等无不簇拥着倒退数步!从二人身上扩散的刀劲连那汉子也为之一振!他瞧在眼里心中叫好!他赞的不是别的,是那兵刃交击的声音,普通刀刃只有脆响或摩擦的响声,而两人的刀却低沉有力,那是真正力道的交锋,是虎口和骜力的对抗。 苦雅拉一脚逼开秃头,接着左手暗捏鹰爪捣向对方的右肩与大肋,秃头也不示弱,抬起右膝将来爪磕去!顺势倒翻一周后脚踏丘上,随后闪电般戳刀再刺了出去,苦雅拉侧身一避,右手鹰头刀一勾一带,竟砍穿了秃头的左胳膊! 秃头也顾不了那皮肉之苦,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竟再翻了个跟头!一刀劈向苦雅拉的头盖!众人还来不及叫喊,只见苦雅拉左手激电般探出!鹰指捏住刀锋后右手刀倒撩而上!秃头左手掩上!只听“噗”地一声!左臂鲜血再次飞溅!而不等众人分辨之时!秃头猛压绷簧刀!左手一抽一送下划出漫天血雾地一拳扣在苦雅拉脸颊上! “嘭”地一声!苦雅拉口吐血沫,不等反应过来,秃头抽回绷簧刀削掉了他的四根手指!转身再次横切!“噗”地一声后秃头纵身飞起!手按刀柄狠磕在苦雅拉脑盖!头骨爆裂声响起时!秃头的刀锋已再次切过苦雅拉的脖项了! 一连串高速的斩磕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当秃头搭拉着血肉模糊的左臂,紧紧盯着丘土时,背后传来“噗嗵”一声,苦雅拉的喉管哧着血箭,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突法尔勇佳沙丘的四周一片肃静…… “买天乌骑甲!我们的买天乌骑甲头人!分雷!是分雷头人啊!” 也不知是谁吼的!突法尔勇佳沙丘周围的人们也跟着嘶吼起来并纷纷跪下!那人群中的汉子骇然地倒退开去,望着那些鼎礼膜拜的人们不禁震撼地呆立在原地!他自信刀技满身,却从没见到那么快狠的刀法!而最可怕是那没有丝毫感情的拼磕!在此时,他已深深地被震慑住了! 直到夜晚,人们仍不肯散去,草原的星斗是最亮的灯笼,乌拉古尔草场的人们并没有为苦雅拉的被杀而伤痛,在丛丛煹火前,人们宰杀牛羊,饮着居延海的清水和美酒尽情的享乐。神圣的突法尔勇佳沙丘却只有寥寥几个买天部的老人,他们在月儿当空下跪地拜在苦雅拉尸身旁久久不愿起身。嘴中轻轻唱着对头人的诵词。 汉子和一直蒙面的从人坐在煹火旁,一直望着那些老人,这时风韵犹存的科别尔端着蝰蝰刀走近汉子身边道:“鸿吉里大人,这是您的刀。” 鸿吉里干咳着嗓子,接过递来的蝰蝰刀收回腰间道:“在可汗身边长大,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部落头人之间的更替。” 科别尔在通红的煹火映照下,显得更加动人,她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道:“这是买天部几百年来沿袭的传统,新头人必须杀死可敬的头人才能换来人们的尊敬和忠诚,我们崇拜狼,也按狼的优胜劣汰来选择头人。” “是啊……”鸿吉里叹道:“如今我们突厥再没有往日的雄风了,唯有乌拉古尔的买天部没有变……” 科别尔给他斟了一杯油酥奶茶道:“我虽是个妇人家,却识得真正的男人,我们买天的男人是让突厥各部落骄傲的,唐军在十年前几乎灭亡了突厥,犹存的也不过我们这几支了。” 鸿吉里叹了口气,仰躺在草地上望着漫天星斗,喃喃道:“草原的人们崇拜的是天上的星斗,崇拜无限的自由,或许我们只想去天涯海角的尽头,我们有什么错呢?” 科别尔见他不想喝奶茶,自斟自饮地问道:“你说天上的星斗之间,会不会有长城相隔?” 鸿吉里咧开嘴摇摇头笑道:“最好是没有。” 科别尔转过头笑道:“那么苦雅拉真的是带着幸福去了长生天呢。去吧,分雷在等你,他刚吃了苦雅拉的心脏,他需要你这种通化汉史的人来安慰他灵魂内的不安。” 鸿吉里听罢蓦地坐起疑道:“分雷头人这么快就接见我吗?我看那几位老人念完诵词就会将苦雅拉送去天葬场,头人不跟着去吗?” 科别尔笑着摇摇头道:“他还年轻,内心还沉浸在伤疼之中,况且还有您这位远来的贵客,不过他已经知道你是汉人了,你要小心哩。” 鸿吉里尴尬地点了点头,起身在科别尔的指引下向分雷的营帐走去,这小半刻的路程上,他想起自己的身世,虽然流淌着汉人的血,可是从小却在草原上长大,他一直为自己这个双重身份尴尬不已,如今能为东突厥车鼻可汗重用,却也时常受草原人排挤。 他无奈地失笑走去,大口吸入乌拉古尔草场春夜的寒湿之气,或许这样能漂洗掉自己身体内的汉血吧…… 分雷的营帐设在突法尔勇佳沙丘的南侧,鸿吉里当然知道分雷这个满脸横肉的秃子设帐地目的,他是在告诉乌拉古尔的人们并未忘记苦雅拉身死的方向。当鸿吉里掀帐而入时,出乎意料之外,帐内只有分雷一人,他依礼坐了下来,先举起羊腿大嚼开去!然后将羊骨头扔在帐内的煹火中。分雷毫不避嫌地在外来使者前包扎着左胳膊,时不时还用刀削一片羊肉递进嘴里。 分雷嘴中嚼着的羊肉,让鸿吉里有些蹉跎,他可以想到分雷是怎么嚼进苦雅拉的心脏的。 “我……” 鸿吉里抬了抬头,分雷接着说:“我有一半的……血统……是汉人。” 鸿吉里愕然道:“这怎么可能?” 他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买天乌骑甲的头人不可能传给汉人!他满头大汗,他甚至以为分雷这么说是早就准备杀掉他的了! “呵呵……”分雷却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说道:“我有点接巴……呵呵……”然后又咬了一口羊腿道:“你也知道……买天部接的生意……就没错过。” 鸿吉里咽了口吐沫,他看着分雷的吃相,不禁道:“草原上有大风,我早来了三天,我希望头人能履行先头人的契约。” 分雷继续嚼着,鸿吉里看他无动于衷颇感无趣,沉默了半响,分雷“啪”地将羊骨头拍在桌上!然后掏出一张羊皮擦试着割羊刀。 “这就是你说的……契约。”分雷擦完刀将那张羊皮丢在帐中,鸿吉里一看!正是月前与苦雅拉定下的契约! “敢问头人!这是什么意思?” 分雷大手抹掉嘴上的油腻,厉声道:“你说什么意思!嗯?!” 鸿吉里大出意料之内,愤怒地站起道:“传闻买天乌骑甲最重信义!苦雅拉头人也在月前说好的!这不是玷污买天的名声吗!” 分雷“嘭”地一手砸趴小桌!吼道:“买天部……现在是我的!你就拿了这点金子……能让草原上最勇敢的战士卖命吗!” 鸿吉里盯着分雷的秃头,恨不能一刀豁了他!他一咬牙,“呸”了一声转身掀帐而出!可刚出来就被一个士卫模样的刀手撞了个满怀!他也顾不了那些了,本是个血性男儿,推搡下便大步跨去。 望向漫天星斗,鸿吉里满腹痛处,他此来是关乎到东突厥的兴起!至从十年前强唐谋将李靖大破颉利后,东突厥便一蹶不振,十年后,东突厥始出车鼻可汗,在周边图强下萎称小可汗,其他部落也多来相投,部落强兵达两万之数,而临近的薛延陀惧怕车鼻谋武皆全,强唐也分外看重,于是车鼻可汗被迫前往薛延陀称臣,薛延陀害怕车鼻东山再起便遣派密人刺杀,车鼻还算命大逃往草原之中,而薛延陀在茫茫大草原上却发下了车剿令。 鸿吉里所来正是为了求助于买天乌骑甲帮助车鼻可汗逃过受剿之难!他做为车鼻可汗摩下的首席谋士,不辞千里之遥求助于买天部,希望苦雅拉能履行诺言,谁知苦雅拉竟身死禅让,这个秃子分雷失口不认帐使他倍觉苦恼,鸿吉里痛苦地一头扎进自己的帐蓬中,从人松开包头巾,抛撒出乌黑的秀发,她深深望着鸿吉里,道:“勿要作急,大汗还没到玳轲岩城呢!” 鸿吉里痛苦道:“你我提早走了三天,我怕还有四天车鼻可汗就到玳轲岩城了。” 从人朵朵伊环着鸿吉里的脖子道:“应该还有五天,阿史那晨烈的人里有妇孺,走不快的。” 鸿吉里“嘘”了一声!低声道:“这些话还是别在这里说了!” 朵朵伊道:“说出来也没什么,草原上根本就没有秘密。” 鸿吉里学着鹰爪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又望着她艳盖天下的面庞道:“你这小精灵,说那无用的话有什么用!”接着放下手续道:“早点歇了吧,明天我们再去德喀部看看,买天部又不是唯一崇武的部落。” 朵朵伊努了努俏脸自顾睡去了,鸿吉里却辗转反侧,时不时撩起帐帘看看天上的星斗,他劝慰朵朵伊只是一面之词,哪里有部落比买天部更强悍的呢…… 在鸿吉里夜不能眠时,却听帐外响起拴马鞍的声音,他起身穿戴好,提起蝰蝰刀悄悄掀帐而出,突地!心脏前一股锥冷袭来!鸿吉里哪是一般人!急退一步抽出蝰蝰刀反抖而上!在强大的气劲下!整个帐篷随刀锋劈去而化为叶叶残飘,鸿吉里只觉虎口发麻,定睛望去竟是秃子分雷! 朵朵伊匆匆穿戴好衣服,与鸿吉里不能置信地望着分雷一身乌甲、骑着白雪一般的战马与身后几百骑傲然挺立,不禁喃喃道:“这……这是……” 分雷哼笑一声,捉惬道:“买天部直到最后一个人战死也不会失约的。”说罢一夹马腹朝乌拉古尔草场的垒门石驰去。 紧接着一溜乌甲骑士随风而去!鸿吉里收回蝰蝰刀,正不知所措,只听队中一骑勒马而来道:“诶!老头!” 鸿吉里转头望去,是个熊装打扮的矛手,不出二十上下,生得几分俊朗,他抬手顶了顶头盔道:“我叫贾扎拉!你们的马由我备好了!你看!”贾扎拉说完指了指身后的两匹马,马上水壶和行囊一个不少,单单少了兵器。 鸿吉里望了望朵朵伊,后者焉然一笑,扯开裙子系在腰间,先一步跨上了骏马!鸿吉里无奈地上了马,后边又上来一骑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鸿吉里冷冷地望去,那骑刚勒定马缰,身后背着双弓,左右手也镶着独特的折叠单弩,那人转过马头笑道:“我叫孔果洛!不知道怎么死的话!那一定是我一箭干掉的!哈!” 贾扎拉啧啧笑道:“别管他,他是被买天宠惯了的人,看到那些弓了吗?嘿!他六岁就能射掉金花鼠的脑袋啦。” 鸿吉里刚披上大袄,闻言一怔道:“金花鼠?那种连老鹰都难叼得的草原鼠?” 贾扎拉回头“啊”了一声,若无其事道:“那还不算什么啊,他可以在呼吸间连发四支箭呢!箭箭标中千步外的牛眼睛哩!”说着比划了一下,鸿吉里瞪着眼珠子,此刻只有一旁的朵朵伊能明白他心中的震撼。 还没等鸿吉里缓过神来,只听身后疾驰过来四骑,那战马踏地的声音让他一阵阵心麻。 贾扎拉指着奔去的第一骑道:“他叫嘉布塔拉,你看到那半链子锤了吗?嘿嘿,是个不要命的主儿呢!”接着道:“他旁边的是莽乌特,和嘉布塔拉一样讨厌。” 贾扎拉回头一看,鸿吉里正长大着嘴巴看着,他接道:“最好别惹莽乌特,他最喜欢吃人的这里。”说完指指脑瓜子,朵朵伊厌恶地“呃”了一声,贾扎拉嘿嘿笑着抹了抹鼻子,指着第三骑道:“他叫年尼雅,是我们部落最聪明的家伙,哦!”他又指了指年尼雅身旁的拾刀汉子、道:“他是强奇里!据说马上刀法与苦雅拉不分上下呢。” 鸿吉里听完刚想问什么,却被朵朵伊抢道:“为什么分雷会在营帐羞辱鸿吉里?难道不知道他是委托人吗?” 贾扎拉笑了笑,抬手指向百骑之后的乌拉古尔草场说道:“没法子啊,分雷头人也告诉我了,那里有奸细,就在鸿吉里大哥出帐的一刹所碰到的侍卫。” 鸿吉里拍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分雷头人背弃誓约了呢!” 贾扎拉依然轻轻笑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买天部是最讲究忠诚和信义的,分雷大人故意谴你出帐,是让那个奸细看在眼里,连夜跑回去送信了,这刻在我们前头不到二十里吧?”说完仰头看了看夜空。 鸿吉里也仰头看去,他努力区分开星斗和月光,才看到一只飞翔的鹞鹰。 “你敢肯定它会告诉你奸细在二十里外?”鸿吉里问道,谁知贾扎拉手按在嘴上打了个响哨!只听骑兵队前响起狼吠般的声音! 鸿吉里愕然道:“那是什么?” 贾扎拉笑笑道:“那是孔果洛的宝贝,已经把这一带的狼群征服的獒犬王,它的鼻子可不简单,能嗅到三十里外的兔子腥哩,那奸细的马被我下了料,獒犬王早就盯上他了,再加上鹰儿,跑不掉的。” 鸿吉里松了口气,万没想到分雷是个这么有心机的人,他对夜前的想法有些愧疚,他问道:“我们就一直跟着那个奸细?” 贾扎拉道:“分雷的意思是先跟着,因为我们不知道那个奸细是哪方面的人,具我们的探子说,想要车鼻可汗命的并不是薛延陀一支。” “那一定是奚部的,他们在我们东突厥和契丹的夹缝中求存,趁这个时机杀掉车鼻可汗再好不过了。”鸿吉里说的这,忽感不妥!脚下一夹马腹便驱马前去!后面的贾扎拉早看中了朵朵伊,当然是乐得他自去。 鸿吉里催马赶上分雷,缓了口气道:“这奸细定是奚人!我们最好先赶往玳轲岩城!” 分雷看也没看他,哼声道:“我们不去玳轲岩城。” “为什么!”鸿吉里愕然道:“现在不去构筑工事,等薛延陀赶上车鼻可汗就晚了呀!” 分雷慢条斯里地说道:“奚部来头不小,十天前我就听说有一千左右的奚部骑兵绕进大漠不见了踪影,他们若是来刺探我们的动静,必是有大唐在后面撑腰,如果现在去玳轲岩城,到时前有薛延陀后有奚部骑兵,那就累点喽……” 鸿吉里微微一怔,道:“你不是接巴吗?” “哈哈……”分雷摸了摸光头道:“作戏呢作戏呢,算不得,再说你不也作戏呢嘛,哈哈……” 鸿吉里脸上一红,道:“你看出来了?” 分雷笑道:“这驴皮面具做的精巧,连脸红都能看出来哩。” 鸿吉里叹了口气,探手朝脸上抓去,搓了搓后竟真的揭下一层面皮,露出中原人特有的俊气,他小心翼翼地将面皮收会怀中,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分雷道:“草原上的老战士可不像你那般没有经验,呵,再说你脚步太重,到了你面具上的岁数,可是人老成精,脚步轻柔谨慎啊。哈哈哈哈哈……” 鸿吉里苦笑道:“我们突厥正外堪内忧,我不得不乔装出行掩人耳目。” “所以我也扮个接巴对付你,这就两下扯平哩!” “难道什么都要扯平的吗?” “当然!”分雷严肃道:“这就像对阵,你来我就有往!” 鸿吉里在嘴里嚼着这两句话,琢磨来琢磨去忽问道:“你真有一半血统是汉人?” 分雷转过光头,哼笑一声道:“当然不是,我是突厥人。” “这也能作戏?”鸿吉里突然感到被欺骗了! 分雷皱眉道:“怎么?难道你那女从人就是你的相好?还不是你的妹子么!” 鸿吉里愕然道:“这也要扯平吗?!” “当然!”分雷得意道:“你来我就有往嘛,哈哈哈哈哈……” 鸿吉里怔了半天,看着他那朗朗的大笑,不禁摇头在心中苦乐道:“原来买天的头人是这么斤斤计较的……” 这时分雷在马上抬手摇了摇,身后一骑蓦地加速疾驰而来,来者正是贾扎拉介绍过的孔果洛。分雷沉声道:“你带十个耍弓好手脱离大队紧跟上那奸细,明早之前一定要侦悉奚部骑兵的位置,然后叫年尼雅上来!” 孔果洛也不回应,勒过马头朝大队人马后折回,仅隔了片刻,年尼雅就策骑赶了上来,分雷道:“玳轲岩城离这里有三天的路程,你带一百骑先一步赶去,到了那里不要进城,只在城外监视动静,如果有异动,你可以自作主张。” 年尼雅鹰目连闪,响起阴冷的声音道:“我带五十骑便可,头人是要打奚部的,多带些人才平安。” 鸿吉里本也是这么想的,他约摸买天所来的人马也就五百来骑,而奚人勇猛善战,只占对方一半人数的买天已经吃亏了。谁知分雷道:“年大哥尽管引去百骑,奚人的事你不用操心了。” 年尼雅沉默了顷刻,应了声“是”便转马领人去了。鸿吉里不安道:“这样做是不是太草率了?我知道买天乌骑甲都是草原上的好汉,可是……”还没等说完,只见孔果洛领着十骑啸马前突而去,分雷回头见年尼雅也带百骑分道脱离了大队,也不顾鸿吉里,扬手叫来嘉布塔拉,这拎着链子锤的猛汉上前便骂道:“都有活儿干!老子怎么没有!” 分雷笑道:“这不是有活儿了。” 嘉布塔拉咧开大嘴笑道:“那赶情好!说来看看!” 分雷先问道:“以你的马力最多可在草原上跑几天?” 嘉布塔拉单手捶着胸膛道:“五天!连着跑不歇气的!” 分雷叫了声“好”,续道:“你引三百骑前往狼窑一带监视唐军动向,如有唐大军出,你可沿图伏击,且战且退,不可强攻!只有一个字可用!” “扰!”嘉布塔拉叫道! 分雷大笑道:“不错,如果三十天内仍不见我有任何鹞鹰之令,你可率部回乌拉古尔了!” “什么意思?”嘉布塔拉牛眼睛一瞪道:“要死就死一块!” 分雷失笑道:“你这家伙最色,回去好为我们多生几个小崽子,别他妈拖拖拉拉的!滚吧!” 嘉布塔拉哼声道:“那你可别死了!回来咱俩人接着斗!” 分雷点了点头,嘉布塔拉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才勒马领人去了,当奔驰的大队只余百来骑时,鸿吉里大张的嘴巴终于会动了,他喃喃道:“你莫非只用百来人袭击千人众的奚部骑兵?!” 分雷摸着光头,道:“有何不可。” 分雷的话让鸿吉里膛目以对,他摇了摇头,胯下战马的颠簸让他一次次将咒骂的言语咽进肚里,他实在猜不透这个秃头汉子究竟在想什么,千人骑的奚部骑兵绝不是平庸的,在没有后备粮草的情况下,他们敢于千人隐入大漠,那是效死的一支骑兵!这样精锐的一批勇士在光头分雷眼中似乎是一个儿戏!难道他真的盘算好了?还是他凭着突法尔勇佳沙丘上夺来的荣誉? 他不知道。 第一话突法尔勇佳的沙丘 第二话 破晓之狼 一百一十骑买天勇士在初更时勒定在阴山西峰口,黎明之前的大草原是最寒冷的,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连火也点不了,分雷命令众骑下马,十人一组地紧挨在一起取暖,马不解鞍人不能寐。他叫来强奇里、莽乌特和贾扎拉,带着鸿吉里和朵朵伊爬上一座草丘,迎面袭来的寒风让六人眯上了眼睛。 “这小子也算条汉子,单骑跑了三十多里路,也不怕被狼群吃了!”说话的是莽乌特,他正把玩着手中的解牛斧头,鸿吉里猜了猜能有百来斤的重量。 分雷仰头看看天色哼笑道:“他不仅不怕狼群,还不怕马腿别瘸在鼠洞里,嘿,再有两个时辰就天光哩。”他回过身对贾扎拉道:“先让兄弟们吃点腌肉,命令各十夫长将马蹄子包上!” 贾扎拉应声而去,鸿吉里问道:“你敢肯定孔兄弟能在两个时辰内找到他们?” 分雷拍着他的肩头,搂着他回到驻地道:“孔果洛是天生的侦骑勇士,就算蚂蚁钻了他的鼻子,还有生都呢。” “生都?” 莽乌特怪笑道:“就是那头獒犬王,好几次我想宰了他补补身子,嗨!那孔果洛要跟我玩命呐,哈!” 分雷叫大伙坐下,强奇里从腰间解下马囊子,里面盛着草原上最烈的酒,至打他拔出塞子,那酒香就像瀑布一样泻了出来。莽乌特抢着先灌了一口,然后扔给分雷,分雷道:“本来不打算喝酒的,但这里是阴山西口,窝在山里的风很扎人,你也来一口吧。” 鸿吉里接过来呷了一口,那酒像烧开了的辣椒水直流进肚子里,呛得他差点掉下眼泪来。莽乌特哈哈笑道:“这小子不是个孬种!普通的汉人若是尝一口这个,非呛死不可!” 朵朵伊娇哼一声,响起天籁般的声音道:“你们买天部的人谁比得了,人不一样,酒当然也不一样了。” 莽乌特看她那恬样差点流下口水,怪笑道:“小妮子,要不要尝尝买天部男人的滋味?嗨!包你赖在乌拉古尔不走喽!哈哈哈哈哈!” 朵朵伊努着小巧的鼻子道:“像你这身高马大的,配个母驴还差不多呢!” “哦?”莽乌特故意板起脸,然后环视大家一周后“噗”地仰天大笑,分雷与强奇里也是摇头失笑,朵朵伊和鸿吉里不明所以时,分雷道:“你以为他没陪母驴睡过觉?呵呵,他这王巴蛋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什么!”朵朵伊听完脸上一白,愕然道:“他真和母驴……那个啦?” 一直不说话的强奇里搓了搓黑白混杂的连毛胡子道:“他们骗你呢,和母驴睡觉的只有德喀部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朵朵伊撅起小嘴刚要发作,却听鸿吉里问道:“你们与德喀部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不和吗?” 分雷喝了口酒,笑道:“这种事兄弟还是别问了,看好你的妹子,她的突厥名字起的不错,小心让贾扎拉霸占去了。” “霸占人家?他还没有那本事呢~” 莽乌特一脸正经道:“怎么能让这小子得手哩!”说完一拍百十来斤的解牛斧头道:“小妮子是我的了!谁抢先问问它!” 众人一阵轰笑,这时贾扎拉跑了过来,并挥着长矛指向阴山西口,分雷等人望去,一骑卷着寒风急速奔来! “是孔果洛的人!” 待那骑跑过来后,骑上武士禀道:“分雷头人!我们发现了奚部的骑兵!他们在西峰的一片林子里,我们先是找到了他们未及收拾的马粪,然后摸到了他们的营帐!” “有多少马?”分雷问道。 “千余匹!都栓在营帐前了!” 分雷叫了声好,转身喝令全队上马! 百来骑买天乌骑甲悄然无声地整装上马,纪律的严谨让鸿吉里刮目相看,他拉过朵朵伊的缰绳道:“你没有趁手的兵器不可轻举妄动!知道了吗!” 朵朵伊不依道:“你还当我是孩子吗!别忘了我也是用弓的好手!” 贾扎拉勒马上前嘿笑道:“到时一定让孔果洛给你把够劲的弓子!在此之前先用这个吧!”说完从马坠袋子中抽出一把两尺马刀抛给她,朵朵伊接过后甩了甩笑道:“你倒挺会讨女孩欢心的呢。” 贾扎拉嘿嘿笑着策马而去,鸿吉里见她手上有刀,叹了口气地也跟大队突入阴山西口了。 一百来骑的战马均裹上了沾湿的牛革布,踏地的声音很难在窝风的西峰山川中传出声响,他们悄然无声地寻到了那片林子,分雷让最有经验的强奇里留下埋伏大队,然后带着莽乌特、贾扎拉、鸿吉里和朵朵伊寻到了孔果洛。 在孔果洛的指引下,众人摸到靠近千人帐的隐蔽处,几十个身穿棕色牛革轻骑甲的哨子在营前晃动着,他们显然也是小心翼翼,只在营帐中心的几个点烧着煹火,孔果洛指着营盘偏西的一帐道:“那个奸细进去就没出来,我想那里该是主营。” 分雷疑道:“你是说进去就没出来过?” “嗯,约摸半个时辰了。”说完又指了指疑似主营旁边的十匹蓝樱战马道:“那几匹马很可疑,像是南边的马。 “是唐军的。”分雷皱眉道:“和当初设想的一样,看那蓝樱束子,该是唐军的骑校镖队。” “嘿嘿,那赶情是大人物哩。”贾扎拉轻笑着望向鸿吉里道:“分雷头人没说错,你那点金子真不够我们卖命的。” 鸿吉里看在眼里也是头皮发麻,眼前的唐骑已经说明了强唐对车鼻可汗的态度,正如分雷所说,奚人冒着开罪东突厥的风险来刺杀车鼻,不光有薛延陀的影响,还有强唐的支持。 “草原不就是这样吗。”分雷已看出鸿吉里眉头间锁着的郁气了,他续道:“草原和大漠之间的部落永远在彼此碾轧与吞并,当一个部落衰败时,就如受了伤的草原狼,被驱逐被扼杀,呵……就算大唐介入又如何,你来我就有往!” 鸿吉里愕然道:“你莫非想要杀了那些唐使和镖骑?” 分雷闷哼一声道:“草原狼永远不会给对手喘息的时间,雷霆一击攻之千里!大唐不仁义,我就让他喘不过气儿来!”说完领着众人撤下掩蔽处与强奇里汇合。分雷下令莽乌特带领六十骑绕到主营左侧,孔果洛继续带领十个箭手埋伏在原地,等待分雷和大队人马回来。剩下五十人由分雷亲自带领,他们脱下轻革甲绑在各自的马上,半赤裸的上身用烈酒揉搓后油光闪亮。分雷一边给绷簧刀加旋劲,一边对莽乌特道:“你看准了,等我们杀到主营后你再率队冲击,当我们撤回到孔果洛这里后,你不要管我们,径直前往西峰口设伏!知道了吗!” 莽乌特应声领兵去了,分雷又对孔果洛道:“只留下几袋酒,剩下的全洒在我们突击的方向,等我们回来就用火箭,明白了?”孔果洛答应后便去准备。鸿吉里抽出蝰蝰刀道:“怎么说我也要去的。” 分雷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朵朵伊道:“你俩在我身后策应,我这人爱拼命,从来不往后看,我的命就交给你二人了!还有何话说?” 鸿吉里和朵朵伊面面相觑,后者气道:“你这秃子真狡猾!我二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分雷睹了一眼鸿吉里,拍过他的肩头便举刀向天,只低沉地说了一个字:走! 五十五个勇士猫腰扑在方才停留的掩蔽处,分雷半精赤的熊躯在天际扬起的一线黎明中耀闪着男人最动人的魅力,他算准了时机,蓦地站起!秃头青筋冒起,仰天暴喝道:“左营!冲!” 只见强奇里和贾扎拉左右跃起!领着众勇士如豹子般冲去!几个临近的奚部战士几乎是刚听过分雷的末音,便被买天勇士劈开了头颅,鲜血飞溅下,分雷领着鸿吉里和朵朵伊以中线突击直奔向左营的主帐,五十多人如横过的群狼,切瓜般劈了十几个哨子!几十个刚出帐的奚部骑兵连手上的兵器还没捂热乎就被豁了肚子,剩下的还没明白过来时,十几个买天勇士飞身跃起,用膝盖突出的尖刺扎碎了他们的脸颊!随后紧跟而上的买天勇士取下自己的酒囊倾倒在左营各帐篷上,用火褶点燃后,接连“嘭”地几声火哨响起,左营前顿时陷入火海之中! 分雷在火焰的照耀下劈杀了十多个奚兵,回头见鸿吉里和朵朵伊也不逊色,便放下心头大石闪电般冲向奚部主帐!这时从帐内奔出七、八个唐兵,手上抽出长刀向他围来,分雷不敢缠斗,一矮身子箭步飞去!甫一交手便砍翻两个,随后左手探出,抓住另一个唐兵,用他那大光头磕去!那人鼻子和嘴喷出鲜血,连叫也叫不出来,捂着脸滚在地上,分雷又挑了两个,才上前一刀豁了那个唐兵的脑袋,剩下三个晃着刀,显然手心冒了汗,见这秃子凶神恶煞的,谁也不敢上来。分雷上前一番砍杀,三个唐兵便在他快狠的刀法下见了中原的佛爷,他藐视地从嘴里啐出一口痰,趁着大火走进主帐。 挑开帐帘,眼前共有五人,两个奚人打扮的,两个唐军模样的,还有一个就是那奸细,那奸细一看是分雷亲临,裤裆顷刻间尿湿了大片!分雷脸上横肉一咧,嘿笑道:“各位要随我走一趟了!” 第二话破晓之狼 第三话 割头礼 这时唐军模样的一人排众走出,从腰间抽出佩刀摇指分雷喝道:“大唐漠骑校尉蔡康原在此!贼人报上名……” “噗”地一声!蔡康原话还没说完就被帐外抡来的短把砍刀劈中了额头! “什么鸟在此?”进帐的是疑问未解的贾扎拉。 其中一个奚人脸上肌肉跳动,蓦地抽出长刀便向贾扎拉扑去,分雷哪能让他撒野,连看也不看地一刀挑飞那人的长刀,接着一脚踢在那人的小腹上,他哼笑一声,揪起半昏的奚人夹在腋窝下,道:“全都给我拎走!”贾扎拉朝帐外挥了挥手,四、五个买天勇士涌了进来,一人夹了一个随分雷奔出主帐! 他们刚汇合了苦战的鸿吉里和朵朵伊,右侧的奚部前锋骑兵便上来了,分雷暴喝道:“兄弟们跟我走!” 五十多个买天勇士匆匆收了刀,在分雷左右策应着原路退去,就在他们要奔回到掩蔽的草丘时,奚部骑兵已是追赶上来,眼看刀掠脖子了!只听“嗖嗖嗖嗖”劲箭排空之声响起,奚部前排的骑兵尽数跌亡!紧接着传来莽乌特炸雷般的怒吼!六十骑买天勇士卷云般倾泻而出!只听碰撞和惨嚎声顿起,分雷等人也顾不得莽乌特如何霸道地挥砍着解牛斧头!径直穿过孔果洛埋伏的地段,然后五十多人冷静的胯马而上,撇开孔果洛等人朝阴山西峰口奔去! 孔果洛和十个买天耍弓好手见莽乌特众骑杀退两拨奚部骑兵,在莽乌特大叫扯呼的时候!孔果洛下令放火箭,顷刻间满地的烈酒冲天燃起!莽乌特众骑的战马经过驯化早不惧怕大火了,一个个跃然蹿出火线汇合孔果洛等人绝尘而去,独留下哭嚎连天的奚部骑兵。 这一仗打下来,买天部连一个带彩的都没有,当莽乌特和孔果洛带人出了西峰口时,分雷早以将俘虏各自绑在四匹马肚子上,一行一百二十多骑踏着牛革布悄然向西隐去。当天色放亮时,草原的春熟在晨光的照耀下已舒展起翠绿的腰支,断后的强奇里掩盖人马过后的足迹和气味后,在分雷的身边坐下。 分雷望着有些疲倦的勇士,下令各食自带的腌肉和饽饽饼,然后向莽乌特递了个眼色。后者起身抓来那四个俘虏,一一将他们踹跪在分雷面前。 “都叫什么!说出来吧。”莽乌特“嘭”地一声将解牛斧剁进土中,四个人也不敢抬头,更不敢互相观望,莽乌特上前踹了一脚那个奸细,然后低吟道:“这个人曾是个羊倌吧?有年头了,是什么来着?步勒默齐!” 那奸细趴跪在草地上抖个不停!叫道:“是步勒默齐!是步勒默齐!我是步勒默齐!”说着拱起身子上前捧住分雷的腿哭道:“我帮买天压过羊马!我帮买天扎过刀枪!我为买天做过很多事啊!分雷头人!大草原上的圣狼!我是一时糊涂啊!” 分雷解下酒囊,缓缓拔出塞子,看也不看地低声道:“买天有买天的规矩……”说完将酒囊递给步勒默齐道:“喝了吧,黎明是大山的使节,它会带你走好的。” 步勒默齐的脸上痛苦的缩做一团,那深刻的皱纹让鸿吉里和朵朵伊、以及跪地的奚部骑首和唐吏一阵心寒。步勒默齐颤抖地接过那酒囊,哽噎着喝了下去,没等他咽下第五口!莽乌特便上前拽住他的头深按在草地中举斧劈下!霎时间!断项的脖根处哧出的血箭将头颅冲去足有五尺多远! 鸿吉里和朵朵伊只感到头皮发麻,而场中的唐吏却“嗷”地一声险些昏撅过去! 莽乌特溅着满身鲜血,在众人面前抓过步勒默齐的断头,抽出鹿头尖刀豁下脸皮,那刀豁的“吭吱吭吱”声令鸿吉里等人无不掩耳转过头去,莽乌特去完脸上的肉,用刀在眉恭骨间锯了开去,不稍片刻,便把步勒默齐的头盖锯了下来,他挖空白花花的脑浆子后反转过来,将酒囊中的酒倒进去,和着血丝仰头灌下。 “啊!我叫方季鐾!我什么都可以说!”那唐吏再也坚持不住了,他说完看了一眼莽乌特爽快地抹着嘴巴,不禁也学着步勒默齐的样子爬上前挽住分雷的腿道:“如果免我一死!我会奉上最珍贵的消息!” 分雷自顾把玩着酒囊塞子,悠然道:“你想告诉我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不可能!”方季鐾尖叫道:“你不可能知道的!” “哦?”莽乌特打着酒嗝,上前搂过小鸡似的方季鐾,将步勒默齐的头盖酒碗凑在他面前道:“这种东西喝完了就扔掉了,多一个少一个都不稀奇,来,也尝尝我们的美酒?” “不不不!我是实话实说啊!”方季鐾骇然道:“唐军已经与薛延陀达成协议!不管哪股势力杀了车鼻可汗!草原上各个部落都不会被牵连!而且由薛延陀的大汗在牙帐内亲自契血盟誓!现在想杀车鼻可汗的势力不下几十股啊!” 鸿吉里瞄了一眼分雷,分雷的眼中放射着复杂的神色,这与他自己想的一样。方季鐾颤抖着身体,突地指着跪地的二人道:“他叫辉图!旁边的是崔珠克!是奚部的先锋将!他们就是盟约的一支啊!” 分雷一把将方季鐾甩了开去!冲辉图与崔珠克喝道:“草原上的规矩我懂!今天落在我手里!下场你们也懂!可是我们毕竟是兄弟部落!你们眼看着薛延陀联盟强唐来欺负我们吗!你们还是不是草原上的勇士!” 辉图听完微微转头瞄了一眼崔珠克,后者虽然低着头,却毫无动作。 分雷蓦地站起!只听“哗”地一声抽刀之音!辉图的脑袋已飞劈开去!方季鐾“啊”地一声吓得屁滚尿流!而分雷抖着不带一丝血色的绷簧刀抵在崔珠克肩头道:“你才是奚部骑兵的首领,我已看到草原的神灵在为你祈生,做为草原的兄弟,难道你会甘心在唐狗面前摇摆尾巴吗!” 崔珠克也是熊样的男儿汉!他微微闭上眼睛道:“你还是给我个痛快吧,能败在买天乌骑甲手下,也是我崔珠克的荣幸!” 分雷哼笑一声,举刀拍了拍他的左臂道:“这里比你的右边宽厚,以前是奚人的奴隶吧?” 崔珠克皱了皱眉道:“不错,我曾是奚竿靼克王的左骑奴,所以左胳膊生的壮实。” 分雷收回绷簧刀,转声道:“你走吧。” “头人?”贾扎拉上前道:“不能让他走!这样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分雷摸了摸秃头,摆摆手后,贾扎拉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倒是崔珠克起身道:“我不会感激你的!我会带兵咬着你的尾巴!直到你山穷水尽为止!”分雷仿似听够了,迈步拎起方季鐾向另一草丘走去,而强奇里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鸿吉里和朵朵伊望着崔珠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东跑去,再看看满地的碎尸,不禁相携着起身离开这杀戮的草丘,初升的太阳带来了春日的温暖,而鸿吉里的心头却凉嗖嗖的,他知道车鼻可汗再没有原来预想的那么简单地获救了。唯一让他感到可信的就是分雷,通过这一短暂的作战,使他明白买天为何能成为草原倍受尊敬的部落了,他们在时间、地理、细节上控制得一丝不落,就像草原狼擅长的闪击战,敌人还没有准备时,突然之间就面对了令人生畏的狼齿,那么使人措手不及。 “好了,你说吧,崔珠克已经走了。” 分雷搂着吓得半死的方季鐾坐在草地上望着初升的太阳,方季鐾似乎还不习惯草原的日升,依旧抖着身子道:“奚部骑兵只是……只是一支,而这一支正是监视买天部的主要部队,帮助他们的还……还有一支……” 分雷看了一眼强奇里,两人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窥到了答案。 “还……还有的一支是……是德喀尝帘甲……” 方季鐾说完战战兢兢地看着分雷和强奇里,因为他知道,德喀尝帘甲是买天乌骑甲的死对头!两部落的明争暗斗已是旷百年的事了。 谁知分雷和强奇里沉默了片刻,同时哈哈大笑,在方季鐾胆战心惊之时,分雷向强奇里道:“看来我们该去算旧帐了!” 强奇里哼声道:“不如现在就去捣了德喀的老巢!” 分雷连连点头,随后拍了一把惊若木鸡的方季鐾道:“你这便走吧,说来你只是大唐的使者,我们买天部还不屑于杀你!快滚吧!” 方季鐾愣了愣,再看看分雷摆手的姿势才恍然大悟!赶忙起身边大叫着不杀之恩边向西跑去!当分雷和强奇里看着方季鐾的人影逐渐在草原上消失后,强奇里才叹了口气,喃喃道:“是不是太冒险了?就凭这小子的腿脚,明天日落也迎不上强唐的官军,再说草原有吃人的坑,他真能帮我们吗!” 分雷摸了摸光头笑道:“那就要看我们的造化了,只要他通知唐军说我们要袭击德喀,德喀尝帘甲就会回老家驻防的。” 强奇里望着草原上缓缓升起的太阳,感叹道:“我现在才明白苦雅拉为什么将头人的位置传给了你。” “哦?”分雷望着强奇里被风催袭的侧面奇道:“明白什么了?” “也许是你继承了草原上多变的太阳吧……呵呵……” 分雷呵笑一声,仰头躺在草地上,转过头咬下一束青草呆呆地望着越蓝的天空,隔了很久,强奇里问道:“下一步怎么做?” 分雷“噗”地吐出草杆,盯着碧蓝的天空一字一字道:“杀个回马枪,咬掉奚部骑兵。” 第三话割头礼 第四话 回扎奚骑 强奇里用刀尖在一处光秃的土地上画了一个圈,道:“这里是阴山西峰口以西三十里处,如果再继续走就到了乌兰布和沙漠,现在也是我们驻留的地方。”说完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圈道:“这是奚部骑兵,算来该与我们相差十里左右,他们的头人被我们掳去,定是拼命咬在后面。” 分雷上前在两个圈之间连成线道:“我的意思是衔在崔珠克后面,当他与奚部骑兵一接触,那时他们甫见首领必是茫然不知所措,就趁这个时机我们来一次冲击!” “那可是千人的骑兵,是不是太冒险了?”朵朵伊皱眉道。 鸿吉里摇摇头道:“我赞成分雷头人,首先我们抓获了崔珠克就让他们受到了刺激,他们现在群龙无首,必是紧追而来,当他们看到崔珠克安然无恙的回来,精神上一定会松懈,而且他们肯定不会想到我们敢杀个回马枪!” 分雷笑道:“兄弟说的不错,但我们只能冲击一次,奚部骑兵缓过神来就麻烦了。” 莽乌特道:“冲击不是问题,只要在各骑前加歪铖就行。” 鸿吉里不解道:“什么是歪铖?” 贾扎拉得意道:“是我们买天部发明的马上武器,这种武器套在马前膛上,左右有像伸开翅膀似的厚背刀,群骑冲击时专豁敌骑的马肚子,要是掌握的好,那骑士的腿也能削下来。” “瞧你说的美滋滋的,像是你发明的一样呢。”朵朵伊最爱调弄于他,说完还瞟了他一眼。 贾扎拉笑道:“我真想说是我发明的了,其实这东西是强奇里大哥想出来的。” 鸿吉里和朵朵伊敬佩地望向强奇里,后者道:“这种武器威力虽然大,但是要精通马术的人才能使得,而且只限一次冲击,不然反倒是累赘。” 这时分雷正容道:“我们冲击过后就返回阴山西峰口,那里地形复杂容易设伏,我想奚部骑兵的残帐会留一些人收拾,我们解决他们后还可以喂饱战马。”接着望向孔果洛道:“你带四骑先行咬住崔珠克,我们在后策应,等他与部下汇合后让生都叫唤就行了。”说完摆了摆手,各人便散去叫买天勇士们给自己的马套歪铖去了。 草原的天气变化无常,初升的太阳还没有享受万灵的崇敬,便被刮起的大风遮掩住了。 买天乌骑甲的勇士们系布遮住口鼻,在前锋孔果洛的指引下向原路返回,而每走一步,他们的神经便加紧一些。在行进了约有半个时辰左右,分雷抽出绷簧刀,在侧的鸿吉里见他加重了旋扣,油然道:“这把刀能使别人看出你的心情。” “不错,也许是我的弱点。” “为什么要选这种奇刀呢?” 分雷扣紧了旋钮道:“我阿爹生前说,草原的勇士们所用之刀就是狼的利齿,我们突厥人视狼为神种,对待自己的兵器也然,以前我使过各种刀,可每一次从战场下来,刀都被折断了,爹知道我不是因为刀的问题,而是我力量不会在战争中改变,所以带我找到了大漠深处一个鼎鼎有名的锻刃师傅,特别为我打造了这把刀,你看它下有旋扣,可以调整刀刃的斩劈度,这样我就不用因为自己力道的问题而操心了。狼会视猎物的不同而改变利齿切割的力道,有了这把刀,就等于有了那灵活的利齿。” 鸿吉里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你阿爹是个真正的战士。” 分雷罕有的轻叹了口气,然后默然无声地望向孔果洛前锋的位置,当然,因为距离远,他根本看不到孔果洛…… 鸿吉里识趣地问道:“怎么一直看不到生都?从乌拉古尔出来就没见过它的模样。” “哈哈哈哈……”分雷大笑道:“先不说它身后跟随的群狼,就连它的模样也会吓你一跳的。” “我曾在吐谷浑见过獒犬,他们确实凶猛。”鸿吉里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麻嗖嗖的,能征服草原狼的獒犬或许比他见过的更可怕吧。 “知道那个传说吗?”分雷问道。 “什么传说?关于獒犬的?” 分雷笑着点了点头,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逻些城脚下,有一年山洪暴发,冬天大地上冰雪覆盖,瘟疫横行,一个活佛的坐骑就是獒犬,活佛和神獒的到来,解除了人们的病痛,使冰雪熔化,大地复苏。所以一提起獒犬,不仅是我们突厥人,草原上所有部落都对它敬佩有加,认为獒犬是天上派来的使者哩。” “嗨!别学孔果洛的说话!那小子就能吹!”莽乌特不知何时并骑而来。 鸿吉里笑道:“或许真有这回事呢,等救回车鼻可汗,我一定要看看孔果洛的生都。”话音刚落,只听前方蓦地传来犬嗥声! 众人精神一振!只见分雷举起奔狼绷簧刀暴喝道:“头也别回!见人就杀!跟我冲!” 百骑买天乌骑甲高举长刀、连击马腹如猛虎出闸般随分雷冲击而去!卷起的尘浪和着漫天大风呼啸而起!在急速的狂奔后,终于看到了崔珠克的奚部骑兵! 千骑的奚部骑兵阵型混乱,显然正如分雷所说,失去了崔珠克,这些骑兵形同散沙!这一刻!分雷汇合了孔果洛,他仰天一声暴喝后!百骑买天乌骑甲以“品”字型冲去!齐声高喝着扎进奚部骑兵骑阵中! 剧烈的碰撞、刀豁的犀利、敌骑的哀嚎霎时震彻天宇! 那买天战马套着歪铖,如长了两支利角的斗牛!追风似地在千骑中奔腾而过所向披靡! 分雷、莽乌特、贾扎拉一刀一斧一长矛!在前头硬杀开一道血口!鸿吉里和朵朵伊忙趁乱跟去,迎头的尽是漫天血水!两人身后以“品”字型冲击的买天乌骑甲左右急速劈砍而过!中央并骑的孔果洛只以双腿驱使坐骑,在马背间上下翻飞,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间激射而出的利箭却是箭无虚发! 一番血腥的奔袭后,千人的奚部骑兵只剩下六百余骑! 分雷带队冲杀过后,头也不回地向阴山西峰口奔去,也不理那些骇色未退、目瞪口呆的奚部骑兵了。 当天色过午时,分雷众骑来到阴山西峰奚部骑兵驻留的那片林子里,窥探回来的孔果洛道:“营子里有四十多人,在收拾散落的粮草,我看还有几大袋子水呢。” 分雷点了点头,唤来强奇里道:“给我找二十个年轻的兄弟,剩下的原地设伏,贾扎拉会玩陷猎的把戏,按他说的做就行了。”强奇里领命去了,不稍片刻,二十个精壮汉子就站在分雷面前了。分雷命孔果洛到西峰口窥探,然后领着莽乌特、鸿吉里、朵朵伊和二十个汉子悄然摸进了营帐。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掉了四十多个奚部士兵,然后集中粮草运回了强奇里埋伏的驻地。 莽乌特大笑着喝干奚人酿的美酒道:“这一甫老崔可惨哩!可惜他们营子里没娘们,不然搞几个多爽快!” 朵朵伊笑骂道:“口没遮拦的家伙!你当是人人像你般好色呢!” “嗨!”莽乌特逗弄道:“没两天工夫,这妮子喝醋了诶!不许俺们搞奚族娘们!”刚说完,十几个买天汉子哈哈地笑做一团,莽乌特指着笑得最凶的汉子道:“噶鲁!你玩的娘们没我多!笑得这么猖狂哩!” 那叫噶鲁的战士咧着嘴道:“我虽然没你玩的娘们多,可是我玩过奚族的!你玩过吗!” 莽乌特碰了一鼻子灰,吼道:“去你妈的!我看着你小子长大的!什么时候玩的?” 噶鲁笑道:“玩娘们还能让你看到?那我就不是买天的人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轰笑,弄得莽乌特老脸通红,拎着斧头就找噶鲁算帐去了。 鸿吉里看着两人戏闹着追打而去,笑道:“你们买天人真有意思,要是在其他部落,那叫噶鲁的汉子非被砍了不可。” 分雷嚼着腌肉道:“我这里没那规矩,买天的战士只要勇猛忠诚就会被大家尊重。” 鸿吉里叹道:“如果突厥能多几支买天这样的部落,当初也不会败的那么惨了……” 分雷道:“你似乎不喜欢汉人。” “呵呵……”鸿吉里苦笑道:“是不是很奇怪?我是汉人却讨厌汉人,不,该是憎恶他们吧。” “你一定有段辛酸的身世。” “哦?”鸿吉里道:“怎么知道的?” “那有什么,汉人被强唐坑害的不计其数,你们汉人不就是喜欢勾心斗角、窝着心腔说假话吗。” “哈哈哈哈,说的不错,家父就是这样含冤劳狱而死的,真的没什么可说。”鸿吉里说完起身望向山口外,分雷道:“站在草原的山峰上,不论你是什么人,都有草原高山一般的胸怀。” 鸿吉里转过头,深望着分雷道:“这句话我记住了。” 这时强奇里急匆匆走了过来道:“我们身后的山沟子里惊起鸟子了,不会是崔珠克绕了过来吧?” 分雷看了一眼鸿吉里,起身道:“除非他们舍弃战马,按这个时辰来说,他们没有可能绕过那么高的山道的。” 鸿吉里皱眉道:“方季鐾不是说过有很多支部落的人马么,会不会?” 分雷呼了口气道:“那也太巧了……”随后看了看西峰口外、续道:“强奇里你留下,我去那边看看!” “我也跟你去!”鸿吉里拍了拍蝰蝰刀接道。 分雷瞄了一眼远处调情的贾扎拉和朵朵伊笑道:“你还是看住他们的好,贾扎拉可是有火就上席的主儿哩。” 鸿吉里失笑道:“我这妹子是在草原长大的,性子也烈,我看住也没用。” “哈哈~”分雷转身走去,也不回头地说道:“讨人喜欢的烈马,那我也很喜欢。” 分雷和鸿吉里两人越过林子,向强奇里所指的方向掠去,直到此刻,鸿吉里才发现分雷的功夫是多么惊人!他眼见着分雷如兔子般跃过层层壁涯,唯有使出吃奶的力气跟随而上,当两人到了一处高悬的坚石时,正巧看到一队五十人的骑兵在坳子里向奚人曾经驻扎的地方走去。 那些人身穿传统的突厥骑服,看不出是哪部落的,而分雷却低声道:“是疏勒部的人……” 鸿吉里微微一惊,愕然道:“怎么会是他们!他们可是最保守的部落了!” 分雷皱眉道:“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疏勒部的人虽无意争强好胜,但各个是耍刀的好手……” 鸿吉里抓头道:“这下辣手了,前有奚人骑兵,后有疏勒部刀手,我们……啊!”他说到这猛然骇在当场!分雷疑道:“不就是五十来人吗,你这是耍什么妖蛾子呢!” 鸿吉里指向骑队后骑的一人道:“是……是藏珠!” “藏珠?”分雷探出身子望去,在后骑看到一个锦罗袭身、外裹草貂的纤弱女子,虽然隔着很远,但那女子眉目清秀,玉脸桃花,显然是个美人胚子。 “她是谁?” “她……她是车鼻可汗的可敦!” 分雷怔道:“车鼻可汗的老婆怎么会在这里?” 鸿吉里面露哀容,双手紧抓着坚石道:“我们晚了!可汗一定遭到不测了!” 分雷拍上他的肩头抚慰道:“不要妄下断语,说不定他们失散了,正巧藏珠被人捉住了呢。” “不可能!保护藏珠可敦的是左骨都侯阿史那晨烈!他智勇双全!怎么会让人把她捉了去呢!” 分雷呼了口气道:“在草原和大漠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别急,既然她是藏珠,我们救下来就是了。”说完脱下狼狍,紧了紧手中的绷簧刀后就要跳下去,鸿吉里大骇地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喝道:“你疯了!那可是五十个疏勒刀手啊!” 分雷挣开他的手腕道:“现在不下去才来不及呢!奚部骑兵随时都会杀到,等疏勒刀手到了驻营地就完了!”说罢转头冲了下去,鸿吉里懊恼地叹了口气,手中一紧蝰蝰刀也跟了下去。 两人卷着风沙从半山腰急速杀了下来,五十个疏勒刀手闻声望去,大惊下抽出佩刀交错着骑马摆下战阵,为首的几骑见半山腰下来的只有两人,手中长刀一挥便迎了上去。这时分雷刚跳下坳子,见来骑已杀来,一脚踏上坳底的大石腾空而起!那高举的奔狼绷簧刀激电般劈下!只听“噗”地一声!第一骑刀手的上半身被劈成了两半!五脏六腑和着肠子肚子一股脑泻了出去!而分雷正脚踏在那马头上!他身子再一旋!横刀卷进敌骑中! 只听得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当鸿吉里下到坳来砍倒了一个刀手时,分雷已扎进阵中!二十多骑疏勒刀手正打着圆圈围他转呢,鸿吉里怕他有难拼死滚进阵中,两人背靠着背死盯着敌骑,只听分雷低声道:“不能让他们下马,下了马的疏勒刀手各个是头猛虎。” “不下马也够缠人的,现在怎么办?” 分雷嘿然道:“别问我,只要你能把藏珠连人带马抢过来,然后逃回去就行。” “那你呢!” “我?你说我怎么办?” 鸿吉里愕然道:“不会是真的吧!你会死的!” 分雷“哈”了一声!猛然间揪过鸿吉里向藏珠的方向抛去!接着暴喝一声斩向冲来的敌骑!鸿吉里于凌空中翻滚落地,双脚刚踏实成,迎面就破来三把刀锋!他大惊下向后仰去,借着去势躲闪开劈头的刀子,身子一扭,手中蝰蝰刀灵蛇般戳了开去!一声惨嚎声起,鸿吉里踢开死尸,撞进另一个刀手的怀里!两人嘴中闷哼连声,跌喘着滚在一处,鸿吉里想起分雷形容疏勒人的勇猛,摸爬中忙掏出绑腿布里的刀子,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脖根子!那人嘴中哽噎着冒出股股血水,他压下心中的阵阵恶心,起身与第三个刀手扑打在一处! 分雷浑身蒙着血,周围已落下七、八匹马,他盯着其它缓慢下马的疏勒刀手,一刀刀挑飞脚下残喘刀手的喉咙,然后竖刀笑道:“嘿!疏勒部的勇士什么时候成唐狗了?” “你少放屁!”一声呐喝传来,一骑从阵后驶来,此人鹰目深遂,一身狼皮袄,独露着半臂身子,他扬起手中的长刀遥指道:“望你是条汉子!抛下刀给你留个全尸!” “哈!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三岁叼奶的崽子了?看来你是个人物!不如识趣点,让你的手下都丢下刀子!” 那爷们牙关紧了紧,仔细打量了一番分雷道:“你是哪部的?一家兔子刨错窟窿了吧?” 分雷冷哼一声,用脚跟磕了磕刀尖上的血滴子,指向阵后的藏珠道:“我要她!给不给!” 那爷们转头看了看藏珠,又看了看拼死缠斗的鸿吉里,笑道:“这兔子贵,你是个落魄人,我凭什么交换!” 分雷心叫一个好!看来疏勒部并没有与唐庭有瓜葛,只是与奚部有交易罢了。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手!这不过份吧?你杀了我很多兄弟!”那爷们道。 分雷看着鸿吉里越来越不堪的身子,不由心中暗叹,没想到鸿吉里会这么窝囊,连个娘们也抢不出来,他懊悔地瞄了一眼阵后的藏珠,虽然隔着十几丈,却在一刹那之间有什么颞住了他的心神,他愣了愣,随后大手抹掉秃头上的血水,苦笑道:“左手右手?” 那爷们道:“右手!” 分雷哼了一声,道:“你把那小子和那个女的都牵过来,我以草原巴哈秃儿的名义起誓,右手是你的!” “呃!”那爷们一下子怔住了! “巴哈秃儿?草原上的巴哈秃儿没几个!你到底是谁!” 分雷喝道:“凭地废话!叫他俩过来!” 那爷们皱了皱眉,挥手叫人退后,这时的鸿吉里已是拼懵了,他遥遥晃晃地虚砍了几刀,跌跌撞撞地靠近藏珠的骑前,眉眼间一照,忽地一愣,这时听到分雷在阵前吆喝,只好喊道:“可墩!我们这就走!”那藏珠可墩玉面无色,任由鸿吉里拉扯着马缰向分雷走去。 随着藏珠越走越近,分雷越感窒息,他不由得深吸口气,那花香令他敏感地撇过头去,可是藏珠那惊艳的脸庞却在他眼角旁晃动,她马下的配坠在相互敲打,让他有些不自在。分雷忍不住看去,蓦然间惊呆了…… 藏珠一身翠玉锦罗,外裹着草貂,圆润的脸庞透着草原女人不曾有的晶莹水嫩,一双弯月眉下的黑眸默默地呆望着跨下马耳,她紧闭着丰唇,连唇角都刻意地收了进去,分雷不自觉地喘着粗气,仿佛在这擦肩而过的一刹,他嗅到了她鼻息传来的香气。 “右手!” 蓦地一声暴喝让分雷愣了一愣。 分雷木然地点着头,不觉间向后望去,那藏珠也在这刻回眸相望,流彩似的云雾在她的方向急速流去,他暗叹一声冤家,左手拾刀缓缓切向自己的右手。 “分雷头人!!!” 一声暴喝后,分雷蓦地一怔,只听山坳上泻下震天的喊杀声!他只觉手指一痛,低头看去时,那右手的小手指已切过半个了…… “分雷头人!我们来晚了!”叫喊的是贾扎拉,他边喊着边扯下衣角将分雷的右手包上,分雷摇了摇脑袋苦笑道:“狗杂种,差点害了老子一只手哩。”当他再放眼望去时,疏勒部的刀手已被买天乌骑甲赶尽杀绝了! 第四话回扎奚骑(完) 第五话 突厥可敦 贾扎拉抛去火把,点燃成堆的奚族骑兵的尸体,火延线走,顷刻间映红了阴山西峰口。 强奇里端着分雷的右手,道:“这一刀太深了,就算以后握刀都成问题,你可别忘了,小手指可是掌握刀锋准头的。” 分雷点了点头,道:“这不碍事,伤了几个弟兄?” “十一个。”莽乌特撂下斧头,坐在他身边道:“奚族骑兵回头迅速,而且有崔珠克,陷阱也用不上,当初就该剁了他!” 分雷看了看将暮的天色,道:“车鼻可汗的婆娘可安顿好了?” 强奇里眼中神色一闪而过,柔声道:“虽然现下不益驻扎,我还是给她分了一个最好的帐篷,而且还派了六个身手最佳的兄弟保护她。” 分雷听完心内一动,强奇里是买天部有名的石男子,为修武道不近女色,再美艳的女子在他眼里也如风尘沙粒,这刻娓娓道来倒是罕见,他瞄了一眼莽乌特,这凶人还算正常,并听他道:“强老哥说的对,这次奚族骑兵逃走的有四百余人,他们屡屡惨败都是败在我们出其不意的战术上,如果我们今晚留下来,必然失去上风之利。” 强奇里叹了口气道:“十一个弟兄伤的都很重,还好这里有清水,要是即刻起程,我怕他们撑不到明早。” 分雷拄刀起身,甩开狼裘袄,道:“如果带足水,最多我们能走到哪里?” 强奇里起身望向南方道:“如果要到玳轲嵒城,必走乌兰布和沙漠。” “呵呵……在这个方向的乌兰布和只有一处水源,就是三间井啊……”分雷哼笑着说道:“走快些一夜就能到,就看这十一个弟兄的造化了。” 强奇里和莽乌特对视一眼,深知分雷做出这个决定的痛苦,如果现在不走,奚族骑兵必会卷土重来,到时就不是十一个人的问题了,可买天部又最重兄弟情意,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不如其他部族那样轻松。 “先补充清水吧,让贾扎拉和朵朵伊照看受伤的弟兄,小半个时辰后就起程。”分雷说完向可敦帐篷的方向走去,当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营帐时,千绪百虑盈绕心头,据鸿吉里说,车鼻可汗率众逃出薛延陀后,兵分两路,一路由车鼻亲统精兵两万奔往玳轲嵒城,另一路由突厥鬼将阿史那晨烈率轻骑兵护送弱老妇婴绕道南回,而藏珠就在此列,藏珠本是车鼻可敦,出谋划策不在军师之下,而且通领牛羊帐合,本身地位之崇就难能可贵,而且在大草原上,一个部落征服另一个部落,囚禁和凌辱落败部落最尊贵的女人就是羞辱头人的最佳办法,所以就算车鼻如何拼死保住部族,都要先看好自己的女人,那么这个藏珠怎么又落在疏勒人手里的呢? “头人,可敦不在营帐中。”守卫的买天勇士已看出分雷的来意,上前一步道。 分雷皱眉道:“去哪里了?” “可敦先招来了鸿吉里,两人到后山山腰去了。” 分雷点了点头,满肚狐疑地向后山走去,只下了几道碎石坡便在一丛野草后面瞧见了二人,他刚想叫鸿吉里,却听藏珠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可汗什么时候命你去求买天乌骑甲了!” “小人当然不敢擅自决定,可汗确实命小人于月前联络买天部,在逃出薛延陀后在玳轲嵒城汇合。” 藏珠冷哼一声道:“若不是买天部参与此事,我也不会被疏勒部的强人抓去,你可知道,买天部帮助可汗的事早就传开了,如今大草原各部落均跃跃欲试,现在已不是逃亡那么简单,挑战买天部也是他们的目的,这会使我们更加凶险。” 鸿吉里一惊,始终不敢抬头上望藏珠,这刻颤声道:“小人不知内中因由!犯下此等错误!请可敦制裁!” 藏珠裹紧貂袍,喃喃道:“现在处置你又有何用,当时阿史那晨烈护送我们,途中遭薛延陀追兵重创,我率领一支骑兵突围,不想被疏勒部骑兵擒住,当我得知奚人也投靠了薛延陀,心想不如一死了之,谁知你和买天的人竟在这里,现在我也不能说什么,只求可汗能一路平安,在玳轲嵒城汇合加宁儿部的勇士,共同对抗薛延陀。” “加宁儿部?”鸿吉里愕然道。 草丛后的分雷也是一怔,心忖加宁儿部怎会支持车鼻可汗呢? 藏珠美艳的脸上泛起崇慕之色,幽幽道:“只有像纳什那样的统领,才可以解救我们的可汗,令东突厥重归一统。” 分雷看她那油然而生的憧憬之情,心内一阵苦笑,藏珠所言的纳什就是加宁儿部的头人,传闻此人文武双全,生的高大勇猛,又英俊帅气颇懂风情,连唐人的捞什子才子也对这塞外的汉子敬佩有加。他叹了口气,听了这么多消息,是让他又惊又喜的,惊的是买天部和车鼻可汗的联盟已家喻户晓,在战略上再也不能含糊了。喜的则是加宁儿部的联手,虽然眼观此景让他嫉从心来,但想起薛延陀那如魔般的骑兵,也妒不起来了。 这时身后传来买天乌骑甲整队的声音,分雷悄然起身想要原路退去,忽觉眼前一花!他骇然间倒翻飞去,再抬头时喉头已被冰凉的短刃按住了! “你都听到了?”藏珠冷声问道。 分雷还是第一次与她这么接近,而从藏珠樱唇吐纳出的香气令他一阵心醉,分雷咧开大嘴嘿嘿笑道:“可不咋地,都让我听到了,你是割了我还是放了手?我觉得该放了手,你我回去长谈一番,哦,对了,你那匹马想来要驮伤员了,不如你我共乘一匹,说话也听得清楚。” “放肆!!!”藏珠凤目圆睁!那手上短刃加了劲,当真割了下去!可刀锋刚压出青印子,却割不下去了,她低头一看,分雷正捏着扎刀子顶在她小肚子上。 “你杀了我只能便宜了薛延陀,大家和和气气的好商量。”分雷笑着收回扎刀向后一退,再次仔细打量着藏珠,这可敦也就二十出头,生得娇艳迷人,最动人处是她的双眸,深而瑰丽,像一片炽热的沙漠,似能点燃男人的灵魂,那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如黑夜的帘幡,让那火热蒙上媚人的朦胧。 “就是你在阵前赢回了我,我记得你。”她说。 分雷才缓过神来,却又被那一个颇具挑逗意味的“赢”子吸引住了,他尴尴笑道:“把你‘赢’回来?呵……那可太昂贵了,差点牺牲了右手哩。” “那也是你勇敢的象征,人如果不牺牲什么,也就赢不回什么。”藏珠闭上诱人的双目,转过头望向深黑的冷坳。分雷借着月光端详着她的侧面,像几个璧嫩的月牙儿勾勒出来的,他哑然道:“可敦这句话倒意味深长,可惜我是老粗一个,只知道带兵打仗,如果让我牺牲同等价值的生命去换取胜利,那样真是太惨重了。” “呵,听你这口气,倒像是买天部的头人呢。”藏珠轻蔑地回首瞄了他一眼,此刻鸿吉里上前道:“可敦所言正中,这位便是买天部的头人分雷。” 藏珠微微一怔,那娇俏的眉头轻锁道:“你真是买天的头人?” 分雷大手摸上自己的光头,叹道:“可敦是否在怀疑大草原传说中的买头部头人怎会是个秃子哩?” 藏珠呼了口气,勉强落下自己可爱的眉头,毕恭毕敬施礼道:“请恕我的无礼,做为东突厥可敦向买天部头人真诚的道歉。” 分雷笑着摆了摆手,道:“可墩折煞在下了,做为突厥的一份子,我们买天部责无旁贷,一定尽全力扶助车鼻可汗,重振突厥!” 鸿吉里由衷笑道:“买天部是大草原上名副其实的勇士,突厥历史将永远记载买天的功劳!” 分雷脸上一笑,心内却臭骂这小子真够老好人的,要是当时他能抢过来藏珠,自己也不用割伤手指了。 三人一番礼让后回到山前队中,强奇里分给藏珠一匹健马,百来骑买天勇士齐奔出阴山西峰口,在莽乌特谨慎小心地断后掩盖足迹,不到更夜便进入了乌兰布和沙漠。 夜晚的沙漠罕有人走,极寒的天气,加上多变的风沙,若不是买天乌骑甲,普通人连一里都走不出去。 百来骑勇士在风沙中如坠梦中昏昏沉沉,天上的繁星隐隐约约地露出光亮,笨拙地覆盖着浩瀚的天河,如同那扣着银带的车辙。分雷掩住口鼻仰望苍穹,依稀辨别方向,老天并不给他面子,在苦苦挣扎了三个时辰后,九个买天勇士相继死去,强奇里挖出了他们的心脏安放在布革中,发誓一定要把他们带回乌拉古尔草场。 而天气不因他们的意志所转好,并且越来越坏,在他们艰难地走过两个时辰后,天气才微微好转,这时却已是初晨了。 当分雷越过最后一垄曾经熟悉的沙丘后,勒马驻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拽下蒙鼻布,又抖了抖满是沙粒的狼裘袄,突地仰天大笑道:“奇迹永远属于我们的!我们到了三间井!” 第五话突厥可敦 第六话 乌兰布和的三间井 藏珠、强奇里、鸿吉里、莽乌特、贾扎拉和朵朵伊分别驰上沙丘,与分雷望着远处百丈之遥的绿洲均心神畅漾。乌兰布和沙漠是强唐统辖丰州和胜州之间、与塞外民族的缓冲地点,这个难以逾越的沙漠只有三个水源,分别是阴山方向的三间井镇,丰州方向的狼窑,胜州方向的玳轲嵒城。此时此刻,在眼前沙漠中所矗立的一点绿洲已是分雷等人唯一生存的地点,分雷向身后望去,不满百骑的买天乌骑甲勇士已是疲惫不堪,这些在草原大漠奔波的勇士能挺到这里已经让各部落敬慕的了,他挥了挥手,想招来孔果洛,可出人意料的,孔果洛并没有出现,分雷一勒马头,逐骑找了一遍也不见人影。 “孔果洛哪去了!” 强奇里转过马头,搂着分雷的肩头低声道:“生都没跟上来……” 分雷听罢蓦然一惊! “不会的!孔果洛不会那么傻!他不会为了一条狗返回大沙漠的!” 强奇里捏了捏分雷的肩头肉,道:“你别撒慌了,在你眼里,生都并不是一条狗……” “可是孔果洛!”分雷一拳砸在大腿上!他知道沙漠有多么可怕!孔果洛折回去一定回不来了…… 强奇里沧然道:“买天的汉子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分雷只感到双目发酸,紧咬干裂的下唇,仰望那沙漠的天空,云朵摇曳着淡淡清恬,仿佛迷惘了人们的归宿。他转过马头,木然地立在藏珠和鸿吉里的双骑间,就在这时,只见三间井镇的西北方向抖起漫天沙雾,分雷等人面面相觑,均在心内升起不祥的感觉。 鸿吉里望着几乎盖过天边的沙尘,心有余悸道:“不知道是哪方的势力,我们还是避一避吧?” 分雷抬头望向天空,苦笑道:“避无可避,你看到天上那个黑点了吗,对方已经知道我们来了。”鸿吉里和藏珠举目望去,果然一只翱翔的猎鹰正划着弧舞,臧珠皱起黛眉道:“三间井是铁爷的地盘,只要我们有金子,再强的敌人也得给他面子,到时我们补充了清水该不成问题。” 分雷赞许地说道:“可敦所言甚是,现在我们人困马乏,只看那扬起的沙土便知他们坐骑有力,骑手精力旺盛。”说完扬起大手,众骑秩序井然地跟在分雷身后,驰进了三间井镇。 三间井镇分三方走向,背靠大漠一端的是东南方,所以四季和大漠独特的气候令此镇阴冷风强,小街上的荒草***随风滚去,周遭零零散散的婆娘扎着手革,几个孩子疯闹地滚做一团,又散开拐进镇巷之中,买天乌骑甲缓缓驶进主街,并在街中央咧咧风扬的黑旗客栈下勒住了蹄子。 分雷望着那三张迎风而抖的黑旗,哼笑道:“传说中土家里死了人,亲戚的臂上就带着黑花。” 藏珠一手捋着马鬃子,一边沉吟道:“三间井,三方路,奠旗常,镇外戮。” “呵呵,好个镇外戮,这黑旗就是奠旗啊。” 藏珠点点头道:“黑旗客栈的铁爷只认两个理儿,一是金子二是水,若是巧取豪夺,下场跟那条狗没什么区别。”分雷听他说狗,这才注意到黑旗客栈旁边的巷口,一户人家正烹着沸水,使刀拨狗皮呢。 分雷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着黑旗客栈,三层夯墙,倒是抗风,诺大的前院摆着几口缸,而中央立着一根圆八尺、三尺高的木桩子。 显然鸿吉里也看到了,问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分雷笑道:“也是两种用法,但愿用不上它。” “那究竟是什么?” 分雷抿住笑意,望着那木桩道:“那叫捶柱,你看到它戳入土里的地方吗?那撅起的一粒沙就是勇士的一滴血。” 鸿吉里蓦然一惊,愕道:“莫非这就是大漠传说中的巴哈秃儿之柱?” “不错。”臧珠接过话岔道:“所谓巴哈秃儿就是你们汉人所称勇士的意思,而这个柱子正是衡量一个巴哈秃儿力量的关键,规则是用五指按在木桩表面,单凭一臂之力五指压去,看桩子入土几分而定胜负。” 鸿吉里听罢比划了一下,摇头道:“虽然护在可汗身边经年,但自愧没有那种神力啊……” 分雷拍了拍坐骑的屁股,又整了整马鞍,似乎没有听到鸿吉里的言语,臧珠瞄了一眼分雷,莫棱两可地说道:“也不知道大草原第一巴哈秃儿会按下几分呢……” 分雷使绷簧刀咔着马股间未落的粪便,只是嘿嘿笑道:“买天的人不玩这个。” “玩?”臧珠愕然道:“难道你不明白这是草原上最高的荣誉?” 分雷瞅了瞅那木桩,耸耸肩后道:“还是看铁爷怎么说吧。” 话音刚落,只听黑旗客栈堂口内传来震天大笑!藏珠和鸿吉里本能地向后退去,只听笑声由远而近,一个粗旷不修边幅的高大汉子迈出堂口,此人身量九尺!外披敞襟英雄袄,腰围黑狼裘,在太阳映照下狼豪闪闪发光,显然是用黑狼崽子的皮缝制的,确是名贵之极,再看他噌噌发亮的光头,竟与那分雷一般模样! “分雷!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娘的!早知是你我就提早送水出镇哩!”这人震天般的嗓腔足可传遍整个三间井镇。 臧珠和鸿吉里被震得耳鼓发麻,一同望向咔马粪的分雷,分雷抖了抖绷簧刀,背对着来人道:“看在苦雅拉的面子上,就别给德喀尝帘甲传号子了,铁爷。” 鸿吉里和藏珠听罢面面相觑,同望向那铁塔般的汉子,原来此人便是不买任何一方帐的铁爷铁乌儿,而又让众人惊悸的是分雷所说的德喀尝帘甲!这个与买天部不共戴天的强悍部落,如今聚相在三间井可算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铁爷吭咙着嗓子,像永远咔着浓痰一般笑道:“三间井!三方路!奠旗常!镇外戮!既然我姓铁的敢这么叫!不管是乌骑甲还是尝帘甲!我一视同仁!有问题镇外解决!” 分雷缓缓别过傲躯,却抖起微笑道:“这个铁老放心,三间井的规矩!我懂!” “好!”铁爷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苦雅拉的继者!你明白事儿!是条汉子!” 分雷转头瞄向镇西口,笑道:“那就让‘兄弟们’进来吧,镇外风沙大,别吹个好歹的!” 铁爷干笑一声,接着喝道:“镇西口!德喀尝帘甲请了!” 藏珠和鸿吉里又是一阵耳鼓发麻,只听铁爷喊罢,三间井向西的户生逐个传话而去!待片刻,分雷等百来骑只听地皮震动!西口排来股股劲风,那卷来的风势直刮的众人心口直沉! 当隆隆的马蹄呼啸而来时,只见以黑旗客栈前院为限,向后密密麻麻地排了几百匹身穿白色老虎纹的革甲战骑! 为首一骑的战马右蹄刨地,嘴嚼子里喷着浓烈的战意,再看马上勒缰之人扎着垂下的白狼尾巴,一身竹青革甲,手上平端着一支丈二勾镰长锋刀,深陷青色头盔中的脸目一片深黑,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令买天部一阵悸动。 就在强劲的西风从后卷过德喀尝帘甲众骑的狼袍时,此人轻磕马腹,跨下战马缓缓迈向分雷身前,左右的强奇里和贾扎拉“哗”地抽出兵刃直盯着来骑! 当来骑一步步迈去时,双方的勇士均半刃出鞘!只瞪着双方的头人! 分雷屹立在场中,嘴角挂着淡笑,就在来骑与他一尺远时!分雷蓦地抬手按在马头!只听他一声暴吼!那战马“嗷”动前蹄高抬而起!竟向左侧刨去!而那骑上之人倏地腾空而起!诡异地在空中旋过数周!“嘭”地下沉后,双脚炸裂空地与分雷对视着! 当全场的杀意渐浓时,青盔武士响起低沉沙哑的声音道:“仅以此花,向买天头人致敬。” 买天部战士一怔!齐望向分雷胸前! 在大草原上,当巴哈秃儿之间决斗时,是以一束花别在对方胸前为胜利条件的,众人甩目望去,分雷的胸前正别着一束德喀部独有的纳命草! “哈哈哈哈哈哈哈!二位能竭临黑旗客栈!是姓铁的荣誉!两位头人里面请!” 在场诸人谁都知道分雷败了,铁爷这么一说只是打了圆场,谁不知道买天部的人最重荣誉!那是来自生命的真正意义! 买天部勇士们有些低落,藏珠毫无表情,鸿吉里和朵朵伊一时也是垂头丧气,当两人看了看强奇里等猛将时,却见他们露出轻蔑的神色,正待铁爷上前引领两位头人进堂之时,只听“噗噗噗”数声闷炸之音!全场千来双眼睛骇然望去,只见德喀尝帘甲头人的座骑已爆成了一摊血沫! 几百骑德喀尝帘甲刹时惊呆了眼,等转过神来,只听买天乌骑甲的勇士们暴起震天喝彩!片刻的颓色已荡然无存!德喀头人深陷在头盔内的双眸闪过寒芒,转过头来哑声道:“不愧为大草原上的第一巴哈秃儿,看来苦雅拉的‘堂罡地震破’已得衣钵了。” 分雷笑道:“头人言过了,小弟只懂耍几路拳脚,哪及头人的‘换影手’哩。” “哦?兄弟识得这路玄招?” “换影手至中原传来,草原上的人们因体质的关系一直排挤此学,没想到头人能运其自如,已如火纯青了。” 德喀头人仰天大笑,连声三个“好”,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能通晓此学的竟然是我的敌手,真是弄己愚人。” 分雷看了一眼不知如何插话的铁爷,笑道:“铁爷可放心,三间井的规矩当如一往,头人与我方决不会在此地动手的。” 德咯头人颌首道:“买天头人所言正是我想讲的,今日只论酒事,要杀要砍明日离开这里再说。” 铁爷叫了声“好”!乐道:“两位头人千金一诺,我姓铁自然信得过二位!来!里面请!” 第六话乌兰布和的三间井 第七话 德喀尝帘甲 眼前此景,若非草原大漠,是不易见得的,平时稀落的三间井在如今已是炊烟袅袅,两部合算四百骑的勇士们掺合在一起,围着三十堆煹火席地而坐,彼此催杯换盏,那叫一个热火朝天。鸿吉里呆立在黑旗客栈三楼的外廊处,眼望此景一时惊愕地合不拢嘴。他实在难以接受这种场面,明知明天就要刀兵相见拼个你死我活,这刻却像亲兄弟似地坐在一起忘情喝酒。最让人意外的是,占在绝对下风的不满百人的买天勇士们仍旧笑谈风声,难道这就是今日享受明日死的豪迈气概?难道这就是买天乌骑甲被人们尊敬和崇拜的灵魂所在?鸿吉里深深呼了口气,心忖自己虽生在草原,却无草原之心,或许汉人永远无法明白草原勇士那流淌在血液里的精神所在吧…… 这时身后传来的大笑打断了鸿吉里的思绪,他回首睹去,只见分雷光着膀子!单手托着一缸酒狂饮而下!在坐诸人不停地尖叫喝彩!德喀的头人始终未脱去头盔,只露出嘴角淡淡笑意,见分雷一口气吹下五斤烈酒,第一个跳起来拍着大手笑道:“买天头人果是豪汉!我为草原上有此等人物而感到骄傲!” 分雷嘿笑着放下酒缸,红着老脸道:“别一口一口头人的了,我叫分雷,你济朗也少和我玩虚的!来!该你了!” 在坐诸人不论是买天还是德喀,均将目光锁定在二人身上,席中的铁爷也露出倾注的神色。德喀尝帘甲的头人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双手缓缓摘下头盔,当脸面完全暴露之时,包括分雷在内无不惊骇连连! 济朗看去约有三十,却半头秃发,右侧脸面皮肉模糊,若在黑夜,胆小者必以为是头猛鬼呢! 就在尴尬的静默中,分雷突地仰头大笑!不片刻连泪水也呛了出来!众人正不解之时,只见济朗跟着“咯咯”笑道:“虽然惨不忍睹,但分雷兄弟却是第一个敢透出真性情的爷们。” 分雷捂着肚子笑瘫在席中,抹了抹泪水道:“看来你我明日只有一个能活的了。” 济朗颌首道:“有资格令我脱下此盔的只有你分雷一人,当年我年少时跟随祖上争讨买天,这右脸的疤痕正是拜你部滚油所赐,从此后高烧不断,呵呵,想来干些疯狂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分雷笑道:“言过了,但这缸酒你必须喝下!”说罢大手拎过五斤装的坛子“嘭”地拍在案台上! 德喀部的在席勇士均半起身子,见济朗摆了摆手又坐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痴的还是傻的,明摆着明日要交下首级,这刻仍谈笑酒间,呵呵,我济朗佩服你!也愿意交下你这一天之间的朋友!”说完探手拎过酒缸!咕咚咕咚纳头灌下!在场诸人均看的头皮发麻,那可是草原上最烈的酒,两人这么一口气吹下不死也得趟三天了。 谁知分雷笑道:“做事要十全十美,五斤好酒只算半斤八两,来!我再敬你一缸!” 众人大惊!就连强奇里也站起道:“头人不可!!” 分雷半眯着眼闷哼一声道:“有何不可!”接着从席外的酒坛堆里拎出个五斤缸子,掏开封蜡仰头灌去!在众人目瞪口呆下喝干了整坛烈酒,当他大手抹干嘴上的酒渍后,盯着济朗道:“人说高烧时喝些烈酒发发汗就好了,兄弟可要为自己身体着想哩。” 济朗嘴中呼了一口气,那浓重的酒糟味刹时传遍席间,他打了个嗝,哼笑着接过酒缸,在众人一阵惊骇中也仰头灌去! 分雷摇摇晃晃地拍手乐道:“好家伙!你这一日兄弟我算认下了!” 济朗喝罢干呕几声,一手扬了空缸子,嘿笑道:“光我俩是兄弟,也不让其他兄弟喝几斤,这也说不过去啊!” 分雷旁边的莽乌特早已垂涎三尺了,闻言大叫一声!蹦上席前几脚踢开烧羊烧猪!喝道:“剩下的我接着!爷们敢拍胸脯子自然有酒量!德喀兄弟哪个上?!” 在席的德喀勇士均冷哼着跃跃欲试!最后跳出个手臂颇长的汉子,他拎着酒坛道:“德喀的步固金愿领教兄弟酒量!” 莽乌特上下打量着步固金,此人身量颇高,只是显得纤细,而那双臂却丰满厚实,与人一种灵活和力量相融合的感觉,莽乌特冷笑道:“你***当我和你玩呢?喝死了愿不得旁人的!” 德喀诸将起哄道:“谁他妈跟你玩了!喝了算!” 铁爷这时起身道:“酒有的是!大家在我这里可劲了喝!”说着从身旁拎过烈酒加入双方中。 分雷与济朗望着两部大将互相劝酒,随后深深对望一眼后,济朗套上头盔转身走向廊梯,分雷借着哄闹的人群也跟随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黑旗客栈后院花埔,一个铁爷的侍女正晾着一排排的白被单,见二人腰挎刀凶而来,骇然地端起大木盆跑了开去。 本身贫瘠的三间井镇,唯一赖以生存的就是水道,这也是铁爷的本钱,在沙漠中最宝贵的就是水源,三间井这块肥肉叼在铁爷嘴里,也是他的手腕,各部落强取不来,暗诈不能,是因为铁爷在此镇设计了消息陷阱,一但有人动他,他大可以启动机关,将三间井镇的三口井全部灌下毒药来个玉石俱焚,这么一来谁还敢动他呢。 在黑旗客栈无人问津的后院花埔,济朗透过排排白布,站立在一簇大漠罕见的紫焉花前,他信手拈花递在鼻前,喃喃道:“两年前,我为了坐上德喀头人的宝座,驯性自己的意志,孤身一人行走于草原大漠,日月为时,天地为被铺,与野兽为伍,就是为了能有一天与买天的头人决斗于此。” 分雷摸着光头道:“有些事毋须挑明的,过了今天,我自当与你做个了断。”接着挖着鼻孔哼声道:“可我不明白的是,明天是否会成为买天与德喀百年宿命的尽头,也不知有多少势力在暗地里偷笑我们两支突厥部落狗咬狗呢。” 济朗闷哼一声,咯咯笑道:“如今的草原,比之中原隋末唐初更加纷乱复杂,彼此刀戈相向也不足为奇,何况大势在变,薛延陀雄居北方,占据着大片上好的草场,人丁兴旺,牛马成群,光是预备的粮草就可供给十万骑兵三次远征的了,你我两支突厥残旅,有何资本与之抗衡。” 分雷嘿嘿笑道:“那就是你投靠薛延陀的借口?” 济朗深陷的头盔内闪过一片寒芒,接着逐渐暗淡了下去,叹了口气道:“良禽择木而栖,为了远大的部族生存,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分雷弹了弹鼻嘎,嘲笑道:“你说的不错,现在的突厥各部落,正像失去了利齿的病狼,连狗都不如,何况投敌哩!” “你说什么!”济朗蓦地转过身躯,分雷可以想象到他深陷头盔中的脸目是如何狰狞,济朗几乎是在用低吟的咆哮哼声道:“你根本不会理解我的苦衷!杀你是势在必行!这是百年的仇恨!而重整突厥则是白日说梦!突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啊!” 分雷静静地闭上眼,随后仰头望着星斗,像一匹孤独的苍狼,眼中流露着无声的悲镪,缓缓道:“你知道买天为何被人尊敬吗?那不是依附权势和不择手段的明争暗斗所换来的,是我们一辈一辈用鲜血和正直铺出来的,或许如你所说突厥的时代已沉入历史的长河,可是,你抬头看那道天河,我们买天人宁愿为这长河点缀最亮的一点,也不会像狗一样摇尾乞吝!因为我们是突厥圣狼的后代!桀傲不驯是我们的灵魂,哪怕明日买天的勇士们全部战死!也不会向薛延陀眨一下眼睛!尤其是那些趋炎附势的狗!” 济朗双拳颤抖,不知是羞还是怒,那头盔上的白狼尾也低垂了下来,他一字一字哽声道:“还是那句话,只有灭亡了买天,德喀才会成为草原上的巴哈秃儿!是狼是狗,过了明天你永远看不到了!” 分雷轻呵了一声,道:“就算你征服了买天又有何用?难道其他部落就会奉你为可汗!成为新的突厥头人吗?” “你也知道,只要明天消灭了你和买天部,我大可长驱直入玳轲嵒城,一方取代车鼻,一方与薛延陀通好,只要区区十年!我定让强唐陷入万劫深渊之中!”济郎死盯着分雷一字一字道:“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以买天的名义投顺于我,二就不用说了吧。” 分雷叹了口气,喃喃道:“说什么都是为了你的野心,呵呵……真是没办法呢……” “那么你已经觉悟了吧……”济朗缓缓抽出佩刀,阴声道:“此刀名‘藤狼束’,长五尺三分,专斩买天之人。” 分雷望着他手中的刀,刀柄为硬藤所制,其质地犹如坚铁,而且长时间浸染手汗,与身体的磨合也达到了合一的境界,再看那前倾后恭的刀身,完全摒弃了武道的常学,是攻坚与肉搏的完美利器! 分雷一面想着一面给自己的绷簧刀加旋劲,打着酒嗝道:“说了大半天,还不是要在铁爷的地头惹事!为了尊重铁爷,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济朗沉声道:“什么商量!尽管划下道来!” 分雷道:“若在三招之内砍不死我,明日就放过买天五十里之遥。” 济朗听罢哈哈笑道:“你根本没有生理可言!不要妄想了!” 分雷半搭着眼皮,甩了甩拧好的绷簧刀,枰了枰斤两笑道:“你同意不同意吧?” 济朗眯着眼睛道:“五招之内!如果在五招之内取不了你的性命!我明天就先放你们五十里!” 分雷哈哈一笑!一声“请了”横刀冲前! 只见分雷脚下奇步叠起,似踏非踏,身前倾又刀锋在后,济朗嘴上露出一丝笑意,振臂一抖藤狼束旋身避过绷簧刀的锋芒,只听“嗉”地一声劲风在他身后掠过!分雷的刀气竟斩开一道长两丈的地坑!两人迅那间交换位置,济朗一旋刀身,后撩分雷背后! “呯”“呯”两声一同响起! 原来另一声是黑旗客栈三楼上莽乌特的砸碗声,而后者则是分雷满脸溅血!勉强扛住济朗的背后一刀! 济朗压下股股刀气,狞笑道:“第一招都扛不过去吗?” 分雷被刀气切开的额头狂喷着鲜血,脸上却嘿笑道:“不是没死么!” 济朗抬手“哗”地撤回藤狼束!一脚蹴往分雷下腹!分雷大吃一惊!惊的是他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那脚尖本含着内劲!没踢上也要死半分!他哪敢造次,狼狈地旋翻过一个不雅的动作,七滚八滚地掠在一旁,还没他清醒过来,只觉胸前刀风再起!分雷一咬舌尖!箱底的内劲狂涌而出!他堪堪仰头避过,却在刹那间看到济朗所施的刀气平平整整地削去三丈远的花埔植物! 济朗收回藤狼束!喝道:“第二招!” 分雷呸了一口血!一举手中绷簧刀旋斩开去!嘴中还不忘喊道:“第二招是我的!” 济朗微微一怔!那分雷劈来的刀虽然刀气散乱,却虚晃不明!四面八方均排来阵阵刀鸣!济朗心神保守元一,手上藤狼束旋起股股旋风!见分雷单刀直取他肋下,济朗闷喝一声!以刀柄急速磕去! 只听“嘭”地一声!两人炸了开来! 当刀劲抖起的气雾散去时,只听到铁爷尖声叫道:“我的花啊!我的花!” 分雷与济朗双双抬头望去,见那早先端木盆的侍女已伴在铁爷身旁,而买天和德喀的大将已端着酒坛挤在三层的廊道上盯着二人了。 分雷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嘿笑道:“还比不比了?” 济朗头盔下一脸灰白,肋间却涌出血水,他迅速地用衣袍掩住伤口,哑声道:“这样吧,明早你若能将客栈前的神柱压下半尺,我就放你们五十里!” 分雷收回绷簧刀,咧着大嘴笑道:“那就多谢哩!” “等等!” 分雷回头看去,济朗沉声道:“今后,你我不会这么痛快了。” 分雷点点头,道:“战场上见吧,兄弟。” 第七话德喀尝帘甲 第八话 巴哈秃儿之柱 分雷一脑袋扎进水盆中,刹那间染红了清水,膨胀的舒畅感使他在水中的面颊泛起了一个个小气泡,他睁开眼看着盆底的两只轩蝠飞了起来。 “呼!”分雷猛地从水盆中扬起头!一边长喘着粗气,一边透过廊道望着大漠间的寒夜星斗,强奇里站在一边递来羊绒巾,他接过抹了两下后听强奇里道:“现下是危机四伏,我们是不是给德喀的马下点‘料’?” 分雷抹干双手,揉搓着小手指头道:“没必要,既然济朗划下道来,就毋须搞那些动作了。” 强奇里老脸映着红润,显然喝了不少,他颌首接过羊绒巾,还是难以释怀地叹了口气道:“战争中讲究不择手段,我们不应该完全听信济朗的,况且我们将缺兵少,到了明天被咬着尾巴,谁也活不了。”接着干咳一声道:“我们大可马革裹尸,但毕竟带着突厥的可敦啊……” 分雷心头一怔,强奇里最后一句话正刺中了他的软肋,带兵打仗最忌拖着妇孺,何况他们还带着突厥的可敦!德喀士兵在草原上是数一数二的猛骑,明日正是一场血战,敌手人多势众,就算买天勇士如何拼命,也保不准藏珠有个闪失。而且他看到德喀的坐骑都是五岁的新马子,那股马鼻子里喷出的生性,连狼群也避之不及,追击起来颇为要命,这刻综合起来,心头像压着千斤巨石一般。 强奇里又道:“最让人担心的是鸿吉里,这小子自打救了可敦后,就默然无声,如果要百里突围,第一个‘跌马’的就是他。” 分雷皱眉道:“他此刻在何处?” 强奇里哼了一声,道:“就在你和济朗动刀时的后院。” 分雷收拾心情迈出厢房,临走时嘱强奇里好生休息,便下了三楼,这时迎面碰上了铁爷,铁爷手中拿着一个檀木盒子,抬头见分雷后劈头便道:“头人好不讲信义!可别告诉我你和济朗是闹着玩的!” 分雷知道遇见他就没好事,只好苦笑道:“事出有因,铁爷毋要动气,小弟拿脑袋担保,今晚再不会出事。” 铁爷疑惑地瞅瞅分雷受伤的脑袋,面上稍缓道:“我也是知情善理的人,草原上谁家不晓得买天与德喀的百年仇恨,只是我希望别毁了三间井的规矩,你看看,刚喝点酒,你就出彩了,这长夜漫漫,谁晓得明早天一亮,这黑旗客栈里会有几具没气儿的尸体呢。” “再者说,你看看我那几株宝贝花儿啊,这不是要我老命吗,我……” “得得得。”分雷怕他唠叨个没完,从怀里掏出半个金疙瘩,塞进铁爷手心里笑道:“知道铁爷爱花如命,我是个粗人,也弄不着好花,这就算赔礼了,异日有缘,兄弟定会搞到稀世珍品孝敬铁爷。” 铁爷一听,眉头立时舒展开来,笑道:“那赶情好,孝敬谈不上,我姓铁的何德何能敢劳烦头人,不过要是真有好种儿,记得我就行啦。” 当下,两个秃头笑在了一起,分雷见他一直紧握着那个檀木盒子,想问又觉不妥,只好压下好奇,打了几句客套话后告别铁爷,向后院走去。 兴许是和铁爷谈久了,后院一个人都没有,分雷心忖这鸿吉里莫不是回房睡觉了?他又思索起强奇里的话,暗想,至从藏珠可敦获救后,鸿吉里就常常愁眉不展,有时大队奔驰时,他也是呆呆地骑在马上,分雷此来,也正是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这时足音想起,分雷眉头一皱,暗叫好奇怪的声音,往往一个人走路是有节奏的,左右脚相互交错踏地而行,而这个足音却像是用一只脚走路的。 分雷暗捏拳劲,后悔没把奔狼刀带出来,如果来人是要刺杀他,他此刻便不好回身,一旦回身引发契机,他必定落在下风,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里,那就丢脸到家了。 “这么狠呆呆地撮在这里,不怕伤风吗?” 分雷一听是藏珠的声音,心内长吁了口气,转身一看,藏珠身穿一身湖水绿的紧身小袄,身姿阿娜、凸凹有致,此刻头上带着白色的小绒帽,长发垂肩,两只纤白的手正调皮地卷着发尾,她脸上没施粉黛,透出一股自然的美态。 分雷看她眨着大眼睛,咧嘴笑道:“现在想取我小命的人多不胜数,也防不胜防啊。” 藏珠那可爱的眉毛又蹙在一起,冷声道:“莫非刚才以为我要杀你?” 分雷连忙摆手道:“是小弟太紧张,可敦毋要见怪,刀头上打滚,总得有个提防不是。” 藏珠松开卷着发尾的手,轻哼一声道:“你这个人总给自己理由,那么解释一下方才院中的决斗吧。” 分雷见她盯着自己受伤的额头,脸红道:“你都看到了,这还用解释吗,嗨,没想到济朗这么恨,伤害了我的肉体也就罢了,还伤害了我在美人儿面前的尊严,哈哈,他娘的!” 藏珠听完忍不住笑了一声,随既又板回冰冷的面容,道:“你们这些男人就是这德性,非得绕个弯子夸人家美,一点都不似草原上的汉子,倒像中原的男子。” 分雷刚从她一闪即逝的笑脸上缓过神儿来,这刻不禁愕然道:“可敦好像颇为了解汉人的样子?” 藏珠愣了一愣,接着转过身躯,冷声道:“谁会了解他们!别忘了!我是突厥可敦,我们和汉人有着血仇!” 分雷无趣地撇了撇嘴,道:“中原的男人也有好汉吧?可惜的是,这世上像我这种即狂野又具有汉人风情的爷们已经很少喽。” “噗”地一声,分雷闻音望向藏珠的纤纤背影,知道她定是又乐了,忙打蛇上棍地笑道:“别不相信哩,在我们乌拉古尔草场,我可是让很多娘们亲慕的。” 又是一声“噗”,藏珠转过身来,脸上难掩笑容地说道:“那叫倾慕!不是亲慕!” “嘿嘿……”分雷老脸通红道:“总之是一个意思吧,嗨,这中原的话真够客套的,早晚要亲的,干嘛整的文皱皱的,还倾慕,哈。” 藏珠耸耸香肩,上前抬起手,用手指点了点他额头上的伤口,轻轻问道:“很疼吗?” 藏珠呼出的香气让分雷一阵迷惘,他尴尬地向后退了退,眼睛向上瞪着星夜含混道:“不疼!就凭那老小子的刀法,还不至于让我叫疼呢!” 藏珠仿似才知道自己靠得太近,脸上泛起罕有的红润,垂首喃喃道:“我很怕……” 分雷见她身子轻抖着,心想女人毕竟是女人,他叹了口气正容道:“明天我会设法摆脱德喀尝帘甲的,没什么可怕的,请可敦相信我。” 藏珠咬着下唇,颤声道:“请不要叫我可敦好吗……” 分雷点了点头,他知道,车鼻可汗身不知在何处,眼下唯有依靠买天这些陌生的人,那种陌生和无奈,让她像只受伤的小鹿,茫然不知前方的道路,或许现在,她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他分雷一个人了,在这凄凉的三间井镇,此刻的她正是向一个男人要求保证的时候。 分雷无意间睹见她上下起伏的酥胸,有股歇斯底里的冲动正在驱使他上前抱住藏珠,可是他感到自己像是个木雕,双手僵硬的低垂着,茫然不知所措。 藏珠稍稍仰起头,深黑的眸子像着了火一样,当她看到分雷傻呆呆地盯着她的胸脯时,不禁脸颊飞红,转身向阵风似地跑回客栈之中。 分雷愕然地呆立在原地,一阵寒风吹过,让他打了一个哆嗦,他长叹了口气,像个空瘪的水袋一样搭拉着肩头,心中充斥的矛盾,究竟是藏珠投怀送抱好令她度过危机?还是她真的有点喜欢自己呢? 分雷木然地向客栈走去,当跨过大堂,走出黑旗客栈的大门时,望着街巷上趟满泾渭分明的两家骑兵时,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藏珠一定是为了前者…… 他仿似游魂一样,虽然想清楚了一切,反倒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当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巴哈秃儿之柱时,一个黑影也如他一样,晃晃悠悠地徘徊在左右。 “分雷头人?” 分雷仔细望去,竟然是鸿吉里! 鸿吉里显然也是喝懵了,手里攥着酒葫芦,一嘴酒腥地扑在分雷怀里哽噎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分雷心内暗骂,汉人就是没种!连草原上的娘们都不如,自古修建长城把自己圈起来,和羊有什么区别。 “放心好了!明天我们定会吉人天相!” 鸿吉里挣扎着从分雷怀里直起身,又瘫坐在沙地上,哭丧着脸道:“不对……我说的不是这个!不对啊!你明白吗?不对啊!” 分雷皱眉道:“什么不对?” 鸿吉里晃悠着身子,手上乱比划着嚷道:“都不对!可敦不对!你也不对!” 分雷一听火就上来了!冷声道:“可敦是你的主子!你休要胡言乱语!” 鸿吉里非但没有收敛,还仰天大笑道:“主……主子?她的香味不对!有点骚味才是真的!” 分雷叹了口气,蹲下身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道:“兄弟,虽然这世道生死有命,但明天我一定会平安的带你们出去!我分雷吐口吐沫就是一个钉!相信我好吗!” 鸿吉里翻着眼睛,好半天才能静静地望着分雷,他打着酒嗝咧嘴笑道:“好!你……你不是和济朗定……定下了么!我现在要看看你怎……怎么能把那柱子压……压下半尺!” 分雷“嚯”地直起身,哼笑道:“如果压下半尺,你就乖乖地和我回去睡觉,怎么样?” 鸿吉里扭头望向圆八尺、高三尺的巴哈秃儿之柱,哼声道:“听说……几代草原枭雄都难以……压下数寸……哼……你也不例外……” 分雷也不答话,绕着神柱走了一圈,随后轮了轮右胳膊,一步一步离开柱子,等到离之十五步远时才停了下来。 鸿吉里灌了口酒,嘲弄道:“认命吧!做什么都……都是徒劳的……” 分雷撮了撮手,蓦地暴喝一声!只见他脚下爆出旋劲竟炸飞了沙石,接着如鬼魅般奔向神柱,在急速的冲刺后,他凌空飞起!右手化拳为掌,掌化为爪!五指间抖出股股凌厉的气劲“轰”地压实在巴哈秃儿神柱之上! 片刻间,隆隆的陷地之声响起!鸿吉里失手掉下酒葫芦,不能置信地站起身,见分雷凌空以爪压在神柱之上,巴哈秃儿神柱没于沙地的接合处冒出阵阵沙雾!在分雷最后一声大喝后!整个神柱竟被完全压没于沙石中! 鸿吉里骇然地站在原地,再见分雷脚踏沙上!手指间再度催起气劲!“嘭”地一声轰天炸响!陷入沙中的巴哈秃儿之柱竟在地下炸了开来!飞溅的木屑伴着气劲向四周激射而去! 眼见此景,不光是鸿吉里,就连两部被惊醒的骑兵都伸长了脖子呆瞪着分雷! 分雷转过身形,在沙雾中走向鸿吉里,轻声笑道:“除我之外,买天历代的头人,从来没碰过这种东西。” 鸿吉里大张着嘴巴,酒也醒了大半,当分雷要拽他走时,鸿吉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颤声道:“我有件事必须对你说!我……” “头人!” 鸿吉里还没说完,贾扎拉等人从客栈跑了出来,众人一见巴哈秃儿之柱的位置成了一个坑,均露出惊骇的表情。 “哎呀呀!分雷头人!这可是我们三间井的宝贝疙瘩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分雷回头一看,叫喊的正是铁爷,心叫一声冤家后,唯有上前掏金子了事,独留下欲言又止的鸿吉里。 济朗颤抖着双拳,在三层厢房的窗口望着属于巴哈秃儿之柱的沙坑,不禁狠狠地啐了一口,当他要转身欲去时,正望见二层的一间厢房,一对纤手正要拉下窗棱,他紧咬着牙肌,重重地哼了一声后也拉下了窗子…… 第八话巴哈秃儿之柱 第九话 向东走堆开 济朗与诸大将看着向四方炸裂的神柱沙坑,均知道买天乌骑甲已在五十里开外了。他勒过新的座骑,淡淡地望着三间井外的荒漠,扑鼻而来的热浪令他伸舌舔了舔嘴唇。 “头人,昨夜喝多失言的几个人怎么办?” 济朗低声幽幽道:“杀了吧,管不住自己的人还要他干什么呢……” 一声刺耳的猎鹰尖鸣,让分雷打了个激愣,他睁开眼皮,自己正躺在担木架上让心爱的座骑拖着行驶在大漠中。他右手生痛,咧开嘴吱唔了一声,跟在身后的强奇里和鸿吉里催马上前,前者道:“已经离开三间井百里了,你的伤如何?” 分雷苦笑着翻过身道:“内伤六分,外伤你也看到了,嘿,先不说济朗多狠,那神柱也确实要命哩。” 强奇里指了指后面道:“不争气的是莽乌特,喝多了至今未醒,贾扎拉垫后呢。” 分雷颌首道:“没关系,还有一个时辰准备,济朗的脑瓜子不笨,我们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强奇里回望精神饱满的买天骑兵道:“德喀的士兵比我们熟悉沙漠,照这样算来,我们只有两条路走,一是杀个回马枪,突围出去另找出口,另一条路就是布疑阵,但会消耗大量的水。” 分雷摇头道:“杀回马枪损失太大,先不说德喀战士勇猛无比,就算我们突围了,说不定还会遇上薛延陀的骑兵。而另一条路也是下策,沙漠中最可贵的就是水啊……” 鸿吉里皱眉道:“那我们怎么办?就等他们杀上来吗?” 分雷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深呼了口气问道:“如果你们是济朗,认为最不可能的路线是什么?” 鸿吉里看看分雷,又瞧瞧强奇里,神色怪异地喃声道:“我记得在乌兰布和沙漠中有一段罕见的山区,那里常年狂风不断,如果不掩住口鼻,走不出几百步就会被吹掉一层皮……” 分雷与强奇里面面相觑,前者愕然道:“你怎么知道‘堆开’呢?” 鸿吉里恍然间愕道:“不会吧!你们真打算去那里??” 强奇里苦笑道:“就因为那里是地狱,所以济朗万想不到我们会去。” 分雷起身跳下担木架,随后跑上前劈开座骑的累赘,一猫腰上了马道:“堆开虽然气候恶劣,但总比被德喀人追上强,没有人会反对一半生存的机会吧?” “我不反对,我想其他人也一样。”强奇里抖着缰绳已回头转答命令去了。 鸿吉里色变道:“怎么也得先通知可敦一声吧!这样太冒失了呀!我……” 分雷笑道:“这主意可是你先提出来的啊,哈哈……” 鸿吉里失声道:“我只是顺着你的假设说的,可没想到会是真的呀,堆开被喻为死人谷,根本没有人会去的!” 分雷笑着勒过马头,拍拍他的肩头,道:“瞧你紧张的,我们又不是去那里常住,只要躲过德喀人的追杀,我们会继续南下。“说完上下打量着鸿吉里,续道:“昨夜你可把兄弟我吓坏了,是了,究竟有什么事要对我说来着?” 鸿吉里喉头不时抽动着,表情不安地喃喃道:“说来也奇怪,我心里总像有话要对你说似的,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昨天是不是喝多了啊?” 分雷点点头,道:“岂止是喝多,你说出的那些话都够杀头的了。” “我……我究竟说什么了?”鸿吉里脸上惨白惨白的,分雷看在眼里,心中不忍道:“都忘记吧,只要挺过堆开,什么话都不重要。” “不……不对……”鸿吉里猛然间抱住自己的头,表情痛苦地呻吟道:“我一定说什么了,或者我没说出来,但是……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分雷摇头失笑道:“别想太多,昨晚我轰蹋了神柱后,铁爷就上来与我纠缠了,后来我命强奇里送你回房休息,想来你小子是全忘记了,哈哈。” 鸿吉里仿似没有听到分雷说话,圆睁着双目猛地向队后望去,接着又转过头来,喃喃道:“我必须得和可敦谈谈,或许我昨晚想说的话是对可敦说的……” 分雷皱起眉头,不知道鸿吉里这是怎么了,只好安慰他道:“我现在去和可敦交代一下行程,随后我把噶鲁分配给你,走进堆开后,他会照顾可敦和你的。”说完拍马自去,独留下鸿吉里一人在前恍惚地奔驰。 现下,分雷知道到堆开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四百人的德喀骑兵仿如千人阵仗的猛兽,在实力对比悬殊的情况下,他万不会让不到百人的买天骑兵身陷险境,现如今只要绕到堆开,等德喀的追兵追到他们前面,他大可以领兵悄然无声地跟在后面,当到了玳轲嵒城,鹿死谁手就不得而知了。 当他寻到了队央的藏珠,将此计脱出后,却见藏珠玉脸灰白!沉声道:“你是不是疯了?在大漠中不走失就不错了!你还要领我们去那个鬼地方!” 分雷本想她会继续保持昨夜的温柔,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而且两人微妙的关系也被藏珠的冷言打破了,只好苦笑道:“这也是没法子,济朗千算万算绝不会想到我们会到那个‘鬼地方’去的。”他学着藏珠的语气在那三个字上添油加醋,正遭来藏珠的藐视,她皱起可爱的小眉头道:“那你想过没想过,在堆开连风沙都可以杀人于无形,我们怎么能挺过德喀的追杀?” “事在人为,我想要是没有生还的人,也没人知道堆开的所在了。”他望着金黄的沙漠,淡淡道:“买天的战士们不会畏惧任何恶劣的环境,也随时想好了付出生命,德喀是我们的仇人,现在遇到了歼灭我们的良机必然会穷追不舍,如果不到堆开,我们固然会拼死一战,我想到时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那样就太不值得了。” 藏珠看着他的侧面,叹了口气道:“有时我真的很佩服你,你那种胆大的决策不是一般将领能作出来的,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分雷愕道。 “就是那天你在阴山救我的事,当时我根本就没想到你会是买天的头人,就算再勇敢的头人也不会支身做战的。”臧珠呼了口气,分雷似乎又在她脸上找到了昨夜熟悉的表情,笑道:“那你以为我是什么?” 臧珠深深望着他道:“当时我觉得你是个不自量力的蠢货,为出名头而行险一搏的买天笨蛋。” 分雷摸着秃脑瓜子苦笑道:“其实我干爹也总是这么说我,哈哈……” 藏珠露出浅笑道:“别臭美了,人家可是在骂你呢。” “真的?”分雷抹了一把鼻子哈哈笑道:“能得到美人儿的臭骂,那也值得哩。” 藏珠收回笑容,眉目间闪过复杂的神色,喃喃道:“或许你真是个笨蛋呢……” 分雷听她这么说,战战兢兢地试探道:“如果我真是笨蛋,也是昨夜。” 藏珠脸上一红,随即正容道:“不要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分雷心内叹了口气,他开始发现自己对藏珠的感情越来越复杂了,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分辨这究竟是对是错,唯有压下矛盾的情绪,长啸一声勒马前去。 在众骑即将深入堆开之时,买天勇士们用帐篷裹好战马,只露出眼前一丝缝隙,由分雷和强奇里带队前往,而贾扎拉则在后掩护,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他们前往堆开的形迹消抹掉,当众骑逐步迈进死人谷时,真实体验到了沙粒成刀的威力,接连几匹战马的眼睛被打瞎,他们不得不跳下马挡在马头前,艰难地向堆开腹地行进。最初,沿途裸露出形形色色的动物骸骨,到最后连天也看不到了,周围混浊一片,分不清天和地,只有狂沙肆虐。 当分雷脚踏上一块坚硬的沙地后,喜出望外地向强奇里招了招手,两人比划着将众骑成功地领进堆开,在沙暴横卷之时,他们意外地找到了一处避风口,八十多骑勉强挤了进去,分雷抵着风沙走到边缘处坐了下来,他估算着时间,只要在这里忍上两个时辰,他便可率队走出堆开吊在德喀身后。 这时一个十夫长挤在他身边,贴耳道:“有三个人没跟上来,我看不到他们的马。” “什么?”分雷一惊下呛了满嘴沙子,痛苦地问道:“是谁没跟上来?” 十夫长又贴着耳朵道:“突厥可敦、鸿吉里、和噶鲁!” 分雷听罢犹如五雷轰顶!!! 他蓦地直起身!唤来强奇里和贾扎拉,两人艰难地走到他身前,分雷搂着他们脑袋道:“可敦没上来!这里先由强奇里负责!我去找他们!” 贾扎拉痛苦道:“朵朵伊也不见了!我也要去!” 分雷顶着他的脑袋沉声道:“相信我,我一定把她找回来!” 强奇里道:“如果头人你不回来!我们将在这里等到渴死!” 分雷深深望着二人,狠狠拍了拍他们的肩头,转身按着绷簧刀消失在沙暴中。 他踉跄地越过一个又一个沙丘,深一脚浅一脚地任狂沙颠簸着,耳边的呼啸声震耳欲聋,他挣扎地抽出绷簧刀,一刀一刀戳进沙中,平衡着自己的身体,当一个时辰之后,分雷意外地在狂扫的大风中接到了朵朵伊的土黄色围巾,他将围巾缠在刀柄上,身子一侧滚下沙丘,他嘴上喷过沙粒大喘着气,艰难地撑起身子,继续向来路摸索而去。 在茫茫大漠中很易失去方向,有时是因为人本身的问题,比如右臂干活多,身子的重量就向右倾,所以一般走失的人都向右拐,绕着***走来走去,分雷深知此点,他努力平衡自己的身体重心,以顽强的意志行走在狂漠之中,当他眼前恍惚一片时,在朦朦胧胧中,依稀看到一个黑点在跳动,他低下头摸了摸眼睛,这时的他,左眼已完全看不到了,他眯着右眼再次看去,心下立时放下大石,那跳动的黑点正是藏珠!她正趴在沙地上拽着什么。 分雷扑上前,一头载倒在藏珠身旁,定睛一看!她拽着的竟是一只手! “鸿!鸿!他是鸿!” 分雷蓦地一惊!他低头看着身子底下流去的沙子,心叫不好!一把推开藏珠后自己又翻滚开去!当再看去时,鸿吉里的手已被流沙吞噬去了…… 分雷上前抱住藏珠,贴在她耳根道:“朵朵伊和噶鲁呢!” 藏珠惊魂未定地叫道:“那个买天士兵!他死了!流沙!” “嗯!那朵朵……”分雷停下了,他已经看到了朵朵伊,这貌美如花的女孩已在狂沙中缩倦成一团奄奄一息了。 分雷拍了拍藏珠的脸!喝道:“现在什么也别想!拽着我的衣服走!知道吗!” 藏珠耳中响着变了调的分雷喊叫,在呼啸的狂沙中点了点头,分雷摸爬向朵朵伊,解下护腕的绷带,将她牢牢绑在后背上,随后艰难地拉起藏珠向原路返回。 鸿吉里的死让他悲愤莫名!在卷天狂沙中!他第一次为一个人的死如此不平!不仅是他昨夜曾经许下的诺言!还有在大自然的暴力下,人的力量是那么渺小又遥遥不可及,生存和希望几乎是此下唯一可以感受的东西,他那顽强的肌肉已被意志所控制,在漫长的折返中,他领教了生命的意义,在瘫倒在强奇里怀中时,他得到的是藏珠和朵朵伊的生命,而失去的却是一个几天内相知的朋友,还有那可怜的左眼。 不满百人的买天勇士默默忍受着刮骨般的风沙,在整整熬过一个时辰后,强奇里下令众骑补充水份,撤出堆开! 昏迷不醒的分雷左眼脓肿,强奇里护在他身旁,贾扎拉则守在藏珠和朵朵伊之间,朵朵伊如分雷一样瘫伏在马被上,贾扎拉神情肃穆,显是为朵朵伊的遭遇心疼不已,而早已清醒过来的莽乌特得知噶鲁已死,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没人知道他这种凶人为何会对嘎鲁的死格外看重,他不时地顶着狂沙徘徊在分雷马旁,似乎为自己的醉失而感到自责。 当他们逐步撤出堆开后,风沙也随之渐停,前方隐隐约约地露出蓝白,天地似乎又重新平衡起来。这时莽乌特气急败坏地喝问道:“嘎鲁是怎么死的!难道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老子吗!” 强奇里低声道:“嘎鲁是陷入了流沙丢掉性命的,你该知道,没有人能从那里爬出来。” “放屁!”莽乌特怒目向藏珠道:“若不是保护她!嘎鲁才不会那么蠢呢!” 强奇里上前拽过莽乌特狠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最好收回你那个臭脸!” 这时传来贾扎拉的诧异声,两人望去,见他在马背上搂着朵朵伊痛苦道:“她耳朵里全是沙子……怕是……” 众人一叹,要是被狂沙糊住耳朵,那脑袋里面比铅块还重,就算能活也只能是沉睡不醒了。贾扎拉哽噎道:“她怎么会这么傻!出发前我明明把她捂的严严实实的啊!” “是因为我……”藏珠解下一层层的头布喃声道:“她把头布给我了。” 买天战士们听完一阵静默,有几个还窃窃私语,显然是为朵朵伊和嘎鲁不平,强奇里看在眼里大喝一声道:“现在头人昏迷不醒!一切由我负责!”随后顿了顿道:“检查一下自己的装备!我们休息片刻就起程了!” 话音未落,突听高空传来一记刺耳的鹰鸣!众骑齐齐一震! 莽乌特厉声道:“是德喀的!” 强奇里脸色数变!愕然道:“这不可能!他们怎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贾扎拉跳下马来,横过长矛狠声道:“看那鹰舞就知道德喀尝帘甲就在我们前方不足五里远!我们还是没躲过去!” 这时传来分雷的呻吟声,众人转头望向买天的灵魂人物,见他缓缓于马背上直起熊躯,嘶哑地浅笑道:“该来的就躲不过去,真是丝毫不爽啊……” 臧珠策马上前娇喝道:“你不是说可以错过他们吗!你不觉得鸿吉里死的很冤!这都是你决定的!” “臭娘们!少***在这里胡咧咧!”莽乌特愤然道:“他们还不是为了救你牺牲的!老子可不管你是哪头鸟的娘们!在这里你得听老大的!” 藏珠脸色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厉声道:“好!你们就在这里等死吧!”说罢勒过马头便朝南方驰去! 分雷望着藏珠而去,心中像被刀扎了一般痛苦,他想的没错,昨晚的一切都像一场梦,藏珠是个可敦,她不会为了一个头人而丢弃自己的权贵与命运,他抽出绷簧刀一字一字道:“老强,我留在这里掩护你们,你率队追上藏珠,尽快赶到玳轲嵒城,以后……”说着转过光头,用那右眼复杂地盯着强奇里续道:“就拜托你了……” 强奇里、莽乌特和贾扎拉巨震道:“我们不可能丢下头人的!” 分雷笑道:“济朗以为拿下我就拿下了买天,那不是很精彩吗,说不定我能拖住他们半个时辰,嘿,想想自己真够爷们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哪里听得进他的风凉话,不待他命令,均抽出长刀!八十多骑买天勇士排在分雷身后,神情坚定不移。 分雷臭骂道:“你们这群王巴羔子!趁有命回去多给我生几个娃娃!休要我含辱战死!”接着勒过马缰!那身下战马前身仰起!迎风一阵长嘶!后腿猛蹬下,与分雷人马合一般冲了出去! 众骑跨下之马见主帅战马已出,均嘶吟着蹬踏着沙土,强奇里神情漠然,牙关紧咬下勒过马头大吼道:“你们都听到了!跟我走!” 莽乌特和贾扎拉痛苦地勒过马头,擦过强奇里身旁率先奔驰而去…… 第九话向东走堆开 第十话 第一巴哈秃儿 大漠的天气诡变莫测,风沙已过,放眼望去只有两种清澈的颜色,蓝天与金色的沙地。 分雷单眼望着前方随风贴地而滚的沙灰,心内泛起无韵的感伤。他任凭战马狂奔,顺手从腰间扯过一条土黄色的布条,斜着系在秃头上,刚好盖住了那受伤不能视物的左眼。远处渐渐露出排排如黑云般的战骑,一阵振动心弦的号角声绕天而来,分雷伏下身亲吻着战马的耳尖轻轻道:“兄弟,看来得拉上你陪我走一遭……” 身白如雪的战马仰头长嘶!身子如箭般一往无前地冲向德喀尝帘甲! 济朗深陷在头盔中的嘴角泛过一丝冷笑,单手一抬!前排尝帘甲百箭齐发!接着后排百骑尝帘甲追箭而出!再看那百箭如蝗般穿过天际,顷刻间如雨般洒了下来。分雷抖起无穷战意!纯以双腿策动战骑!绷簧刀划过数道如虹刀茫!在磕飞迎身的劲箭后!后腰一拧,身下战马前腿飞起,后腿猛的踏地而起!人马跃过五人之高的距离如天神降临般一头扎进敌阵! 在战马前腿着地矮下身子的同时,分雷也身低臀高地狞笑着盯向前方,刹那之间!时间仿佛停止了,在人马磕地的瞬间,绷簧刀看似缓慢地横过一道刀浪,却在刀锋极力斩过的最大弧度后,“嘭”地炸起数道眼花缭乱的刀闪!只听周围环绕的德喀骑兵闷声顿起!在以分雷身周七尺的四个骑兵已化为段段血浪! 分雷透过血雾,人马已被鲜血染红,他策马掠过三骑,刀刀取之首级,远处望!分雷如虎入羊群,在战阵中掀起一圈圈血雨!百骑德喀先锋无奈下策马切过两条骑龙,分开后交错成圈阵,分雷大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心知这种圈阵重在收缩,到时自己八面受敌,不被剁成肉酱再怪呢。他勒过马头寻找突破口,可德喀骑兵与买天骑兵不相上下,想要突围谈何容易!眼见圈阵在转动下越收越紧,分雷心神俱定,窥准两条骑龙首尾相错的一刹,人马合一腾空而起,手上绷簧刀再起锋芒,一道竖斩的刀浪硬生生切了开去,首尾两骑应声而亡,分雷哪敢迟疑,脚下一策马腹,那马儿仿似通了人气,以马前腿为轴,后身一甩已跳出圈外,这时第二、三骑才挥刀而来,分雷只觉刀气由左身而至,右手的绷簧刀巧妙地在左臂下抖去,只听“哎呀”一声惨嚎!第二骑上的士兵已被穿豁了胸膛! 紧接着,内圈的骑龙转首绕来,分雷借着哧出的血雾勒马前冲,百骑尝帘甲哪肯让他突围,吊在身后紧追不舍,前后马距不足三丈之远。分雷盯着五十丈远的济朗,眼中透出浓烈的杀机,心忖横竖要死,断气前也得拽着他! 济朗看在眼里嘴角微挑,再次举起手臂,只听身后第三排的百骑尝帘甲扬起震天叫喝!透过前排的骑射手将手中的丈二长枪齐齐排在马头前,再看马蹄飞驰,百骑长枪手黑压压地冲向分雷! 分雷心知这阵仗是挨不过去了,仰天一声长叹!在长枪与马身相刺地一刹,分雷腾身而起!再看他跨下战马已被挑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了!他心内涌起莫名地悲愤,脚尖刚点在地上,手中长刀已挥将开去,一连砍翻数个骑兵后,身子一矮,鬼魅般穿梭而去,长枪骑兵擅长单排阵势,这刻让他漏了过去,再与追来的骑兵混在一起,竟一时转不过来身子,眼看着分雷冲向济朗也是毫无办法。 济朗见分雷浑身鲜血飞溅形同厉鬼一般地奔来,不由向左右赞道:“大家都看清楚了吗?这就是我们大草原上的第一巴哈秃儿,面对四百勇士仍一往无前,谁若在此时拿下此人,声名便可传遍整个戈壁草原!” 众骑听罢均跃跃欲试,只见济朗身侧奔出一人,此人头裹布巾,两颗眼珠子如两把刀子,而眼带青黑更添凶险之相,他一横长把马刀领阵道:“属下车乌萜愿斩杀此人!” 济朗喝了声“好”!这车乌萜年不过三十,性情阴冷好勇斗狠,也是个横扫千军的悍将!这刻放出去正是时候。只见车乌萜一夹马腹转头奔去!手中长把马刀虎虎生风,待他驰出去十多丈时,沙漠上的四百骑德喀骑兵重声叫好,更添其威武之势。 分雷停下脚步,昂然傲立于大漠之中,见来骑气势汹汹,手上紧了紧绷簧刀的旋扣,嘴上一努,“噗”地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眼见车乌萜策马戳刀而来,他蓦地暴喝一声!身子一倾险险避过冲来的马头!左手搓指成刀“噗”地刺进马项之中!与此同时!车乌萜的长把马刀激电般撩向他的脑袋,分雷仿似计算好了,以左手刺进马项为中轴!身子借势急速旋去!那右手长刀“嘭”地磕上马刀,车乌萜只觉虎口巨痛!眼见大拇指被硬生生折弯!惨哼一声时长刀已被磕飞了开去!再看分雷“嗷”地一声左臂暴起条条青筋!竟将战马连着车乌萜按在沙地上! 德喀尝帘甲还有那济朗眼睁睁看着分雷一刀切了车乌萜的脑袋,全场一时静默无声。 分雷喘着粗气,甩了甩绷簧刀上的血水,静静道:“下一个。” 德喀阵内的战马嘶吟声起,仿佛有种不安在蔓延,济朗心知分雷此举已夺声势,那第一巴哈秃儿的尊严正威慑着整整四百骑勇士!他无奈下缓缓抽出藤狼束,却见己阵又奔出一人!这人头中央留着长长的狼尾发,双目射出慑人的杀机,手中拎着的狼牙棒泛着微微青色,明眼人一看就是稀有金钢煅造而成。 分雷单眼凝视着此人,心头泛过熟悉之感,这时见那人翻身下马,身量足有两尺七、八!他微微一怔!暗忖此人莫不是…… “步固台!步固台!步固台!”震天的喝彩从四百骑勇士的口中传出,分雷心内苦笑,原来此人就是德喀二虎将之一的步固台,昨晚与莽乌特拼酒的布固金是他的哥哥,两人武功不在济朗之下,而且这个布固台以蛮力著称,曾有传闻此人独自站在过千疯狂疾驰的野牛群前,与野牛头撕扯至天黑,降服了整个野牛群的传说。 现在眼见此人,果然非比寻常。 步固台拖着狼牙棒,缓缓走近分雷,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均想在这短暂的一刻窥准对方的软肋,分雷心内惊叹此人的完美,那静竖而立的熊躯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张力,似乎向哪一个方向攻击都会被他吞噬而给予猛烈的反击! 德喀的喝叫终于停止,而这一刻也是两人发动的一刻! 分雷闷哼一声!绷簧刀由下至上斜劈而去!那炽烈的刀浪抖起层层沙雾,而这沙雾正是分雷所需要的。就在刀锋与步固台的左肋相差半尺的时候!分雷只觉眼前一花9骨的巨痛刹时布满全身!在惯性的驱使下,分雷口中呛出股股浓血,被一拳轰出五丈之远! “嗷”地一声震天巨喝!四百骑德喀骑兵爆起狂热的喝彩!似乎他们等待这一刻已经太漫长了,漫长得都不知道能不能让这个买天的头人倒下。 步固台面上毫无表情,丝毫不为轰倒分雷而兴奋,像一座沉稳的大山,依旧拖着狼牙棒,缓缓走向分雷。 分雷咳着鲜血,挣扎地半蹲而起,手拄着绷簧刀直起身后,摇晃了两下心内苦笑,万没想到这家伙不但孔武有力,连速度都是一流的,就这么一失招,肋骨断了半根,断骨扎进肠胃的锥心之痛险些让他昏撅过去。他尴尴稳住身子,眼前又一花!步固台的左拳抖着马头般的旋风呼啸而来!分雷因巨疼,腰上根本用不上力,只好仰头滚去,触地的一刹使得断骨又深扎数下,分雷也顾不得叫娘了,刚避过那硕大的拳风,再见步固台的右臂轮起!狼牙棒划过一道青芒闪电般砸向他的光头! 分雷举刀相迎!只听“嘭”地一声!曾经受伤的小手指爆出鲜血喷了分雷一脸,他抵死磕开步固台的狼牙棒,顺势在地上一蹭,一脚蹴向对手的裤裆!步固台灵巧地翻身避开,待站稳后凝视着地上的分雷,仿佛是在看一只苟延残喘的兔子。分雷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已到,强烈的痛触令他生不如死,他不住在心里叫喊着自己已经尽力了,却同时涌起阵阵不忿,他望着步固台一步步走来,手中的狼牙棒已高高举起,四周响着德喀尝帘甲疯狂的叫嚣,他闷哼一声,以无尚的意志再次拄刀爬了起来!单眼中放射出慑人的战意!片刻,所有的尖叫都停止了,换来的却是不能置信地惊叹之声。 步固台盯着摇摇晃晃的分雷,第一次开口道:“如果你躺着受死,我不会让你死的痛苦,现在就不一样了。” 分雷挤出笑意,轻轻乐道:“我曾经说……可以拖住你们半个时辰,嗯……我做到了……现在我要说……能杀我的……只有济郎……你不行。” 步固台听罢,双眼仿佛冒出了火一般!他大吼一声轮棒而下!那力道足以开山裂石!分雷若是挨这么一下必成一摊肉泥! 谁知!分雷闪电般将绷簧刀抛飞向步固台!随后身子一旋!借着痛意紧追在刀身后!步固台大惊下只好先磕飞满含气劲的绷簧刀!再砸向分雷时早已慢了一线!分雷飞跃而起!双腿夹住狼牙棒将身子轮起后,一肘磕向步固台的右太阳穴! 鲜血飞溅下,步固台睛凸着双目,含恨地重重倒在地上,一命乌呼。 刹那间! 大漠上换来了第二次令人窒息的沉默…… 分雷踹开步固台沉重的尸体,挣扎着直起身,蹒跚地捡起绷簧刀,淡淡道:“下一个……” “杀了他!我们杀了他!!”四百骑中传来刺耳的尖叫声!众人一看正是步固台的哥哥步固金!济朗深陷在头盔中的脸已如黄沙一样,他静静地看着摇摇欲坠的分雷,心内的震撼无人能解,他能突破两百人的骑兵!他能斩杀两员威震一方的悍将!一人面对四百骑草原上的雄兵!竟丝毫不为所动!那是怎样的心志!济朗望着众兵叫嚷着,却无一人敢上,空让战骑刨着沙地,一阵心灰意冷油然而生,就在这时!只见德喀尝帘甲所包围的圈外扬起漫天沙尘、且有节奏地狂卷而来,他蓦地一惊!暗忖莫不是买天的救兵来了?忙勒过马头喝道:“有偷袭的骑兵!众将跟我走!” 四百骑德喀尝帘甲也看见了重重沙丘后汹涌而来的沙尘,见头人勒马而去,哪还有留下的,均策马跟随而上,片刻后竟走的一个不剩! 热浪蒸腾的大漠,七零八落的死尸随风掩过,不留一丝痕迹,唯有分雷拎着绷簧刀静静地屹立在原地。 一阵阵狼吠响起,百头大漠之狼围绕在分雷身边,不一会儿,一头雄壮如狮的獒犬蹲在分雷身后,用它那湿滑的舌头舔着分雷低垂的左手,这时一人扑了上来,一把将分雷抱在怀里,哽咽道:“头人!属下来晚了!你睁睁眼!我是孔果洛啊!” 昏死过去的分雷在孔果洛狠命的摇晃哭泣下,终于睁开了眼,他咳着血水辛苦地哼笑道:“原来……站着也……也能睡着啊……” 第十话第一巴哈秃儿 第十一话 道左相缘狼窑途 大漠依旧如狂,肆孽的风沙让天地混淆而非。 孔果洛压低帽子,牵着马艰难地跋涉在沙海之中,马上的分雷已奄奄一息,锥心的骨伤和时断时续的高烧使他长眠不起,马后只有那默默跟随的獒王生都,其它群狼因水的短缺已被孔果洛驱散开去了。望着漫天沙雾,孔果洛的心神早已跌落至谷,分雷的伤势若再不找个良好的环境调理,要保住小命就甭想了,更何况本已危机四伏的大漠,还游走着薛延陀与德喀的势力。而眼前的烁沙纷飞,却是不争的事实,自任地理方向不二的孔果洛也不辩西东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风渐渐停了。分雷嚼着干裂的嘴唇呻吟起来,孔果洛也是买天出名的药匠,听他唤来,忙从怀内掏出携带已久的药丹,趴在马上从牛皮囊中挤下几口水送进他口中,分雷缓缓睁开右眼,全身的伤处一同袭来,他呻吟着响起微弱的声音骂道:“狗娘养的……把老子整的这么惨呢……” 孔果洛呆了呆,随即咯咯乐了起来,分雷眨了眨眼睛,转过头避开炽烈的太阳,哼道:“你小子咋还活着?老哥还想陪你去呢……嘿嘿……”孔果洛裂开带血丝的嘴唇笑道:“我命硬,死不了,头人也是。” “哈……”分雷还没得笑出来早已疼的要掉下马来了,他抽巴着脸,也不知是笑呢还是哭呢,哼哼道:“咱俩算是过鬼门关了……这罪遭的……我这是睡他娘的几天了?” 孔果洛看他这四天来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心内阵阵狂喜,笑道:“不长,就四天哩。” “四天?”分雷愕然而起,却又疼的趴了下去,呻吟道:“强奇里他们如果没事,该到了玳轲嵒城了……” 孔果洛垂头道:“早在两天前我们也该到了,只是大漠天气不好,我们可能转向了,头人,我可不想让你死在这里。” 分雷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也不想让你死在这里,诶?你小子知道吗?” “知道什么?”孔果洛疑道。 分雷摸着马鬃子微微笑道:“就和你一个人说啊,当初老爹选我做头人时问我‘你这混球怎么统领买天啊’?” 孔果洛黝黑的脸庞泛起好奇的笑容,问道:“头人怎么说的?” 分雷喜孜孜地泛起坏笑道:“我就说啊……好色的给他多娶媳妇,好吃的多给肉吃,好酒的多给酒喝,哈哈……哎哟……” 孔果洛笑道:“那老头人一定气坏了。” 分雷端了端眉毛,眼神似陷进回忆当中道:“可不是,所以挨了顿胖揍,后来老爹说‘头人的命没有族人的命重要,头人是羊,永远要站在前面,保护羊群’。” 二人一时静默无声,沙地泛起金黄,只有烈日在远处憧憬着一处处虚幻…… 分雷又说了很多话,可是在孔果洛心里,却越来越沉重,因为分雷可能又发起高烧了,不停地说着肺腑的胡话,那种由衷的悲伤与怀念让他久久不能平静,或许老头人说的对,头人是羊,分雷不正是一只身不由己,却又领死相抗的羊吗,在他骨子里,存在的博大已印证了苦雅拉的正确。 当日落西头时,晴朗的夜空带给孔果洛重生的希望,他可以在四天来第一次目睹晴朗的夜空,这对方向来说是最重要的,在一处避风的沙丘后面,孔果洛抱着昏迷的分雷,最后生都也护在他们身旁,两人一犬勉强维持着温度,孔果洛本想生堆火的,却又害怕被敌人发现,只好打消这个念头,而分雷却越加不堪了。 迷迷糊糊中,孔果洛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又见战马安然无恙,知道他们没有被人发现,他拍了拍生都,起身爬向沙丘,透过刺骨的寒风看见另一座沙丘后映着火红。孔果洛摸过长刀,示意生都留下后翻身跑去。他可是买天有名的侦骑高手,悄声悄气下摸到沙丘上,俯视望去,只见一堆煹火旁围着九男三女,外围则圈着顶风的骆驼和马匹,而间中三女则被捆扎在一起,其中一个还被塞住了嘴巴。 再看那九个汉子身着汉服,席间均撂着三尺长剑,其中一个还佩有突厥人惯用的马刀。孔果洛摒住呼吸,起身悄悄后移,却听一声喝止道:“既然有缘,又何虚偷去呢。” 孔果洛听下一惊,暗忖这九人必是高手,不然怎能侦知他的行踪! 接着声音再起道:“大漠夜寒,朋友若是冷了大可来此一聚,我们非是歹人,只是路过的商人哩。” 孔果洛心内一笑,这商人倒胆大的紧,随即起身立在沙丘上道:“请恕兄弟冒昧,只因诸位佩着刀兵,所以不敢轻易造访。” “好说好说,兄弟大可放心,坐下喝碗暖酒。”孔果洛寻声望去,见是九人中居中的一个玉面汉子,此人生的虽是俊郎,谈吐却老道的很,他正眯笑着举起酒碗端向孔果洛。孔果洛见周围人等素面望来,索性道:“小弟还有位重伤的好友,如不嫌弃,可否一同来暖和暖和?” 玉面汉子微微笑道:“当然可以,这渺无人烟的地界,有困难自然要顶力相助。” 孔果洛谢了一声,转身欲回时又睹了一眼那三个女人,心中忐忑下奔了回去,不片刻,搀扶着分雷领着生都和战马折返而来。 九人中除那玉面汉子外,有六个站了起来,显然是身份略低一等,待他们看到生都时,无不惊叹莫名,生都也不避嫌,贴着分雷爬在一角。这时玉面汉子自报家门道:“鄙人姓舒,名庆东,乃大唐子民,均说大漠好汉知人善交,这不,除小弟和这位兄弟外,均是突厥人呢。” 孔果洛顺眼打量着舒庆东身旁的落腮胡子,这人眼目微垂,颧骨很高,给人一种坚决强硬的感觉,孔果洛本以为他不会招呼,却听他响起沙哑的声音道:“小姓卢,名乃海。” 孔果洛抱拳道:“小弟瑟车,这位是我的兄弟台禄利,前几日我们遇到沙暴,可怜我这兄弟被马掀了下去,跌坏了骨头,而且高烧不断,哎……” 舒庆东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道:“这大漠的天气真是神鬼莫测,来,我这有些酒,喂养几口先驱驱寒。” 孔果洛感激地接过酒,扶着分雷喂去,又听舒庆东道:“我这里有疗骨伤的帖膏和丹药,如不嫌弃兄弟大可拿去。”说着从包裹里掏出一个盒子和牛皮小袋儿,孔果洛只用鼻子一闻,便嗅到了那疗伤的药味,大喜下接过再次道谢。 舒庆东见他受用,笑吟吟问道:“兄弟这是从哪里来,去往何处呢?” 孔果洛心内一紧,含糊其词道:“我二人是从三间井来,这不迷了路嘛……” “哎呀,莫非兄弟是去往狼窑?” 孔果洛只觉另外八双眼睛一齐随舒庆东盯向自己,只好诈作道:“可不是,我们兄弟二人正是赶往狼窑去找营生哩。” 舒庆东与卢乃海对望一眼,前者问道:“不知兄弟是讨什么营生的?” 孔果洛见卢乃海不时盯着他的战骑,心下一横道:“我二人本是做护镖行当的,现在草原大漠各部落之间兵荒马乱的,正好能赚几个钱,此行正是去狼窑镇看看能不能接个活儿。” 舒庆东拍腿笑道:“那可巧了!我这就有活计!我可支付兄弟银两,与卢师傅一同保护我回狼窑呢。” 孔果洛心头叫冤,这么一来就去不成玳轲嵒城了,他看看分雷的伤势,也拖不得,唯有咬牙强颜道:“那是最好,不知舒兄让小弟押的是什么货?” 不等舒庆东说话,卢乃海便抢声道:“押的就是这位舒公子,你也不必再问了,总之到了狼窑自然会给你满意的报酬,何况你这位兄弟也需要我们的药和水。” 孔果洛是老手了,知道卢乃海是行当,再说只要能救得了分雷,走一趟狼窑就走一趟好了,当下满口应承了下来。 天色渐光,煹火哧着点点火星,随着飘腾的青烟缓缓熄灭。在众人的鼾声中,分雷辗转苏醒,这是他今晚第二次睁眼了,第一次醒来时,他偷听了孔果洛等人的对话,现在品味起来,什么都没有那几口酒重要,不过让他留心的是那卢乃海,此人一剑一刀,绝不是什么善类,况且他们还押着三个女人。孔果洛的决定并非没有道理,现下别说到玳轲嵒城,能躲过德喀就不错了,所以走一遭狼窑也未尝不可。 正当他准备调理内气时,忽听到阵阵微弱的呻吟声,分雷耳尖一动,孤露着单眼转头望去,身后的沙丘响起衣衫琐碎的声音,分雷暗骂一声娘,这舒庆东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押了三个娘们沿路撒野!想到这里却心头一动,几年前李靖带兵征战突厥,曾有一支部落第一个献媚投唐,后来倚靠保留的实力干起贩卖女奴的勾当,他们多数以汉人自居,其实还是突厥部落的种,莫不是这舒庆东就是其中一号? 分雷弯下身子,捂着肋间探头望去,待他看清卧在地上的一男一女时,刹那间呆在当场! 那男人身下的女人竟然是藏珠!!! 他生怕自己看走了眼,又揉了揉眼睛,心叫没错,这分明就是藏珠啊! 舒庆东显然舒畅之极,捏着藏珠雪白的奶子喘声道:“你真是世间的上等尤物,我现在还有些舍不得呢……” 藏珠眉间掠过一丝犹豫,随即冷声道:“你可要讲信义,一路上任你为所欲为,到了狼窑你不可再与我纠缠了!” 舒庆东掩住她的嘴,轻笑道:“说那么大声莫非想大家都知道?呵呵……我岂是那种不守约定的小人,只是你非是寻常女子,在你身上那种味道,不是想尝就能尝到的。” “你不用再说了,完事了吗?完事就下去!” 舒庆东紧压着藏珠衣衫不整的身子,兴奋道:“对对……就是这种味道……呵呵……我就喜欢你这种无奈羞辱的味道,总是让我欲罢不能……” 藏珠显是又遭侵袭,身子微微颤抖下,呻吟道:“够了……不要再说了……你快起来吧!” 舒庆东哪有起来的意思,双臂紧紧勒着藏珠的纤腰,动作越来越粗暴,看得丘后的分雷眦睨欲裂!他盯着藏珠不得不忍辱屈从的样子,痛苦的将脸埋进沙土中,直到他发觉自己的双拳握得咯咯直响时,才在心中恍然大悟,他是真的爱上藏珠了…… 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将颤抖的双拳压在胸前后,一面将脸摩搓着沙子,一面心想,藏珠现在应该和强奇里在一起,怎么会在这里呢?难道他们又被德喀追上打散了?以强奇里的精明老道,这似乎不可能,如果不是真的,那这个藏珠是谁? 这个藏珠是谁?! 分雷心头一怔!他又抬头瞄向滚在一起的男女,仔细打量侧过脸的藏珠,又痛苦地闭上眼睛,没错,这就是藏珠,虽然天色刚亮,他也认得一清二楚。在阵阵喘息中,分雷缩了回去,当后背靠上生都时,这头獒王伸努着鼻子嗅去,并好奇地瞪着分雷,它一定闻到了分雷身上的臭酸味。 当日头升起来后,大漠又换过另外一幅脸色,炽热的风浪吹抚着收拾行囊的众人,昏昏沉沉的分雷一宿没睡,他半搭拉着左眼,正无精打采地盯着地面。 这时眼前晃过一人,分雷抬头看去,正是那个卢乃海,他上下打量着分雷,又盯着他背后的奔狼绷簧刀,哑声道:“兄弟这把刀不错,能不能借来看看?” 分雷仿似个木头人,只是呆呆地望着卢乃海,看得卢乃海直蹙眉头,就在这尴尬的档口,孔果洛上前笑道:“哪是什么好刀,我这兄弟就觉得趁手而已。”说完转头扯了扯分雷,嘴上说道:“台禄利,这位就是搭救我们的恩人。” 分雷稍稍缓过神来,“嗯”了一声后蹒跚地向队尾走去,孔果洛哪知道分雷受什么刺激了,只好笑道:“我这兄弟平日就孤言寡语,况且身子虚弱,卢兄别介意才是。”卢乃海仿似没听到他的说话,只是盯着分雷背上的刀,低哼了一声后也转头走去。 在短暂的调整后,一行十四人和十几匹骆驼队在向导的带领下,向西南方行进,这个方向正是狼窑所在。 大漠上蒸腾着热浪,让人看着眼晕,远处不时出现的大漠植物在热浪中妖闪着身姿,也令人频发错觉。分雷或许是高烧刚退,时不时就要喝上口水,大家知道他身子有伤也倒客气。 相安无事下,他们一直行进到晌午,分雷转头望向行行沙印,对孔果洛说道:“以这种速度,我怕要五、六天才能到狼窑。” 孔果洛应声道:“我也在想呢,最耽误行脚的就是骆驼和女人,若是没有这些,我们骑马不到两天就到了。” 分雷见前后人等距离远,靠近孔果洛道:“骆驼没驮东西,而且,你看那三个女人中,有面熟的么?” 孔果洛微微一怔,装着解头巾地回头瞄了一眼后面的三个女子,恍然道:“我说昨晚初见她们时有些别扭呢,那中间的女人不就是藏珠可敦吗!” 分雷听他这么一说,心头真不知是何滋味,哼声道:“至从救回藏珠,你也没和她打几个照面,你怎么知道一定就是她呢?” 孔果洛笑道:“其实我也不敢肯定,只是那面相像极了,只是……” “只是什么?”分雷心中一动,如果孔果洛说这个藏珠是假的,那他就可以松口气了。 “这个女人身上的香气不似藏珠可敦。” 分雷听罢蓦地一惊!突然间有什么念头徘徊在他脑海中,虽然一时想不起来,却让他依稀间想起了一幕幕往事。分雷隐隐觉得,这个真假难辩的藏珠地出现,已让草原大漠间蒙上了一层可怖的阴云。 孔果洛沉声道:“昨晚属下曾留意于这三个女人之间,而且闻到一股上等的油香味,这种油香在草原上可不是普通女人用得起的,而且这种油香只有常年累月于沐浴前涂抹,才能散发出长久不衰的体香,像藏珠可敦那样的身份,自然有福享用,可头人你想想,我们身后这三个女奴,一年到头连澡都洗不上,怎么会有这种香气呢。“ 分雷愕然道:“你是说……这个女人是……” 话音未落,两人于马上同时一震! 分雷猛然间想起在黑旗客栈的后院时,藏珠向他靠来所散发出的香气,那是很普通的植物香味,而且他又记起鸿吉里生前所说的那句酒话,说藏珠的香味不对,有点骚味才是真的…… 孔果洛打断他的思绪道:“我们应该接近这个女人试探一下,如果不是真的,我们要赶快追上强奇里……” 分雷知道“如果不是真的”这句话有多大份量,如果这个女人真是藏珠可敦,那么强奇里所带的藏珠或许就是假的,如今草原上的各股势力纷繁复杂,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而且买天部是各部落间猎取争名的目标,不择手段自不在话下。 就在这时,前骑传来一阵长哨,分雷和孔果洛一惊,这哨子是普通商队间传递信号的手段,这刻急促的长吹哨子,定不是什么好事。当两人望去时,只见骑队右侧的沙谷中奔来股股骠骑,看人数约在四十上下,来骑均穿黑棕色革甲,头盔上的红缨束在咧咧长风中逗动着,待他们绕紧商队,一骑排众而出,此人独系着黑斗蓬,面上阴沉,那八字胡上还粘着风大的沙粒。 他先扫了扫众人,在那三个女人的脸上停留片刻后,左手握着的马鞭微微下垂,右手指着为首的舒庆东和卢乃海喝道:“我们是大唐侦骑!尔等是何人?可有官牌文书以示身份?” 舒庆东和卢乃海面面相觑,前者挤出笑容道:“我们是行脚的商人,正往狼窑去呢。” 那大唐骑首面色不改,冷声道:“狼窑已在前日归吾大唐管辖!狼窑以外五十里皆在我们管辖之内!往来商侣必须持有大唐通官文书!尔等是否有旧文书?如没有当下马接受盘查!” 舒庆东脸上一青,忙从怀中掏出一牍文卷,高呼道:“我们有!我们有啊!”说着跳下马来,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向大唐骑首,双手奉上。 骑首接过文卷,打开仔细地看了一遍后,脸上忽地转柔,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块衙印,按实在文书上后,恭恭敬敬地交给舒庆东道:“原来是元将军的人,舒兄可放心通行,这一带均有吾大唐游骑,可保平安无事。”说完又瞄了瞄那三个女人。 舒庆东像个笑面佛一样,连声称好后,道:“大人也辛苦了,只不知狼窑怎会由我们唐人统辖呢?” 骑首神采奕奕地笑道:“今日不同往日,说不定乌兰布和也会接受管辖的。” 舒庆东高叫吾皇万岁,又客套几句后,才转身回到队中,那骑首带着四十多骑旋风般驰去后,商队也开始起程了。 分雷望着远去的唐骑,心内一阵感伤,如今的草原大漠,再不是突厥的天下了…… 商队再次起程后,接连遇到两支强唐骑兵,在缓慢的交涉中,时间过的飞快,可此时他们连二十里都没走出去,最后舒庆东和卢乃海一番商量后,转过马头来到队尾,在那三个女子前比划着,分雷看那藏珠脸上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不知道舒庆东在说什么。 孔果洛盯着舒庆东低声道:“狼窑已为大唐统辖,想来是元大人亲自率兵来的,这样一来当可不必惧怕薛延陀的骑兵了,不过按这个行脚,再走几天也到不了狼窑,况且带的水有限,我想,三位是否与我骑快马先一步去狼窑呢?” 分雷呆看着孔果洛,愕然道:“好小子啊!竟然会读唇术,不过姓舒的怕没那么好心。” 孔果洛赞同道:“如果这位藏珠真是可敦,那其他两个女人就没用了,我想他会杀人省水。” “看样子差不多。”分雷续道:“我们以为她们是被贩卖的女奴,其实只是掩人耳目,她们被拴上的绳子扣都是虚的,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舒庆东既然是唐军的人,那怎么会害怕薛延陀呢?这两家该是结盟同抵突厥才对哩。” 孔果洛接道:“而且藏珠该明白唐军也是敌人,现在看去她倒希望早些见到什么元大人的样子呢。” 分雷皱了皱眉,喃喃道:“狼窑该是索阿的地头,不知道这位爷们被元大人占了地界会是怎番景象哩……” 第十一话道左相缘狼窑途 第十二话 无常小人 “索阿?”孔果洛怔道:“头人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索阿可是有名的吃软不吃硬,这头猛虎一样的人,怎么会买唐人的帐呢!” 分雷茫然地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嘉布塔拉,他带着三百兄弟当出没在狼窑一带,希望他们受长生天庇护,不要让唐军找到……” 孔果洛默然无语,接着见藏珠点着头,舒庆东又说着什么,忙翻译道:“只是那两个人很可疑,方才卢先生说,那个秃子的刀不是凡物,这两人看来大有来头……” 分雷与孔果洛面面相觑,心内均泛起不安,又听孔果洛道:“临走前,卢先生会亲自试一下那两人的功夫,如果没有可疑之处,我们会带上他们一同走。” 孔果洛说完喃喃问道:“怎么办?” 分雷冷哼一声道:“见机行事,如果姓卢的真要咱们的命,我们也不能束手待毙。” 话音刚落,舒庆东已催马与他们擦肩而过,并向骑首的卢乃海奔去,孔果洛回头看了看藏珠,叹道:“真不知这婆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长生天要保佑强奇里大哥啊……” 分雷心中隐隐作痛,因为另一个藏珠的出现,所有形势都发生了改变,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如果跟随在强奇里身边的可敦是假的,那大有可能是薛延陀安排好的杀招,买天乌骑甲从未尝过败绩,如果真是这样,真是丢脸到家了。 他无奈地仰头望着烈烈长空,不禁叹了口气…… 在蒸腾的黄沙中,商队停了下来,七个下人开始分装水物,卢乃海和舒庆东二骑驰来,生都翘了翘尾巴,警惕的盯着来人,分雷知道该来的已经来了。他看了一眼孔果洛,后者已将手伸进随行的马袋子里。这时舒庆东一脸笑容地上前道:“这位台禄利兄弟体格真是超人想象,一夜之后像是变了一人,看来小弟的丹药还算灵验呐,哈哈。” 分雷施礼道:“台禄利感谢舒兄弟的救命之恩。” 舒庆东含笑点首道:“谈不上谈不上,只是现下出了点差子,我这位卢兄弟有话与二位说哩。” 孔果洛诈做不知道:“小弟方才见二位与唐军有打点,不知还有何差错?” 舒庆东笑道:“那只是例行的公事,两位也听到了,这狼窑的地界已是姓唐的了。”接着叹起道:“唉……我们这些苦命的商人自然要看眼色行事。是了,两位本是我出钱聘请的镖头,昨晚是见台禄利昏迷不醒才没有仔细相问,这不,卢兄弟想领教一下二位之一的功夫,这样一来相互之间有个谱,到了狼窑也好照应。” 分雷和孔果洛心内一阵暗骂,这舒庆东真是能把白的说成黑的,一张嘴皮子端的厉害。 孔果洛面上强挤笑容,道:“这也好,就由小弟与卢兄领教一番好了。”说完便跳下了马。 谁知卢乃海沉声道:“我想与台禄利兄弟玩上两手。” 孔果洛像早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分雷似的,一手从马袋子中抽出一尺左右的小马刀,蓦地内劲吐出!脚下沙粒闻风而动,向四周急速卷去。 舒庆东和卢乃海见状一怔,没想到孔果洛的武功已臻化境,均暗吃了一惊。 分雷心内暗笑,孔果洛岂是易与之人,买天部每逢大战,此子均为先锋强将,侦机奔袭自不在话下,那两手刀功也是苦雅拉真传,小看了孔果洛的人都已经见长生天去哩。 孔果洛内劲虽动,却神色如常,此刻淡淡道:“卢兄今早对我兄弟的刀起了疑心,小弟就知会有此战,实话实说了吧,我兄弟的先祖曾是突厥将军,这把刀是家传宝物,就算如今后人不堪,我们也不会遇战退缩!卢兄请了!” 分雷听罢心内狂声叫好!这连打带削的话不但坦诚挚恳,还间接解释了绷簧刀的来历,就连他自己也是一时难以反映,甭说撮在那里的舒庆东与卢乃海了! 舒庆东显是经略的好手,脸上换过笑容道:“瑟车兄弟多虑了!哈哈,大家萍水相逢已是缘分,这世间之大,我们区区几人竟能走在一起何等不易啊!”接着转向卢乃海笑道:“我看卢兄也别考验二位了,难得都是性情中人,不如卖个脸给我舒庆东!” 分雷和孔果洛听得直起鸡皮疙瘩,暗想此人转脸之快真是世上罕有,这时听卢乃海沉声道:“既然舒兄说了,在下也没有问题,请了!”说罢竟转马而去。舒庆东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干咳一声后说道:“我们要脱离商队,先一步赶往狼窑,两位兄弟打点一下,片刻后我们一起起程。”说完追着卢乃海去了。 孔果洛收回小马刀后,分雷笑道:“臭小子,威风都让你抢去哩。” 孔果洛失笑道:“这两个混球就是想吓吓我们,然后以他们唯命是从,我们买天人怎么会吃这一套!” “哈哈~”分雷笑道:“小子有骨气!说来我也是憋屈,换个身份后总是觉得不舒坦!妈的,真想敲了那姓舒的卵蛋!” 孔果洛上马道:“不过那卢乃海看似颇有点斤两,我觉得他和姓舒的有猫腻。” 分雷点首道:“这个卢乃海是个有心机的人,从刚才的举动上来看,他并不把姓舒的放在眼里。” 孔果洛叹道:“接下来就不知是福是祸了,我真想现在就跑到狼窑看一看!”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腌肉丢给生都,这家伙一口接过,哼哼着咽了下去,显然对两位主人忽视它而心存不满。 分雷哪有时间如生都一般计较,粗粗“嗯”了一声,随后微微回头看了一眼队尾的藏珠,正巧她也望来,两人同时一震,赶忙各自收回了目光…… 舒庆东、卢乃海、分雷、孔果洛和真假难辩的藏珠与两个女子分骑七匹快马向狼窑急驰而去,余下的商队留着备用的文书慢慢的跟在后面,当天色渐暗时,大股商队已被撇下了三十里之遥。 为防迷途,七人下马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围煹火而坐,孔果洛和另外两个女人炖着腌肉,其余人等或坐或躺地围在旁边相互谈笑。分雷的肋伤每逢日落就疼的厉害,他看着孔果洛偷偷给自己留下的腌肉,心间不禁泛起暖意,想起十年前的一次征战,那时分雷还很年幼,苦雅拉总是把最好吃的熟肉偷偷留给他,自己却饿着肚子指挥千军万马。 前不久,他却吃了苦雅拉的心脏…… 分雷呻吟地闭上单目,又想舒庆东的丹药端的厉害,他已感觉到断骨在慢慢愈合,而且外敷的药贴也助他缓解了剧烈的疼痛,在一阵茫然后,鼻间涌来香气,分雷睁开右眼,正是藏珠! 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近的看这位真假难辩的臧珠,她的脸色很差,但眉目和当初那位藏珠却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张嘴唇,现在的更丰厚些,而且嘴角还有颗淡淡的粉痣,她的体香很特别,明显透出牙帐内高爵贵戚的气息,分雷在她的双眸中也读到了一般女人不可存在的诡异与藐视。 此刻,她端着腌肉塞进分雷手里,并轻轻用小指勾了勾他的手背,然后浅笑着向舒庆东走去,两人毫不避嫌地滚在一处,丝毫不介意其他人的目光。分雷待孔果洛走了过来,将腌肉迅快地揣进自己的怀里!孔果洛看在眼里微微一怔,接着旁若无事地将自己手中的肉切开一片,递给了生都。 两人一边嚼着肉,一边看着舒庆东和藏珠荒唐的戏闹,而卢乃海则和另外两个女人待在一起,煹火响着火屑的跳动声,生都紧紧靠在孔果洛身旁,不时半眯着眼瞅瞅那跳闪的火星。当众人吃完饭后,只见舒庆东倏起身,“哗”地抽出长剑!毫无先兆地向那两个女人走去! 分雷和孔果洛面面相觑!均知道两人的预言灵验了! 那两个女人见状“嗷”地阵阵尖叫!茫然和无奈扭曲着她们的脸,在这荒凉的大漠,她们已身不由己。 分雷感到孔果洛的手在颤抖,而且生都也感应到主子内心的冲动,蓦地弹起身子,用那野兽的眼睛盯着舒庆东横剑的背影,分雷心内叹了口气,望着绝望的女人们,探手摸上绷簧刀…… 就在这时!卢乃海蓦地大喝道:“行了!我把水给你好了吧!” 在场诸人均是一愣! 舒庆东垂下剑,缓缓转过身,在煹火的映射下阴沉而诡异,他哼笑道:“老哥不会那么傻吧?若把水给她们,明天你就见不到日落了!” 卢乃海咬了咬牙,沉声道:“那是我的事,我不会要你一滴水的!” 舒庆东听完仰天大笑,接着旋过身躯,狞笑道:“老哥真是疯了,你难道不知道马也要喝水的么?除非你的马也不喝水!” 卢乃海稍稍一怔,又看看那两个骇作一团的女子,叹了口气道:“何苦呢,从这里到狼窑也就一天半的时间,大家忍一口就有了,何必要杀人!” “闭嘴!!!”舒庆东狠声道:“这里我说的算!我要谁死就得死!”说完剑指分雷和孔果洛道:“你们两人食我奉禄!该有感恩之心!不是说草原大漠的男儿最知报恩吗!来!你们杀了这两个娘们!” 孔果洛腰间一紧,分雷知道他要干什么,忙在暗处扯住他的衣角!孔果洛惊讶地回望分雷,他简直不能相信分雷会阻止他杀一个无耻小人! 分雷何尝不想杀了舒庆东,只是深想舒庆东为何这般有持无恐,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看卢乃海的几分颜色呢,怎么这时会反目成愁呢?他瞄了一眼藏珠,见她眼见此景不以为忤,一丝不安升上心头。 “说!你二人谁可上前杀了她们?”舒庆东已然在歇斯底里的咆哮了。 分雷起身笑道:“舒兄,这世上什么最重要?” 舒庆东一怔,举着长剑愕道:“什么重要?” 分雷笑道:“自然是银子重要!” 舒庆东听罢脸色微缓,分雷看在眼里嘴上说道:“杀了这两个娘们多不合算哩,舒兄想想,一路来我们给她们吃给她们喝,倒如今还得宰了她们,这买卖太不划算了,不如我们明日一人省口水,挺到狼窑把她们卖个好价钱,小弟想,这唐军刚进狼窑,姑娘自然是奇货,正是大买卖的时候哩。” 舒庆东微微一怔,转念思忖片刻,忽地放下长剑,随即换过笑容迎上分雷,乐道:“兄弟说的极是,哎呀!都怪我吃了几斤烂肉胀坏了脑袋,嗨!”说完转向卢乃海道:“兄弟别说我的不是,我真是糊涂油蒙心了,怎么这样不懂事理呐,原谅小弟才是啊!” 分雷见卢乃海无奈地应承过去,转头坐回孔果洛身旁,捏了捏他的手背,这小子正眼露杀气,双拳颤个不停,还好生都识趣,上前舔了舔他这才缓了过来,孔果洛牙咬得直响,对分雷喃喃道:“早晚我要剔了他的骨头!” 分雷默然无声,一转目又迎上那个藏珠的眼睛,他心内一颤,蓦然想起了那块腌肉…… 第十二话无常小人 第十三话 狼林突变 大漠寒夜深,月下中天后,看守马匹的卢乃海把几块沾着羊脂的枯骨投进即将熄灭的煹火中,随后腰挎一刀一剑向沙丘上走去,假寐的分雷半眯开眼睛,借着一股逆流的风势嗅来一阵野林的气息。他心内盘算,明个儿说不定再走半天就能到达狼窑了,狼窑四周环绕着密林,这林子的味道就是随风刮来的。 他见周围人等均已睡去,悄悄从怀中掏出腌肉,捏在手里仔细翻看下,一道肉逢裂了开来,并露出一小卷发黑的羊皮。分雷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正好能摊在手掌上,他借着煹火看去,不禁心头一震! 羊皮上赫然写着四个血字:定要救我! 煹火中传来油脂的燃烧声,如同分雷絮乱的心弦,他越发捋不清头绪,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假藏珠,怎么会血书来求呢?她与舒庆东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者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分雷木然地望向这个迷一般的女人,隔着妖闪的煹火,使她的脸模糊而诡异,分雷想起三间井时的臧珠,将之比较后,心内忽然一动,当时在后院,那个藏珠欲言又止,是不是她想告诉自己真实的身份?而且她早先提过加宁儿的事,莫非她与纳什有关系?突然!分雷想到了鸿吉里,在进入堆开之前,鸿吉里就行为异常了,难道他根本不是陷入流沙,而是藏珠为掩盖身份杀人灭口的? 分雷越想越心惊,如果刚才想的互有联系,那么鸿吉里的死根本就是分雷过分相信自己的判断所致,这份内疚会让他生不如死!分雷痛苦地缩做一团,暗骂自己太大意了!如果当初多一些留意,他定会发现鸿吉里行为异常的原因,在种种推断下,他开始明白,朵朵伊的昏迷也未必是风沙所致,这和藏珠也脱不开干系。若真是这样,朵朵伊最好不要醒来,因为她一旦清醒,必遭灭口! 一阵阵寒风吹来,分雷不住地打着哆嗦,不光是他身上感到寒冷,心头更是泛寒,他摸不清藏珠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何,如果冲着买天乌骑甲,那她最该杀的人就是分雷,为什么要不择手段杀死鸿吉里呢? 分雷头大如斗,轻叹了口气后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等抬头时,却见对面的沙丘上,卢乃海正盯着他呢。 卢乃海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分雷看了看熟睡的孔果洛和生都,稍稍犹豫后,索性踏步而去,不片刻便与卢乃海齐肩站在了一处。 两人望着深夜中的大漠,头上如网密布的星月笼罩着这片深邃而诡密的蛮荒之地,远处不时传来大漠狼的嗥叫,凄宛的音调似述着寸寸肝肠,此刻的卢乃海仿似坠入梦幻般沉吟道:“投戎疆场效国忠,扬刀腔血洒全州……我儿时便抱着雄心壮志,心想来日有一遭挥千军万马驰骋于草原大漠,或生或死,毫无怨悔,可如今放眼望去,只有心中的一腔热血,不知何时能得己愿了……” 分雷迎着咧咧长风,油然道:“卢兄乃是有胸襟的人,我想来日必会有一番作为的。” “呵呵……”卢乃海垂首一笑,淡淡道:“这个‘我’字用的颇好,当可听出你的身份与地位。” 分雷微微一怔,不解道:“卢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乃海道:“你的这声‘我’说的低气十足,根本不想落魄的保镖刀手,所以我才敢怎么说。” 分雷叹了口气,心想果然还是姜老的辣,若是苦雅拉,他就不会暴露自己的弱点。 卢乃海望着凄凉的大漠,幽幽续道:“不论你是何人,也不论你手底多硬,我希望你和那位瑟车兄弟尽快离去,不要为了一点小财便跟进狼窑,此刻的狼窑确是如同其名,已如狼窝一般了……” 分雷愕然道:“卢兄为何这样说?” 卢乃海的双目透出一节哀思,轻声道:“不要再问了,若你二人执意跟随,就当我没说这话吧。” 分雷默然无声,只静静的站在那里,远处不时而至的林野气息,和着多变的不安与嘲讽,将狼窑的莫恻化做汹涌的长风,吹打着他不堪的身体。 当一行人减少水量后,终于在第二天的下午来到了狼窑城外的密林前。 在黄沙与草地的接壤处,他们停下了马,放远望去,狼窑内的炊烟已在密林遍布的上空悠悠飘起,乌兰布和沙漠边缘的给水三角之一,已然近在咫尺了,如果说三间井镇是行脚人到达阴山以外的必经之地,那么狼窑则是大唐凉州、鄯州经络黄河的重要枢纽,因其地理特殊,常被做为各族间争夺的对象,而在乌兰布和沙漠东边的玳轲岩城,则是从汉代开始,沿用至今的囤兵之城,它背靠黄河不足一里,常有背水一战的攻心妙用,而按规模来说,狼窑与玳轲岩城不相仲伯,唯一不同的是,狼窑的城墙已被唐人拆毁了。 众人见狼窑在即,均露出喜悦的笑容,唯独卢乃海阴沉着脸,分雷看在眼里,本想上前搭句话,却听舒庆东勒马上前笑道:“诸位日来辛苦,如今到得狼窑,真是天福地福,不过听说狼窑城内动荡,所以咱们也不可马虎,这不……”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豹把筒子,分雷、孔果洛和卢乃海一看下,均暗吃了一惊! 藏珠显然不知到这是什么,不解道:“敢问舒大人这是何物?” “舒大人?”分雷心内再惊!转头看了一眼同样诧异的孔果洛,两人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相同之色。 舒庆东歪过一侧嘴角,笑道:“这豹把筒子的妙处就大了,呵呵……”说着将筒子仰举向天,一抽信子,只听“噗”地一声!众人眼前强光四射!一团赤红的火焰流星般窜上天空,在攀至顶点时“啪”地炸了开来,天空上留下了一片血样的红雾。 卢乃海脸色一变!尖叫道:“舒庆东!你这是什么意思!” 分雷等人愕然望向卢乃海,只见他“哗”地拔出长刀遥指舒庆东!股股杀机排山倒海般压了过去! 舒庆东也不示弱,拔出长剑笑道:“卢大人,现在出刀岂不是太迟了!”说着向分雷等人喝道:“尔等听着!卢乃海可是大唐叛将!如若袒护相助!皆为我大唐的死敌!”说罢!双目盯向藏珠! 藏珠脸色如常,显然早已和舒庆东搅在一起了,她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分雷,接着脚下一拍马腹,走向舒庆东身后。 眼看此景,另两个女子看看卢乃海,又看看舒庆东,忧郁片刻,掩着面容羞愧地向舒庆东靠去,卢乃海看在眼里仰天大笑,朝着分雷喝道:“你二人还不奔命去吗!难道要连坐而死?” 孔果洛愕然望向分雷,只见分雷勒马上前,冲着舒庆东咯咯乐道:“我兄弟俩本以为是给行脚的卖命,怎么到头来若上官家了呢?咱是平头百姓,也是带刀的镖子!舒兄杀不杀人是你唐家的事,银子却不能少我二人的!” 舒庆东一愣,万没想到这两个蚂蚁似的人物会和他这么说话,扯着嗓子骂道:“休得胡言!普天之下莫非我唐家的土地!你俩吃屎了不成!要命还是要银子!” 分雷回头瞅瞅孔果洛,又见生都搭拉着尾巴一“脸”不悦,转过头来笑道:“呵呵……要银子!谁家的地盘我管不着,银子才是爹啊!哈哈哈哈哈哈~” 孔果洛显是等不及了,“哗”地抽出小马刀!厉声道:“和他废什么话!咱们做不成买卖就当打劫的!姓舒的!拿银子来!” 舒庆东显然是惧怕孔果洛,咬牙按捺住性子,皮笑肉不笑道:“不就是几个银子么,两位待我生擒了卢乃海,我照数给你便是!”说完又向分雷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丹药可是我给你的!别毁了你们草原男儿的名声!” 这时卢乃海高声道:“舒庆东!你昨日要我借手杀了他二人!此刻怎么不提了!” 分雷和孔果洛心内暗骂,也印证了孔果洛读唇术的真伪,分雷耳尖耸动,密林间已有异动,他不敢再拖延下去,深深望了一眼藏珠,见她也正望着自己,那两潭水汪汪的眼睛,似有说不清的惆怅,唯有转过马头,哼声道:“舒庆东,咱们走着瞧!就算是官道我也敢踩的!这银子你早晚得给!” 说罢一拍马股向卢乃海喊道:“卢兄若不想死请随我来!” 卢乃海先是一怔,暗叫一声罢了,催马跟上分雷和孔果洛,而三人的奔去的方向竟是舒庆东! 舒庆东见三骑向自己急速奔来,大吃一惊下举剑自守!而他却惊异的发现,为首的分雷像换了一个人,脸上横肉堆起,手行一抬“嚯”地抽出奔狼绷簧刀!刹那之间,一股惨烈的杀气迎面而来!他哪见过这等气势!心叫吾命休矣之时,却见三人与他擦肩而过!风一般地冲进密林! 分雷不是不能宰了舒庆东,而是另有打算。第一,他不知道舒庆东身居大唐何等军职,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砍了怕是后果难料;第二,密林内遍布一流高手,显然是早有接应,舒庆东本身也非庸手,一但缠斗起来,林中的高手必会伺机而动,而且他要留着舒庆东的一条命,看看这个藏珠今后有何举动! 在这瞬间的策计后,三人已深入密林之中,这时身后传来豹把筒子的炸裂声,分雷知道姓舒的知会了林中高手,他不敢放松警惕,耳尖微耸,只听官道左右的树丛中响起阵阵破风之声,分雷心叫来了!急驰中喝道:“上家伙了!” 孔果洛身经百战,没等分雷话音落稳,已在飞奔的马上将跨下马袋子挑起,从内中掏出形形色色的兵器装佩在身上,直看得卢乃海眼花缭乱,当他将一囊子长箭系紧在背上后,掏出一个黑带子抛给分雷,分雷接过系实在腰间,又把两柄锋利的骨刀插在绑腿中,他头也不回地对卢乃海道:“卢兄若是信得过在下,紧要跟在我左右,不要离我远过五尺,我定会保你安全!” 第十三话狼林突变 第十四话 嘱剑之约 卢乃海惊愕地合不上嘴巴,缓了半天神儿才应了声是。 分雷早年曾随苦雅拉来过狼窑,闭着眼睛也能绕出密林进入狼窑内,他知道前方八里就是狼耳桥,是狼窑以东方向唯一的入口,桥下是黄河水引入的湍流,这股湍流正好围绕着狼窑,然后滚滚向西再次泄入黄河,所以整个狼窑在大体看去像是个椭圆型的地界,且神似狼头,那东面的桥正是狼的耳朵,也因此得名。 只要他三人平安地过了狼耳桥,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入来往的人群摆脱凶险,而分雷知道,这八里之遥将是用鲜血铺成的。 就在这时,只听林间倏地传出数声破空之音,分雷眼前尽是一片细瘦的黑影!十支饱含力道的劲箭已激电般射来!分雷因身上有伤不敢硬扛,暗叫可惜下飞身而起,只听“噗噗噗噗”十声闷响!分雷的座骑已成了刺猬,可怜那战马连叫都叫不出来便借着冲势跌滚开去,直到撞折一株大树为止! 当分雷落在地上时,孔果洛和卢乃海紧勒马缰,马儿嘶吟下二人立在分雷身前,三人布成倒写的“品”字型,大气也不敢喘地静待敌踪。 林间阴风袭骨,只有树叶的摩唆和着马儿的残嘶在廖廖传响。 三人五眼摈住呼吸瞄着周遭异动,生都警惕地在分雷身后微错着脚步。 蓦地! 生都转头向左侧的林内发出一声咆哮!孔果洛闪电般侧过身型拉弓搭箭!“嗖”地一声劲射而去!只见一道人影被劲箭击杀于凌空之中,嘴上标出一道血水重重地摔在地上!与此同时!右林内蹿出七道黑影,七把二尺锋刀映射着耀目的寒芒围上分雷! 分雷左脚尖转向外侧,身子一斜迎上第一个刀手,那人手上的锋刀伴着寒劲刺向他的前胸,分雷左手抬起轻拍刀锋避开要害,右手刀至下而上斜斩开去,只见那人闷哼一声,在胸前喷出的血雾中倒进分雷怀中,分雷还没甩开尸体,两把锋刀已分两个方向劈来!分雷倏地矮下身子将尸体供了上去,两声刀劈肉的闷响荡了开来,分雷错过尸体转身横斩开去,力到处却空无一人,他心内暗叫厉害!当他再看去时,其中一个刀手离他不过一尺的距离!手中的锋刀正挑向他的右肋,分雷大惊下微一垂刀!“砰”地一声!那锋刀的刀尖正扎在绷簧刀刀身上,分雷左手至腰间抽出一把骨锥深深扎进刀手的喉下锁骨间,那人嘴上咕哝连声歪着倒去,还没落在地上时,另一人已砍来,分雷勉强转过身去,可刀锋已划开他的腰背,鲜血飞溅下,那人左手竟多了把短刀,猛地插向分雷的腹部,就在这万均一刻,分雷又觉脑后生风!他骇然下激电般探去左手,蓦地抓住握着短刀来袭之人的手腕,大力一拽下,两人身子向后急速倒去,正巧缩短了与背后刀手的距离,分雷手上一拧!那人握着短刀从分雷臂弯下前跌而去,“噗”地一声豁进分雷背后来袭的刀手腹中!分雷左膝抬起!磕折了握短刀的胳膊,右手绷簧刀电闪般豁去!那人的脑袋被腔子里的血直冲上高空! 这一连窜惨烈至极的近身血搏竟是眨眼而过!当分雷再找寻剩下三个刀手时,见这三人早已倒在血泊中了。 再看卢乃海的左肩插着两支短折的缨尾长箭,孔果洛正操着小马刀在他身前与三个刀手缠在一起,而生都亦扑倒一人与之滚在一处,分雷暗骂自己夸口托大,差点让卢乃海在瞬间惨死刀下,他哪想到这批刀手如此强悍,忙提刀跑去护在卢乃海身后,两人背靠着背紧张地盯着林子,耳间只有孔果洛与刀手的闷哼,以及生都咬断敌手脖骨的声音。 孔果洛扎死最后一个刀手时,身上也挂了彩,他喘着气收回小马刀,拉弓搭箭护在两人身前,布满血丝的眼睛瞄着四周,他低声道:“这都是什么人?真***难缠!” 卢乃海被两人夹在中间,沉声道:“是唐军中最精锐的豹旗翊卫,专伺在权贵左右,他们身份保密,来去无踪,各个都是一流的高手。” 分雷苦笑道:“既然行踪隐密,卢兄怎么知道是他们呢?” 卢乃海叹了口气,道:“你看我肩上的箭,缨尾夹杂着孔雀翎,这是他们的专用的箭。” 分雷知道他为何叹气,敌手既然敢暴露自己的专用箭支,必然是下定决心置他于死地,事后大可以拔出箭扬长而去,只是他们不知道卢乃海身旁竟有草原上的强手罢了。 孔果洛呼了口气,肃然道:“头人,你带着卢兄先走吧,属下在这里支撑足够了。” 卢乃海诧异道:“头人?” 分雷也不答他,对孔果洛道:“半个时辰后我在狼耳桥等你,你可别死了。” 孔果洛微笑道:“死不了,只要和生都在一起,这帮崽子还要不了我的命。” 分雷道了声好,手上绷簧刀一横,蓦地大喝一声!一把拽着卢乃海向狼耳桥奔去!林中高手闻动而起!率先扑出的三人还没踏实在地上,就被孔果洛的三箭连发定在空中!分雷和卢乃海狂喝着跃过栽倒的死尸,亡命般逃了开去,两人身后传来劲箭的破空声和生都的咆哮,显然他们已和豹旗翊卫交上手了。 身侧的树林在急速倒退,分雷拉着卢乃海发狠的一阵长跑,在路上砍翻了七个翊卫后,已然跑过了整整六里地。 这时卢乃海再坚持不住,肩上的伤口不停地流着鲜血,他脸上灰白,终于扑倒在地。分雷喘着粗气停下脚步,肋上的伤也令他疼的冷汗直流,分雷叹了口气,扶起卢乃海时却惊异的发现,卢乃海的左脸泛着青黑,分雷心头一震,撕开他的衣服一看,箭伤处已乌黑一片,并且传来腥臭…… “是……是长生毒……”卢乃海呻吟道。 分雷痛苦地骂道:“真他娘的别致,毒药还唤作长生,你有没有解药!” 卢乃海眯着眼含笑道:“若是有……我早吃了……呵呵……” 分雷眼中一红!将绷簧刀狠狠插入土中!哽噎道:“我说过……定要保你安全的……妈的……” 卢乃海泛过一丝和蔼的微笑,淡淡道:“兄弟勿要自责……这生死有命……岂是人力所能操使的……”说着无力地解下腰上的长剑,塞入分雷手中道:“将此剑交与魏尚客魏大人……他必会……晓得内中涵义……” 分雷点了点头,又听他续道:“我看你非是……寻常之人……所以才重托于你……这把剑……关系到数万人的生死……千万不要落于……元解礼手中……” “元解礼?”分雷一怔。 卢乃海连呼了数口气,挣扎道:“元解礼统辖五千唐骑……正驻扎于狼窑……吾唐并不愿出兵干涉……薛延陀与东突厥的征战……只是那元解礼……贪图薛延陀的财宝……被收买后对上假传东突厥的威胁……吾唐这才出兵……” 分雷听罢便是一惊,又听他喃喃道:“魏大人乃吾唐特遣而来的监察史……他看到这把剑……必会相信你的话……” 分雷沉声道:“卢兄放心,我定会以此剑面见魏大人。” 卢乃海微微点头,“噗”地吐出一摊触目惊心的黑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本是好杀之人……却亦知师出何功……非义之兵……会玷污吾……吾……吾大唐威……名……” 一阵轻风抚过,卢乃海眼中神色散去,空洞地望着密林空隙中的一方天地,再无声息。 分雷抬手掩上他死不瞑目的双眼,起身将长剑系在腰间,长叹了口气后背起卢乃海的尸体投入密林,寻个洼处草草埋葬,随后一拍绷簧刀回到官道上,他望着来时的路,记起卢乃海义救弱女,又想起昨夜的长风夜话,不禁一阵黯然…… 他心潮起伏,心道事有无常变化,原来薛延陀的盟约只限于边陲的唐军,大唐朝内根本就不明原委,空让那姓元的挑起杀戮。分雷此时真想悲歌一曲,要对这世事的无奈唱出他灵魂的控诉。 也不知是何时,来时的路上传来蹒跚的脚步声,分雷眼内闪过厉芒!定睛望去,只见孔果洛一边向后射箭,一边和生都周身溅血地向他奔来。 分雷仰天长啸!孔果洛转头见是头人,也顾不得射箭了,和生都掠过分雷的雄躯,扑倒在地喘着粗气。 “这帮崽子……真***狠……” 分雷见六个手持锋刀的猛汉杀来,淡淡道:“待我宰了他们,我们到狼窑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去一去身上的晦气。” 孔果洛已听到喊杀声已近,哼笑道:“我要找几个娘们……再喝几壶好酒……” 分雷一横奔狼绷簧刀,面对劈来的六把锋刀,嘴角微挑,狞笑道:“如你所愿。” “噗噗噗噗噗噗”六声闷响。 分雷“镪”地收回绷簧刀,六个豹旗翊卫重重地跌倒在地,一时杀气皆无…… 第十四话嘱剑之约 第十五话 狼耳桥 分雷和孔果洛怕舒庆东至后方追来,说不定还会有援军,只好收拾心情隐入密林,寻得一小潭露水坑后,两人将身上的血迹洗去,又整理一番生都的皮毛,这家伙似乎还没退去凶性,不住耸着鼻头闻向撕杀过的地方。两人商量后,将生都留在密林中,狼窑密林中的野物多,足够生都活命的了,况且它桀傲不驯,自有灵性,根本不需要为它操心。 就这样,挥别了生都后,两人收藏好刀兵,投向了狼耳桥。 在这两里的路上,分雷将所遇的种种参详了一遍,如今盈绕在眼前的疑点重重,不光是卢乃海带来的困扰,还有最令人烦心的藏珠。刚近狼窑时,这位真假难辩的藏珠显然对他们是泾渭分明,可偏偏血书求救,这矛盾的做法让他分雷想疯了脑袋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好暗下打算,等在狼窑稳当下来后再接近藏珠把话挑明了,并且他一定要找个机会教训一番舒庆东。 正想着,二人已接近狼耳桥了,他们埋藏于草丛间,屏住呼吸探目望去,这狼窑有名的桥所,却是名不虚传。桥分两道,两道的结合处正是分雷和孔果洛面前的入口,型似三角,如在高空下望,正像是一只狼耳朵,而两道桥身也解决了拥挤的问题,起到了疏通的作用。桥下奔腾的黄河支流汹涌澎湃,振耳的波涛声催人心脉,若胆小者,恐怕连桥也过不得了。 孔果洛眼观此景,心潮自是舒畅,他不顾面颊上的刀痕肿胀,叹慨道:“要不是兵刀相向,我定要放宽了心,在这里好好游玩一番呢。” 分雷笑骂道:“我怕你不似中原男儿,挟几个娘们欢快才是真的吧?” 孔果洛难掩心色,嘿嘿笑道:“咱们哪有别的乐趣,战时上场,等战后放放成群的牛羊,晚上搂娘们喝几口酒,美美的睡个觉,听怀中美人儿痴嗔哥哥、哥哥,这就足够哩,可今天一看这般景色,倒也想如中原小哥那样游山玩水了。” 分雷不禁大笑道:“说的这么尽情,仿似你去过中原呢,不若事了后,我准你游去,再弄几个江南娘们回来给大家开开眼界。” 孔果洛一听双眼直冒光,问道:“头人可是说真的?” 分雷嘿笑道:“当然是真的,紧要多弄几个回来,不然莽乌特和嘉布塔拉定回讲你不够义气,哈哈!” 孔果洛大喜道:“那是自然,我拉他几牛车回来,还怕兄弟们不够分的么!” 分雷心内失笑,那以后的买天部落就成混种了,随后望着桥上三三两两的过客,拍拍孔果洛道:“先别想娘们的事了,我们先进狼窑。” 两人警惕的蹿出草丛,迅快地整理了一番衣服,坦然向桥口走去。 狼耳桥长四十于丈,每道桥宽三丈,加上行路人稀,自显得宽阔雄奇,二人与形形色色不同民族的路人擦肩而过,均感到一番异趣。当他们行至桥中时,分雷见一人凭栏而立,面向涛去的河水似若有所思,分雷心内莫名的一动,仔细打量去,见此人身量颇高,头戴遮纱斗笠,在遮纱布下独露出似笑非笑的嘴齿,裹身的是件藏蓝色黑纹相杂的开襟长袍,那黑纹形似狼头,袍脚与风相携,正微微抖动。 分雷肩头一触孔果洛,后者显然才注视到此人的存在,两人心照不宣,均暗蓄内劲默声走去。 就在二人行至与他成一直线时,只听此人响起低沉而雄浑的声音道:“人道力处,乾坤也可扭转,仿如狼窑先人引这滔滔黄河之水,不仅可以养民,也验证了人道的伟大,真乃天地之奇也。” 分雷和孔果洛心头一怔,不是因为此人的话为所指,而是他们的腿脚竟迈不出去! 一股扉夷所思的力场牵扯着两人的心志,分雷暗叫不好!只见那人袍脚蓦地急速摆动,刹那之间!一道不知从何处划来的闪芒切向临近的孔果洛!分雷也非是凡人!以无尚的意志破开力场,将孔果洛顶了开去! 闪芒过后,人桥如一。 而分雷胸前却“嚯”地哧出鲜血!孔果洛惊魂未定,却见那人鬼魅般贴上分雷!又一道闪芒划来! 分雷身子微微一侧堪堪躲开,而胸前又一道血口裂了开来!血雾荡散下,分雷“嗷”地一声抽出绑腿上的骨刀,眨眼间戳向那人的身子,而诡异的是,分雷眼前却是一黑,待看清时,那人已在一丈之外了! 分雷单眼密布血丝!他从没有像此刻般感到羞耻过!那股不可与敌的震慑深深激怒了他! “你是何人!” 斗笠人独露的嘴角泛过一丝笑意,淡淡道:“长生天,我是长生天。” 长生天是神,是草原大漠上的人们永远追逐的信仰,草原大漠上的一切都属于长生天。 分雷被刺痛了。 长生天咯咯笑道:“你得死,如果你不死,很多人会不高兴的。” 分雷捂着胸口挣扎着起身,怒斥道:“放你妈的狗屁!少在那里装神弄鬼!谁派你来的!” 听到分雷这番痛骂,孔果洛才缓过神来,他狠命地摇了摇头好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听那人悠悠道:“不是说了么,事有乾坤,太伟大的事不需要你来做,什么都是安排好的了。”说罢抖出骇人的杀机!续道:“你就受死吧!” 分雷脸上横肉叠起!蓦地抽出奔狼绷簧刀就要迎上拼命! “住手!” 突地一声盖过黄河波涛的大喝由对岸传了过来! 那自称长生天的斗笠人蓦地收回杀机,嘴角间露出轻蔑的神色,接着一扬长袍向密林方向奔去,眨眼间竟了无踪影。 分雷与孔果洛面面相觑,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莫名的震撼。 当他二人缓过心神来,河对岸驰来一队敞襟大汉,为首一人双目如铃,蓄着落腮胡子,手上提着百斤重的斩马刀,他勒马临近分雷二人,上下打量一番后,出乎意料地翻身下马,将斩马刀丢给后人,上前抱拳道:“小弟梭伦!是狼窑环刀子王索阿的儿子!敢问这位秃头,可是分雷头人?” 这话说的倒不客气,让分雷和孔果洛好一阵难堪,分雷一边撕开衣襟压住伤口,一边望着此人,他本想搪塞过去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觉不妥,只好喃道:“我就是分雷,不知梭伦兄弟有何请教?” 梭伦咧嘴笑道:“那就没错了!我家老头子请分雷头人到帮中一叙,请分雷头人上马!”说罢,后人已空出两匹马引了上来。 分雷看看孔果洛,后者苦着脸,分雷也是同感身受,这还没进狼窑呢,就扯出一个要命的神秘人和索阿,而且他的到来再不是秘密,与车鼻可汗结盟的部落,处在万分险恶之中,像这样大摇大摆的进了狼窑,真不知是福是祸了。 梭伦是个五大三粗的爷们,看似也没那几缕心计,分雷和孔果洛唯有硬着头皮上了马,谁知梭伦从下人手里拿过两顶斗笠,手上一抬将之甩去,分雷二人接过,梭伦道:“二位放心,此刻知道买天乌骑甲到来的只有我们环刀子。”分雷和孔果洛戴上斗笠,均感到肉在毡板上的滋味。 一切妥当后,二人随着众汉子驰向桥对岸,甫入狼窑,就被热闹的人群吸引住了,狼窑是个边内边外给水易货的地界,东西南北往来的客商均在此做批发的买卖,大到牛马羊畜,小到粮种锦帛,大批大批的物资由托运车队运往各地,而且此地的小商品种类繁多,纵是赏心悦目,玩味十足。 二人于马上目不暇接地看着地摊小买卖,不时被某个精美的物品所吸引,一旁的梭伦傲然道:“狼窑一天所交易的银子要由车斗来算,我们环刀子帮负责这里的治安和托运,凭着一个良心在这里苦心经营长达百年哩。” 分雷见不时有人向梭伦致敬,知他所言不假,这刻想起苦雅拉曾对他说,索阿是历代环刀子王中最强硬,也是最有信誉的头人,他以雄厚的家财和硬郎的作风,俨然成为黄河中游、长城内外的重要人物,商人们之间有个笑话,讲索阿早上喝碗羊奶粥,这一天羊和小麦的价格就会涨一倍,可见索阿在此地的影响之大,也难怪那个自称长生天的神秘客要给梭伦面子了。 穿过络绎不绝的商客,众人在一家酒楼前停下,分雷和孔果洛下了马,抬头一看,只见这五层高的酒楼上挂着长达三丈的大牌子,上书四个金漆大字——狼须酒楼。 孔果洛凑在分雷耳旁笑道:“莫非是把狼的须子泡在酒里了。” 分雷耸了耸肩,在梭伦的带领下迈进酒楼,三人一进堂,一个满脸春风的中年汉子就迎了上来,此人四十上下,脸上的笑容倒是诚挚可亲,他抱拳道:“梭少可来哩,索爷在五楼正与一帮波斯人谈买卖呢。” “波斯人?”梭伦皱了皱眉,续道:“宁老板,这二位是我们的贵客,请老哥多加照应。” 这姓宁的打量一番分雷二人,笑道:“自家人自家人,在下知道怎么做的了。” 梭伦点了点头后,便带着分雷和孔果洛上了楼,梭伦道:“方才那人是这酒楼的老板,叫宁禄,是个豪客,这里有便了装的唐军探子,他自会应承,二位请放心。” 分雷心内一动,看来环刀子帮倒是消息灵通,而且他也要重新估量这位梭伦了。 待三人上得五楼,只听堂内传来一腔生硬的突厥话,分雷和孔果洛定睛望去,见诺大的堂子只有一桌客人,坐南面北的一人显是主道,此人五十上下,留着一把灰白相间的美须,双目半睁半阖下,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身后站着两个刀手,看样子是他的手下,美须客对面坐着的是四个异族装扮的汉子,不用问也知道是宁老板说的波斯人。 其中一个波斯人说道:“汉人有句话说的好,凡事要三思而行,我们不远千里而来,您想也不想,一张嘴就断了我们的财路,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另一个波斯人怒道:“突厥人就是不讲道理!我们还和他说什么!买卖我们照做就是了!” 四人一人一言,眼看就要翻脸了,却听那美须客轻轻笑了一声,接着起身道:“能否让老夫说句话呢?” 四个波斯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没有作声,美须客依然半阖着眼,缓慢而有节奏的说道:“你们说老夫不讲道理,可是你们想一想,狼窑为何商侣众多买卖公正?是因为狼窑从不收商人的一分税钱,这不论大小,均是一视同仁,而你们昨夜押来的波斯地毯老夫亲自验过,那不过是粗糙的下等货,你们坐地要价,压低不止几成,害得其他毯商叫苦不迭,老夫身为狼窑的行首,岂能容你们这等嚣张!”随着美须客话锋转冷,续道:“老夫今日设宴请四位来正是想好言相劝,这敬酒也喝了,如若再蛮不讲理,也别怪老夫手狠!” 第十五话狼耳桥 第十六话 环刀子王 说罢,美须客一掌拍实桌板,只听“嘭”地一声!那桌面竟然被四根桌腿戳穿了四个大洞,而诡异的是,桌面上的酒菜纹丝不动,四个波斯人见那四根突出桌面的桌腿,脸上青一片白一片的,待缓过神来才一个拽一个起身退去,与分雷三人擦肩而过后跑下了楼。 美须客看了看分雷,换过笑容举步而来,嘴上吟道:“让老夫和苦雅拉的后人亲近亲近。” 分雷上前施礼道:“买天乌骑甲分雷,向索阿头人问好了!” 索阿两只温热的大手按在分雷的肩头,点首笑道:“好身骨子,苦雅拉眼光独到,定不会看走眼的。”说着又含笑看了看孔果洛,后者自然谦恭地施礼问候。 索阿这一代环刀子王显是兴奋之极,拉着分雷坐于另一桌前,梭伦和孔果洛也坐在了一旁。 索阿遣下那两位刀手,换过一种生性的声调道:“天天称自己‘老夫老夫’的真是累极了,整天与汉人和其他族人打交道,不礼貌些怎能行呢,唉……最痛快的还是和苦雅拉老哥说话哩。” 分雷笑道:“先头人也时常提起索阿头人呢。” 索阿摇了摇手,苦笑道:“我已不是头人哩,我们环刀子部落除了血脉纯正,剩下的已经彻底汉化了,如今草原上能真正自强而保持传统的就只有寥寥几支,而买天部落,永远是我们最尊敬的。” 分雷正容道:“先头人若在生,能听到索爷这么说一定很高兴。” 索阿微笑道:“还是叫我索爷听得舒坦。”随后肃容道:“我得知你到狼窑来,是我在唐军收买的探子告诉我的,这消息就在昨天传到我这里。” 分雷想起在大漠不时遇上的唐骑兵,心道原来如此。 索阿接着说道:“你在狼窑虽然有我保着,但也要万分小心,你的画相早就在这里传开了。” “分雷头人才刚刚接手买天,怎么会有画相在此呢?”孔果洛这一问也是分雷想知道的。 索阿叹道:“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听说,你认识方季鐾?” 分雷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被他放了的唐吏!没想到这小子真是命大,竟然穿过了乌兰布和! 索阿见他神色异常,知道自己是说对了,续道:“这方季鐾乃是元解礼的心腹,嗨……提起这混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直不吭声的梭伦接过索阿的话说道:“以前狼窑还是自治的地界,而在一个月前,五千唐骑自武威而来,领兵的是武威行军总管元敬焱的儿子元解礼,此人刚愎自用、颇为阴辣,在狼窑以西的浅滩驻扎后,于前几日面见了我家老爹,正式接管了狼窑。” 索阿含怒道:“当初大唐朝对狼窑还是放任自流的,可这元解礼一来,以各种手段相威逼,我不得不交出狼窑,尤其现在突薛相争,狼窑与玳轲岩城唇齿相依,敏感至极,迫于无奈,我也只好如此。” 分雷知他身为突厥一支,又处在如此尴尬的位置,自责也是难免的,只好抚慰道:“索爷只要保护突厥的商人不受污辱便是大功一件了。” 索阿痛苦道:“若不是狼窑上下信赖于我,我早就带着兄弟们与你一同前去护在车鼻可汗左右,可叹深陷名利场,连老祖宗都帮不了啊!” 分雷叹了口气,绕开这些话问道:“我听说大唐朝内派来一名监察使,命叫魏尚客,索爷可认识?” 索阿点头道:“这位魏大人倒是个好官,元解礼接管狼窑后,要坐地收税,这税金一上来,贫苦的小商人哪还有饭吃,我曾与他据理力争,险些动了刀子,多亏这位魏大人出面说服了元解礼,这才免了税头呢。” 梭伦接道:“现在魏大人就住在狼窑商会,但我看他并不与元解礼相合。” 分雷疑道:“同是唐朝的官儿,怎么不相容呢?” 梭伦耸耸肩,说道:“这就不清楚了,我是看元解礼派出亲卫守在商会,隐隐控制着魏大人的行动,这才推断出来的。” 分雷心道若是如此,那卢乃海的话就真了一半了。 索阿说道:“如今最苦的该是车鼻可汗,他率两万军马于月前突围,已在前几日退守玳轲岩城了,据我们的探子说,薛延陀屡拿可汗不果,盛怒之下已调集精兵六万,加上奚兵一万精骑,疏勒部、贝珠部、怀戎部、罗克萨部一万兵马,共计整整八万精锐,将玳轲岩城围得水泄不通!好在加宁儿部率一万精锐由玳轲岩城身后的唯一缺口进入城中,大战是一触即发啊,八万对三万!如此悬殊,我看车鼻可汗也只好背水一战了!” 分雷和孔果洛听得头皮发麻,尤其担心的是强奇里和年尼雅,这两支买天乌骑甲的精锐屈指算来也该进入玳轲岩城了,而最让他担忧的是强奇里身边的藏珠,这女人若是薛延陀的人,必然会在城中兴风作浪,如此看来,千军万马倒是小事了。 梭伦这时刚好说道:“藏珠可敦到狼窑了,分雷头人可是知道?” 分雷已然失去震惊的情绪了,他深深呼了口气,苦笑道:“我情愿她不是真的藏珠可敦……” 此话一出,索阿和梭伦倒是一惊。 分雷叹道:“几日前,我们于阴山西峰伏击奚人骑兵,正巧在疏勒人手里救了藏珠可敦,但如今想来,她该是假的,唉……我们中了薛延陀的诡计了。” 索阿与梭伦面面相觑,前者失声问道:“果真有和藏珠可敦一模一样之人?” 分雷听他话中有话,愕道:“看来这是真的,索爷怎么说?” 索阿痛苦地缩作一团,颤声道:“那要说一段陈年往事了,藏珠可敦本是契丹人,十几岁时就嫁入突厥了,那时她还有个小几岁的妹妹,叫井桃。因为两姐妹同出胎腹,生得一模一样,当时契丹贵族很是喜欢,将还没有睁开眼的井桃过继给一个酋头做女儿,并且谁也决口不再提及此事,后来藏珠嫁给了车鼻,没想到好日子没过几年呢,契丹与薛延陀就定下了盟约,契丹为了表明立场,将藏珠的族人斩尽杀绝,唯独留下不知身世的井桃啊……分雷头人方才所提的女人,定是这井桃!” 分雷听完木然地呆坐在那里,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原来这个女人叫井桃,多么素美暗香的名字,可惜竟然是敌人…… 梭伦转过话头说道:“先不说井桃的事,现在最辣手的是藏珠,她竟然和元解礼的狗腿子舒庆东搅在一起!我们是不是把她杀了!省得给突厥丢脸!” 分雷一直很奇怪藏珠的事,他问道:“你们的探子是怎么得知藏珠的行踪的?” 梭伦道:“这是月前的事,车鼻可汗突出重围后,为了保证随军妇孺的安全,命大将阿史那晨烈率小股骑兵护送她们绕道进入玳轲岩城,只可惜被疏勒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藏珠可敦就是在此役被活捉的,疏勒人中有我们的探子,他曾暗中传鹞鹰之信通知我们,我老爹想派人救出可敦,可惜这时元解礼就带兵到了,他和疏勒人互有联系,而且姓元的是个色中魔鬼,自然不肯放过藏珠这么个大美人,所以就派了舒庆东扮成人贩子去带回藏珠。” 索阿呼了口气,说道:“元解礼被薛延陀收买后,贪婪的本性暴露无遗,想来薛延陀和疏勒部也不敢开罪于他,只好将藏珠交给了舒庆东。” 分雷听完恍然大悟,心想随行的卢乃海一定得知元解礼真实的用兵目的,这才要回到狼窑告知魏尚客的。 这时索阿双目蓦地睁开!眼中射出惊愕的目光! 三人不明所以之际,听索阿沉声道:“藏珠此来定是为了羊皮卷!” “羊皮卷?” 三人听得一头雾水,索阿好不容易镇静下来,喃喃道:“藏珠杀不得,藏珠杀不得啊……” 梭伦怒道:“此等贪生怕死的淫妇为何杀不得!” 索阿无力地摆了摆手,仿似梦呓般说道:“藏珠可敦真乃女中豪杰啊……她所来定是为了羊皮卷……” 分雷和孔果洛大眼瞪着小眼,均不知这父子反应为何这般极端。 索阿小心谨慎地望了望四周,叹了口气道:“你们可知玳轲岩城下,可有先汉朝的宝藏?” “宝藏?” 孔果洛一惊,说道:“这个我听说过,传说当年汉朝的霍去兵曾带兵征战匈奴,战后掠来大批财宝,听老人说,因为财宝数目太多,运也运不回中原,只好将这批宝贝藏在了黄河边,后来他年纪轻轻就猝死了,而这批宝贝据说就埋藏在玳轲岩城!” 分雷依稀也听苦雅拉提及过,只是听过就忘了。 索阿点了点头,道:“玳轲岩城是座罕见的城池,建造的也别出心裁,整个城只有三面,像我们的狼耳桥一样是个三角形,而且城墙质地坚硬,层层夯土而成,可你们不知道,就是这么一个坚不可摧的城堡,地底下却是空的!” “什么?!” 三人同时一惊,他们哪想到玳轲岩城竟然是上坚下松、徒有其表的城堡呢! 索阿道:“这个秘密只有有限的几个老人知道,我也是听先头人说的,可是玳轲岩城那么大,谁知道哪处地底是空的?哪处藏着宝贝呢?” 分雷皱眉道:“索爷提起的羊皮卷是不是和宝藏有关?” 索阿点点头道:“这个羊皮卷早就听说在元敬焱的手中,方才说起藏珠我才想到,是不是元解礼拿来了羊皮卷,不光是为了薛延陀的财货,还是冲着玳轲岩城下的宝藏而兴兵的呢,如果这是真的,那藏珠定是为了羊皮卷而甘愿牺牲色相来接近元解礼的,要知道,一但掌握了玳轲岩城下的财宝,车鼻可汉大可以收买敌对的部落,削减薛延陀的势力啊。” 分雷赞同道:“传闻藏珠可敦是个高瞻远瞩的女中豪杰,而且性情刚烈,她忍辱负重活到今天,说不定正是这个道理,而且要接近元解礼,必然先要应酬舒庆东。”说完想起舒庆东那张嘴脸,恨得他牙直痒痒,续道:“姓舒的这狗娘养的,再没有理由让他活了!” 第十六话环刀子王 第十七话 各有布置 分雷和孔果洛绘声绘色地讲述一路的奇遇后,索阿和梭伦才知德喀尝帘甲也卷入这是非之中,均对前景的渺茫而感到力不从心,话到月儿挂梢时,索阿将宁老板叫来,为分雷二人准备了厢房。当晚,分雷和孔果洛洗了个热水澡,进了晚膳后便纳头躺在床上一觉不起。 到了午夜,分雷的肋伤痛的厉害,辗转难眠下唯有起身,他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孔果洛,心想这连日来的奔波确是让人吃不消,他从身旁拽出那把长剑,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打量,见剑柄处端端正正地刻着一个“魏”字,分雷心忖,原来这把剑是魏尚客的,难怪卢乃海生前说魏大人看到此剑必会信赖于他,他又抽出小半截剑锋,忽觉手上力道生涩,分雷微微一怔,忙紧紧按住鞘簧,用力拔出长剑,随着剑身抽出,一卷羊皮也连带着抽了出来。 分雷愕然下展开羊皮卷,定睛一看立时惊喜交加! 这羊皮卷上分布着行军的路线图,而且在旁边还有卢乃海的字字点解,分雷心想这莫非是薛延陀或奚人的布置?舒庆东接走藏珠时,卢乃海定是借机侦得薛奚两部的方略,暗中画下了这幅图,分雷手捧着羊皮兴奋的像个孩子,也忘了身上的伤,他下了床走到窗边借着月色仔细揣摩起来,同时也是看得越加心惊。 以图上来看,索阿的话一分不假,薛延陀确是调集了精兵六万,其中骑兵约有两万余,而奚部则是青一色的步兵,其他部落多是负责淄重和粮草,分雷细细想来,怀戎部曾倒戈大唐,混编于攻坚的唐军之中,对玳钶岩城来说,他们的作战经验足已弥补薛奚两部对攻城经验上的不足,此外,疏勒少量的刀手确是令人生畏的,这支远道而来的部落仍是不可忽视的力量,况且还有德喀尝帘甲,分雷可以想象,当玳轲岩城被破之时,这支草原上最精锐的骑兵定是无人可挡! 分雷此际仿佛已听到兵戈铁甲的碰撞声,似乎血腥的一幕已近在眼前,他深呼一口气,勉强平抚心头无力的苍呛后,单眼落在各部的粮道上,攻城是消耗战,习惯于奔袭的草原骑兵对此的疏忽将是致命的要害,如果摸清粮道或者消息准确,那么断下粮草将是最有力的一击,他顺着手指指点的方向,将目光锁定在乌兰布和以东的草原地带,如果卢乃海说的不错,那么粮道该是堆开以东,靠近黄河的七魂谷。 七魂谷狭长隐密,是运送粮草的最佳路线,先不说玳轲岩城被困,就算七魂谷粮道被截,薛奚联军也可在黄河渡口分船运之,这种两佳的补给线是最合适的选择,除非薛奚联军有胆子在乌兰布和沙漠上建造粮道。 分雷想到此蓦地谋出一计,他大步走到孔果洛床前摇醒他后,这家伙颇不情愿地坐了起来,分雷将羊皮摊在床上,问道:“你可有办法寻得嘉布塔拉?” 孔果洛本是睡眼稀松,见到这方羊皮后先是一惊,接着边点头边说道:“嘉布塔拉大哥该在狼窑附近,寻到他并不困难,只是看能否避开唐骑的耳目。” 分雷道:“如今你我已陷在狼窑了,舒庆东回去看到画象后必然会将我二人抖出来,到时我们是插翅难飞,所以我想让你现在就带着这幅图逃出狼窑,设法找到嘉布塔拉,然后你二人伏击此地!” 孔果洛顺着分雷的手指看去,愕然道:“七魂谷?” “不错。”分雷沉思道:“薛延陀的大军不可能在大漠上运送粮草,而且七魂谷地势隐密,又靠近黄河,所以必是粮草所在。” 孔果洛微微皱眉道:“就算知道七魂谷的所在,属下若和嘉布塔拉穿插而去,定会遇上薛延陀的骑兵,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分雷肃然道:“战时哪有坦途可走,你要知道,袭击这道粮草是成王败寇的关键,你寻得嘉布塔拉后,叫他派人去趟玳轲岩城,将此图交给车鼻可汗。” 孔果洛抖了抖精神,起身收拾行装,心有余悸地说道:“属下这一去倒不打紧,头人你可是身陷虎穴之中……” 分雷拍了拍他的肩头,将羊皮塞进他的甲袄中,笑道:“就凭这几头猫,还伤不了你家头人,何况还有索爷照应,你放心去吧。” 孔果洛重“嗯”一声,转身起了房门便消失在漆黑的廊道中。 分雷关上房门,转身走到窗前,半推开一扇窗棱后,望着月挂中天,不尽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有没有幸再见到孔果洛和强奇里他们了…… 狼须酒楼外静悄悄的,分雷掩上窗子,耸耳听去没有马匹的响动,他知道孔果洛是步行而去,心道这小子确是机警,狼窑本是危机四伏,尤其这夜半不知道有多少探子在活动,舍弃马匹才是上上之选。 他辗转于厢房之中,本应落下心头大石,此际却越加烦乱,他想起藏珠那封血羊皮,索性重整行装背上一刀一剑,从窗子蹿了出去,他已打定主意,这下半夜定要寻得藏珠落脚的地方。 狼窑白日里热闹繁嚣,这晚上却如同鬼域般宁静。 分雷展开身法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不时就会看到几条黑影在房舍之上蹿来蹦去,他也不知道是哪方的探子,只好避避停停,诺大的一个狼窑,仿似一座暗探追逐的场所。 他跑了一个多时辰,才在一角拐巷的墙垛子后藏了下来,他暗骂自己愚蠢,狼窑可是几万人户的大城,这么找下去如同海底捞针,再说像舒庆东这种小人,得到藏珠后怎会急着献给元解礼呢,分雷想起大漠上,藏珠那令男人热血沸腾的胴体,不禁在心里将姓舒的祖宗八辈臭骂了三遍。 就在他不知何去之时,忽想起梭伦谈及的狼窑商会,心道不如走一趟见见魏尚客。 分雷一纵身向狼窑商会的方向奔去,凭着索阿的描诉,他翻过四道横街才接近此地,分雷于暗处窥去,四周果然有排排唐军巡视把守,看那体魄,和狼林中的豹旗翊卫一般模样。 分雷看得头皮发麻,勉强平抚心头的郁气后,一矮身子鬼魅般贴上院墙,在对面唐军转过拐角的一刹,他轻身飞起翻过院墙,随后蹲在墙垛的暗处望去,只见商会大院中央,竟袭椅端坐着一人! 此人五十上下,一身白色汉袍,此刻整襟抚须地望着夜空,明月洒下,这老者仿似沐浴其橙黄之河,幽幽透着潇意闲洒。 分雷看得目瞪口呆,缓了一口气后,才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时,那老者撩袍起身,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头上一转,蓦地盯向分雷身藏的方向! 分雷一惊!刚要有所动作,却见那老者收回眼色,身子一转,负起双手悠然地迈向商会的厅堂,嘴上却吟道:“香风总飞来,和煦藏乾坤。” 分雷虽是老粗一个,却也听得出老者的意思,“香风”是相逢,“和煦”是何需,说来就是相逢总会来,何需藏乾坤呢。他心道好一个藏字歪诗,中原人就爱玩这个,他失笑地抽出带鞘的长剑,自然也要表示一番。 却听“轰”地一声巨响! 整个狼窑也为之震动! 分雷和那老者骇然望去,狼须酒楼的方向已然腾起冲天大火,烈焰直达夜空,仿似连天都给烧着了一般! 分雷愕然相望,满眼的烈火像要炸开了他的脑袋,他刹那间明白过来,舒庆东已经知会了元解礼,这把火就是冲他来的! 狼窑商会内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批批豹旗翊卫由暗处蹿了出来,团团护在那白袍老者身前,分雷心内再震,这老者定是魏尚客魏大人,他知道自己被元解礼控制了,才吟起那首藏字诗给他听,只是不知道他怎会信赖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呢。 分雷见豹旗翊卫越聚越多,只好深深睹了一眼白袍老者,翻身跃过院墙,向暗处投去。 奔跑之间,他心内思电飞转,暗骂自己低估了舒庆东,这卑鄙小人定是将藏珠献给了元解礼,然后看到了他的画象,元解礼本容不下索阿,这一借口恰如其分,不仅可以端了索阿,还可以害了他分雷的性命,真可谓一箭双雕! 可怜是那宁老板,分雷想起他憨直的笑脸,不禁泛起阵阵悲戗! 分雷紧咬牙关,恨不得现在就宰了舒庆东。突在这时,一股劲气由上而下,劈头盖脸的击了下来!分雷正怒火中烧,这一击却如泼来的冷水,刹那间让他心凉了一半!他闷喝一声!狼狈的就地滚去,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随后“镪”地抽出奔狼绷簧刀怒目望去! 一看下暗叫不好,来人正是那狼耳桥上的斗笠人! 透过圆月和燃烧的夜空,斗笠人一扬藏蓝色黑纹的长袍,咯咯怪笑道:“我就知道你晚上不得安稳,耗子都是晚上出来找食儿吃的。” 分雷强压下怒气,哼声道:“你这不是骂自己呢么,把自己当猫了啊!”说着横刀相向道:“这火是你放的?” 斗笠人笑道:“是我如何?不是我如何?” 分雷嘿嘿一笑,摸着秃头冷声道:“我常说你来我往,看这架势……今晚咱俩得留一个了!” 斗笠人仰天长笑,长袍撇风一抖!傲然道:“分雷!今天要你知道!草原上除了巴哈秃儿!还有另外一道能操使天地!” 分雷蓄满气势,心中却想这斗笠人一定和舒庆东有关系,不然怎会像吊靴的鬼子跟在他身边呢,可细细一想,又觉不妥,如果舒庆东知道自己出来,又何苦搞这么大动作炸了狼须酒楼哩? 还没想完,那斗笠人已鬼魅般贴了上来,长袍上下翻飞之际,道道寒芒由袍内划出,分雷早领教了他神鬼莫测的功夫,硬着头皮连挡数招,随后向后一退,身躬刀横,他本想借力反弹而去,谁知斗笠人也帖了上来,一番连消带打,紧紧压制着分雷的刀招。 分雷身形越渐用老,眼看小命不保,唯有重整旗鼓,刀锋连斩数道,瞬即转身一记横斩,一幅同归于尽的狠辣架势!斗笠人“咦”了一声,身子稍稍后仰,那蓄满刀劲的横斩帖胸而过,煞是凶险! 分雷借机重踏奇步,绷簧刀上下翻飞,刀刀俱是拼命的招术,斗笠人见他扳会颓势,却是暗暗一笑,双手挥舞着长袍将分雷的狠招轻松化去,并在万均之刻蹴出数脚!分雷从未和此等高手磋过招,那种神鬼难敌的速度确是史料不及,胸腹连中数脚后,他嘴上一腥,“哗”地吐出触目惊心的鲜血,身子如砣螺般卷着血雾旋飞开去,直撞上墙壁才跌跪了下来。 斗笠人咯咯嘻笑道:“怎么?名扬草原的巴哈秃儿就这两下子?真不明白她为何会看上你。” 分雷以刀拄地,又喷了口血水,哼声道:“她?她是谁?” 斗笠人耸了耸肩,一扬长袍,手中已多了一把细如柳叶的软剑,分雷看在眼里知道他要下杀手了,不然怎么亮出自己的兵刃,同时也是心头佩服,能用好这种兵刃的确是不俗的绝顶高手。 “我这人卑鄙的很,总让人死得稀里糊涂的,你说,我怎么会告诉你她是谁呢?” 分雷见他轻步而来,不由笑道:“那可真是太巧了,没几天的工夫就碰上两个小人,你说我该先杀谁呢?” 这最后一句还没说完,斗笠人已然一怔,只见分雷杀机大盛,左腿一弯猛地踹在墙上,借着冲力劈头砍来!斗笠人哪想到这秃子中了几脚还依然如此凶悍,大骇下向后急退而去,好延长化解分雷前冲的力道,谁知这秃子半途坠下身子,脚尖一点石地,身子腾空而起!倏地跃过斗笠人身后的高墙,竟那么逃了! 第十七话各有布置 第十八话 索阿成盟 火光映天,狼窑如坠梦魇,远处燃烧的狼须酒楼在缓慢坍塌,火势蔓延开去,一条整街也陷入火海之中,男男女女的哀嚎彼彼传来,似让人联想在火中奔逃的狼狈。 而与之相同的是,在狼窑另一端的暗街冷巷中,分雷似乎也被某种火焰追赶着,他嘴角不停地溢出血水,踉踉跄跄的穿梭于市井之中,那比火焰更可怕的斗笠人仍像吊靴鬼一般紧蹑在后,这两道夜色的魅影张狂的翻飞疾驰,直到四处撒来救火的人们越来越多,才心强所忤地缓下身法。 分雷挤进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水,他双目渐白,周围的人与景开始模糊昏黑,他狠命地甩了甩头,耳畔却传来斗笠人低沉的狞笑,他只好蹒跚地推过人群,靠在一堵院墙上沉重地瘫跪在地。 身后往来奔跑的人群对他来说即陌生又惶惑,他痛苦地将头顶在墙上,本已重疮的肋间断骨复遭蹴伤,那彻骨的疼痛几乎让他昏死过去,而最致命的一脚是在小腹上,此刻,他根本再无内力可用,斗笠人这几脚仿佛废了他的功夫,所有内劲瘫散在体内,再也凝聚不起来了。 他“哗”地再吐鲜血,煞时喷得院墙腥红一片,在朦朦胧胧中,他听到身后的人群拎着水桶磕磕碰碰地往来穿梭,而在其中,传来一阵紧凑低沉的脚步声,这声音越来越近,越近越加沉重,像闷鼓敲打着他的心头。 “人常言力到穷处,不通则变,看来,这话不是对你而说的。” 斗笠人垂剑而立,深深望着分雷瘫跪的背影,叹慨地续道:“方才看你狠命击来,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兴奋,那是一种即紧张又害怕的复杂感情,能让我有此等心绪的人,怕是只有你一个了,真是可惜……” 分雷轻轻咳出一道血水,堪堪挤出笑容道:“这几脚……真要命……害得老子搭进去这么多血……呵呵……你真有种……” 斗笠人闻言沉默片刻,沉声道:“你站起来吧,巴哈秃儿没有跪着死的,我也不屑杀一个像绵羊一般的草原汉子。” 分雷哼笑一声,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勉强压下口中的腥咸之物,喃喃问道:“死也要死的明白……你究竟是谁?” 斗笠人哼了一声,刚要说话,却听分雷续问道:“你认得井桃吧!” 话音一落,远方的狼须酒楼传来一阵巨响,燃烧怠尽的架骨终于倒塌了下去,而斗笠人却没有任何声音。 分雷借着暗处缓缓抽出绑腿中的骨刀,悄悄攥在手心问道:“你曾说过她怎会放过我这样的人……看来说的该是井桃……你和她都是薛延陀的人吧?” 斗笠人抖出浓烈的杀机道:“将死之人,还何需多言!” 分雷知道话以成左,只觉脑后生风,如激手冰寒的剑气透椎而来!他紧守一线意志,咬破舌尖激起最后的求生之望,闪电般窝着双腿倒仰而下,手中骨刀直直刺进斗笠人前冲的腹中…… 轰的一声炸响! 狼须酒楼对街的酒肆也烧了起来,满天的火红将狼窑照得如同白昼。 分雷的鼻尖流着丝丝鲜血,不足半寸处的软剑悬在他脸上,斗笠人透过腹上的骨刀望着分雷,喃喃笑道:“我还以为……自己是长生天……天呢……” 分雷双眸渐失,微微晃了晃头才缓过神来,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这回我比你快。” 斗笠人哼了一声,抓住分雷的手腕将骨刀抽了出来,向后踉跄退去,这时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哭喊着从他身前掠去,险些撞倒斗笠人,那份狼狈相倒映在分雷仰躺的眼中,他有气无力地呵呵自笑,斗笠人捂着腹部瘫坐在地,分雷很想看到他斗笠下面的脸,看去却永远是个迷了…… 当分雷醒来时,正躺在一方温柔塌上,身旁站立着三人,其中二人正是索阿和梭伦,另外一人似个草原先生,手中还捧着乘药的驴皮匣子。 分雷的腹部绷着层层缠布,布内散发着沁心的草药味,嘴里还留着苦腥,显然是被喂过汤药了。他在梭伦的搀扶下坐起身子,见索阿挥退那草原先生,等房门关紧后,分雷问道:“这是何处?宁老板可是……” 索阿摆了摆手,步履维艰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棱后,耀目的阳光直射进来,使得索阿的身影像座雄伟的山峰,而透过他身躯吹来的微风,却带着微微的木炭味,索阿叹了口气道:“元解礼这是在警告我啊……呵呵,只是这招夜半放火,真是毒辣的紧呢!” 梭抡扶着分雷,沉声道:“昨夜火烧起来后,元解礼就亲自带兵来了,看样子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他真是愚笨的紧,烧死那么多人,哪个能认出来你分雷呢。” 索阿负手于窗前,感慨道:“你和孔兄弟鬼使神差地躲过此劫,也是长生天的旨意,这倒使我兴起壮年时的意气。” 说着转身甩过身袍道:“人老了就会为种种事端所牵,不比年轻时敢做敢为,我已经决定了!”说罢上前半跪于分雷床前,抱拳道:“我索阿将尽用其能!愿与买天乌骑甲结成同盟!共同效命于车鼻左右!” 分雷愕然以对,忽觉身子一轻,梭伦也下床半跪在乃父身旁,拱手道:“观望昨夜火事,我与阿爹已下定决心,尽起一万环刀子帮众!听由买天头人分雷调遣!咱们就不信了!他元解礼区区五千兵马敢耐我何!” 分雷忍着剧痛起身扶起二人,攥着索阿的老拳道:“这事关大局,索爷可曾想好了,环刀子帮如要护在车鼻左右,后果可以断想,如今已不是突厥的天下了。” 索阿双眼腥红,难抑泪光地泣道:“这还用想么!元解礼昨夜放火,烧了我狼窑整整一条街,上下六百余口啊!我索阿怎么向狼窑的商人和百姓交代?横竖都要刀兵相见,不如痛快点!我们狼窑几万人口,都流着突厥的血!这逼人太甚的道理你分雷头人明白!” 梭伦抢声道:“逼死不如战死!我们狼窑反了!” 第十八话索阿成盟 第十九话 遗忘的契丹松克部 分雷想起宁老板和初入狼窑时的无辜商侣,仰天一阵长叹,他本想结识魏尚客将卢乃海临终之托解说一番,一来可以借魏大人之口上书大唐,退去这长城内外之战,二来可孤立薛延陀,使得内外交困不战而败。 但是这一切,都随着元解礼的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了。 分雷瘫坐在塌上,思忖后喃喃道:“现在实不易大行其事,元解礼敢烧狼须酒楼,必然留着后手,他是不怕你们反的。” 索阿一整衣袖,沉声道:“分雷头人所言不假,他姓元的人虽卑鄙,却也是带兵的行家,今天一早,我们的探子就飞鹞来报,一支两万余的大军由武威而来,显然是元敬焱给他儿子增派的,看来元解礼是孤注一掷了!” 分雷闻言大吃一惊,一拳捶在大腿上,痛苦道:“我还没与元解礼打过照面呢,这混蛋就求老子发兵了!玳轲岩城兵力悬殊,这不是落井下石么!” 梭伦道:“所以我们再不能等了,我们突厥以狼养性,可现在呢!竟然被羊占了先机!我们再不能犹豫了!” 分雷听罢若有所悟,皱眉道:“狼窑本是城池,先不说尽起一万人的兵马,单单增援玳轲岩城就是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狼窑。” 索阿一拍分雷的肩头,肃然道:“分雷头人无须担心,我索阿自有办法!” 分雷见他信志满怀,不由间望向窗外,透过层层街巷,依稀看到了狼窑南端的黄河。忽然间,他想起斗笠人,随即问道:“昨夜被我刺死的人怎么处理的?” “什么人?” 索阿和梭伦面面相觑,均不知分雷在问什么。 分雷从他二人的表情上看去也是一愣,不解道:“昨夜我险些死在这人手里,他戴着遮巾斗笠,一身藏蓝色黑纹的长袍,你们没看见?” 索阿摇头道:“梭伦在废墟中没有发现你的佩刀,知道你不在火场,这才在狼窑内四处寻你,发现你时已经奄奄一息了,此外再无一人躺在地上,更没有你所描述的人。” 分雷听得直蹙眉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喃喃道:“这不可能,我明明扎死了他,莫非他的同伙将他抬走了?” 梭伦若有所思地说道:“分雷头人所说的这个人是不是狼耳桥上的那个?” 分雷急声道:“没错,就是那个人!” 梭伦道:“狼窑这地界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过当初小弟隔远望去时,发现他的斗笠和袍子很独特,似曾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索阿疑道:“究竟是怎样的?” 梭伦捏着敦实的下巴,皱眉道:“遮巾斗笠,只隐隐露着口鼻,那件连襟的藏蓝色黑纹长袍……嗯……” 分雷接道:“我和他交过两次手了,那藏蓝色长袍的黑纹像是狼的脑袋,而且他似乎认识井桃!” 索阿听罢脸上色变道:“井桃?你是说他认识井桃?” 分雷苦笑道:“这也是我的猜测,当时我提到井桃时,这家伙像是很犹豫的样子,所以才这么断定的。” 索阿捋着胡须,在房中踱去,隔了许久问道:“头人可肯定那黑纹似狼的脑袋?” 分雷点首道:“肯定,我们突厥人对狼再熟悉不过了。” 索阿摇了摇头,叹道:“这回或许是分雷头人看走眼了,那不是狼头,应该是豺狗的纹示。” “豺狗?”分雷微微一怔。 这时梭伦却似想起了什么,蓦地惊道:“阿爹!这人莫非是契丹的杀手?” 分雷头大了几倍,摸着光光的脑袋愕道:“杀手?如果真是杀手为何不去行刺车鼻可汗?又为何偏偏找我这个部落小头目的麻烦哩!” 梭伦怔道:“小头目?分雷头人也有所耳闻吧?” “什么传闻?” 梭伦苦笑道:“突厥使者求助于买天老头人苦雅拉的时候,各部落之间就已经形成默契,均猜想到买天部落会支持车鼻可汗,那个时候薛延陀也曾暗中派使者来过狼窑,苦其心术威逼利诱我家阿爹,阿爹心系突厥正宗血脉,只应承做为中立派不参与此事,不然,昨天你还没进狼窑呢,就会遇上我们环刀子帮的精锐杀手了,如今买天乌骑甲已然在草原上四处受敌,不仅想灭之后快,还要争抢买天部作为草原第一巴哈秃儿的名号,小弟想,除了德喀尝帘甲外,最想取你首级的该是契丹的松克部。” 分雷听后深锁浓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喃喃道:“这个松克部曾听苦雅拉老爹提起过,只是因为我们在居延海,离契丹远的很,所以一直未曾接触过。” 这时索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松克部在契丹以北的黄水一带,依仗兴安岭林猎而生,人丁虽不兴旺,却各个是一流的森林猎手,他们与我们突厥人的信奉不同,祖祖辈辈都以森林中的豺狗为伴,即凶猛灵活,又阴狠善战,完全继承了豺狗的特征,在强唐征战草原时,松克部唯颉利马首是瞻,并凭其凶狠的性格,成为颉利帐下有名的刽子部落,他们培养一批又一批的顶尖杀手,出没于中原之间,强唐尚未统一中原时,朝内大员或征袭将军,还没出长城就被他们摘了脑袋,可见他们手底之强硬,后来颉利战败,松克部因其声名狼藉,被唐将李靖端窟十日,屠杀了整整三千于人!只有不足百人的顶尖高手逃进森林幸免此劫,此后,草原各族开始分裂,彼此倾碾相战,完全抛弃了松克部,这对一个有着辉煌战绩的部落而言,忽视比灭亡更加耻辱,为了重拾松克部的辉煌,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杀你的机会,昨夜你若没有看错,那这人定是松克部的人!因为只有他们才穿得纹有豺头的长袍,只惹人担忧的是那井桃,如果井桃也是松克部的人,那么玳轲岩城就不会是被联军包围那么简单的了。” 第十九话遗忘的契丹松克部 第二十话 唐骑有局 分雷望着索阿痛苦的神色,自己也是深有感触,如今的玳轲岩城是内外交困,八万之众的草原雄兵囚困一城尚可兵刀相见,大不了鱼死网破,可是城内混有松克部的杀手就头疼的很了。分雷闭上单眼,心忖井桃的面容,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感到井桃在城内会如何翻云覆雨,而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分雷不尽惹起三间井时的回忆,井桃若是松克部的阴狠杀手,为何在那时不杀了自己呢?为何她会说那一句“我很怕”呢…… “我想……井桃是要接近车鼻可汗,然后……杀了他……” 梭伦接接巴巴地说出这席话后,不大的厢内静的诡异深沉,分雷和索阿同时间望向对方,均在对方的眼内看到了最不愿也最无奈的表情。 分雷痛苦地抬起双手捧住脸庞,其实他早就这么想过了,只是一想起井桃那秀美且憔悴的脸庞,心中不忍承认也根本不想去揭破这个事实。 可其他的,还有解释得了的吗? “昨晚火事未起之时,我遣孔果洛前去狼窑附近寻找我部兵骑,一方面扰其薛延陀的粮道,一方面给玳轲岩城捎去口信,唯独没有提到井桃的事……我……”分雷缩卷成一团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索阿愕道:“你怎会知道薛延陀的粮道在何处?” 分雷低着头道:“我曾说过卢乃海这个人,他临死前托付给我一把长剑,让我凭此剑去找魏大人,昨夜醒来后,把玩这柄长剑时无意间发现了内中暗藏的兵图,也正是因为这幅兵团,才免去了我和孔果洛被害之险。” 索阿和梭伦暗道原来如此,前者望了望分雷痛苦的神色,忽然间对梭伦道:“你先下去吧,阿爹要和分雷头人谈些他处。” 梭伦也是明眼人,“嗯”了一声便转身起开房门去了。 索阿见梭伦关好房门,片刻后抚上分雷的肩头道:“苦雅拉虽比我索阿小之八年,却有着过命的交情,唐军征我草原时,我二人正值青年,各在先头人的带领下护在颉利左右,那年是李靖破袭颉利之战,我们溃败碛石,却逢李勣自云中杀来,只好弃碛石奔铁山,呵……”索阿负手于房中,望着窗外幽幽续道:“买天和环刀子两部浴血狙击唐军四天四夜死伤千骑!也就是那四天四夜,苦雅拉于乱军中抢出了我,救了我一条命呵!” 分雷见索阿越说越激动,不由倾心而闻,听索阿话锋一抖,竟哽噎起来道:“谁知铁山未破,颉力转身一变投书向唐帝称臣,却不知正中了唐人之计,我们还在帐中设宴款待唐使,可唐大军已掩至不足十里之遥了!可怜颉利还问询那唐使为何兴兵而来的呢,哼……到唐军杀至营中,他早悔之已晚,唐军浩浩荡荡地破袭而入,所到处如入无人之境,见人便杀,逢人便砍,你母亲也就是在那一役遭劫身死的。” 分雷蓦地一惊愕然道:“这不可能!我自幼父母双亡!这何处出来一个母亲!” 索阿转头喝道:“你还不明白吗!你本就是苦雅拉的独子!只是苦雅拉心系买天的未来,怕你长大成人后是以头人之子的名誉为非作歹、不学无术!这才弃你于襁褓中,以干爹的身份培养你成为今天的买天头人!” 分雷听罢犹如五雷轰顶!虽即像堆软泥般瘫坐在床上,索阿这一席话破出了他深埋心间十几年的疑惑,可最令他痛苦的却不是身世的问题,而是他,竟然吃了生父的心脏…… 索阿深邃的目光透过窗棱,遥望浩瀚的长空,感叹道:“草原上的头人是一个部落的精神,他们做出的判断影响部落的兴衰,若没有坚强过人的意志与洞悉乾坤的决策能力实难想象这支部落会否有价值存在与草原之上,苦雅拉着眼于买天的未来,毅然断绝与你的血脉联系,这种勇气正是一个头人应该具备的,而你因为一个素面数日的女人逃避战争的残酷现实,你觉得这种优柔寡断是苦雅拉想看到的吗!” 分雷默言无语,索阿所说不假,说的也是用心良苦,他是在拿苦雅拉的坚强意志来训斥自己的优柔寡断,他已完全陷入对井桃矛盾的困惑中了。 索阿搭上他的肩头道:“你是一个能够左右战争的买天头人,记住自己的身份,万不能再犯此等错误了。” 分雷感受着索阿掌心传来的温热,深深地叹了口气后,抖擞着精神起身道:“索爷可有法子通知车鼻可汗?我想还为时不晚。” 索阿颌首道:“这个自然可以做到,只是……” 分雷知道他老谋深算,应声道:“索爷毋须担心,强奇里是我们买天最有经验的勇士,他自会向车鼻可汗有所交代,凭着买天的声誉,车鼻不会不相信他的。” 索阿笑道:“那就好办多了,此际正是多事之秋,我只是怕井桃会连累他们,毕竟是你们带她进城的。” 分雷恢复慎密的心神,问道:“索爷能否使人找到藏珠的所在?我想见她一面。” 索阿刚要答话,却听房外响起梭伦的声音,二人咽下话头,索阿唤他进来后,梭伦一脸阴罹,看得两人心直往下沉。 梭伦叹了口气,道:“我刚一下去,就迎上了元解礼派来的使者。” 分雷和索阿微微一怔,暗忖来的真是时候。 梭伦道:“来使说,今晚酉时末,元大人于狼窑浅滩设宴,请阿爹和……”说完望着分雷续道:“和买天头人到此一聚,同赏突厥可敦带给大家的精彩歌舞。” 索阿听后勃然大怒!颤声道:“欺人太甚!这真是草原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姓元的该是活到头了!” 分雷沉声道:“看来元解礼知道我还活着,借着酒宴要给我来个下马威了。” 索阿怒火难消道:“什么狗屁歌舞,分明是场鸿门宴,他必会想方设法置你于死地,这畜牲手里攥着可敦,偏偏不怕你不来!” 分雷苦笑道:“我看昨晚那场大火还未散尽,他也是想一窥索爷的态度,我们万不能让他失望了。” 索阿和梭伦面面相觑,后者愕然道:“分雷头人的意思是?” 分雷笑道:“还能有什么意思,兵来将挡水来土囤,万不能让他小看了,况且能接近可敦,何乐不为呢。” 索阿长呼了口气,抚须道:“我真是老糊涂了,方才还费尽心机的开解于你,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分雷咯咯笑道:“索爷千万别这么说,能得苦心良言相诤,是我分雷走运,现在我只想看看元解礼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如果魏大人也在场,那就有好戏看了!” 第二十话唐骑有局 第二十一话 藏珠施号 分雷与索阿父子详谈环刀子部撤兵之事后,便准备在夜宴之前再探狼窑商会,因为此刻他的身份已然暴露,不论是任何一方,均想杀之后快,只是因为索阿的缘故,这刻才得享片刻安逸,况且元解礼有请在先,个中情由变化莫测。他隔窗俯视狼窑,心知这片刻的安逸将在酉时结束,若想揭穿元解礼的图谋,须在黄昏前接触魏尚客,这也是他最后、也是唯一能做到的了。 索阿离开厢房后,自去疏通狼窑的各处帮众,分雷和梭伦则留在环刀子帮的总坛,思虑接近魏尚客的事,后者感叹道:“自从豹旗翊卫进驻狼窑商会后,不仅限制各地商侣于商会办理官凭文书,还强制收取一定的税额,虽然阿爹与魏大人几经努力压下税金的数目,但面对日益强横的元解礼势力,还是无济于事,如果要见魏大人,第一关就要通过豹旗翊卫。” 分雷问道:“做官的哪有不贪的呢,给几个银子该没问题吧?” 梭伦摇头道:“换了其他唐军还可以,但豹旗翊卫忠心不二,只听命于自家主子,连皇帝的帐都不卖,我看这招行不通。” 分雷笑道:“你方才不是说商侣要交税的么,这交税怎地也不能在商会外面交吧?” 梭伦苦笑道:“豹旗翊卫把事都做绝了,每天只在巳时和未时办理官凭文书,而且就在商会正门处设案审理,想进去是难上加难啊。” 分雷听完长叹了口气,不由道:“武的不行,文的也不行,这魏老头子倒真的难见。” 梭伦疑道:“听头人这么一说,似乎早先见过魏大人了?” 分雷点头道:“不错,要不是昨晚那场火,我和魏大人就长谈唐军之事了。” 梭伦眉头一挑,抬手蹭着落腮胡子,喃忖道:“既然魏大人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想来该容易一些……” 分雷见有希望,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梭伦道:“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你进不去商会,魏大人也出不来,不过小弟方才倒想起一事,每隔三天,商会的厨子就会驾车上街添购菜物,要是能收买此人使他去给魏大人递个话,说不定有办法让你二人相见呢。” 分雷心中一动,说道:“不用那么麻烦,只要我能扮成那个厨子进入商会,我自有办法见到魏大人。” 梭伦喜道:“那就更好了,我现在就去见那个厨子的婆娘,让她去把厨子找出来商量。” 分雷点头道:“事不宜迟,兄弟要抓紧办妥此事。” 梭伦起身道:“放心好了,我环刀子帮连这等事都办不好,真是羞煞人了。”说完向外走去,就在这时,二人听窗外传来一记清脆的炸响,分雷和梭伦微微一怔,齐向窗棱走去,只见狼窑以西的天空爆起一团红雾。 分雷愕道:“那不是豹把筒子发出来的信号吗!” 梭伦皱眉道:“那边是一爿长驻商甲的宅邸,豹把筒子只有唐军有,怎么会在这片地界的上空出现呢?” 两人正纳闷呢,又听一记炸响,那片天空爆出第二团红雾,分雷百思不得其解,却见梭伦抬手指着西南方向说道:“那边就是狼窑浅滩,元解礼设宴的地点就在那里,与商甲宅邸的地界不超过四里,是不是元解礼派人到商甲宅邸做什么勾当哩?” 分雷思忖片刻,猛然间恍然道:“元解礼既然驻扎在浅滩,那他根本没有在狼窑城内对吧!藏珠是突厥可敦,身份尊贵,唐军与各族之间的关系又模糊暧昧,姓元的怎么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将藏珠囚在营区内,我想这烟雾信号该是可敦发出来的!” 梭伦一震,叫道:“头人所说不假,可敦被押至狼窑本身就是突厥的奇耻大辱,元解礼怎么也得照顾其他部落的情绪,断不能长期将可敦霸至营内,像可敦这样的身份,只能将她安置在商甲宅邸这里了!” 分雷微微一笑,乐道:“可敦这是给我们信号呢,兄弟先去找厨子的婆娘,我则去商甲宅邸走一圈,现在是午时,我们在未时聚在这里。” 分雷和索伦各自散去后,分雷头戴斗笠,穿着宽大的羊袍遮掩着一刀一剑,从环刀子帮总坛的后门走上大街,午时正是人们寻店啜食的时间,大街小巷过往的商侣和百姓三三五五的挤在一起行走,间中还混杂着车马牛羊,分雷虽然膀大腰圆,却也是不易被人发觉。 他望着往来的各色人等,心头泛起别样的情怀,想起苦雅拉老爹在位时,每到秋季牛羊上膘的时候,自己就和买天的伙伴们穿过戈壁和草原,到集子里换取需要的物品,科别尔大娘讨价还价是行家里手,这在买天可是出了名的头把,而贾扎拉则换过身份,与科别尔一唱一和,哄得买主晕头转向,那情景叫人暗捧肚腹忆之有味,分雷身在狼窑繁闹的街市中,这刻娓娓想来,不觉漾起一丝微笑。 当分雷穿过几条长街后,渐渐收起忆色,因为商甲宅邸多是经常来往狼窑的巨商富甲,一些市井小贩或普通商侣并不踏足此地,所以人丁逐渐稀疏,分雷也只有加倍小心,走过几道弯弯曲曲的书画店后,正巧遇上一队唐军,而为首的一人却让他暗吃了一惊! 这人竟然是方季鐾。 分雷忙压低斗笠,借着身子的移动转进一家烧酒铺中,甫一进店,四溢的酒香就绕鼻而来。分雷嗅得这香气便已入醉三分,他回头见方季鐾和那队唐军正驻足在对街一家糖糕店寻衅索食,未免打草惊蛇,只好向烧酒铺深处走去,谁知越走越是酒虫勾舌,他进得蒸气缭绕的内庭,索性摘下斗笠摸着光头望去。 这间烧酒铺子格局独特,有自家的酿料槽,他细细数去,方方正正的酿料槽多达十座,而隔间的一个五人抱不拢的大罐子上正腾出浓浓的气雾,间中流溢出的酒香酣甜浓郁,一闻就是上等佳酿,分雷好奇地走近罐前看去,罐身硕大,上扣漏謦,漏謦的中空还竖有气柱,那雾气就是从气柱冒出来的,罐底由泥夯架设,烧着草原独有的七色草,分雷暗叫精彩,看来这名不见经传的地界,竟然会有如此作酒工夫。 “此为黄河支流沿岸部落相传而来,后酵锻料,名曰蒸馏法。” 一声散懒且漫不经心的女声由隔廊处传出,分雷转头望去,透过稀疏的酒雾,隐隐约约看得一位高佻纤性的女子端着一尺长铜头的烟袋锅默默看着他,分雷隔着酒雾也看不清她的面目,只是那烟锅有节奏地耀闪着一点腥红。 “东南西北,哪个地界来的?”那女人问。 分雷洒然道:“北边的,老板娘怎么说?” “居延海来的吧?”女人在酒雾中摇闪着腰枝走近分雷,他依稀看得见女人含吮烟袋杆的丰唇,当烟气和着酒雾在分雷面前荡散开来时,他看到了这个女人别致而带着淡淡庸懒的美态。 分雷点点头,微微笑道:“来时路上嗅得酒香,禁不住几条酒虫折腾。”随后望着罐謦道:“酒气奇香,不知这蒸馏法造出的酒是何味道呢。” 女人摆了摆束腰长裙,飘然间消失于酒雾中,分雷转头欲目无人,正好奇间,那女人在隔廊外说道:“这有成酒,不如送你几盅品味一番。” 分雷闻声寻去,待穿过浓浓酒雾后,眼前已是一方四壁天井,天井中落着几口红漆酒缸,那女人手中已握着舀瓢向他盈盈递来,不知是女人体香还是酒香,分雷已是渐醉了。他接过舀瓢仰头一口灌下,一股清辣交织的暖流溶入肚肠,片刻后,分雷脸上一红,虽感这酒甜芳香,却是颇为烈性,他打了个酒嗝,笑道:“真是畅快,没想到草原大漠竟然会有此等好酒呢。” 女人吸吮着烟袋杆,吐出烟雾后淡淡地哼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酒固然是好酒,只是品的人却非是好人了。” 分雷转头看了看来时的廊道,又回头笑道:“姑娘火眼金睛,倒是看出来了。” 女人耸了耸香肩,依旧那幅懒散的样子,说道:“我不管你为何避开那队唐军,本小姐只做自己的买卖,咱俩开个价,你也不能白品的。” 分雷苦笑道:“姑娘真是精打细算,是不是我不买这酒,你就出去把那队唐狗喊进来哩?” 女人左臂弯起,托着右臂,纤指上端着烟锅,微微摇着身子上下打量着分雷,许久才哼笑道:“看你这幅样子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本小姐还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我二人抛开唐人不提,单说这酒,你若喜欢,本小姐自会给你个好价钱。” 这时烧酒铺子外传来稀疏的笑骂声,显然是那队唐军朝这里来了,分雷叹了口气,道:“我身上别无旁物,怕是没有酒钱垫付,不如出去杀人好了。”说罢便转身踏上廊道,那女人一把拉住他,这一拉倒让分雷落下心头大石。 谁知她却说道:“杀人可别在我店里杀,本小姐还要做买卖呢。”说完便撒开了手。 分雷听完为之气结,刚要说话,那方季鐾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沁瑭小姐可在否?昨个的单子可要改两笔喽。” 第二十一话藏珠施号 第二十二话 酒介寻芳托 分雷暗捏绷簧刀的刀柄,冲她坏笑道:“真是好名字,和那佳酿一般哩。” 沁瑭白了他一眼,透过酒雾娇声道:“可是方大人来哩?大人先在前堂稍坐,我这就来。” 分雷听过这话退出廊沿,低声笑道:“姑娘这是要保我了?” 沁瑭磕了磕烟袋锅,面无表情地说道:“后院是清水坊,你到那里避一避吧。” 分雷点了点头转身欲去,却觉袖子一紧,沁瑭又拽着他冷声道:“不过别想跑,你若是不订些酒出去或者回来不见你踪影,我还会把他们喊回来的。” 分雷望着她近在咫尺的俏脸,且与她那冰冷的眼色毫不相乘,不觉失笑道:“你是上峰,我怎都要听你的。” 沁瑭满意地别过俏脸,转身扭着腰枝走进酒雾中,分雷见她走了,哪还敢迟疑,这天井看去是品酒的地方,说不定方季鐾会到这里来,他忙转身起开廊道对面的房门向内走去,在狭窄的过道中,分雷望着左右墙壁不过半丈,几次想翻墙而走,可是想起方季鐾又打消了念头,今晚有浅滩之宴,这方季鐾是否为那宴会的用酒而来呢?想到这,他忽然泛起莫名的感觉,唯有硬着头皮走进沁瑭所说的清水坊。 甫一入院,那溪流的段段响声便已入耳,分雷关好院栅门,细细望去,只见不足五丈见方的院子里竟是别有洞天,此时是正午,太阳高悬于院上,小溪由西侧的墙洞股股涌入,流过七道弯曲的泥夯向东墙的出口泄去,而七道弯曲的泥夯末端,有一道细小的流槽,直流向分雷来时方向的墙孔中。 分雷好奇的上前蹲在泥夯处,见那溪水由西涌来通过第一道弯时本是浑浊的,可是流过第二道弯后就渐渐变清了,当到了最后一道弯时,引入南墙的溪水已是清澈的很了,分雷不尽喃喃称奇,这套过滤法可是前所未见,他不觉探手摸向第一道弯曲的坝垒,谁知刚一碰上,那坝垒便坍堆了下去,分雷大惊下收回手,他哪想到这道弯坝如此不堪,轻轻一碰就塌进溪水中了。 分雷心想,要是沁瑭看到自己毁她滤坝,再唤来方季鐾就糟了,只好手脚并用垒好踏实,忙活半天后在溪水中洗干净了手,拍了拍屁股旁若无事地起身站在一边。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南墙的院栅门被推了开来,分雷望去,沁瑭紧皱着黛眉,嘟着丰唇走了过来。 “沁瑭小姐是有大买卖做了?那大可不必愁眉苦脸的。” 沁瑭斜眼瞟了分雷一眼,哼声道:“用你来多嘴,闲话少说!这酒怎么说?” 分雷笑道:“姑娘也得讲道理不是,我只是闻识酒香一探究竟,品了您的一口酒,嗨,这买卖就要定下来,这不是坑人吗。” 沁瑭气道:“少说风凉话,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进得我铺子是光为品酒吗?还不是罪孽在身被唐狗追着撵着,本小姐可是救了你一命,你自该感恩图报!利索点,五年一缸陈酿,一缸五十斤七百两银子,你订十缸好了!” 分雷愕然道:“七百两一缸?赶上杀七十头羊了!” 沁瑭怒道:“怎么样!你订不订!” 分雷仰天打个哈哈,苦笑道:“我还是出去杀人吧,十缸就是七百头羊,这买卖做不起哩。” “好!”沁瑭抽出烟袋锅,转身向前院走去,边走边说道:“他们还没走,你那么想杀人就杀好了,我做个好人成全你!” 分雷盯着她扭动的身子,像唐人养的金鱼,不由气道:“为了这七百头羊!我情愿杀人了!” 沁瑭刚拉开院栅门,闻言停下脚步,转头道:“你究竟是谁!” 分雷一愣,吱唔道:“我叫台禄利,行不更名坐不……” “行了!分雷!你真有种!” 沁瑭这一声断喝,分雷像中了霹雳一样。 沁瑭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像抖了开来,指着画像中光光的秃头道:“好个买天的头人,好一个草原第一巴哈秃儿,还行不更名坐不改……改啥?” 分雷看着她嘲讽的眼色,顿时瘫软了下来,苦笑道:“既然姑娘知道了,那就把我递出去好了,看那上面还有赏金呢。” 沁瑭白了他一样,那招牌眼色倒是让分雷领教了。 “你当我傻瓜么?现在狼窑谁不知道你分雷要夜会元解礼,给我们突厥出口气呢。”说完将画像掖进丰怀中,点燃烟袋道:“打从你进了我的酒铺子,我就感觉很奇怪了。” 分雷索性坐在地上,挠着光头问道:“怎么奇怪了?” 沁瑭别着纤腰,摇身道:“本小姐又不是傻的,昨夜狼须酒楼大火,就是冲环刀子帮去的,可是后来听人说,如今灸手可热的草原第一秃子就在狼窑,又得索爷庇护,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你的了。” “第一秃子?”分雷不觉摸了摸脑袋。 沁瑭像是懒得看他那傻样,抽着烟袋望着蔚蓝的天空,久久才说道:“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 分雷抬起头深望着她,正容道:“你我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帮你。” 沁瑭没有看他,只是端着烟袋锅,将双目遥向蓝天白云之间,她淡淡道:“若你帮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分雷是个生性的男人,他自然打量着沁瑭的姿色,在他眼中,沁瑭却是难得的尤物,那份骨子里透出的媚感确实让分雷有些迷惑,那草原男儿的烈性似乎在他心底燃烧着。 “算了……” 分雷还是打消了那诱人的念头,起身拍了拍屁股,向她走去,他很想离开这个诱人的地方。 沁瑭探出一条光润的玉腿搭在栅门前,丰唇吮着烟杆吐出袅袅的烟雾道:“我说了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的,你不明白吗?” 分雷望着面前晶莹白晰的大腿,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知道做人该如何,这份情谊我算收下了,说说你的事吧。” 沁瑭收回长腿,木然地蹲在栅门前,盯着地面幽幽道:“有一年为了维持这个祖上遗留下来的烧酒铺子,姐姐入了风尘,卖身成为狼窑金兜阁的头牌,她含辛茹苦挣扎了整整五年,虽然患上了那些见不得光的疾病,可还是将铺子里的债还清了,并且还有了赎身的本金,可是元解礼一来,他置下重金包了姐姐,每日折磨得她……” “不要说了。” 分雷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么……我要给突厥出一口气。” 沁瑭一愣,抬起俏脸愕然道:“你会帮我们的是不是?你告诉我!” 分雷矮下身,拿过她的烟袋锅,吮了几口干咳道:“只好说力所能及了,既然你知道我是分雷,也不会不知道我如今的境地,不如这样,如果今晚我有命回来,定会将你姐姐抢出来,只是不知道今后你们的日子会怎么过了。” 沁瑭倒出乎分雷的意料,喜孜孜地笑道:“还过什么日子!我早就想好了,如果有一天,一个男人可以救出姐姐,我定要跟了他,不论是天涯海角,都带着姐姐跟随他一生呢!” 分雷愕然道:“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好,再说现在是身不由己。” 沁瑭抢过烟袋锅,笑道:“如果连一人面对四百草原猛骑的分雷都不相信,那我还会相信谁呢。” 分雷想起数日前与德喀的交锋,仍心有余悸,暗叹一声后,问道:“方季鐾所来为何?是否为今晚浅滩之宴而来?” 沁瑭点头道:“自从唐军驻扎于狼窑后就多了一些赋税,虽然不多,却也是让狼窑上下百姓不堪了,我家的酒在狼窑是名产,倚黄河所睐,唐军上下均与我家有买卖,方季鐾就是为今晚浅滩之宴来订酒的,只是我要额外送一批酒到金兜阁,听方季鐾说,元解礼今晚宴后会去那里,姐姐又得……” 分雷听完蓦地冒起莫名的感觉,不由问道:“这酒供应金兜阁多久了?” 沁瑭道:“金兜阁本是另外一家供给的,只是姐姐被元解礼包养后,才准许我家供应的。” 分雷皱起眉头,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他起身思量片刻后,说道:“若是你相信于我,待我走后便收拾行装,说不定过了今晚一切都不同了,我会使人找你的。” 沁瑭愕道:“你走后我怎么寻你?” 分雷摸着光头,苦笑道:“我身上真是别无他物,不如你借我个小物件好了,哈哈……” 沁瑭一把将烟袋锅塞进他手中,道:“我只相信它……” 分雷接过温热的烟袋锅,紧紧攥在手中,道:“唐军的一切你尽管安排好了,如有人拿此物给你看,你定要依言而行。” 沁瑭点了点头,蓦地拽上他的衣袖,眼中盼着分雷的答舍道:“你一定会助我的,对吗?” 分雷沉声道:“以第一巴哈秃儿的名义起誓。” 第二十二话酒介寻芳托 第二十三话 藏珠之计 分雷与沁瑭又一番详谈后离开了酒坊,这时的街巷已是行人无几,整片商甲宅邸与狼窑东南边的热闹街市相比,显得孤寂而诡异,分雷小心谨慎地行走在路上,生怕再遇上唐军,只好行色匆匆地寻找豹把筒子爆炸过的地方。他一边计算方向一边思虑今晚的行动,本来情形就很复杂,如今多了一个沁瑭这一切又显得不同了,方才分雷大可以拒绝她,但暝暝中似乎有什么牵扯着他,他莫名地感到,金兜阁将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在分雷寻觅了小半个时辰后,于一处坡道上找到了那片爆炸过的空域,他回头望去再次确认了方向的准确,可是令他失望的是,这一处是东西巷,南北则是高大的宅邸,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何况藏珠多多少少是被软禁的,跟本不可能在这里发出信号。分雷扫兴地呆立在原地,心想是否是自己判断错了?刚才他也是亲眼看见有唐军走动,莫非是他们误发了信号? 分雷想来又觉不妥,就算是他们误发了信号那也不能连发两次啊。 他抬高斗笠,又仔细查看南北两侧的宅邸,这两座宅邸遥遥相对却没有院子,看去是堵死墙,而墙壁高达两丈,一个柔弱的女子是不可能攀上去的。分雷心内叹了口气,暗道只有作罢了,谁知他刚一转身,眼尾间瞄了一眼北侧的墙壁,忽然看见墙壁两丈高的地方有着一处巴掌大小的通气口,若不仔细看,定会以为是墙壁常年风沙侵袭所致的墙疵。 分雷仿似看到了一丝希望,窃喜下绕着北宅墙壁摸索着走去,当他拐过一道弯时,正好看见了这所宅子的大门,门口还晃着一个兵丁打扮的刀手,分雷缩回身形探头窥去,这宅子显然是南北为死墙,东西为院落的格局,面朝东方的是正门,而院墙只有一丈高。分雷打定主意等那刀手转过身去时翻身跃墙,可是心头又掠过一丝不安,藏珠可敦身份尊贵,元解礼怎么也不会让她逃脱的,虽然门口只有一个刀手,但院中可就难说了。 分雷正举棋不定,眼见天色要过午了,心急如焚下却听正门处有人吆喝道:“潘老哥,进去吃口饭吧,这帮新来的没规矩都跑去后院喝酒了,你再不来连饭渣都吃不着喽。” 门口那姓潘的刀手怒道:“什么没规矩!是小看我们了,他们以为自己是豹旗翊卫就了不起了?妈的!” “这有什么可抱怨的,你不知道他们现在有多吃香么,快来吧,不然老弟那份也没了。” 分雷见那姓潘的刀手嘴上嘟囔着不甘地按刀而入,心下大喜!见左右无人,转过墙角飞身扑上院墙,他伏在院墙上向下望去,姓潘的正和另外一个刀手穿过中廊向后宅走去,宽阔的前院空无一人,分雷眯着右眼,计算北墙那个通气口所对应的房舍,就是他身子右侧的一排厢房,这排厢房分两层,通气口高达两丈,该是第二层最里面的房间。分雷起身向右侧跳去轻轻地落在二楼的廊道上,随后矮下身子,鬼魅般掠向最里侧的厢房。 待他立在房门处时,心脏不争气地嚯嚯跳动,仿佛他是在偷会情人,那躁动不堪的心让他难以平抚如常,正当他不知所措时,房门内传来藏珠的声音道:“多说无益,也无须再花尽心思调理菜饭了,还是让我静静吧。” 分雷得闻仙音更加踌躇,呆立片刻后呼了口气道:“在下台禄利,姑娘可还记得……” “分雷,你还在装神弄鬼么。” 分雷听得藏珠这么一说真是哭笑不得,先是被沁瑭嘲讽了一番,不到半个时辰又被藏珠道破,看来这台禄利的名字真该杀千刀的。 “咿呀”一声房门被起了开来,身披淡蓝色襟袍的藏珠现于眼前,分雷望着藏珠一时连呼吸也忘却了,虽然隔了一天,可她明显的消瘦下来,只是那高贵的气质却不同于狼窑途中,她清淡的脸上不涂粉壮,一双忧郁深邃的眼睛不含任何感情地望着他,此刻,分雷几乎无法辩认眼前的这位藏珠会是与舒庆东媾合的突厥可敦。 藏珠将木纳的分雷让了进来,小心地环顾四周后轻轻掩上了房门,她微提袍角,望着北墙上的通气口道:“我也只有这个办法能将你引来了,说来买天的勇士确是不同凡想,或许只有你才能晓得是我发出的信号。” 分雷摘下斗笠苦笑道:“先莫要责怪在下无理,敢问你可是真的突厥可敦?” 藏珠微微一怔,回转身形疑道:“头人这话怎么讲?” 分雷上下打量着藏珠,暗道真是和井桃像极了,不仅脸蛋儿相像,连身条也一般模样,他正想着,见藏珠微现怒容,只好干咳一声走到南窗前借机撬开一道缝隙,望着安静的院落问道:“你可有个妹妹叫井桃的?” “没有。” 藏珠的话大出分雷意料之内,随即分雷想起索阿曾说,井桃刚出生就过继给了契丹酋头,这刻细想起来,藏珠不知道也未必没有道理,同时分雷暗骂自己愚蠢,一但牵扯到井桃,他就像只没头的苍蝇,对什么事都变得迟钝下来了。 “谁是井桃?分雷头人不是那种说话没头没尾的人吧?”藏珠不知何时掠在分雷身侧,一阵幽香扑鼻而来,分雷记起孔果洛的话,这刻环顾四周果然没有女儿家的香脂淡粉,这幽香就是来自藏珠的体香。 分雷不知道如何对她说井桃的事,况且时间毋多只好说道:“如有机会定会将此人介绍给可敦,在下此来只想听候可敦的吩咐,今晚浅滩之宴,可敦有何打算?” 藏珠显然也是担心时候毋多,正容道:“这也是我引你来的原因,我只要头人一句话便可。” “可敦请说。” 藏珠问道:“一旦今晚势如水火,头人是想方设法将我救出还是置民族大义为先忍辱负重呢?” 分雷肃容道:“可敦既然开诚布公,在下也说说肺腑之言,今晚元解礼设宴就是想当众羞辱于我,如果在下翻了脸那正中他的诡计,所以在下万不能轻易就范。” 藏珠深深望着分雷,许久才点首道:“头人所说不假,我活到现在已是给大汗丢尽脸面,这也是情非得已,因为我定要将羊皮卷拿到手中,这样死也瞑目了。” 分雷忆起索阿之言如今果然如此,他问道:“这羊皮卷真的在元解礼手中?” 藏珠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也知道这羊皮卷的事了,只可惜我还没有机会接近元解礼,只能迎合舒庆东……”说完不觉地抓过长袍遮住下身,分雷看在眼里心头发酸,堂堂突厥可敦如今竟如此不际。 “不过今晚元解礼定会留我于营中,那时就有机会了。” 分雷皱眉道:“怕是可敦想的太好了,方才我得到消息,说今晚姓元的会去金兜阁留宿。” 藏珠侧过玉容沉声道:“我怎会让他去那种地方,这事关突厥的命运,尽用手段也在所不惜了。” 分雷看着她若人遐思的身段,自然想到她的手段如何,暗叹了一口气后道:“那就请可敦下命吧,我分雷虽在狼窑孔然一身,却也是不要命的主。” 藏珠一字一字道:“若今晚子时前我仍没有偷出羊皮卷,那你即刻离开狼窑去助可汗一臂之力吧。” 分雷心头泛起不祥的感觉肃容道:“就算拿不出羊皮卷,我也得将你抢出狼窑。” 藏珠听罢一阵苦笑摇头道:“头人若看不开的话,那就非是草原上的英雄了,你现在大可以把我当做死人,今晚拿不出羊皮卷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分雷沉吟片刻,知道藏珠决意寻死,于公于私她都不可能再有活下去的理由,只有无奈地说道:“就算子时前拿到羊皮卷,我也无法接近元解礼的营帐,可敦这可计算好了?” 藏珠道:“那是最坏的打算,今晚我会于席间献舞且对他投其所好,打探出羊皮卷的下落后我自然知会于你,此后你先行一步,寻到羊皮卷后有多远就逃多远切毋顾及于我了,如今我只担心元解礼不会让你生离酒宴的。” 分雷苦笑道:“那就要看我的手段了,总之九死一生,若天要亡我,就陪你走一遭好了。” 藏珠听后默然无声,沉痛的气氛中,两人均感到窒息的沉闷,藏珠盈盈走近分雷身前仰头与他鼻息相对,淡淡道:“知道你最大的弱点吗?” 分雷眼中满是藏珠多斓的玉容,微微摇了摇头,藏珠探手抚上他的胸前感受他跳动的心脉,幽幽道:“总把生死挂在嘴边的男人并不是男子汉,珍惜自己的生命,尽用自己的力量求生才是一个成熟的草原头人,你明白了吗?” 分雷深深望着藏珠的眼眸,仿佛看到了她眼中无穷尽的无奈与期待,这一席话他感到并不是为他一人所说,或许车鼻可汗在周边图强的压迫下,也得到藏珠的心灵慰寄了吧…… “快些走吧,我能做到的只有一身皮肉功夫,你才是可汗需要的人。”藏珠垂下玉容,分雷感到有一滴水珠掉落在他手上,他勉强收拾心中的不安与痛苦,毅然决然地起开房门欲去。 这时藏珠从他身后传来声音道:“我还有一个豹把筒子,如酉时前有什么不测,我会用它知会你的。” 分雷空望着静默的院落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闪出厢房,几个起落后便消失于大宅之中了。  分雷眼前已然人影憧憧,杂乱的易货之音充斥着他的彷徨与无措,似乎身遭的一切都变的模糊诡奇,他的脑海中不断涌现出藏珠的音容,那生死的告诫仍盘绕在耳边,只是无法释然的,是藏珠的死已然在今晚形成定局,他本想事情不会那么复杂,他一直相信你来我往的流血相拼,可是在这个女人眼里,死亡却是那么的决断与坚决,分雷在责怪自己的一种软弱,他开始相信无奈这两个字是人生必然走过的径流。 当他迷惘地踏上环刀子帮总坛的内间楼梯时,已是未时三刻了。 梭伦见他上得楼来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出来,拉住分雷道:“你可回来了,真是天助我也,快来看看我给你找来谁哩!” 分雷被他拉扯着走进内厢,只见一个干瘦的老者急忙放下手中的茶盅起身迎了上来,梭伦大手拍在老者身上笑道:“这位是江老爹,是我们狼窑商会头把厨子哩!” 分雷收拾情怀上下打量一番后,见这江老头虽然瘦弱,却是骨有内练,显然有功夫在身,不禁问道:“江老爹可是曾习过功夫?” 江老头堆起满脸皱纹,咧着没牙的嘴巴笑道:“是了是了,大爷问的好啊,我自幼学了几手功夫哩,说来也有六、七十年喽。” 梭伦在一旁哈哈笑道:“江老爹可是历经长城内外数场大阵仗了,我们这些后生可是敬佩有加呢。” 江老头倒是个开朗的老者,憨笑着摇了摇头道:“哪里哪里,咱就是老不死烂命一条哩。”说完左右看看没有旁人,靠近分雷道:“头人可是想见魏大人?” 分雷看了一眼梭伦,见后者点着头,答那江老头道:“不错,我现在就想见魏大人。” 江老头皱了皱眉,转身踱去两步叹道:“想见魏大人是很难的,除非……” 梭伦这时却是一愣上前道:“江老爹,当初可没谈什么条件的啊!” 江老头回过头望着分雷,见他也是呆愣在原地,不觉嘿嘿乐道:“也不是什么条件,只是我这老不死的不甘心临死前还做烧火造饭的厨子,若买天能收留我,能让我上得战场再拼他几刀,死也愿意哩!” 分雷听完与那梭伦面面相觑,均未想到江老头会提出这等要求。 “我说江老爹,你可是一把岁数了!这撇脑袋的事还是留给年轻的汉子干吧,再说买天部可是勇士成群,想挤进去可是很难呢。”梭伦这番话倒说的于情于理,谁知江老头却闷哼一声冷声道:“若不答应,你们自己想辄去见魏大人吧!” 这江老头说完就要抬腿走人,梭伦刚想上去拦下,分雷便呵呵乐道:“不就是身老心未老么,江老爹!我做为买天头人只问你一句话!” 江老头一愣,回转身形道:“头人请讲!” 分雷肃然道:“买天的勇士不论大小,在战场上绝不会拖累于人,要死就死的干脆!你可能做到?” 江老头呵然一笑,淡淡道:“我都这把岁数了,要干脆也会轰轰烈烈,拖累倒谈不上哩!” “好!”分雷上前道:“我这买天的头人身边还缺个亲卫,以后就是你江老爹了!”  第二十三话藏珠之计 第二十四话 异化之说 未时即没,江老头回自家安排婆娘,分雷和梭伦于环刀子帮总坛等他复来,这时分雷抽出卢乃海相托的长剑,不禁蹉跎道:“事过境迁,卢兄若在人间,面对这纷繁复杂的形势该如何作想呢。” 梭伦倒是个不修边幅的人,耸了耸肩道:“什么事都是安排好的了,主意都是长生天定的,你我只能尽人事,还有何话可说。” 分雷单眼了然剑身,孤光中带着一丝诡傲,中原人以剑道为身道,不知魏尚客凭此剑号令生杀几何,如今却要以剑祈和,真是矛盾的很,蓦然间,分雷或有所悟,剑身双刃,削劈之极,就如中原人一般,凡事处之两端,利弊相诱,就算徘徊其中,也是津津乐道疲于尽兴。 草原人与中原人最大的不同,似乎可以用兵刃来解释,草原人憨直固执,如长刀一般犀利一往无前,中原人则是剑守两极,阴中带柔,柔中藏针,叫人难以琢磨,处世手段迥然不同,难怪卢乃海死不瞑目,就如他所说一般,他并不是善类,骨子里隐藏的杀机,是与突厥格格不入的,但唯一不同的乃是他不屑于利己煽惑、满足贪婪而兴兵杀戮。 当江老头回来时,刻满皱纹的脸上荡漾着一丝难以明状的春色,分雷不知他在婆娘那里得到了何种慰寄,安下心来换上江老头为他准备的衣服,梭伦还为他准备了缠头布,待他最后粘上两撇浓胡后,显得深沉了许多。 这时江老头从怀里掏出个小扁盒,两人上前一看,原来是一盒牛油,江老头掏了一把抹在分雷身上,堆笑道:“狼窑的厨子多是邋遢的人,在你身上抹些牛油,隔老远就能瞅出来你是干啥的了。” 梭伦也笑道:“眼睛眯着点,现在你可不是人见人畏的买天头人哩,做下人的就要有下人的样。” 分雷打了个哈哈,将奔狼绷簧刀暂存在梭伦手中,收拾心情后与江老头出了环刀子帮总坛,这江老头赶着一架驴车来的,车上放满了货,分雷找个地方将长剑藏好,爷俩一前一后向狼窑商会行去。 江老头是个健谈的人,那没牙的笑容虽然不敢让人恭维,却也是道招牌,分雷一路上听他扯东谈西,倒将前时的悲痛渐渐忘却了,江老头感叹道:“想当初年轻时,我也是有名的刀把子,突厥各部落之间大大小小的内战,还有对那中原的大战,哪一场落下我了!长城内外跑累了,也老哩,这才在狼窑歇下脚。” 分雷也不知道他是吹牛还是由衷的感慨,听他续道:“这草原上的武士一旦老了下来,除了回忆,也剩不下什么了,我这人呐,却是人老心不老,总想再干点啥,等你到我这岁数就知道常年不摸刀是啥滋味了,那可是让人痒痒哩。” 分雷笑道:“家中的婆娘可安顿好了?老爹这么一走,可不见得有命回来了。” 江老头叹了口气,可这口气倒像是为分雷叹的:“她岁数小,我这老不死的占着她倒暴殄天物了,嘿!说来倒有意思,这小娘们看我出门还恋恋不舍呢,可我怎会不知道她外头有人。” “哈哈!”分雷笑道:“汉人不有那句话吗,家丑不可外扬,老爹自己知道就算了。” 江老头收回笑容,空洞地望着前街,似乎满眼的人群已飘到长生天去了,他喃喃道:“也好也好,这样走的也净心,若是她外头没人,我还真舍不得走哩……” 分雷默然无语,他忽然发现,仿佛人们都因为一种身不由己的理由,而固执的迈出不同轨迹的脚步,哪怕抛去满腔热血也在所不惜。 那么,自己的理由是什么呢? 分雷下意识地望向藏着宝剑的车垛子,他开始迷惑,买天究竟是为了什么参战,难道是为了在三间井对济朗说的那些话吗?难道真是为了天河中永恒的一点亮光而抛却生命周旋在荣辱之间,为了一句第一巴哈秃儿吗? “知道汉人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江老头的问话仿佛在异域传来,分雷一怔,听江老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汉人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的军队,而是他们能把异族人转变为汉人。” 分雷愕然道:“没想到老爹会有如此言谈,真让小子受教了。” 江老头堆笑道:“得了吧!我这也是听索爷说的,嘿!咱哪有那两下子,不懂还不能装懂啊!” 分雷听罢险些背过气儿去,待他寻上江老头眯缝着的眼睛,两人齐笑开去,看得街上众人无不侧目。 当两人架着驴车,走到狼窑商会后身时,已是申时了。 江老头果然不负重望,哄得把守后门的豹旗翊卫眉开眼笑,分雷看他从怀中掏出几个上好锦帕塞给当值的参领,介绍着狼窑内几个烟花柳巷的娘们如何如何,这些爷们被哄得连看一眼分雷的兴趣都没有了,分雷心头叫好,哼哈着驾着驴车驶进商会,再回头时,江老头连跑带颠儿的赶了上来,爷俩暗中会心的一笑,便大咧咧地驱车走向后院的草料棚。 江老头指着院墙外冒尖的宅邸道:“此刻魏大人该在那里沐浴,这老死头子有个习惯,每天下午都要洗澡,若是他生在戈壁,嘿!恐怕连水都喝不上哩。” 分雷问道:“我该怎么进去寻他?” 江老头兜了兜手,分雷和他走过院庭,拐了个弯后来到灶火间,他眼尾扫了一下墙角沸腾的大锅道:“一会和我去送热水就能见到他了。”说完沉声道:“我这老命以后可就陪着你了,这一去可是暴露身价的,好与坏我姓江的不在乎,但若是死,我得死得像个爷们。” 分雷大手拍上江老爹瘦弱的肩头,道:“草原的男人也并不以战死为荣,这句话我也是刚刚学来的,再说我怎么让部下就这么简单的送命呢。” 江老头得分雷这一席话,似乎找到了年轻时投戎的感觉,堆起招牌笑容拾柴加火去了,仿佛那锅水还不够热、不够烫。 分雷和江老头将驴车上的货卸下来后,前者将长剑用布裹好,江老头舀了满满四桶热水,分雷就用裹好布的长剑做扁担,挑起两桶水,在江老头的指引下,向商会内宅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挑着四桶水,穿过重重院落,最后在一处长廊的供门口站下,五个豹旗翊卫走了上来,其中一个上下打量着分雷问道:“江头,这小子怎么没见过呢?” 江老头笑道:“他?我也不认识啊!” 此话一出,倒让分雷吃了一惊! 第二十四话异化之说 第二十五话 唐皇之惶 再看五个豹旗翊卫均手按刀柄,这时江老头咯咯乐道:“别着慌,今早方大人使人来说,派给我这么个活计,嘿!这小子闷的很,别说您兄弟几个,我都不知道他姓哪个驴粪蛋呢!” 另一个翊卫显然和江老头熟络,笑道:“你这老不死的,总开这种没边没落的玩笑,你就直说是方大人派来的不就得了!” 先头问话那个翊卫附声道:“就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兵荒马乱的!得了!赶快进去吧,魏大人刚才还叫人来换水呢。” 江老头见其他二人还是紧盯分雷不放,从怀中掏出两个绣花荷包,上前一人塞一个,道:“看看咱小媳妇的手艺,哪天到花巷子里找娘们,给她们图个乐呵。” 那两人手拿着荷包上下翻看,显是爱不释手,其中一个还说道:“参领大人总说你婆娘女红了得,看来倒是不假,先谢您啦!” 江老头打个哈哈,挑起热水,向分雷递了个眼色便向廊道走去,分雷哪还敢停留,紧跟而去,他心中赞叹江老头的应变能力,方才若是解释他身从何来,反而会惹人怀疑,这番连削带打的说话,倒让这帮翊卫自己承认他的身份了。 当二人走进内宅,除了廖廖几个女侍外,却出奇的平静。江老头和分雷上得三楼,拐了几个楼道后终来到魏尚客沐浴的厢房,里间还传来啜酒的声音,江老头看了分雷一眼,朝内间说道:“魏大人,换洗的热水来了。” 分雷早做好了准备,听门内传来不急不燥的嗓音道:“是江老吧?这换洗的水可让本官等得急了,快快换来。” 江老头应了声是,开门的却是分雷,只见入眼处,硕大的木澡盆子里坐着的老者,正是做晚院中的魏尚客! 魏尚客吃了一惊! 分雷抖开裹剑布,将长剑竖在他面前道:“受卢兄所托!和魏大人谈谈国事!” 魏尚客显然是见过大阵仗的人,眼瞄分雷手中的长剑,即刻平抚惊态,只是眉间还锁着疑问,他轻轻推开水面上的木盘子,严声质问道:“你可是昨夜潜入院中之人?” 分雷正容道:“正是在下。” 魏尚客依然锁紧眉头,两人四目相望默不作声,江老头在厢外倒像是火烧眉毛了,左看看右瞅瞅,手中紧攥着扁担,仿佛这时只要出现一个旁人就要上前拼命的样子。 魏尚客许久才舒展眉头,淡淡地付之一笑,摇头道:“人祸世,有英豪,看来你这递剑之人,是不同凡响了。”说完向江老头道:“江老可护在门外,且关好厢门,我要与这汉子单谈乾坤哩。” 江老头却是一笑,道:“魏大人,你尚不知这汉子是何许人吧?我这老家伙可是跟定他了!若有异动,我必拼死相助!” “噢?”魏尚客上下打量着分雷,抚须道:“区区草莽,却有递剑之勇,本官已然佩服在先,就不必知晓何人了。” 分雷哼笑一声,挥了挥手示意江老头关上房门,后者呼了口气,轻轻关上房门后,分雷甩衣袍上前将长剑送交魏尚客手中,道:“这把剑于情于理都要交给你,不光是为卢兄,也是为突唐两家。” 魏尚客接过长剑,抚着剑鞘,眼神略显蹉跎,幽幽道:“卢校尉跟随本官多达十年,这把求尘之剑,陪伴我二人行走于天下亦是经年,当初得此剑时,乃海曾说剑为身铸,其血为正,慷慨于天地之间,若名为求尘,那这把剑就千万要不得,说来也是,剑是染血的,怎会染尘呢。” 分雷的脑海回想着卢乃海临终之言,喃喃道:“染的不是尘,怕是人心呢……” 魏尚客闻言微阖双目,沉声问道:“他走的可痛快?” 分雷摇了摇头,道:“毒死的,施箭之人就是豹旗翊卫。” 魏尚客闭目一声长叹,“哗”地抽出长剑哽噎道:“无妨无妨,只要剑到,本官已知道该怎么做了。” 分雷道:“卢兄临终前曾对在下说,元解礼的图谋不是突薛之争,而是薛延陀的财宝,请大人即可上书唐皇,且毋让唐军士兵的鲜血白流了!” 魏尚客收回宝剑,叹了口气道:“本官虽是唐皇钦派的监察使,可是一到狼窑就被元解礼禁锢于此,外面的消息只能揣测一二,最难的就是本官没有军权,你尚且不知,吾唐对外疆的态度向来是以民治民,说白了就是当地人管当地人,就算驻扎边塞的唐军大吏也有相应独立的军政权利,武威的元敬焱就是这样一个地方霸主。” 分雷轻呵一声,道:“你家皇帝老儿就是怕元敬焱背着他做什么,才派你这个监察使来的吧?” 魏尚客默默点头道:“说来都是这唐皇之惶,元敬焱乃是开国功勋,吾皇先时为秦王时就已在身边,他不仅身经百战,谋略也是高人一等,若不是当时天下人才鼎盛,足可千古留名了。” 分雷深呼了口气,没想到元解礼的老子是如此辣手的角色,最可怕的是此人不显山不露水,在元解礼身后默默无闻,那强大的压制力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魏尚客拾起方凳上的衣衫,起身迈出澡盆穿戴好后,淡淡道:“自从颉利兵败后,北方各民族抓住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机遇,各自发愤图强,在这短短十年间的发展中以薛延陀的势力最为庞大,他们的野心吾唐早以察觉,只是北方各都督府均以武威元氏马首是瞻,想来这十年之间,元敬焱已得了不少好处,不然吾皇怎会到现在才派出监察使呢,可惜的是,元敬焱已然坐大,就连我这个朝庭命官都要被他软禁在此,可见他如何猖狂。” 分雷沉声道:“突薛之争是我们草原的事情,既然元氏父子私自出兵干涉,大人虽被软禁,但总有办法通知朝庭吧?不然到时兵戈相见,最倒霉的就是那些无辜的士兵,难道你真的没有办法吗?” 魏尚客道:“我虽被软禁却也有消息,车鼻可汗如今不过区区三万兵马,只怕没等唐军杀到,已然被薛延陀吃掉了,本官想,元敬焱怎么都不会相信车鼻可汗能守住城池,到时他既不损兵折将,又不怕朝庭怪罪,最多说成出兵观察以备疆土安全,我如何上书?我又如何有办法让吾皇相信呢?” 分雷摇了摇头,叹道:“怕是元敬焱太高估自己了,我们突厥人虽不擅守城,可是三万兵马也足可牵制薛延陀一阵子的了,何况其他中立部落均在看此一仗,如果车鼻可汗守住三个月,做为圣狼后代的草原人必然会投向车鼻可汗,我想元敬焱是被薛延陀利用了,利用他来威慑那些中立部落,这样一来,既有象征意味的后盾,又可以以一个强大的姿态来震慑其他民族。” 魏尚客听分雷这么一说,不尽皱眉道:“是否是你太相信车鼻可汗了?难道他真的能守住玳轲岩城整整三个月?” 分雷望着窗外将暮的天色,信心在一刹那间膨胀了起来,正容道:“只要魏大人及时上书通报唐皇,别说三个月,连一年都可以守住!别忘了,玳轲岩城只是突厥西侧的门户,身后整个突厥部落是我们源源不断的资源!” 魏尚客抚须而立,眯起双眼道:“你可要知道,我唐并不是站在任何一方,也不希望我们的将士为了一己私利流血牺牲,只是令人惭愧的是,元氏父子竟然如此下作,真是丢煞我汉人的脸面了。”接着打量着分雷问道:“看来卢校尉并未所托非人,本官看你也不像凡人,敢问阁下是……” 分雷微微笑道:“在下买天部头人,分雷。” “哦?”魏尚客脸色一变,惊愕道:“原来阁下便是草原第一巴哈秃儿分雷!哈!真是人如其名!如雷贯耳啊!” 分雷含笑道:“魏大人也是世间的豪杰,打在下进得门来,您连我姓氏都未曾相问,就如此真言相送,我分雷只有一声佩服。” 魏尚客哈哈大笑,摆手道:“惭愧惭愧,本官相信的是这把求尘剑,相信的是卢校尉不会所托非人,这才畅言无忌,再说你句句中地,都说在我心坎里了,能得如此真言,本官才不辱使命。” 分雷点了点头,道:“那么魏大人可否即刻修书上报朝庭呢?” 魏尚客一把拍上分雷的肩头,道:“这是当然!” 分雷听得这话,终落下心头大石,如此一来,玳轲岩城将少了一面敌围,大大增加了胜算。 有哪个民族愿意与此时的盛唐为敌呢。 这时魏尚客又问道:“今晚浅滩之宴,分雷头人可有打算?” 分雷正畅想着美好的明天,一听这话立时烟消云散,不觉苦笑道:“若元解礼执意留下我,那在下也没有办法了。” 魏尚客听得明白,心里也明白,元解礼昨夜施火就是冲分雷去的,今夜设宴摆明是不留活口,谁不知道除去分雷,就是除去一头草原最可怕最多谋的狼王呢。 “分雷头人若是相信本官,本官自有办法助你脱困。” 分雷看着信誓旦旦的魏尚客,愕然道:“那大人岂不是公然与姓元的决裂吗!” 魏尚客抚须道:“身为臣子,又得吾皇钦命相托,怎会容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再说你一死,必会激起买天勇士的死志,到时我唐军被迫参战,损失的还是那些将士的生命,买天乌骑甲横扫千军的故事,本官还是有耳闻的。” 分雷失笑道:“那是大人看得起,今晚的一切就仰仗大人了!” 魏尚客拾起求尘剑,喃喃道:“这一切,也是为了卢校尉。” 第二十五话唐皇之惶 第二十六话 峰回路转 分雷和江老头回到灶火间后,均难掩兴奋之色,得魏尚客修书唐皇自然在情理之中,确也是天佑突厥,看去车鼻可汗气数尚在,分雷嘱咐江老头于魏尚客身前策应,此刻还有半个时辰就是酉时,浅滩之宴已然临近,江老头虽想侍在分雷身边,但事关大局,只好领命留在狼窑商会。 分雷离开商会后,心情好了许多,想来这一日奔波似比一年,平生哪办过这许多要命的事,他想起沁瑭家的好酒,一时心怀畅漾,酒虫勾舌下加快了脚步,这时候到商甲宅邸是不可能了,只想先一步赶到环刀子帮总坛,向梭伦讨几碗酒喝,一来告慰自己,二来也是为浅滩之行壮些声色。 走了小半会,拥挤的人群却越见稀少,分雷本以为天色将暗,各家集会也该自回驻地,可睹见行人匆匆,三三五五地从南街口向北赶,脸上的神情也不同往日,均是疑神疑鬼地低头走路,分雷一时心中起疑,稍稍放慢了步子,他依稀记得南街口向右是狼窑低廉的烟花巷子,也是他回到总坛的必经之地,按这个时辰,正是招揽生意的时候,怎么这些大大小小的商人都朝相反的方向走呢? 当分雷穿过漫长的大街踏上烟花巷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一丈宽的巷子里并未有何异常,各家花坊已然开铺等待生意了,其中几个龟公还挑着长木杆,将杆头的红灯挂在牌坊上,巷里三五成群地立着烟花女子,各自莺莺秘语,不时还传出放浪的笑声,在这西域之地,各族的尘俗女子比比皆是,一时倒是赏心悦目。 可莫名的杀机,却已然在巷中透出了。 不足十二丈的小巷,绿裙红灯,不时闪闪耀来的金银之色,伴着芬芳的酒气,在分雷耳目中飘忽不定,巷口几个坦胸女子像是吐蕃人,不时晃动着小蛮腰用勾人的媚角挑逗着分雷,而分雷却迟疑着,仿佛他再迈出一步,一场生死劫杀便会启始。 突地一声苍劲的琴音传来,接着曲音由高亢转为幽鸣,低沉而时断时续,分雷抬手解下缠头布,撕下了两撇浓胡,抬眼借着琴音寻去,烟花巷中一家红灯坊的二楼平廊处,坐着那弹抚奚琴之人,依然是那遮巾斗笠,依然是一身藏蓝色豺狗的纹袍,不同的却是分雷的心绪,蓦然间,在那忧郁的琴音中,他似乎听到了斗笠人的一丝无奈,他心有所悟地漾起淡淡笑意,与此同时,琴音峰回路转,犹如黄河奔腾而去。 分雷仰头望向初升的残月,心内一声长叹。 在那红灯坊中蹿出的四个刀手,似乎已让分雷迷惘了,他再听不到女人的莺莺秘语,也看不到吐蕃妓女摇闪的腰枝,在四把锋刀从不同角度切来的同时,分雷抛去了生死,致绑腿中抽出骨刀,一头纳入四个杀手的刀阵之中! 这四名刀手均为契丹松克部的绝顶高手,那斩劈而来的刀锋看似缓慢,却刀刀致命,连带的后招诡异狠辣,若不是索阿有言在先,分雷早已在第一回合血溅当场了,此刻游走于刀网中,仅守心间一片澄明,以手中骨刀借力巧打,在兵刃磕敲的声音与琴音纠和在一起攀致顶峰的时候,分雷脚踏奇步,单眼中射出摄人的寒茫,窥准一线生机,右手骨刀插进一个刀手的喉中,而左手满含堂罡地震破的烈劲拍实在另一个刀手的胸前! 琴音倏止! 烟花巷内蓦地一片寂静。 “噗”地一声,那中了烈掌的刀手,背后像割破的水袋,和着鲜血喷出心肺,扬得满巷皆是…… 斗笠人闷咳一声,“哗”地吐出血水,颤抖着倚向廊栏,分雷身后的两个刀手出人意料的平静,只是默默地盯着分雷的背影。 斗笠人又是一阵剧烈的喘咳,口中的血水顺着廊栏点点滴在巷道上,巷中的妓女似乎见怪不怪,或许她们早以习惯了这些汉子的打打杀杀,就那么立在巷中,眨着一双双大眼睛,不时地在两人身上游走…… “人……人常言……月儿缺时有真知……呵……”斗笠人堪堪直起身子,将奚琴负与背后向里间走去,嘴中却说道:“与我喝杯酒吧……” 分雷收回眼色,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刀手,淡淡道:“好生葬了他们,他二人都是好样的。” 那两个刀手垂头望了一眼满地狼籍的死尸,其中一个蓦然间丢下刀子,竟那么嚎啕大哭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把刀子一般,扎的分雷心头直疼,他咬着腮帮,默然走进那间牌坊,径直上了二楼。 斗笠人已然端坐在桌前,桌上只摆着一坛黑漆烈酒,分雷拽凳而坐,一把拿过那坛酒仰头灌下,随后“呯”地一声砸在桌上,蹭着桌面递给斗笠人。 斗笠人接过酒坛,也一口灌下,只是嘴角边流出的酒水还渗着血丝,待他放下酒坛,分雷道:“昨晚那一刀,伤的你不轻吧?” 斗笠人点了点头,抹干嘴角的血水,喃喃道:“快走吧……济朗来了……” 分雷微微一怔,不解道:“我的命都在你们手里攥着,何必告诉我呢。” 斗笠人罕有地苦笑一声,大有英雄气短的感觉,他笑道:“三次杀你不成一切都是天意,你分雷的命我跟本要不了,今晚我就率部撤出狼窑,松克部再不参与突薛之事了。” 分雷愕然道:“没想到你这人倒挺痛快,不过也真的手狠,昨晚差点死在你手里了。” 斗笠人干笑一声,接着不堪笑意地剧烈的咳喘开来,最后一声竟咳的满桌血雾,分雷看在眼里,一时默然无语。 斗笠人的嘴唇微微颤动着,血水股股涌下,那仅露的脸色已显苍白,他喃喃道:“告诉井桃,放手吧……长生天已被黑暗笼罩……不要再执着了……” 分雷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意思?呵……”斗笠人抓过酒坛一饮而下,随后挣扎着直起身,蹒跚地绕过分雷向楼下走去,待片刻后,才在烟花巷中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分雷呆坐在桌前,单眼望着平廊外的残月,待箫音婉转而逝,才暗暗叹了口气,起身而去。 他没想到松克部的人竟然如此坦荡,不由想起苦雅拉曾说,草原勇士的骨子里自始至终都藏有一颗豪放的心,哪怕是你的敌人。 当分雷还忆之有味的时候,已然走进了环刀子帮总坛,他穿过前堂来到中院,甫一进院就把他吓了一跳,诺大的中院立着八位身披狼袍内裹革甲的凶狠汉子,八人闻听分雷的脚步转头望来,十六只眼睛像一把把刀子掷在他身上。 这时从八位猛汉的身后传来索阿的喝令:“这位就是买天头人分雷!从今以后,你们的命就是他的!” 分雷正愕然相望,只见这八个猛汉齐刷刷地按过腰刀上前施礼道:“环刀子八大刀徒听候调遣!” 分雷暗忖索阿果然是一代刀雄,手下竟有如此强将,丝毫不逊于买天诸人。 索阿甩袍上前,挥退众人道:“这八人均是我环刀子部骁勇善战的强将,今你一人身在狼窑,一会还要去浅滩,身边没几个人照应哪成,这八大刀徒就与你做亲卫好了。” 分雷自然信得过索阿,道谢后问道:“索爷曾说可尽起一万兵众,如果事态一发不可收拾,能否在十天内率众赶往玳轲岩城?” 索阿抚须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我也毋需藏着掖着,这一万兵众随时听候调遣,只是元敬焱增援而来的两万唐军均是五年兵龄的精锐之师,若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分雷点头道:“确是这样,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不知索爷是否也是这么想的。” 索阿微微一笑,道:“头人无须像中原人一般左顾言他,虽然老子汉化经年,可流着的还是玩命的血,旦说无妨!” 分雷哈哈大笑,一拍秃头道:“如此一来是我鸟话太多了,是了!环刀子部的一万兵众可经狼窑密林向黄河移动,想来索爷立身于商界,船该是不成问题,这一万兵众分成三批,每批三千人,乘船顺流而下,想来不出三天就可到达玳轲岩城,城后均为我突厥领地,到时自然可入城相助车鼻可汗,而余下的一千人则要留给我用,我自当断后而行!” 索阿摇了摇头道:“此计可行,黄河这段流域还是我姓索说的算,只是头人万不可断后,先不说唐军,方才探子来报,说是德喀也……” 分雷点首道:“我已经知道了,所以只能由我来断取后阵,环刀子部虽然强悍,但德喀毕竟是头草原最凶狠的恶狼,再者说,我还有笔帐要和济朗算呢!” 索阿叹了口气,道:“草原规矩我懂,既然头人执意断后,我索阿无话可说。” 分雷大手搂上索阿的肩头,笑道:“那我二人这就乘兴而去,与那元解礼喝上一口吧!” 第二十六话峰回路转 第二十七话 涅磬盘中的久留香 (上)   狼窑,形如其名。 于空俯望形似狼头,今晚这局元宴,就在狼的嘴口——狼窑浅滩这里。 酉时末,五更夜一,分雷、索阿、梭伦与八大刀徒共十一匹血蹄战骑缓缓穿过商人宅邸,踏过四里之遥后,耳间已听到了浅滩脉脉的溪水声,这时沉黑的大地开始震动,从摇曳着点点火光的唐军营哨前,驰出五十多个重甲骑兵!骑兵分两行,手托丈二镰勾长戈,戈头下龙旗迎风飘荡,不仅是声色夺人,最可贵的是马蹄步调一致,排排整齐地向他们奔来。 分雷在索阿身后勒过马头,微微笑道:“这迎接的阵仗倒是百年难遇,定要好好享受一番哩。” 梭伦掂量着手中斩马刀,哼声道:“都是唬人的家什,那马腿是欠砍了。” 索阿一听气道:“想你活了二十多载,还是稚孩口舌!还不闭嘴!” 梭伦向分雷扮了个鬼脸,后者望着渐近的重骑失笑道:“索爷是怎么看的?” 索阿片刻无声,蓦地转过脸嘿笑道:“确实不乍地……” 分雷和梭伦相顾一望,顿时仰天大笑,险些栽下马去。 随着响彻云霄的豪迈笑声,唐骑已勒缰于众人眼前,骑首拍了拍座下喘息的马头,冷声道:“尔等可是赴宴而来的环刀子王索爷和……”说着在诸骑中寻到脑袋最亮的秃子分雷,接声道:“和买天乌骑甲的头人分雷?” 梭伦似乎是顽性未抿,笑道:“该来的都来了,只是你那匹马喘的厉害,是不是咱们这些老爷们都下马走走?省得马儿倒不过来气哩。” 八大刀徒忍的实再辛苦,闻言窃窃失笑,笑得那唐军骑首脸色灰白。 索阿干咳一声,勒马上前笑道:“我就是索阿,我儿自幼顽劣,还请将军海涵。” 那骑首陪笑道:“索爷见外了,在下哪是什么将军,只是营前探马,特来迎接诸位,想来不必这么麻烦的,只是近来营中操练唯恐各位有失,元指挥使这才命在下前来迎接。”说完手上一挥,道:“索爷、分雷头人,请!” 索阿和分雷收拾心情,随那骑首向唐营驰去,这一刻已不同往日,大家都知道这是脑袋别在裤腰上赴宴,等进了唐营,生死只有长生天知道了。 当众人驰进唐营,那阵势果然不同凡想,两座隶属前哨营的箭塔上,立着五、六个豹旗翊卫一般的箭手,一看那宽厚的肩膀,就知道这些人均是手底稳重的一流弓手,而箭塔下停放着三辆滚油车,分雷看在眼里心中哽噎,这滚油车与投石车一样,松开绳锁后,投出去的滚油能洒遍战场,一旦害了眼睛就只能挨砍了,若敌者放以火箭,那就是火海地狱,一个人都别想逃出去。 众骑正左右望着,不觉间听到中营高亢的喊杀声,分雷举目看去,几百匹唐军轻骑有节奏地在训场中迂回前冲,手上的马刀显然经过改良,前锋窄而向下弯曲,马上士兵知道,接敌时首要是劈,二者是刺,看这唐军马刀显然经过细致的研习,将马战兵器的功用发挥到了极致。 分雷等人正看得心惊,这时传来撕心烈肺的惨叫声! 众骑望下,无不睥皉欲裂!一个突厥人披着散发被绑在木桩之上,身上已中了整整七箭,他那无望的眼神中搀杂着莫名的惊恐与悲哀,待那眼神掠过分雷后,倏地一箭射穿了他的印堂。 “妈的!” 分雷只听身后马蹬铃摇,待回头时梭伦已拎着斩马刀下马跑去了! 众骑眼见此景皆惊,那唐军骑首催马上前拦住梭伦去路,淡淡问道:“梭伦大人想做什么?” 梭伦呸了口浓痰,哼声道:“他犯了什么王法!杀了他就好了!为什么要折磨于他!” 骑首摇着马鞭指向栅栏外的一个突厥妇人道:“这人强暴了她,我们接管狼窑后,已经军统此处,这人算便宜他了,若要按吾大唐法令,此人罪当切头,分史的下场可是更加耻辱呢。” 梭伦见那突厥妇人感激地向执行官施礼后款款而去,一时呆立在原地。 分雷心内叹了口气,驱马上前俯身拍了拍梭伦的肩头,两人默然地回到队中继续走去。 一路上,分雷心情复杂无比,他已然见识了唐军形形色色各种要命的利器,这刻娓娓想来不禁蹉跎,他暗幸魏尚客修书通报唐皇,若不然,这场草原之战实难想象如何的惨烈,而最让人心惊的是江老头的话印证了一种事实,汉人的文化穿过层层壁垒,深深影响着博大的草原文明。 前方路上,已越加深肃,五步一哨的唐兵举枪按刀,待他们踏过一条清澈的小溪,眼前蓦地一亮! 只见环形的浅溪中突出一块不足十丈方的土坝,坝中环壮设席,中首屏风前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人,此人身裹劲装金丝小革甲,头上束着别致的小英雄髻,额头比一般中原人稍宽,浓眉眼细,那两颗眼眸像蚌中的珍珠,隐隐透着摄人寒光,而他此刻正摸撮着一口丁子胡,含笑地望着他们。 元解礼。 分雷心内喃喃续道:“好一个元解礼。”  “索爷!哎呀呀!可算把您盼来了!”元解礼下了主席,倒颇懂风情地上前迎接诸人。 索阿笑道:“元大人客气了,只是我索阿惭愧的很,让元大人做了把东道呢!” 在场人等谁不知道索阿此话意味何如,元解礼干笑一声,揣着明白当糊涂地一笑而过,抬首看着残月道:“您老看看,这月儿虽缺人间确圆,说来我这后生还要仰仗索爷指教,狼窑是个蛮地,我不粗不细的人想当好这父母官真是难啊。” “哈哈哈哈哈!”索阿大笑道:“何难何难,只要棋摆正位,楚汉无争就得快人心哩!” 元解礼捋着小胡哼笑一声,他哪还不知道索阿是何意思,可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这刻下人上前道:“酒菜微凉,大人……” 元解礼挥手道:“就知道你们这群贪厌之徒好逸恶劳,去把酒菜全换了!先上四头烤羊羔上来!” 下人拱手自去,分雷心想好家伙,这话说的确实不留脸面,这贪厌之徒好逸恶劳之说不就是指桑骂槐吗,四头羊羔就是“死羊”的意思,看来真是宴无好宴呢。 “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买天头人分雷吧!” 分雷心道来了,上前道:“我分雷也是久仰元大人之名哩。” 元解礼笑道:“早听说草原汉子心胸开阔,看来昨晚那场大火,丝毫没有让头人气馁呢。” 分雷心内暗骂一声,嘴上却笑道:“哪里,也烧得灰头土脸的,也不知哪家王巴羔子放屁没放利索,把房子给点着了。” 此话一出,索阿等人无不心中窃笑,再看元解礼脸上一片青绿,显然连下句话怎么说都忘了。 分雷看在眼里大为畅快,心叫宁老板天上有灵,看在眼里痛饮三杯都算有了,随后他摸了摸肚皮,皱眉道:“既然是酒宴,且一个都不少,咱就按草原规矩入席好了!”说完抬腿上席,坐妥后又招呼着梭伦和八大刀徒。 梭伦和分雷自是投机,扛着斩马刀便坐在分雷旁边的一席上,一手抓过大串葡萄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横流还不忘喊道:“好吃!是吐蕃的好奶子养的!” 八打刀徒看似也饿了,却主仆有别,只能眼巴巴看着分雷和梭伦大快朵姬,索阿看着元解礼霜寒的脸色,接声道:“草原人不拘一格,还请大人别见怪。” 元解礼咬了咬牙肌,转头道:“入乡随俗,我虽是汉人,却也是半辈子在草原长大的,哈哈,来人!” 身旁的骑首上前应声后,元解礼道:“贵客已来,请敖将军上殿!” 骑首领命而去,元解礼这才引索阿上右手席间,待二人一番寒暄后,分雷和梭伦已然将各自桌上的水果吃个一干二净了。 分雷抹了抹嘴巴,打了个嗝道:“不是烤羊羔吗!元大人怕是都准备好了,怎么还不上呢!” 梭伦吐了一嘴皮子葡萄粒子,也喊道:“先说好了,我就要羊脑袋,别的还真***不爱吃,尤其是那羊脸,都给我留着!” 话音刚落,一声大喝由溪口传来! “好!老子也爱吃羊脸!看我二人谁能吃得!” 第二十七话涅磬盘中的久留香 第二十八话 涅磬盘中的久留香 (下) 众人寻声望去,只听盔革相互敲击的琐碎声音传出,一个轩昂的中年汉子按刀而来,分雷见他人虽高大,脚步却轻如鸿毛,不由暗叫厉害,再看此人身后跟着二人,一个是老相熟方季鐾,另一人则是个脸色阴冷的年轻武士。 这中年汉子上前半跪于席前,粗声道:“属下敖翁!参见元指挥使!” 元解礼微微笑道:“敖将军多礼了,这次宴席不于往日军中,无须礼节,请上座。”接着一指那年轻武士道:“这位就是敖将军常提起的川中第一刀的项自先吧?” 年轻武士纳首道:“项自先拜见元大人。” 元解礼摆手道:“项壮士请起,请上座。” 分雷看在眼里,心内一阵哼笑,想来元解礼倒是用心良苦,他并未提起姓项的是何种军职,自然在这宴中有奇招相与,或许魏尚客说的对,元氏父子怎么也不敢公然相助薛延陀,师出无名可是要掉脑袋的,尤其是这多事之秋,只是让他奇怪的是到了这个时候,为何还不见魏尚客出现呢? 梭伦在他冥想之际凑在他身边低声道:“敖瓮便是领二万唐军来援的将军。” 分雷一怔,问道:“怎会这么快就到了狼窑?” 梭伦道:“这人是有名的火性脾气,是先率三千轻骑来的。” 分雷闻言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敖翁,这人似是个不修边幅的人,脸上留着带茬胡子,一双骡子眼却相当的好看。 “不过姓项的倒挺复杂……” 梭伦这一句话,倒让分雷有些泛寒,他仔细望去,项自先一身湖绿色的武士劲装,背后背着不足两尺的宽刀,不由心内暗叹,一寸短一寸险,此人定是出快刀的,分雷正打量着,忽见他左袖口有着三点尚未干透的血迹,疑道:“敖瓮和项自先是一起来的?” 梭伦皱眉道:“这个不清楚,不过……” “不过什么?” 分雷刚问罢,十几个身穿唐裙的妖媚侍女便手捧着点缀精美的菜肴,像彩云一般在各席前游走开来了。 梭伦借着蝴蝶流飘似的华裙低声道:“这人听说十五岁便师满出山,在川地十年未逢敌手,可见名副其实。” 分雷愕然道:“这些你都知道?看来环刀子帮做消息买卖也能赚几年的开销了!” 梭伦拾起侍女手中掉落的一丫带霜的哈蜜瓜,笑道:“什么叫商人?嘿!各地情况都不熟悉,怎么保车!亏你还是买天头人呢,这都想不到。” 分雷倒没在乎他说什么,只是隔着流彩飞裙间注视着项自先的左袖血渍,一丝不祥的凶感涌上心间!在最后一个侍女转身飘去后,项自先抬起阴冷的眼神瞄向分雷,在所有人各食各物的时候,他抬起左手,在自己的喉咙上划了开去,随后咯咯地笑着望向分雷。 分雷眼见此景终于知道自己的凶感是什么了…… 魏尚客这个时候还未来,显然已遭了毒手! 只是他没想到元解礼出手会这么快,会这么狠。 分雷这时失去了一切食欲,默默地望着与索阿谈笑的元解礼,心间涌起从未有过的愤怒!就是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唐军将领,竟然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将草原的命运决定了!他无法平息自己心内的震怒,在另一批花绣胡姬上来献舞的时候,分雷脑中仿似炸了开来,他已感受不到自己双拳在微微颤动,只有狼一般的冲动在蔓延燃烧…… “分雷头人?” 分雷单眼中射出冰冷的寒芒,转头盯着来人;方季鐾依然是那猥亵的身形,一脸坏笑地手捧酒杯道:“前时多谢头人不杀之恩,我这条烂命能活到今天,真是不易呢,嘿嘿……” 分雷盯着他那丑恶的嘴脸,连举杯的心情都没有。 方季鐾见他不动声色,谦恭地弯下他再不能弯的腰身,上前凑在分雷耳边道:“沁瑭早是我的女人了……嘿嘿……想跑?跑是没那么容易,别忘了,现在你可是在我们手心攥着……” 分雷听罢犹如晴天霹雳! 方季鐾满意地直起身子,脸上泛着嘲讽举杯自饮而下。 分雷或许还不知道,他的双拳已将席子的边缘摁烂了,眼前的舞姬仍在飘荡,一旁梭伦的呼唤,他一点也听不进去…… “人言道,酒到恬时兴更浓!来来来!请突厥可敦上来!” 元解礼的话传出,一时整个浅滩默然无声,索阿和梭伦心中自有打算,两人瞄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分雷,心内皆是一阵痛慨。  方尺浅滩,溪水调皮的绕过石缝湍流而去,坝上四盏篝火仿似知道天临,在草原的长风下节节跳舞。 藏珠头扎束髻,脸施淡粉,身穿天蓝色突厥长服,手捧一张纹饰圣狼的盘子,致唐军后营盈盈走出,纤足趟过浅浅的溪水,默默地走上坝中…… 分雷望着她微微浅笑的面孔,心中像有一把钢刀在翻搅,在一刹那间,他有股说不出的悲凉哽在喉中,那奔腾的痛楚令他歇斯底里,他猛地低下曾经高昂的头,双手十指深深嵌入土中。 在场众人,在藏珠的艳色下囫囵地吞下一口烈酒,元解礼隔了许久,才颤声道:“藏……哦……今日有幸……能得突厥王皇献舞……在座人等无不三生有幸……” 元解礼不搭调的话丝毫未让在场众人察觉,仿佛这个致天而降的草原美女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来粉释了,包括索阿和梭伦在内,汉子们的眼睛像一对对亵渎的手,在藏珠身上游走着。 惟独分雷,他生怕仅剩的一只眼睛睹见于她,可耳朵却不像眼睛,他听到藏珠莺声道:“在场诸位皆是英豪,就献上一曲凤凰涅謦吧……” 元解礼听得众人叫好,随声道:“这凤凰涅謦怎么说呢?” 藏珠盈盈起身,手环圆盘帖于酥胸前,淡淡道:“曲中有意,意中逢人,凤凰涅謦之本故,却谁人不知呢。” 分雷心内蓦地一怔!仿佛自己的心被藏珠这一席话点穿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激昂的鼓乐,藏珠眼中锐色一闪而过,紧接着是草原长琴的拉胡长奏,一阵凄宛的音色回荡在方坝之间,藏珠手托圆盘一时壮入驼峰,一时隐如孤峰,随着曲音的苍戗,藏珠渐入长风,天蓝色的长裙舞动如花又似流云,在众人看得如痴如醉时,隔溪的士兵也不由凑上前观看,一时环溪之岸火把相簇,霎是壮观。 涅謦…… 凤凰…… 传说凤凰由沙漠火域重生,千古而传,不灭不破,难道藏珠想告诉他,一切都是可以重生的吗? 在音调歇止时!分雷蓦然睁开单眼! 藏珠面向元解礼,露出妩媚的微笑,而那左手的盘子却面向分雷! 分雷看着纹有圣狼纹饰的盘子,嗅着藏珠传来的体香,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 第二十八话涅磬盘中的久留香 第二十九话 弃之大忍  “好!” 不由元解礼叫好,敖翁已然吐出嘴中的羊骨拍掌称快了。场中孤凌凌地回响着敖翁的掌声,那空洞而诡异的掌声却相反地让四周静的出奇。敖翁停下手掌,似乎全场只有他不解其中之意,而环溪唐军的掌声,却接踵而来,鼓得浅滩溪水也为之黯然。 元解礼毕竟是政兵行家,望着两岸嚣叫的士兵蓦地一声暴喝!让千百兵士掩住了手口,他抹着丁字胡,问道:“可敦之舞,似比乘风,却不知凤凰之后,尚有中原之虎否?” 分雷知道他所指何意,也不得不佩服元解礼的才智,这时藏珠道:“中原为何是虎?” 众皆哗然,元解礼也是一脸不悦,道:“可敦以为如何?” 藏珠收回圆盘,忽地歪过纤性的脖子,淡淡笑道:“中原之师若如虎豹,也不足立威了。” “那究竟是什么!” 藏珠转头望着敖翁道:“是龙。” “哈哈哈哈哈哈!”元解礼拍案道:“是龙是龙!不然怎么伏治四海!我大唐之师就是如龙般翻云覆雨!” 环岸将士闻言手执长枪,顿磕地面齐声道:“唐龙!唐龙!唐龙!” 元解礼仿似蔑视九天的王者,双袖一挥止住长喝,“嚯”地一撩金边后襟道:“可敦尚有一舞吧?” 分雷、索阿和梭伦一同望向藏珠,他们知道元解礼要藏珠跳什么,那是一支灭族的舞蹈,对于一个突厥至高无上的可敦而言,那不仅仅是生死的问题,而是整个民族尊严的事情。 藏珠出乎索阿等人的意料,淡淡道:“请奏乐。” 元解礼哼然一笑,拍掌后,屏风后面传来中原的“阵杀”之音,前奏一腔激昂的鼓击后,藏珠甩开天蓝色的长袖迎风飘起,元解礼等人盯着他蔓妙的身姿无不贪婪的端起桌上美酒畅怀饮去。 分雷眼见此景,撕下左眼的护罩,双眼紧闭再不忍看下去了!他的心情或比索阿和梭伦更加复杂,至少索阿已通化汉学,可他做为一个彻彻底底的草原汉子,这一刻的耻辱和无奈已然深深刺痛了他,更何况跳着汉舞的是个突厥可敦! 可更不堪的情景入目了,藏珠身子一歪,竟跌跌撞撞地投进元解礼怀中,不旦是分雷,连索阿和梭伦也为之愕然! 分雷听着阵杀的鼓乐,看着藏珠在元解礼怀中摩莎着灵蛇一般的身体,一股难以歇制的怒火在勃然而发,藏珠微阖的双目游离在元解礼眼前,若即若离的嘴唇却让分雷想到了井桃! “嘭”地一声! 分雷几乎崩溃的神经终于在项自先脚前踏碎的桌前醒悟了。 “元大人!” 项自先上前道:“自有美人美酒却不得尽兴,听闻草原以巴哈秃儿闻名天下,属下项自先愿凭刀决斗!”说完瞄了一眼分雷。 元解礼正与藏珠眉目传情,闻言举杯一干而尽,随后一把将空杯掷于场中,手底却悄悄地摸索着藏珠的大腿道:“可!” 索阿和梭伦同时间望向分雷,那眼中炽热的烈火几乎能把分雷点燃了,但谁又会知道,此刻的分雷的怒火呢…… 分雷席坐而起,也不看那项自先,对元解礼一字一字问道:“刀头舔血……生死由命可好?” 不等元解礼回话,项自先道:“自然生死由命!” 分雷看看闭目逢迎的藏珠,又看看项自先袖口的血迹,喃喃道:“大忍为天则,可惜……有些时候不是对买天人说的……” 项自先右手“哗”地抽出宽刀,平心静气立于场中,果然具有一代刀雄之气,就连索阿和梭伦看那架势也不得不赞了声好。 分雷自梭伦手中接过奔狼绷簧刀,一边望着项自先,一边拧着绷簧道:“这一刀要赠给朋友,你该知道赠给谁吧?” 项自先呵然一笑,道:“刚宰了一个,却不知分雷头人所指的是何人?” 分雷摇了摇绷簧刀,掂量着重量,嘴角咧过一丝微不可寻的笑意,蓦地横刀而上!与此同时,项自先也纳头而往! 一记刀兵相磕之后,分雷已鬼魅般立在元解礼桌前,他还如先前一般摇动着绷簧刀,单眼却望着元解礼身旁的藏珠,他抹着秃头道:“是时候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项自先后脑“噗”地哧出血箭,半个脑袋粘黏着下身滑落到了地上。 全场诸人一时惊若木鸡! 谁会想到鼎鼎大名的川中第一刀竟然在一招内丢了半个脑袋! 分雷若无其事地拿起元解礼桌前的柑桔,拍在秃头上拧干了磨撮着,似乎要借着未解的霜水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冲着元解礼喃喃道:“其实今晚谁也走不成,你就划下道来吧。” “分雷!” 藏珠惊恐的吼叫,已经不能阻止分雷骨子里的东西了,她眼含泪水却丝毫感动不了分雷,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杀了项自先后的这番举动,丝毫不给元解礼面子,想要找个台阶下亦是万万不能了。 或许只有索阿知道分雷此举意味着什么,只是微阖双目捋着长须不动声色。 在场人等均望向元解礼,不知道他会做何反应,浅滩静的出奇,只有溪水的流动让众人知道眼前发生着什么。 元解礼与分雷毫不相让地对视着,脸上神色数变,隔了许久才哼笑了一声,道:“分雷头人这刀快的很,元某佩服,只是头人的话,元某不明白。” 分雷沉声道:“有何不明白的,大人一言可决!” 元解礼听罢蓦地仰天大笑,不由道:“好一个巴哈秃儿!元某今日算领教了!”随后皮笑肉不笑道:“这项自先真是不懂风情,竟然不知道草原上随时都可流血,真是活该呢,今晚之宴平添血腥,确是大煞风景,不如改日再会,元某就不送了!” 分雷哼笑一声,盯着元解礼一字一字道:“后会有期。” 元解礼目放寒光附声道:“后会有期。” 索阿和梭伦起身挥别元解礼,与八大刀徒伴在分雷左右昂然走出会场,分雷不忍再看藏珠,堪堪按捺着抢她出营的冲动,头也不回地原路返回,直到十一人驰出唐营,各自才稍稍松了口气。 梭伦于追风似的战马上长吁了口气,道:“分雷兄弟,我算***服你了!” 分雷倒没梭伦这刻一般轻松,听着后者续道:“我还以为姓元的会动刀,没想到他这么窝囊!” 索阿冷哼道:“稚口小儿,你懂什么!” 分雷于马上叹道:“从这一刻起,我们要步步小心了,元解礼定会重新布置,今晚我们就撤出狼窑!” 梭伦愕道:“这么急?” 分雷面无表情地说道:“姓元的不是怕了,而是尚且顾忌索爷的势力,同时也说明唐军后援并没有赶到,不然刚才我们早就被他们砍了。” 索阿赞同道:“头人所说不假,元解礼今晚设宴的目的就是看我们是否有准备,如果分雷头人刚才软弱一点,姓元的就会知道我们还未成气候,那他定会不择手段害死我们。” 分雷轻笑一声道:“还是索爷老道,所以今晚必须撤出狼窑,不然后患无穷。”接着单目放出寒芒,续道:“不仅今晚要撤出狼窑,我还要杀个回马枪将可敦带走。” 索阿和梭伦同时一震,前者感慨道:“买天乌骑甲行事诡道,我等听候头人调遣便是!” 分雷道:“索爷即刻号令环刀子部潜入狼林,向黄河靠拢,只留一千人在狼林等我便是,不论狼窑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来!” 索阿沉声道:“紧遵头人之命!我让梭伦带一千精锐在狼耳桥等你!” 分雷又道:“八大刀徒与我走一趟商甲宅邸,我要先见一个人。” “属下得令!” 这八大刀徒显然在席上看到了分雷的勇武,这刻齐声喝来均是底气十足。 能与草原第一巴哈秃儿并肩作战,或许不是为那简简单单的荣誉,而是过程中痛快淋漓的感受。 眼见商甲宅邸近在眼前,索阿和梭伦拍马绕过分雷向东驰去,间中索阿和分雷对望一眼,二人心照不宣,这或许是他们人生中最后的一眼了。 分雷望着两人于夜色中渐没的身影,一阵悲戗油然而生,他永远无法忘记藏珠的凤凰涅謦,也许他会按照藏珠的话在元解礼面前忍辱负重,可这世间之事变幻莫测,岂是一成不变的呢,此刻,他只好祈求长生天不要让藏珠对自己绝望,不要让她“走”的太早…… 他默默勒过马头,领着八大刀徒向酒铺奔去,拐过道道熟悉的街巷后,心头浮起方季鐾卑鄙的嘴脸,如果沁瑭当真与他有关系,或许也是为姐姐的事无奈奉迎,分雷丝毫不会奇怪,这么复杂多变的地界,一个孤身无助的女人若要安稳的立身此地,那付出的代价只有自己的肉体。 当他赶到酒铺时,门前一片凄凉,分雷手中紧攥着铜头烟杆,翻身下马立在门前,呼唤道:“沁瑭可在?沁瑭?” 敲了半天门,里间也没有回音,分雷心凉了半截,警觉地向四周望去,冲八大刀徒沉声道:“把住两端巷口,各自小心!” 八大刀徒领命而去,分雷纵身跳上院墙翻身而入,酒铺料间早已熄火停工,分雷搜遍整个房宅,也不见沁瑭的倩影,他的一颗心直沉到谷底。就在这时,巷中传来兵刃敲磕之声!分雷暗惊下跳出院墙,正看见两个刀徒与一人撕杀在一处。 分雷上前一看,一时哭笑不得,那人正是江老头。 “停手!” 分雷一声呼喝,那两个刀徒退了开去,江老头一看是分雷,大喜道:“哈哈!可算找到头人!” 分雷见他老抽的招牌笑容,心地泛起一丝暖意,笑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江老头收起长刀,上前叹了口气道:“魏大人都死了!我不来找你找谁去啊!知道你今晚赴宴,所以这才一路寻来。” 分雷听后心中一痛,魏尚客果然遭了毒手,江老头气苦道:“那个项自先手狠的紧,若不是我诈死,这条老命算交代了!” 分雷淡淡道:“项自先刚被我宰了,也算给魏大人出了口气。” 江老头一听乐道:“那倒痛快!魏大人死前已然修书,用遥鸽递书而去,想来死亦瞑目了。” 分雷听完大喜道:“你这老眼昏花的没看错?” “那是当然!”江老头道:“项自先晚来了一步,等魏大人放出鸽子才来灭口的。” 这消息可算是天大的喜讯,分雷心头默默祈求长生天保佑那只宝贝鸽子,随后叫他与一个刀徒共乘一骑,自己也翻身上了马,这时江老头问道:“现在去哪儿?” 分雷道:“去金兜阁找娘们。” 第二十九话弃之大忍 第三十话 魂飞金兜阁  分雷众骑来到金兜阁时,左右酒肆茶铺却是廖廖无人,空旷的大街上只零零散散地走着几个路人。 江老头是个无话不说的主,喃喃道:“怪了怪了,先前这里可是连马儿都挤不进来的,怎么今晚如此惨淡哩?” 分雷下了马,淡淡道:“耗子闻到猫味了,谁还敢出来。” 江老头于马上翻下身子,灵巧地蹿到金兜阁旁边的暗巷口,喜道:“猫味儿倒没闻到,却是嗅到上等料香了,嘿!真是精彩!” 分雷一边招呼八大刀徒下马待命,一边笑道:“你这老不死的厨头可别忘了,如今你可是我的亲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随我来。” 谁知江老头头也不回地蹿进暗巷,只传声道:“上等香料百年难遇,我去去就回。” 分雷无奈下唯有领着八大刀徒迈进金兜阁,甫一进堂,金壁辉煌的俗气便映进眼帘,几桌散台坐着拥红倚翠的嫖客,女人浪荡的嗲笑和着小二的奉迎声比比传来,分雷看着这色浪景象,心内不禁一阵茫然,这一刻实不易涉足此地,沁瑭有言在先,今晚元解礼会留宿于此,到时若再碰上他,就不是浅滩之宴那般好相与了。 这时门侧的摔银屏风后走出个粉面鸨母,一看分雷众人均是堂堂男儿汉,一时荡起浪笑,道:“哟哟!这是哪来的英雄哦!没想到金兜阁这么小的庙堂,一下挤了这么多好汉,大爷们可要怜香惜玉哩!” 八大刀徒中一人喝道:“滚远点!你那淫嘴里的吐沫星子别脏了我家大爷!” 鸨母也是见过世面的老海子,努了努嘴道:“嗨!咱不就是吃这碗饭的吗,嫌脏的话找自己家娘们去啊!” 分雷挥手止住属下道:“妈妈别见怪,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鸨母一听便落下脸子,眯着眼睛道:“找谁啊?” 这一问倒让分雷愣住了,是啊,他找谁来了?他连沁瑭姐姐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哎呀!不好啦!” 就在这档口,二楼的一间环廊厢房外,一个端酒的丫头惊叫着打翻手上傢什,瘫在廊道盯着厢里尖叫道:“杀人啦!杀人啦!” 分雷等人正疑惑之间,那鸨母脸色数变,骇然道:“可是舒大人出事啦?” 分雷蓦地一惊!身子一纵便跳上二楼的廊道,他拎开那丫头进厢一看,立时呆在了当场! 入目的景象惨不忍睹,厢中赤着上身手握长剑的男人正是舒庆东,地上蜷缩的一人则是分雷欲寻的沁瑭,鲜血已然染红了她赤裸的身子,而跪在她身边痛哭的女人不用说就是沁瑭的姐姐。 舒庆东披散着长发转头一看是分雷,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万没想到这个时候会遇上分雷! 这时八大刀徒涌上廊道,分雷看也不看舒庆东,急步走到沁瑭身前,看着她腹侧的伤口不住喷涌出血水,一把抓过床巾压住她的伤口,随后脱下狼袍裹在沁瑭颤抖的身体上。 舒庆东盯着分雷宽厚的背影,上牙打着下牙颤声道:“我不想杀她……我不想杀她呀……” 分雷回头看了他一眼,骇得舒庆东丢下了长剑,可左手却紧紧攥着一卷羊皮。 “那是什么?” 舒庆东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一时无话可说。 分雷显然已知道他握着的是什么了,那就是霍去兵的藏宝图,元解礼身在变幻无常的狼窑,为防万一将这宝图藏在金兜阁,就算唐营被破,宝图仍会安然无恙,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切都让沁瑭间接地告诉了分雷,而让他奇怪的是,舒庆东既然是元解礼的人,为什么会铤而走险地来夺宝图呢?难道他不知道这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吗? 突然,分雷想到了一个可能,舒庆东献出藏珠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藏宝图!只要元解礼贪图藏珠的美貌就无暇顾及金兜阁,这样一来他自然有机可寻,想到这,分雷更加为藏珠不值,她聪明一时糊涂一世,被这花言巧语的卑鄙小人所利用,连生存的权利都变得渺茫无际,已然成为男人之间玩弄的傀儡。 “分……分雷头人,不如我们打个商量,我……” 分雷哪还有心听他废话,喝道:“将他拿下!” 八大刀徒喝然得令!身后两人上前便扑向舒庆东! 舒庆东骇然跳过一旁,拾起长剑掠在墙角,歇斯底里地喊道:“分雷,不要欺人太甚了,想你是个什么东西,连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哈哈哈哈哈!这沁瑭我也玩过了,还求我帮她姐姐逃跑,妈的!也不洒泡尿自己照照!元解礼的女人能跑到哪里?大漠还是中原?哪里都跑不掉!死了心吧!” 分雷头上鼓起青筋,望着怀中的沁瑭,心中像滴出血来了一般,蓦地沉声道:“给我豁了他!” 八大刀徒“哗”地抽出佩刀便欲砍向舒庆东,这时沁瑭的姐姐哭叫道:“不要杀他!我求求你们了!我怀了他的孩子呀!” 分雷蓦地一怔!与此同时怀中玉人一阵颤抖,他低头看去,沁瑭微微睁开双眼,嘴角流出一丝血水,深深望着分雷轻呵道:“你来了……” 分雷点了点头,喃喃道:“我来了,却来晚了。” 沁瑭眯笑着抬起染满鲜血的手臂,抚上分雷的秃头,缓缓道:“没晚……是我……不好……我没等你……” 分雷哽噎着摇了摇头,沁瑭眼中闪烁着泪光,淡淡道:“我真傻……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好……你放过他吧……为了我……为了我姐姐……” 八大刀徒早已急了,狠声道:“头人!杀是不杀!” 分雷深呼了口气,望着沁瑭道:“此人卑鄙之极,没有不杀的理由……” 沁瑭浅浅笑着,猛地又咳出一口鲜血,气若游丝道:“给他一个机会……好吗?” 这时沁瑭的姐姐也扑了过来!哭道:“求求你!不要杀他!我求求你了!” 分雷任凭她撕拽着自己的胳膊,默然地望着沁瑭,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含混不清了。 沁瑭最后喃喃地说了一声“不杀”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可分雷却依然像手捧着心爱的宝贝,久久不愿撒手,仿佛那酒香还萦绕在鼻端,不同的却亦是夕人已去。 当分雷抱着沁瑭的尸体走到厢口时,对她姐姐幽幽道:“她一生为你奔波,死前连一句相安的话都没有……你们好自为之吧……” 八大刀徒抢过舒庆东手上的羊皮卷,唾骂着跟在分雷身后走出金兜阁,这时门口已多了一辆马车,车上载着刺眼刺鼻的香料,马鞍上的江老头本想夸耀一番,却见分雷抱着个女尸出来,见他神情肃穆地将尸体放在车上,也不好言语,唯有问道:“我们去哪里?刚才听金兜阁的伙计说元解礼一会就到,这帮小崽子能炖乌鸡汤哩,嘿!” 分雷淡淡道:“你们先一步去狼耳桥吧,我到唐营走一遭,如果鸡鸣前我还未出现在桥上,告诉梭伦一声,尽快赶往玳轲岩城,以后都不要打听我的消息了。” 江老头愕然相望,八大刀徒也是一愣,其中一人道:“我们是索爷派来为头人效死的,怎都不会离头人而去!” 分雷看着沁瑭的尸身,从腰间抽出铜头烟杆上前别在她的胸前,厉声道:“趁老子凶性未起,都给我滚!” 八大刀徒面面相觑,最后一人上前将宝图递给分雷后纷纷上马,江老头指了指自己道:“我也得走?” 分雷面无表情地说道:“将她葬在邻水的地界,她一生与水打交道,怕是死后也希望与水相伴。” 江老头叹了口气,翻身坐上车头,道:“我们在狼耳桥等你,头人……” 第三十话魂飞金兜阁 第三十一话 钦定的命运 分雷游荡在冷漠的狼窑,不知何时而起的咧咧长风吹散了乌云,淡黄色的圆月凄艳诡丽,似诉一段莫名的哀怨,这仿如人心,悲哀地意识到曾经昙花一现的委婉爱情已然刹那而去,他像个孤魂野鬼,只有那奔狼绷簧刀在沉默中偶尔泛起一阵轻吟。 他本不该这般悲伤,一个刀头舔血生不往夕的草原汉子,为何要对一个女人的死斤斤计较,似乎生命的狼狈让他感到蹉跎,在这风雨欲来的凶险之地,或许是那加倍的荒凉惹起他心底一丝断肠的惆怅。 当远处回荡起元解礼一队马蹄声时,分雷长叹了口气,闪身隐入暗巷之中且全力展开身法向浅滩奔去,他已然知道自己在席间的话伤害了藏珠,致命的并不是羊皮卷,而是藏珠随时轻生的念头,他不尽喃喃自问,为何女人选择的权利越来越少,难道真的没有一种解脱之法,将世上直指所戗的责难遮挡过去吗?沁瑭的死是世事的无奈,那么藏珠呢?贵为突厥可敦的她不也如沁瑭一样在死亡面前无力的选择着。 分雷想起临别时藏珠眼含泪水的眼睛,不由加紧了步伐,在圆月光照狼窑的同时,分雷仿似疾旋的流星在重重房邸翻腾着,当他来到唐营前时,唐军的调度已在他意料之内,兵夫长的遥喝,战马鼻腔子里喷出急促的气息,预示着一场杀戮在慢慢揭幕。 在这一刻,分雷恢复了草原之狼的禀性,单眼中隐隐透出冷酷的寒芒,他悄然接近哨营前的扎马栏,伏下身子藏在泥坑中等待唐兵的接近,不稍片刻,两个唐兵便向他这边跑来,分雷手上捏过一块石子,在二人即将临近的一刹,倏地将石子打入扎马栏后的灯炬中,分雷借着火光忽明忽暗的空隙猛虎般蹿出泥坑,手撮成刀狠击在第一个兵丁的喉头上,接着一把搂过后者的脑袋双臂一错,那唐兵的脖骨“咯噔”一声断了开去,眨眼间两人便见了阎王,分雷脱下一人的兵服,穿戴好后压底头盔向唐营跑去。 刚到营口,一排排唐骑便从营盘中奔驰而出,几个唐军刀哨忙着搬开扎马栏,分雷借机隐入唐营之中,他在前时的回忆中向浅滩走去,几批唐军整装盎然地在他身边穿过紧随唐骑而去,分雷看这阵仗知道元解礼终于下定决心要围剿环刀子部了,只是值得庆幸的是,环刀子部的勇士已向黄河下游靠拢了,他一面瞄着唐军的装备和人数,一面冒起一个兴奋无比的想法,那就是一把火烧了唐营中的粮草。 此时的唐营中人马沸腾,丝毫没觉察到一个属狼的巴哈秃儿如死神般游荡在营盘之中,分雷于暗处接连捏死数个唐兵后,终于摸到了唐军准确的粮草地点,他躲过几支往来奔波的侦骑兵,幽灵般潜入兵草营,点燃一把草料后四下散去,草原风性虽然阴冷,但唐人毕竟水土不服,那唐人的马也是一般,草料多为人力烘干是沾火便着的,一时间浓烟冒起,黑色的妖火刹那间烧滚开去,分雷直到火势不可歇止,才抹了一脸黑灰装做惊慌的样子跑出草兵草营大喊道:“不好啦!料子着火了!快来救火呀!” 那些各自起营的唐兵听他这顿叫唤,回头看去,整个兵草营已腾起冲天的大火了,几十个唐兵率先跑了过来,为首的上前猛推了一把分雷,怒叱道:“蒋老头子是不是又***喝多了!死哪儿去了!”说完吼叫着属下扑进兵草营救火。 分雷哪还顾得许多,心有目地的向浅滩跑去,边跑边喊:“料子着活啦!快去救火啊!” 此时的唐营内一片骚乱,余下的几百兵众也无心出营了,纷纷奔向火场,分雷看在眼里暗骂孬种,若是买天汉子必会有节奏的继续出营,只留一小部分人救火扑粮,在战略上也可看出两者的不同,突厥战士永远是以战养战,不以防守为主,对粮草也然。 分雷见目的已经达到,趁乱拦住个军校模样的唐兵,那人显然怕脏了自己一身盔甲,推开分雷骂道:“你长不长眼睛!哪个营的?” 分雷装做气喘嘘嘘的样子,道:“兵草营的!着火了呀!刚才有个将军逮住我!要我去把突厥可敦带去安全的地方!小的也不知道什么可敦啊!大人可知道?” 那军校厉声道:“这个时候了还要去管死了的娘们?妈的!就在浅滩席上卧着呢!”说罢便率人跑向兵草营。 分雷明明听懂了他的说话,却久久呆立在原地,他单眼呆瞪着火光冲天的唐营一时哽噎无语,片刻后,他紧咬牙肌展开惊世骇俗的身法,火一般飞驰向浅滩! 他只有一个想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再不能抑制心底燃烧的怒火,当他踏碎浅溪、激起水浪的时候,眼前已看到藏珠的玉体仰躺在冰冷的席地之上,胸前撮立的匕首泛着耀目的青芒,分雷只觉一股彻骨的冰寒覆盖全身,“噗嗵”一声瘫跪在尸首身前,一腔男儿之泪终破堤而出,他仰天歇斯底里的一阵嘶吼,那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愤怒夹杂着一句“可敦!”响彻云霄…… 藏珠走了。 正如她所说,带着世俗的愧疚和万人唾骂的恶名,静静地走了。 可分雷却第一次感到人力的渺茫,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力量是那么微不足道。 “诶?是突厥人!” “是!是突厥人!!” 浅滩之上围拢而来的唐兵终于觉察到分雷的与众不同,“哗”地抽出各自兵刃喊杀着冲了上来! 分雷默默摘下头盔,额头青筋鼓动着巴哈秃儿的狼性,他一把撕下军服撕做一条一条,抽出藏珠胸前的匕首撇在一边,起身将她紧绑在背上,缓缓抽出奔狼绷簧刀转过身形,望着冲来的唐兵对藏珠的尸首淡淡道:“我带你回家……” 钦定的命运,在这一刻将二人牢牢绑在了一起,可不同的是,那复杂的感情已随阴阳相隔了。 分雷横刀穿梭在股股唐兵之中,那激烈的撕杀和着人马的惨嚎血肉横飞扬于天际,而不论是死的还是活的,最后一眼只看到分雷呆滞而诡异的脸庞,仿佛那骨子爆发出的狼性将他打回了原形,在身首异处、血漫浅滩的时候,分雷淡淡地用脚跟磕了磕绷簧刀,随后勒过一匹战马翻身而上,他托着藏珠横刀立马,踏过数十具唐军尸体款款迈出浅滩,这时蜂拥而至的唐骑再次围拢而来。 为首一骑赫然是敖翁敖大将军,他冷视着分雷,长刀摇指喝道:“还不下马受死更待何时!” 分雷冷漠地环视着身周越百的唐军骑兵,火把的咧咧声响扣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弦,他默默勒着马缰走向敖翁,单眼中闪烁的寒芒让诸骑骇然退去,敖翁紧咬牙肌蓦地一声暴喝道:“给我杀!” 还没等他喝音即罢,只听分雷横刀一声哮彻天宇的大吼!震得前骑骑兵骇然翻去,那骑下战马亦嘶扬着倒退开去,再看敖翁双目凸出,鼻间流出一道鲜血后一头栽下马来竟就那么吓死了,百多骑唐军哪见过如此景象,一时竟呆立在当场! 分雷托着藏珠紧抽马股,在所有唐骑的注视下飞奔而去,在摇曳的军火中分雷在唐营冲杀而过,赤裸的胸膛和脸面虽被热血侵染,却丝毫不能令他僵硬的面孔松解下来,背后冰冷的尸身一次次告诉他自己的无力,仿佛他每砍翻一人,便会让藏珠多一份火热,在兵影憧憧中,分雷的心……迷失了。 “方大人!敌将单兵冲击!无将可挡!” 方季鐾颤抖的身子望向圆月,狠声道:“此人必会途经商甲宅邸!尔等遥信前行的兵骑在此地设伏!万不能让他生离此处!” 信吏领命而去,方季鐾于高处望着分雷横扫千军的身影,不觉喃喃道:“元大人啊元大人,当初就该杀了他呀……” “方大人。”一声断喝由身后传来,一个双臂硕长的长发男子沉声道:“不妨由我部阻截于他!断不能令他生离狼窑!” 方季鐾回头望了这人一眼,惊心道:“此话当真?” 那人冷哼一声道:“德喀尝帘甲早等着这一天了。” 第三十一话钦定的命运 第三十二话 巷围德喀 分雷抹干一脸血水,勒马回望四里之遥的修罗地狱,胯下马儿踩踏着唐兵的尸体“噗哧噗哧”地响着脓血之音,他托了托藏珠的尸身,回头望向深黑的商甲宅邸,笔直的街道暗藏杀机,几只夜行的丧家猫咪叫着凑到尸横之处翻舔血水,分雷单眼缓缓瞄过四周,一手拧着绷簧刀的簧扣,一边侧过马头轻驰而去。 倏地一声箭哨声响!分雷蓦地于马背上弹起身子,在空中见那几头猫竖起背毛蹿腾开去,心头一怔下落在街巷的夯墙上,他一手紧勒绑着藏珠尸身的绳索,一边凝视着四周,这时一声狼帮之号响起!只见大街上数十道暗巷口子涌出重重刀兵,分雷看下微皱眉头,这袭人正是德喀尝帘甲的白虎刀手。 “分雷头人别来无恙否!” 分雷举目望去,赫然是德喀头人济朗。 济朗依旧一身翠色革甲,深陷在白狼头盔中的脸目诡诈而深邃,他似打量着分雷叹道:“真是害人不浅呢,没想到你还能活到今天,害得兄弟好一般寻找。” 分雷见德喀白虎刀手行而有素地把住各大巷口,不由淡淡道:“此处已不同三间井,你可想好了?” “诶?”济郎诈做愕然后仰天大笑,笑得不能自己地说道:“还在摆江湖道义?还在固执的以为能翻手成云覆手为雨?哈哈!”济朗“哗”地抽出藤狼束!厉声道:“不要做梦了!你再看看天上明月好了!因为这是你最后一眼!此下我将不择手段置你于死地!” 分雷知道话已成左,枰了枰绷簧刀,蓦地一声大喝背着藏珠于墙夯上飞劈而下! 德喀刀手齐声怒喝!在分雷甫下杀招之时,百名勇士争先而上,一阵沉闷的刀豁之声后,分雷满身爆着血水踉跄地向后退去,他喷了一口血水后朦朦胧胧透过数把刀锋看到济朗鬼魅般的身影,他一咬舌尖,倏然间抖起满含劲气的左拳砸向地面! “轰!”地一声! 包含地震破的内劲扩散开来,街巷上的青石板龟裂开去,激射而出的碎石接连刺破了周围士兵的铠甲,当气浪逼开济朗后,分雷一声刺破天宇的嘶吼劈刀而上! 济朗旋身避过刀锋,左手搓指成刀横砍向分雷的右肋,分雷本是以旋身连斩而闻名于世,这刻背着藏珠的尸体却不忍亵渎于她,只好舍弃右肋迎上,手中绷簧刀却倒过刀柄,一刀扎向济朗的后心! 电光火石下!济朗闷喝着收回手刀横着避开,两人一错一往,掀起尘浪后相顾无言。 众刀手面面相觑,直到济朗手尖一指这才蜂拥着再次扑上! 德喀勇士均是草原最好勇斗恨的刀手,更何况群凶而来,一时间分雷只觉眼前刀光汹涌,一阵闪电般的扑杀后身上又多了数道刀口,他“呸”了口浓血,托着藏珠横刀杀去,鲜血飞扬下的三次扑杀,分雷已然成了血人…… 分雷颤抖地托起藏珠的尸体,望着前后巷杀来的德喀刀手,仰望头上圆月淡淡笑道:“你还记得吗,我曾说……” “噗”地一声!分雷默然挑飞一人的脑袋,续道:“曾说要亲口告诉你井桃的事……” 两个刀手于空砍来,分雷身子一矮,穿身而过后蹒跚地扬着血刀一击斩下二人的头颅,他“扑嗵”一声栽倒在地,失血过多的他望着前仆后继的德喀刀手却视若无睹,摸上藏珠冰冷的脸庞幽幽道:“井桃就是你的妹妹……是我今生唯一爱上的女人……” 蓦地。 本来砍在分雷脑袋上的一刀停止了…… 只听东街口传来咆哮如雷的马蹄音,百人纳头望去,只见一辆双马蓬车急速奔来,分雷透过重重刀锋堪堪看去,架车的正是江老头! 济朗看在眼里心叫不好!一脚踹开身旁的刀卫举起藤狼束向分雷剁去!就在这时“嗖”地一声!济朗惨哼一声,一支长箭正中他的手腕! 分雷愕然之际,只见车蓬中倏地蹿出二人! “买天乌骑甲孔果洛在此!” “买天乌骑甲‘大锤天’嘉布塔拉在此!谁敢害我家头人!” 分雷见他二人闪了出来,身后紧跟着八大刀徒和环刀子部的精锐刀手,一时仰天长笑! “长生天啊,藏珠可敦啊,我们真的要回家了!” 随着嘉布塔拉震天的一声大喝!那草原上有名的链子锤漫天洒了开来,迎面的几个德喀刀手立时被绞成了肉碎!济朗看在眼里仿似被激出了凶性,拔出透骨的长箭怒吼道:“不要让分雷跑了!” 分雷托起藏珠硬杀开一条血路腾身飞上夯墙,脚尖未稳之际,只听“嗖嗖嗖”三声箭劲之音传来,分雷猛地矮下身子避过头上一箭,剩下两箭则以左臂搪上,鲜血飞溅下,他竖起绷簧刀挑向墙垛后翻身再次立在上峰,待他一把扯出左臂上的羽箭时,百多名德喀刀手簇拥着挤在墙侧,十几个刀手攀墙杀来,分雷见前后敌凶疯狂,大喝一声道:“孔果洛!摘了他们!” 街口的孔果洛连搭五箭饱含内劲地激射而去!只见分雷眼前的六个德喀刀手惨哼着跌下墙去,其中一箭竟洞穿了两人的脖子! 分雷一脚踹下另一个想扑上墙来的刀手,手上绷簧刀满蓄“地震破”的刚劲硬劈磕开一堵院墙,石土崩裂开后整整压下十六个德喀刀手,分雷借着尘灰飞扑向嘉布塔拉,这时一声狂叫由上空传来!他仰头一看正是德喀二虎将之首的长臂布固金! “分雷!还我兄弟命来!” 分雷大骇下卷身翻滚而去,“嘭”地一声巨响!布固金手上的重刀竟将地面劈出了一道长坑!那余劲向四周荡洒开来,吹得分雷连滚带爬地跌向另一侧的巷壁,布固金满目血红,横起重刀再次杀上,分雷眼见重刀劈头却一丝再战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这时一道铁链凭空飞来,卷上分雷的左脚倏地将他扯了出去!布固金第二刀又劈在空处,一转头看是嘉布塔拉干的好事,怒叫道:“德喀儿郎!给我豁了他们!” 百多名德喀刀手震天地一声大喝!仿如汹涌的黄河一般扑向分雷等人! 嘉布塔拉将分雷丢给江老头,望着巷内奔来的敌凶一扬链子锤哈哈大笑道:“这***才叫痛快!老子窝火窝到头了!算你们倒了八辈子血霉!”说罢仰天一记暴喝,那链子锤满含至刚至阳的气劲横荡开去!只听排排骨络断折的声音刹时响彻全街,链子锤头扬起的血雾将月色都遮掩住了。 嘉布塔拉拎着锤头正欲寻上步固金,只觉身后响起数道风声,转头一看原来是八大刀徒闷哼而上,德喀群刀窝在巷子里前后不能接应,一时被那八大刀徒堵在死角一抡砍杀,后边则有孔果洛立于巷首的墙夯上,每弓必出五箭,射得德喀刀手哭叫连天。 身在巷尾的济朗看着眼前此景,愤怒得像头红眼的恶狼,他掂着藤狼束在原地徘徊,只有自认倒霉的任凭买天等人杀戮…… 第三十二话巷围德喀 第三十三话 血战狼耳桥 (上) 时过丑时,孔果洛和嘉布塔拉等人才将血人一般的分雷护送出狼窑,当百多人时战时退地撤出狼耳桥时,狼林中的梭伦率轻骑接应,于桥上一番反冲杀才安然地退守狼林。在天色将明的时候,狼耳桥这个不足五十丈的通道,在内外而言已形成鲜明地对峙,一方是分雷的三百骑买天乌骑甲和梭伦率领的环刀子部一千人马,另一方则是元解礼的三千唐军与济朗的三百德喀尝帘甲。 两岸泾渭分明,不到一个时辰内,两方探子的尸体已堆在狼耳桥上了。 当天色大亮时,分雷在马车上终于睁开了单眼,嗅着林间清新的空气幽幽望向初升的日头,他舔着干裂的嘴唇喃喃道:“是什么时候了……” 孔果洛见他醒转过来上前道:“巳时了,头人,我们来晚了……” 分雷见自己浑身上下包着血染的缠布,知道他所指何意,淡淡笑道:“好兄弟……别那么多废话……扶我起来……” 孔果洛上前缓缓扶起分雷,后者见左右无人,叹了口气道:“是不是我们被围了?” 孔果洛沉声道:“一个时辰前,唐军增聚到六千人马,刚才梭伦的探子来报,两千唐军由浅滩涉水绕道而来。”说完指着狼耳桥道:“西有四千唐军和三百德喀尝帘甲,西北则有两千唐军精骑,现在算来还有半个时辰就杀来了。” 分雷点了点头,环视着四周道:“你们做的很好,林子里这么静,呵,是嘉布塔拉的主意吧?” 孔果洛道:“嘉布塔拉和梭伦已然谈好了,环刀子部主要在狼耳桥前设伏,一千人均是精兵,对突袭和扰袭均心中有数,我们的三百兄弟则在右翼策应,不仅要防范西北来的两千唐骑,还就地设计了消息埋伏。” 分雷仰头嗅了嗅道:“今天是什么风?” 孔果洛道:“是东风,现在林子里没有多大风,不过兄弟们在狼林外已闻到风的味道了,今天下午就会吹过来。” 分雷道:“唐军不是好惹的,告诉嘉布塔拉小心唐军绕到我们身后借风火袭,另外,给我找一批好汉把狼耳桥断了。” 孔果洛闻言叹道:“我们也想断了它,只是送了几十个兄弟的命了,唐军的箭哨厉害的很……” 分雷知道那不是理由,问道:“是不是火折不够?” 孔果洛无奈地点点头道:“确实想烧桥的,只是昨晚太匆忙了,而且要掩人耳目,留下来的火种就一个。” 分雷不用想也知道是江老头霸占去了,撇开此话问道:“你和嘉布塔拉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不是叫你们去断薛延陀联军的粮道吗。” 孔果洛挠着眉头道:“找到嘉布塔拉后,我们一直不放心头人只身于狼窑,所以派人带着军图报信给可汗后又率部回到狼窑,谁知正赶上梭伦调集人手,一拍即合下就在狼耳桥等你了。”说完苦笑道:“头人也不是不知道嘉布塔拉的性子,他哪会等着你啊,带着我们就赶到商甲宅邸了,哈!还正巧……” “行了!”分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狠声道:“要是这军图半道出了岔子,你俩就等着掉脑袋吧!” 孔果洛闭上嘴巴默然无声,这时江老头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手上还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朝分雷打了个招牌笑容道:“头子!这碗叫回寿疙瘩!嘿!给你转转运道!” 分雷看着两人一苦一笑,不觉叹了口气,拿过大碗呵着热气噗腾噗腾地呑了下去,谁知一口辣性呛得他直咳嗽,分雷呛着眼泪问道:“你往里头放什么了这么辣!” 江老头嘿嘿笑道:“好吃不好吃吧?” 分雷辣得直流眼泪,又吞了一口后点点头道:“好吃是错不了,就是能把卵蛋呛出来!” 江老头和孔果洛会心的一笑,前者傲然道:“就是金兜阁后院料车子里的货,你还不让我拿呢!怎么样?拿得值吧?” 分雷看他那老气横秋的样子不尽莞尔,赞道:“值,值,把那车货存着,以后我就吃老爹的面疙瘩了。” 江老头满意地咯咯乐过,用抹布一拍孔果洛的肚衣窃笑道:“你学着点!” 孔果洛见他一脸坏笑地走了,气道:“什么玩意!就会操几下勺子,比起科别尔差远了!” 分雷吃完面疙瘩将大碗放在身旁,喘着满腔热气问道:“可敦安排好了?” 孔果洛微微一怔,随后沉痛地点了点头道:“等头人安葬……” 分雷舔着牙缝中的面丝儿,淡淡道:“天葬了吧,林子里也有狼兽。” 孔果洛见他不以为忤,一声领命转身而去。 分雷见他走远,蓦地沉下身子将满腹的面疙瘩吐的一干二净,嘴角还渗着滴滴血水,他呛着口舌落下泪珠,心想藏珠真的走了,那恍然隔世的遗憾终还是留在了狼窑,他颤抖地扶起车角,不想在人前暴露自己的无力,将一脸彷徨的泪水抹擦干净后,长长地呼了口气,默默地拾起奔狼绷簧刀起身向狼林的埋伏地走去。 分雷穿过树丛来到阵前,途经的士兵见这传说中的第一巴哈秃儿经过昨夜的巷战仍旧精神抖擞,均崇敬地望着他。嘉布塔拉、梭伦和八大刀徒让开便于观察对岸敌军动向的土坡,待分雷上得前来,梭伦道:“阿爹尽率九千士兵已在狼林左翼的黄河渡口分批上船了,因为要经过青铜峡上游,那里地形复杂,为免唐军偷袭,阿爹不敢冒然前进,所以通知我们务必要坚守到明日天黑,到时他会留下船支便于我们撤走。” 分雷点了点头,遥望向狼耳桥对岸成群流动的唐军,问道:“浅滩的五千唐军是否尽数而来?” 梭伦道:“昨晚那把大火可能是把元解礼吓怕了,探子来报尚有两千唐军驻守浅滩的粮草,对岸的另外三千人则是敖翁的部下。” 分雷想起被他吓死的敖翁,淡淡道:“武威与狼窑相隔不过三百里,元敬焱的两万援军怕是明晚也会抵达浅滩,我们唯一可以加以阻截的办法就是毁掉狼耳桥。” 嘉布塔拉道:“就算毁了狼耳桥,两万唐军也可经由浅滩绕道而来,就如那两千唐骑一样。” 分雷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那就要看长生天要给我们什么风了。” 第三十三话血战狼耳桥 第三十四话 血战狼耳桥 (下) 嘉布塔拉和梭伦听罢面面相觑,均不知道分雷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对岸传来阵阵有节奏的吆喝声,分雷皱眉望去,见几十个唐军大汉推着两个箱头车停放在桥头两边,众人一时不知那黑黝黝的东西是什么,却听对岸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六百名唐军分两排站在沿岸,前排士兵整齐地亮出长达三尺的铁弓,后排士兵则点燃火把将各自的一桶长箭箭头逐支点燃。 分雷一看下心叫不好!沉声道:“梭伦!传命下去做好准备,唐军火袭了!” 梭伦一提斩马刀领命而去,分雷拽过嘉布塔拉道:“火袭后必有冲击,你叫兄弟们守住右翼紧防骑兵突袭!”接着喝道:“八大刀徒何在?” 八大刀徒齐声道:“属下在!” 分雷拧着绷簧刀,凝视着对岸弓兵身后集结汹涌的唐军,淡淡道:“领二百人随我于桥侧埋伏,到时若叫一个唐兵踏过狼耳桥,我就摘了你们的脑袋!” “属下得令!” 一声低闷的鼓音传来,再看前排唐军“哗”地拉圆满弓,燃烧的箭头以立在桥中校尉探出手臂的弧度为标准,在一声嘶裂长空的喝叫下,三百支火箭如蝗飙出!在密林中应战的梭伦无心看那天空中星星点点的火失,吼道:“火箭!身低!” 话音刚落,三百支火失排排扎进密林中!箭头上裹着的油囊磕在硬物上刹那间激洒开来,烈火毫不留情地将密林吞没了,环刀子部的士兵惨叫连天,十几个中箭的兵士顷刻间便成了火人,连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便瘫在地上化为焦尸。 分雷于前排拍打掉溅在身上的火油,抬头透过浓烟,见那桥头的校尉手臂微垂一寸,三百弓手的箭头亦也放低一寸,在一声大喝下,第二波火箭凌空排出!划破空宇的嘶鸣声仿似追魂的魔鬼,密林再爆火光,一时间已成了火海地狱。 分雷终于领教了横扫天下的唐军厉害,就是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打败了颉利,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草原雄师! 当第三波火失攻击过后,六百弓箭手分左右退开,那先前推来的两个箱头车上已架上了长达一丈、形似利箭的长矛,两个大汉一砍簧绳,只见两支长矛激电般由对岸射来,没等分雷眨眼睛呢,身后便传来阵阵筋骨碎裂的声音,他骇然地回头一看,一支长矛轰倒了六棵大树,另一支则深扎进土坡上,而矛身布满了零碎的残肢! 分雷哪见过如此利器,正看得心惊时,只听震天的喊杀声由对岸排来,连狼耳桥下波涛汹涌的黄河也被盖了过去,五百唐骑高举长刀顺着两道桥身疾速杀来! 分雷看着声色骇人的骑兵突击,再看环刀子部士兵惊恐的神色心叫不好!他猛地跳出草丛,咬牙撕下裹身的缠布,那布满全身的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他厉声道:“汉子们!看看你们身旁的兄弟!到了给他们报仇的时候了!跟我来!” 说罢!就那么转身横刀而去,树丛中本已心胆俱寒的士兵见心中的头人那雄壮的背影一时呆在了那里,这时八大刀徒“哗”地抽出长刀,头也不回地追随分雷的背影而去,两百环刀子部勇士看在眼里仿似被激出了血性,蓦地爆出震天的怒喝紧跟而上! 相隔十年,突唐之战在这里,这个毫不起眼的狼耳桥上,再次交锋了。 “嘭”地一声巨响,分雷满含堂罡地震破的凶悍之拳轰掉了骑首胯下的马头! 战马断项处喷扬着漫天血水,前蹄腾起空刨着甩下骑兵,分雷单眼闪过骇人的寒芒,手起刀落就那么切下骑兵的半个脑袋,他一把捡起断头砸向另一骑,那骑兵眼前一花,待抹开满眼血水时,胸前已哧着鲜血,半个身子滑落马下了。 分雷在奔腾的马蹄间鬼魅般游走不时砍翻唐骑,而身后的八大刀徒和二百精锐均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一旦拾回自信,那骨子里的草原狼性和经年的刀术岂是骑兵可挡的,他们灵巧的身姿和简单致命的刀法竟遏制住了五百唐骑的冲势,分雷剁飞两个唐骑后抬眼一看,对岸的层层唐军步甲已手按长枪攻来,他看在眼里倒不屑一顾,让他奇怪的是济朗的德喀尝帘甲,这个时候该是他们这群善战的勇士们出击的时间,怎么放眼望去均是唐军呢? 他蓦地闪过一个极可怕的想法,猛地转身杀到八大刀徒身边,喝道:“赶回去一个!借着林中大火把狼耳桥烧了!记住!从桥底开始烧!” 其中一个疤脸刀徒叫道:“属下这就去!” 分雷又劈开一个唐骑,转身向桥栏杀去,待他俯下身子看去时,果然不出他所料,德喀的勇士在桥底顺着绳索倒着身子爬向密林,分雷看在眼里一时惊喜交加,转身杀了回去后,喷着满身鲜血拽过为首的刀徒喘声道:“桥头烧起来后,带兄弟们杀回去,切毋恋战!” 刀首一声领命后靠向其他兄弟,分雷转身瞄了一眼杀来的唐军,透过重重枪尖,隐隐约约看到了桥头那个司号指挥弓手的校尉,分雷心内一声痛骂,若是孔果洛在此就好了,他不舍地砍翻三个唐兵,转头一看密林方向的桥口已燃起大火,心下大喜下振臂高呼道:“兄弟们!随我退守桥头!” 出乎分雷的意料,环刀子部的战士们仍有精神回应于他,震天的大吼声后,分雷哼笑一声,抢过一匹唐军战马向密林回杀而去,待二百勇士拼死杀回桥头时,桥口已“咯吱咯吱”地下陷了。 分雷横刀立马于桥口,透过冲天的大火,看到唐军步甲无法冲过火墙唯有无功而返,这时桥身发出一声悲哀的轰鸣,两道狼耳桥先是桥头烧毁磕着巨石滑入河中,接着中段被奔腾的黄河冲击得一分为二,眨眼间随波逐流吹的一干二净。 分雷跳下马来望向对岸,似乎看到了元解礼和济朗怒极的嘴脸,他浅笑着俯视汹涌的黄河,不知有多少德喀勇士就这么葬身于河中,由然间,不觉仰天大笑。 第三十四话血战狼耳桥 第三十五话 獒王生都 刚过晌午,江老头便已烧好饭菜,每股交替用食,伤兵则由八大刀徒去负责。经过狼桥一战,环刀子部整整阵亡了二百人,多数是在唐军的火攻下烧死的,而伤兵则遍布全员,或重或轻的区分开来后,重伤六十多人,轻伤四百人等。 分雷伤痕累累地和梭伦赶到腹地,待孔果洛一边包扎分雷的伤口,一边看得直蹙眉头,不由叹道:“早先步固台的一击便是重伤了,而后斗笠人的偷袭、巷战,还有刚才的桥战,你是伤上加伤,如果再拼命的话必会牵扯旧伤,非死了不可……” 分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笑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你可是买天的神医,说的像判刑一样我可接受不了哩。” 孔果洛小心翼翼地从分雷臂上揪出片铁屑,淡淡道:“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如此撕杀,我看咱们还是先撤出狼窑吧。” 分雷看了一眼神情痛苦的梭伦,叹了口气道:“现在就撤出狼窑只能被唐军追着打,刚才大家也看到了唐军的厉害。”说完无奈地干笑一声道:“别说你们,就连我也害怕的要死,没想到他们有那么多厉害的玩意。” 梭伦紧握着斩马刀哽声道:“从来没有想到会这么窝囊,不怕你们笑话……当我看到那两支长矛后,差点吓出尿来……” 三人一时静默无声,分雷想起身赴浅滩之宴时眼见的三辆滚油车,一时也陷入麻木之中,如果元解礼现在就调动人手运来那骇人的利器,到时满林子浇上熟油,别说一千人,一万人都得烧死在这里。 他打了一寒颤,仿佛耳畔又响起被火烧死的士兵惨叫,他下意识地摆开孔果洛的手,这时传来嘉布塔拉郁闷的声音,这熊一般的壮汉摘下头盔扔在众人面前,头盔翻滚着直敲在分雷胯下的硬石上。 “你们玩的真爽,又是点火又是剁人的,嗨!右边连一个鸟粪都没有,真***扫兴!” 梭伦还记得他士兵的惨死,一时气愤下拎起斩马刀向阵前走去,分雷一声叫住了他,他知道眼下可不是内讧的时候,孔果洛看在眼里心知肚明,他起身拉回梭伦,分雷看着三员爱将脸上不同的表情,淡淡说道:“不错,元解礼是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让我们见识了什么是大唐帝国的威武,也让我们心中折服唐军的训练有素,也许我们可以找个借口,说什么敌众我寡,或者是敌械强狠,我们什么都没有,对……” 分雷堪堪直起身子,望着手中的奔狼绷簧刀道:“可我们还有一样……那就是悍不畏死的精神,草原大漠生来就有的男儿汉的勇气!我们可以断言而死,我们也可以为了兄弟舍己而亡!但你们永远别忘了自己临咽气前骄傲的说一声,我们为了辽阔的自由而活!我们是草原最强的汉子!” 嘉布塔拉、梭伦和孔果洛木然地站立在原地,脸上却猛然间泛起激动的红润,分雷说的不错,那草原男儿骨子里的血气在脉脉沸腾,这时嘉布塔拉上前道:“头人你就说吧!下一步怎么走?” 分雷按过他的丑脸,蹲下身子用木枝在地上画了个狼窑,然后蜿蜒几笔,画出了黄河和狼林,他肃容道:“狼耳桥被断之后,唐军只有两个办法迂回作战,一是这里。”分雷用木枝点着右翼的密林,道:“明晚赶来的两万唐军见桥身已断必会经由浅滩绕道而来,从而在右翼加紧对我们的攻势,所以嘉布塔拉!” 嘉布塔拉见有仗要打,喝声道:“属下在!” “在官道以南和密林中调设陷阱,把看家的本领都拿出来,不仅南林,我们后侧的密林与乌兰布和沙漠的接壤处也要设置,三百买天兄弟定要盯紧这一天一夜,然后他图!” “得令!” “梭伦!” “属下在!” “八大刀徒不要再参战了,命令他们转移伤兵前往渡口,剩下的做为第二波战力埋伏在右翼买天战士之后,只留一百弓手监视狼耳桥唐军!” “属下得令!” “我呢?” 分雷一看浑身直痒的孔果洛,装做不解地冷声道:“什么你?” 孔果洛愕然道:“头人!这命令下的草率啊,我可是买天先锋将!你不能总让我窝着啊!” 分雷也不答他,憋得这小子直瞪眼睛。 嘉布塔拉和梭伦看着地上的图画,均等着分雷说出另一种可能,狼耳桥已然毁于黄河之中,唐军能够快速作战的途径只有右翼的狼林,难道…… 分雷弯着小棍点了点流入狼窑的黄河支流道:“如果我是元解礼,就会在上游投下成批的铁滚子,顺流而下后砸破索爷的运兵船。” 三人听罢蓦地一惊,分雷续道:“一来可以阻止索爷增援玳轲岩城,二来也可以扫清河上障碍,将两万唐军运至城下,我们能做到的他们也一定能做到,所以孔果洛……” 孔果洛早伸着脖子等他下令了,闻言说道:“铁滚子只有汛期才能顺流飘下,这个时候容易沉底,不过以防万一,我们可以砍下几颗大树加以抵挡,这个包在我身上好了。” 分雷抬头看了看四周高逾十丈的老树,淡淡道:“狼窑下游河口虽窄,但水流湍急,怕是树杆也会被铁滚子撞得四分五裂,我想索爷留给我们的那几艘船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头人万万不可!如果用船堵上铁滚子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分雷望着梭伦苦笑一声道:“那还不给你家老子留个口信,最好多留几艘船下来,不然我们就真的只有以死相拼了。” 梭伦道:“头人放心,我即刻就去办妥。” 分雷点了点头瞄向孔果洛道:“唯今就看你的了,按你的法子先封锁河道,元解礼是个带兵经年的老滑头,一切可能都会发生。” 就在这时,一只鹞鹰鸣叫着飞翔在众人上空,梭伦起身打了记口哨,那头鹞鹰盘旋几圈后俯冲而下,拍着翅膀落在他的手臂上,梭伦抠出鹰爪上的绑签打了开来,看罢不尽皱起眉头。 “探子说唐营的三辆滚油车已经在路上了……” 众人听得头皮发麻,分雷心道最要命的来了,他拄刀站起身形道:“这是要配合右翼的唐军发起冲击了,我们的计划不变,只是各位要留几个心眼儿,成与不成就是这一天一夜的事了。” 三人齐声领命各自而去,分雷浑身刺痛地坐回大石之上,不知何时江老头从身后蹦了出来,手上还捧着个罐子。 “要老命喽,真是要老命喽!这边要命的打仗,后边却闹起怪兽来了!” 分雷看着他手上的罐子问道:“什么怪兽?你这又是什么?” “骨灰!” 江老头把罐子放在分雷面前道:“说来真是怪了,我将可敦的尸体安放在林子里后,本想会有野兽过来送她升上长生天,可是来了一只怪兽卧在她身边不肯离去,几十条恶狼都不敢上去吃啊,看那凶狠的样,我也不敢上去赶它呀,直到它趴累了,估摸是寻水喝去了,我才壮着胆子收回尸身,我就想啊,这天葬怕是不成了,再说这是什么时候?都打仗呢啊!就一把火送走了可敦,这不,这罐子里就是她的骨灰。” 分雷捧起罐子,叹了口气道:“那不是什么怪兽,是獒王生都,它见过可敦,是怕林子里的野兽伤害她吧,唉……” 分雷心内一阵酸痛,久久抱着罐子不愿撒手。 江老头坐在分雷身边,从腰间掏出个烟袋锅递给他道:“沁瑭葬在林西口的盘岸了,那里是黄河支流涌进狼窑的地界,时常能看到彩虹,我想这闺女应该很高兴吧,这个你就拿着吧,留个念想。” 分雷接过烟袋锅,看那烟嘴儿还印着淡淡的唇粉,一时陷入更深的悲痛之中,一天前这两个女人还在享受着生命,而如今却只留下这些冰冷的物件,他一手握着烟袋杆,一手抱着骨灰罐,在他脑中仿似有什么在嘲笑着生命的无奈…… 江老头见他痛苦的神色,长叹了口气道:“人活一辈子总是不易的,不仅要面对生老病死,还要尝遍感情上的诸多苦甜,唉……人走就走了吧,那是享福去了,做为一个头人你得看开一些,同样都是站在刀口上,为什么不能洒脱一些呢,我这一辈子所看到的生死太多了,唯一留在心坎里的是一个念想,或许生比死更加痛苦,但面对这份痛苦,除了一声‘兄弟走好’,还有什么可以留住的呢,别忘了,你是狼头儿,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痛苦,唯独你不能啊……” 分雷紧紧闭上单眼,深吸了一口气后将那芸芸烦恼缓缓吐出,淡淡地点了点头问道:“江老爹是在何处看到生都的?” “生都?哦!”江老头记起了那头怪兽,大手一挥指向东边林子里道:“从这走一碗酒的时候,会看到一条小溪,我想它就在那里盘着呢。” 分雷站起身将烟袋锅别在后腰,把瓦罐递给江老头道:“这个先帮我拿着,掉了脑袋都要抱紧了,我去小溪看看。”说完便提着绷簧刀隐入密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子里起了大风,一排一排的东风迎面扑来,这让分雷心头畅快了许多,这记东风可来的是时候,就算唐军再施以火攻也无济于事了。他来到小溪时,那不足三寸宽许的溪水嗦唦地流过,四周青苔绿石,春晚而盛的苞子树芽给人一种身驾仙境的错觉,分雷放下长刀,蹲下身子捧水饮去,所下心胃别样一番爽快,仿佛身后的战场已陌生的很了。 他看着眼前景色,心忖江老头倒会选地方,藏珠于此天葬再合适不过了,只是生都顽劣的很,或许这也不能怪罪于它,这颇具灵性的獒王怎会让毫不相干的畜牲吃了可敦呢。 就在他幽幽瞑想之际,蓦地一丝凶感仿似石投漪涟一般荡漾开来,他拾起奔狼绷簧刀迎风立起,四周除了几个蟾蜍的响叫外再无它音,可漫天而来的杀气却让人窒息,就在激流的溪水敲起一片石子时,只听林侧“嗖”地射来一箭!分雷骇然下急转身形空手接上!他盯着箭尾微微颤动的孔雀翎心下一惊! 不是唐军最精锐的豹旗翊卫还会是谁。 树头传来拔刀之声,七个豹旗翊卫纵身跳下树来且展开身法踏着奇步交错着向分雷急速扑来。 分雷一甩绷簧刀本想纳头迎上,力到处却觉全身上下的伤口似被生裂了开来,那刚合上缝儿的刀口霎时涌出股股血水,他眼前一黑险些跌倒,耳间涌来的刀风却临近脖项,分雷紧咬舌尖,“嗷”地一声旋身斩去! “噗”地一声! 为首的一人被他劈下半个脑袋后,分雷身子已老,锥心的疼痛几乎麻痹了全身,他只好借着跌势与尸身滚作一团,顺手抽出绑腿的骨刀扎进第二个刀手的腹中,接着一声大喝,用刀把磕碎了此人的后脑骨,血桨像敲碎的蕃茄一般喷了他一脸!其余五个翊卫盯着分雷狰狞的血脸,一时交错开来围在他身旁旋转着。 分雷知道自己每个空隙都是豹旗翊卫突袭的重点,心神俱守下在圈内逆向着转去,这样一来不论哪个角度均窥得一清二楚,豹旗翊卫虽然是唐军中最精锐的刀手,而碰上草原第一巴哈秃儿却输在一线,分雷电闪般切开一角!一脚踹折其中一人的腿骨,手起刀落切下脑袋后旋身跳向外圈,而手中骨刀倏地借势镳去,正中一人的喉头! 另外三人瞄了一眼呜咽而倒的同伴均死盯着分雷略显疲累的身子,分雷抹下脸上的血水,周身的疼痛已让他大口喘着粗气,他眼前泛着昏黑,随时都有瘫下去的可能,就在这要命的时候,只听分雷身后蓦地响起一声咆哮! 那三个翊卫还没看清时,一头猛虎一般的怪物从分雷身后跃出!刹那之间扑倒居中的翊卫,一番血腥的撕刨下,那刀手像断了两截,肚腹被挖的一片模糊,左右两个翊卫哪见过这个!骇然间夺路而逃!獒王生都嘶吼连声,直震得狼窑地动山摇。 分雷噗嗵一声跌坐在地,看着生都满脸的血污失笑道:“你这兔崽子……倒拉风的紧呢。” 第二十五话獒王生都 第三十六话 横扫千军 分雷拎着凶性未抿的獒王生都来到右翼阵前时,孔果洛也一身疲累地跑了回来,当下看到生都自是喜出望外,莫管它浑身血污一片,上去就抱了个满怀,用那长满胡岔的脸使劲搓生都的狗脸把子。除了嘉布塔拉外,梭伦和江老头均看得啧啧称奇,左一句神犬又一句狼王地叫着,分雷哪有心思听他们“献媚”于生都,脱下革甲后掏了缠布裹在伤处,这时嘉布塔拉上前道:“右边林子里一个时辰都没响动了,怕是等元敬焱的两万唐军增援后发起总攻呢。” 分雷问道:“狼耳桥可有动静?” 梭伦道:“滚油车运到桥头了,和头人说的一模一样,只是风口变了,投油火袭是不太可能。” 分雷稍稍松了口气,缠着臂膀的伤口皱眉道:“我方才在林子后面遇到了豹旗翊卫,看来姓元的也知道渗透破坏,要不是生都我就载他们手里了,所以你们叫兄弟们小心点,说不定东边林子里还有刀祸。” 嘉布塔拉点点头道:“我们已经收拾几十个豹旗翊卫了,嘿嘿,买天的兄弟们对这两下子熟。” 这时孔果洛道:“黄河窄口也封好了,果然不出头人所料,姓元的排了三批铁滚子往下游扎,木头确实顶不上,我和梭伦把船都用上了,这才将铁滚子一起毁了。” 分雷瞄了一眼梭伦,后者道:“阿爹留给我们的后备船支都空出来了,我们不用再死守一夜了,今晚酉时我们就可撤出来。” 分雷笑道:“索爷就是索爷,能用一天时间运出九千兄弟的也只有他老人家了,高!”随后正容道:“这边的陷阱估量是被济朗识破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嘉布塔拉!” “在!” “酉时一到,即刻领买天兄弟冲击右翼唐军,推进官道以左一里。” “属下得令!”嘉布塔拉一声领命下便转身欲去,分雷又叫住他,单眼盯着嘉布塔拉一字一字道:“推进一里后即刻返回,每人要拎着五颗唐军头颅,不然我就要你的脑袋!” 梭伦和江老头面面相觑,这么算来,三百买天乌骑甲要摘一千五百个脑袋,或许只有草原最勇猛善战的部落才能说出这句话吧,谁知嘉布塔拉冷笑一声,淡淡道:“每人六颗!不然你生豁了我!” “好!” 嘉布塔拉不理梭伦和江老头如何膛目结舌地大笑而去,却听分雷问道:“江老爹,你掳来的一车辣粉作何用的?” “啊……啊?” 江老头愕然道:“头人!那可是百年秘方调理出来的好料!别打它主意!” 分雷冷笑一声道:“怕是由不得你了,梭伦!” “属下在!” “现在东风未去,看这样子到了酉时也停不了,当嘉布塔拉推进一里后,将右翼官道的幼树用绳琐按下,涂上江老爹车中的辣粉,听候令下!” 梭伦不解地看着分雷,不知这巴哈秃儿是什么意思,只好硬着头皮领命,这时分雷续道:“我们驻留的林子里也要洒满江老爹车上的火油,沿岸还有一百弓箭手,到时就看……”说着瞄向孔果洛,孔果洛像是分雷肚里的蛔虫,嘿嘿笑道:“他们就交给我了,杀人放火我是样样精通,但要烧这么多人,那还是头一次,哈!亏头人想的出来!精彩!” “精彩个屁啊!”江老头哭丧着脸道:“毁我的料就算了!至少我得煽风点火吧?” 分雷、孔果洛和梭伦闻言捧腹大笑,分雷大手拍上他的肩头道:“你和八大刀徒料理撤退的事吧,环刀子部的兄弟就靠你了。” 当下,环刀子部的轻重伤员近五百人等悄悄地撤出狼林,在江老头和八大刀徒的率领下向船坞方向移动,这时天色将暗,林子里留守的六百战士蓄事待发,嘉布塔拉摩下的三百买天勇士均舍弃零散的装备,一色黑革轻甲,默默地擦试着手中锋刀,自从乌拉古尔出来到现在,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过,那窝在心头的火焰早将沸腾的狼血烧开了。而负责纳琐按树的二百环刀子部战士则做好了最后准备,孔果洛领着另外一百弓箭手把江老头车上的油一罐罐地排在撤退的后路上,全员就等着酉时临近了。 分雷淡淡地望着官道对面的林子,两千唐骑一直都没有冲出来,只有零星的探子时不时穿梭在林中,分雷暗叹元解礼真是错失一招,如果狼耳桥之战时下令右翼唐骑拼命一击,说不定会趁火袭一举歼灭买天与环刀子两部,到时再调集人马杀到船坞,索阿的九千人马就算毁于河中了。此刻,他却要让元解礼知道,错失良机会付出何等的代价。 是夜,不见东风稍缓,却越加猖狂了。 酉时过半,深黑的狼林除了唆唦的风哨子声,四周静的出奇。 分雷藏于树丛之后,盯着对面林子里的人影,偶尔一声金属磕碰的声音都让众兵精神一紧,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后转头望向嘉布塔拉,后者自然也瞄着他,那手中的链子锤握得“咯吱咯吱”直响,分雷知道是时候了,举手竖起食指,蓦地一指对林!只见嘉布塔拉猛地蹿出树丛暴喝道:“响刀子了!” 余音未落!三百买天勇士如猛虎般冲出树丛!手中锋刀借着月色闪亮冰寒,待他们扑进林中后刹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分雷、孔果洛和梭伦听着官道对面的密林中那撕人心肺的惨嚎彼彼传来,显然买天的勇士已然大开杀伐,唐军的防线几乎无法抵挡买天乌骑甲的冲击,那喊杀声持续了两刻后,一时又沉默下来,梭伦不安地望向分雷,后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梭伦见他成竹在胸,只好咽着吐沫等着嘉布塔拉的好消息。 就在这时,喊杀声在局部传了开来,点点火光像妖闪的鬼火一闪即逝,众人手心均冒着冷汗,而分雷则估算着时间,在对林的喊杀声时停时续时,他嗅着东风一拍梭伦道:“上绳子吧。” 梭伦咬着下唇率两百环刀子部士兵冲上官道,一百人将幼树按下迅快地套之绳琐,另百人则上去在树杆树枝上洒满辣粉,这时江老头看在眼里那个心疼啊,分雷学着先前江老头所说,笑道:“人活一辈子总是不易的,不仅要面对生老病死,还要尝遍感情上的诸多苦甜,唉……人走就走了吧,那是享福去了,哈哈!这辣子也然哩~” 江老头咬着下唇道:“你别美!以后就没好东西吃了!” 分雷见两百多人设伏停当,招来孔果洛道:“遍林洒油!” 孔果洛拍了拍江老头瘦弱的背脊,像是报了早先拍腹之仇一样高声道:“是了!一滴油都不带剩的!” 分雷抬头看着天色已渐深黑,手捏着奔狼绷簧刀静静地等待嘉布塔拉率队而回,又是一刻钟后,梭伦等二百人手攥着长绳退回己阵,就在这时!突听对林深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梭伦紧握着斩马刀不安道:“糟了!元解礼的后援来了!” 分雷面无表情,冷冷的注视着对林,沉闷和尴尬遍布环刀子部士兵的心中,他们开始焦躁不安,默默地听着对林沉默而血腥的刀豁声,哪怕一声惨叫都可以让他们知道眼前发生着什么,那份等待的焦虑几乎让他们崩溃了。 终于,对林的树丛中冒出了一个买天勇士,紧接着其他勇士一个跟着一个排排跃出树丛,三百个买天战士腰间各自别着五、六颗血淋淋的头颅!就那么迅速地蹿进己阵,最后一个自然是混身是血的嘉布塔拉,他腰间零零散散地挂着九个脑袋,左手还攥着三个,右手的链子锤上遍布鲜血和白花花的脑浆子,待他呼哧呼哧地跑回阵中时,对林的喊杀声已然临近,一眼望不到头的火把层层叠叠地排了过来! 分雷看在眼里蓦地直起身子,高举奔狼绷簧刀迎风喝道:“锁树手注意!见敌松手!” 二百环刀子部士兵见买天乌骑甲完胜而回,早就振作起精神,闻言齐声得令! 这时千人之多的唐军蜂拥而至,眼看就要跃过树丛了,只听分雷高声吼道:“放!” 一百多颗幼树刹时弹了开去!扬洒的辣粉铺天盖地的扣向千人的唐兵,东风吹散下,辣粉像团红雾笼罩在林间,一时间痛嚎声起,千人的唐军均捂着眼睛在林子里叫天的乱撞,众人看在眼里好不痛快!分雷回首见孔果洛等一百人在林间遍洒火油正准备撤退呢,立时叫来梭伦,后者领命下带着环刀子部的二百士兵向船坞奔去,这时嘉布塔拉跑到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哈哈笑道:“摘……摘了!哈哈!摘了一千八百颗!***不带少的!” 分雷瞄了一眼东风吹扑的林子,哼笑道:“看到那些瞎了眼的唐兵吗?再摘一千颗回来!” 嘉布塔拉一甩链子锤,回头冲着三百买天勇士大笑道:“狼崽子们!与我再杀一个来回!” “吼!” 买天乌骑甲本已杀到性子上了,闻将令下!哪还肯闲着,排排地再次冲进对林,那些被辣粉迷了眼睛、呛了鼻子的唐兵一时乱作一团,一个个像待宰的羔羊,被杀得尸横处处。 分雷正得意呢,见对林另一批唐军杀来,只好一挥绷簧刀叫回嘉布塔拉,嘉布塔拉久经阵仗,自然得会头人之意,一声“撤后”便领着买天勇士折反而回。 此刻分雷扬手叫来孔果洛道:“还如火断奚骑一样!待兄弟们回来后把林子烧了!” “属下得令!” 分雷见孔果洛招呼弓箭手去了,一紧奔狼绷簧刀蹿向嘉布塔拉,两人领着买天勇士们撤回左林,行动迅速地与孔果洛等人擦肩而过后向船坞死命奔去。待众人穿过几里之遥的林道,眼前一时豁然开朗,索阿在黄河临战而建的船坞渡口,停靠着一艘斑纹大船,分雷见河上的一艘大船已然起锚而去,知道是运送环刀子部伤兵的船支,一时放下心头大石。 他刚要吩咐嘉布塔拉率买天勇士上船,只听狼林内“轰”地爆响开来!众人望去,原先驻留的狼林顷刻间燃起熊熊大火,借着东风,那大火像吞噬万物的怪兽,将这是非之地覆盖了…… 孔果洛和一百环刀子部的箭手上船后,斑纹大船起锚而去,虽然是逆着东风缓慢而行,却亦是一方安生之地了,分雷驻足于船尾,望着火光冲天的狼林,不知有多少生灵于此间挣扎嚎啕,他一手握着沁瑭的烟袋锅,一手抱着藏珠的骨灰瓦罐,默默地望着夜色中的火光渐渐远去,挥别了这令人伤感的地界,而久久不能熄灭的,是瓦罐上那映着火色的光点。 孔果洛、嘉布塔拉、梭伦和江老头立于分雷身后,只听到他最后喃喃地说道:“你来我就有往,元解礼,保重了。” 第三十六话横扫千军 第三十七话 萨骕布 (上) 奔腾着西域生命之血的黄河,自西向东汹涌而去。 在巍巍青铜峡以西的贺兰山山脉南峰口,一只银头猎雕迎着初升的旭日俯冲而下,一声划破天宇的鸣啸后,伴着黄河浪涛穿过两岸峭壁倏地冲上云霄,在蓝天之间盘旋一周后便钻入厚厚的云朵之中。 在萨骕布船坞以西二十里的陡峭悬崖之上,一骑勒缰而立,望着猎雕消失的方向,默默念着心中的祷词,或许是心有灵犀,当他荡开一身狼袍张臂迎上天宇的时候,那只猎雕低鸣着再次俯冲而下,拍撒着有力的翅膀,落在他的护肩甲上。 此人昂头闭上双目,那红彤彤的太阳耀着他的狼牙头盔,乌黑的盔纹和着血色的光晕,将他古铜色的脸庞映得高贵而深邃,他深吸着天地万化的灵气,芸芸吐出后蓦地睁开锐利的眼睛,这时,身后传来马蹄音,一个鳞甲骑兵上前道:“禀左骨都侯!大帅巴岳特在今早正式被大可汗封为谷蟸王!统领我部上下六万精兵!并且……” “并且要在两月内攻下玳轲岩城,不然,巴岳特就是苏尼左,要拿脑袋见大可汗了。” 鳞甲骑兵微微一愕,沉声道:“骨都侯所言正是,苏尼左追击车鼻数次未果,在巴岳特上封的同时,就被大可汗斩首了。” “呵呵……”左骨都侯淡淡笑着,从马腹的羊皮袋子中掏出几块鲜嫩的野兔肉喂给猎雕,接着俯视崖下滚滚黄河喃喃道:“苏尼左不是因为数战数败而被斩首的,真正输了自己脑袋的是不该让车鼻退守到玳轲岩城,这个城坚不可摧,且兵粮足够维持一年以上,大可汗怎会容他犯下此等错误。可惜的是,如今的车鼻已是穷途末路,苏尼左是看不到了……” 这时鳞甲骑兵上前悄声道:“今早还有一事,谷蟸王将右骨都侯图克坦召至帐中,可能这几天就会攻城了。” 左骨都侯闻言微微一怔,脸上蓦地换过一阵肃杀之气,那肩头的猎雕仿似感受到主子的杀气,不由得尖叫了数声。他一挥狼袍,双目紧紧盯着黄河上游狠声道:“愚蠢的谷蟸王啊……竟不听我苟古拉的忠言……只有先宰了买天分雷!我薛延陀的大军才能荡平玳轲岩!” ※※※ 分雷在船尾的二层栏杆上仰天打了记喷嚏,拧了一把鼻涕甩进黄河后,正赶上江老头端着热气腾腾的面疙瘩走了过来。 “嘿!这河上风冷,伤风是免不了的,来尝口地道的面汤驱驱寒吧。” 分雷接过大碗面疙瘩,抽着鼻涕哝哝道:“走了四天了,就今早感到特别的冷,这也快是六月天了吧?日头出来晒晒骨头,怎么也不能冷成这样啊。” 江老头看他说完猛劲儿的吃,不尽皱眉道:“头人晒糊涂了吧?打这儿起不出三十里水路,就是玳轲岩城西南角唯一的坞头了,这处悬崖峭壁的,河口又窄,是出了名的窝风口,你说能不冷吗!你再抬头看看,两岸的崖豁子都能把日头遮上哩。” 分雷那鼻涕都要流碗里去了,闻言狠抽了一记,呵着热气道:“说的没错,但这冷劲可有点邪门,你下去把他们都叫上来。” 江老头点了点头,嘟哝着走下二层,不一会,嘉布塔拉、梭伦和拎着獒王生都的孔果洛便上来了。分雷领着他们走进船厅,将一卷河图摊在众人面前道:“再往东三十里就是玳轲岩城的萨骕布坞头,按这个时辰算,索爷的船队该是陆续停靠上岸了。” 嘉布塔拉淡淡道:“我们这四天四夜平平安安地到达这里,这索爷的船队也上岸了,是不是太顺风顺水了?” 分雷点点头,道:“据说玳轲岩城在西面和东面有两个子城,说是城,不过是筒子堡,西面这个筒子堡叫广顺堡,与萨骕布坞头相距不过十里,而玳轲岩城本为独特的三角城,西侧的城垒与广顺堡遥相呼应,左右均能支援萨骕布,所以索爷率众上岸不是问题,如果上不了岸,那我们也不用去玳轲岩城了,因为萨骕布一失,就意味着玳轲岩城已经陷落了。” “那头人是什么意思?” 分雷看了一眼梭伦,皱眉道:“虽然广顺堡可以威慑十里之内,但从这里算起,我们还有二十里水路要走,刚才江老爹所说倒提醒我了,你们看这两岸悬崖峭壁,弃之高耸的,剩下均是不过十丈的矮塄子,若是薛延陀沿岸设伏,光投石就能把我们几百口砸进河里喂鱼去,而且这几天诚如老嘉之言,真是太顺风顺水了。” 嘉布塔拉紧锁眉头喃喃道:“既然设伏,为何要放过索爷这几船大鱼呢?” 分雷拧了拧鼻头,哝声道:“九千人的船队,若算消息埋伏最少也得出兵三千人等,这么多的人出来,玳轲岩城怎么会不知道,我们这千来人的两条船与索爷相隔一天的水路,拿下我们对他们来说才是合算的。” 众人听完分雷的话,均感到头皮发麻,在狼林紧绷的神经在这刻复上心来,江老头在众人身后嘟囔道:“这回可没有辣粉和熟油了……” 分雷没好气地闷哼一声,见众将脸上均无生气,不由叹了口气,如果如他所说,那么这一前一后两艘船就是薛延陀埋伏的靶子,而且两岸环境复杂,就算他们弃船上岸也是无济于事,分雷摸着微长毛蛹的初生头发,感到由衷的扎手。 这时孔果洛打破沉默说道:“属下曾仔细看过这艘斑纹大船,底盘坚硬,而且船甲厚实,如果遇到石袭,凭买天勇士的体力,下河贴在船身就可躲避遭遇之险,顺水捱过半天该不是问题,只是……”说完看了看梭伦道:“只是环刀子部的兄弟们就要吃苦头了。” 梭伦自知己众的能力,一丝逞强好胜的情绪都没有,他苦笑道:“只要多一个到达玳轲岩,就多一份力量,我们环刀子部的兄弟打从跟随分雷头人那刻起,就已经抛去生死了。”说完望着分雷道:“头人如要决断,无须考虑我们。” 分雷一拍梭伦的肩头,笑道:“兄弟说的不错,就是一堆废话,我倒想出一辄,大家商量着办吧。” 众人一听均兴奋的望向分雷,后者沉下脸子,拧着鼻头道:“如果敌军设伏,面对两条船必会择一而尽全力,所以不如孤注一掷,将所有兵员载入一舟,另一艘空船则以重物压在仓底,这样一来就算好手也看不出哪条船轻哪天船重了。” 孔果洛愕道:“那要是敌军袭击载满兵员的船支呢?” 众将均知这是重中之重,却见分雷挠着头发乐道:“埋伏之兵该不会超过千人且力量有限,还是那句话,他们必会择一而尽全力,所以那条空船要做足功夫,伪装成重兵乘载。” 江老头哼笑道:“除非在船甲上亮出你的秃头,不然谁知道会打哪条船。” 众将先是一怔,接着齐齐瞪向江老头,正当后者尴尬之时,却听分雷哈哈笑道:“就是江老爹这句话,此计当如此哩!” 第三十七话萨骕布 第三十八话 萨骕布 (下) 当日近黄昏时,天空中开始弥漫层层乌云,眼看着一场倾盆大雨即将来临,滔滔黄河随烈风吹袭越加汹涌澎湃,于狼窑而来的两艘双层大船默默地随波逐流,甲板上空无一人,就连船底橹桨也收了回去,任凭船身顺流而下,向那十里之遥的萨骕布坞头驶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第一艘斑纹大船的船头甲板上,走出一高一矮两人,高的正是分雷,矮的则是江老头,见后者拿出个靠肩木椅,分雷甩袍端坐而上,且默默地闭上单眼,江老头在他身后抽出一柄花把儿剃刀,按着他的脑袋刮去一层蛹毛。 “开心胸咧,哟~河子跑哩,谁与走咧,哟~家收网哩。” 随着江老头一口地道的盘河谣子,两艘斑纹大船劈波斩浪,借着西风颠簸而去。 就在剃过分雷最后一茬头蛹之时,只见左岸峭壁之上蓦地现出排排火把,江老头看在眼里微微一怔,这时分雷睁开单眼,缓缓起身后摸着亮堂堂的秃头,高声笑道:“买天乌骑甲分雷在此!哪个当家的下来说话!” 那悬崖之上的排排火把像是鬼握的灯笼,在分雷的话音回荡在两峡之间时,一声彻天的大笑回应而来! “买天分雷!好一个买天分雷!此伏长达六里,你当求福于长生天了!” 分雷瞄了一眼江老头,后者皱眉道:“果然是薛延陀,地道的腔子。” 分雷抽出奔狼绷簧刀,拧着旋扣高声道:“装什么把式!耍刀还是耍嘴皮子划下道来!” 分雷话音尽去,沿岸却毫无回应,就在两人迟疑之时,沿岸的排排火把灭了开去,分雷心道好家伙,我疑敌疑,都耍开腔子了。 就在两人忐忑不安之时,只听前方半里之遥的悬崖上亮出火光,分雷和江老头面面相觑均暗叫不好! 只听“嗖”地一声! 十几斤重的大石便滚着火油砸了过来,分雷和江老头腿肚子直转筋,见那大石越过两人头顶砸向第二艘船,“啪”地一声贴着船帮落入河中,二人这才稍缓了口气。 分雷叫骂道:“有种冲老子来!下次打偏了就是狗娘养的!” 江老头战战兢兢地拉着分雷胳膊说道:“你当这群崽子是唐军呢?玩狠的个个是头野狼,你喊也是白喊!” 分雷笑骂道:“当初怎么说的?这会儿装孙子了,护着你命根子!说不定小孔还能分你个江南娘们!” 又是一声石投之声,二人望向那瞬间的轨迹,心头噗腾噗腾乱跳。 “轰”地一声!两人踉跄地滚做一团,再看船尾飞溅起雨点般的木屑,斑纹大船前后颠簸,掀起的水浪足有两丈之高。 分雷和江老头互相搀扶着勉强直起身子,船尾遭到重击后,船身开始倾斜,所幸大石毁去的是二层房阁,底盘并没有遭受损害,分雷暗叫好险,他横刀立于船头,忽见黄河奔流的方向上空劈下一记闪电,再听隆隆的雷声炸天响起,他哈哈笑道:“要下大雨!这帮崽子是用不上火箭了!” 果然,那前方崖上的一点火光渐渐隐去,随着两艘斑纹大船越靠越近,分雷清楚的看到一架投石车停在悬崖之上,车兜子里堆着一块千斤大石,再看车旁立着一骑,此人身披银黑相间的落襟狼袍,内裹重甲,头带狼牙头盔,深陷在头盔中的双眼闪着慑人的寒芒,他左右护肩甲的后侧扎着一条条花翎子,正随着大风飘舞在空中。 分雷随着船身的移动,与崖上的骑士相互打量,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天宇,伴着隆隆的雷声照亮了骑士狞笑的脸庞。 分雷看在眼里蓦地一怔,接着颤声道:“苟……苟古拉……” 江老头愕然望向分雷,不解道:“头人认识此人?” 分雷木然地呆立在船头,在船身缓缓穿过悬崖后,仍旧不能置信地望着那越渐模糊的骑士。江老头见后船也跟上来了,摇着分雷道:“刚才距离太近,投石车用不上,我看他们是在等我们行驶到有效距离再攻击。” 分雷咽了口吐沫,淡淡道:“他只有一次机会,就看他砸哪艘船了……” 这时江老头望着前方,喜道:“嘿!不出五里就到萨骕布了!我都看到坞头的***哩!欸?不好!” 随着江老头的叫喊,分雷已然看到了沿岸密林中跟随船支而行的骑兵了! “苟古拉……真有你的……”分雷喃喃说着,他心里明白的很,苟古拉到现在还没看出哪条船藏有重兵,所以派出靠近萨骕布密林中的骑兵跟随船支抵达坞头,如果分雷此刻还不下命,那么到了萨骕布就会被骑兵堵在坞头歼灭,而他们敢于杀来自然是摸透了坞头的动向,要是现在分雷指挥应战,苟古拉在高崖上就会知道哪艘船藏有实兵,再以投石车给予致命一击!这一箭双雕的办法确实老道狠辣。 正迟疑着,只见密林中黑压压的骑兵亮出六尺短矛,两人看在眼里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短矛不仅近战可搏,若是好手,远距离也能掷出杀人于百步之外! “头人怎么办?” 分雷眼看船队就要驶到萨骕布坞头了,一时犹豫不决,就在这时,数道闪电于空劈下!耀着人眼睛直花,分雷蓦地醒悟过来,凑在江老头耳边道:“一会再有闪电,你便趁机通知嘉布塔拉,只要将刀扔进船仓,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江老头重“嗯”了一声,两人心急如焚地等待闪电来临,可过了许久都不见老天打闪,那密林中的骑兵少说也有五百来人,他们措不及防下必会吃了大亏! 在分雷眼里,时间缓慢而急迫矛盾地交织在一起,那生死一线之间的心情让他手心冒出冷汗,他眼见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转眼下起大雨再无闪电,一时心叫天亡我也。 “嘭”地一声巨响!悬崖上的投石车终于掷出了那块千斤大石!分雷和江老头望着那迎来的弧线,两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 大石“轰”地将第二艘斑纹大船砸成粉碎,四散激射的木屑洒满黄河,唯一让他们庆幸的是,这艘却是空船。 分雷哪还敢再迟疑下去,猛地蹿进船仓,向两层士兵叫道:“响刀子了!” 嘉布塔拉、梭伦和孔果洛还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闻言抽出各自兵刃,开始动员全军。 在慌乱之中,斑纹大船停靠在萨骕布坞头,分雷和江老头抢先跳下大船,这时迎面而来的薛延陀骑兵已在百丈之外了。 “嘉布塔拉!给我领着买天兄弟顶上!江老头!孔果洛!你二人负责将伤兵转移向玳轲岩城!梭伦打号子求援!” 四人领命而去,嘉布塔拉见敌骑旋风般杀来,向后大喝道:“上嚼链子!” 二十个买天勇士掏出身上的铁链子,迅速地各自连接而上,一边十人地向两个方向拉扯着跑去,嘉布塔拉抡起链子锤见身后买天士兵陆续集结,再看近在咫尺的薛延陀骑兵,心急如焚下暴喝一声!领着一百多个买天勇士结成弧型阵,当第一批薛延陀骑兵杀来时,嘉布塔拉叫道:“起链子!” 长达十三丈的铁链子倏地绷起!十多匹战骑嘶鸣着绊在泥地中,身后紧随而来的薛延陀骑兵与绊倒的战骑绞在一起,一时冲势尽去,嘉布塔拉迎着雨水纳喝着杀去,一百多个买天勇士瞬间隐入薛延陀的战骑之中。 大雨滂沱,分不清漫天的雨水还是血水,闷哼声、交击声、豁肉声、惨嚎声彼彼传来。 当后续的买天勇士杀入阵中时,一排排短矛穿过雨水掷来,二十多个买天男儿应声倒去,这时一道红光迎着雨水冲上天际,可瞬间便被大雨打得灰飞烟灭…… 分雷指挥着环刀子部的战士抬着重伤兵赶下船去,再看嘉布塔拉撕杀的方向,已辨别不出是哪方人马了,一个个身染污泥,混乱地杀作一团,直到战了两柱香的时候,买天勇士也没让薛延陀骑兵挺进一步!当最后一个环刀子部的伤兵撤出大船后,分雷单眼中放射着血一般的腥红!电闪般切入战阵之中,他砍翻数个敌兵后,全身旧伤再次崩出口子,鲜血刹那间染红了狼袍,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背后挨了一记锤子,口中狂喷着鲜血倒在泥水中,分雷呛着泥污勉力抬起脑袋,一时悬晕下,眼前的杀戮变的诡异,所有的喊杀声都缓慢而低沉,他穿过层层士兵的腿脚,看到四蹄刨着泥浆由远奔来,他看的真真切切,马上人就是苟古拉,那深陷狼牙头盔中的脸面狰狞而恐怖,他嘶吼着举起长把马刀向一人冲去…… 分雷看到了那人是谁,他歇斯底里的吼道:“不!” 嘉布塔拉抡着链子锤,恍然间望向分雷,再转身回头时,苟古拉已将他的首级劈向雨雾之中…… 买天悍将嘉布塔拉的断项处哧出数尺鲜血,却屹立不倒,直到苟古拉身后跟随的骑兵乱矛刺身而过,那巨大的身体才轰然倒地。 分雷“嗷”地一声拎刀而起,混身刀口喷出触目惊心的鲜血,终还是昏倒了下去,在他闭上单眼时,看到了成捆的红色号子在云雨中炸裂了开去…… 第三十八话萨骕布 第三十九话 玳轲岩城 (上) 在贺兰山南域逐渐平缓的山脉之上,倚黄河而建的玳轲岩城,正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之中。这座历经六百年战火洗礼、仿如坚石般的巨大三角城,在微风轻抚的草原之上默默地苏醒过来,那向着北方的角城仿似一颗高傲的狼头,默默聆听着岁月的蹉跎。 六百年来,在风蚀日化、兵戕战祸之下,它没有烟没于历史的长河,那炯炯有神的生命之眼验证着黄河两岸的兴衰,这一刻,那隆隆的大地撼动着一位凡人的苏醒,在飘絮着兰花香的玳轲岩内城,分雷终于睁开了眼睛…… 宽敞明亮的卧房满是摇曳的兰花,伴着阵阵幽香,他看到头顶一方方栩栩如生的大善彩佛,七色的光芒令他幻梦幻生,分雷尴尴地撑起身子,越过宽大的矮台大窗向外望去,天边的几片薄云淡淡地镶在蓝天之中,一群大雁长歌而去,一切都显得平静祥和。 他直起伤痕累累的身子,捂着肋间一步步蹭向窗前,当一股微风掀起墨绿色的花纹帘子时,他颤动两扇干烈的嘴唇,哽咽地望着满目城帮,他知道……终于站在了玳轲岩城之上,窗外支出的杆杆金狼之旗迎风飘动,与他共同俯视着雄伟的玳轲岩城。 “咿呀”一声,房门被推了开来,迈进的侍女看见分雷立于窗前,一惊下将木盘中的面疙瘩掉在了地上,门外一人听到响动蓦地闪了进来,一看下也为之一震。 “头……头人……” 江老头颤着身子,老脸泛着激动的神色喊道:“头人醒啦!头人他醒了啊!” 只听门外传来阵阵盔甲相磨的声音,孔果洛、强奇里、贾扎拉、莽乌特、年尼雅五位买天大将一股脑涌了进来! 分雷深吸了一口玳轲岩城的空气,默念着心中的圣灵后,微微转过头来,他望着六人淡淡笑道:“我好像回家了……” 孔果洛等人齐声道:“我们回家了!” 分雷蓦地张开双臂,像只雄鹰一般招揽着天地,买天大将们扑了上去与他搂做一团。 那月来的生死在这一刻终于歇止了下来…… 分雷由高达二十丈的内三角城下来后,乘上一匹白色红翎座骑,其他大将相随左右,在买天勇士们的震天呼喝中,顺着玳轲岩城中央大街向狼头角城急驰而去,半路中,两骑分左右靠拢而来,来者正是索阿和梭伦,分雷默默向索阿点了点头,后者头戴乌盔,迎着来风飘洒着美须报以一笑,那再次相逢的生死之感,让两人情不自禁地仰天齐喝,跨下俊马阵阵嘶鸣下飞蹄奔去! 在众骑呼啸着尘埃勒定在狼头角门前时,二十个黑甲战士迎面而来,为首一人上前半跪在分雷马前郎声道:“神勇的第一巴哈秃儿!我等恭候多时了!” 话音刚落,分雷面前层层护墙道上的过百突厥士兵齐敲着盾牌,阵阵轰然的盾鸣意味着最高的礼仪,分雷挚诚地以礼相示后下了马,在黑甲士首的带领下,众将绕着石梯登上傲视百年的城池之顶——狼头牙底! 攀上城尖后,七部大型投油车便映入眼帘,六十多个突厥士兵则在角落里擦试着瓷蒺藜①,因为这种火器威力甚大,黑甲士首示意众人绕道而过,在穿过投油车后,他们走进漆黑的堡垒之中。 这时一声咆哮如雷的嗓音隔空而来,就连分雷也觉得耳鼓发麻,待他走进这间阴暗的垒室后,只见迎面耸立着一位高大的强人,那个头连莽乌特也无法比及,此人额间扎着彩翎头带,一张方脸凶神恶煞,那双眼睛还露着噬人的凶光,口字胡下的双唇向上拱起,一副天生的杀相,他满身虎皮革甲,手按三尺宰刀,这刻回转身形正与分雷打了个照面。 两人相视一番默默转过身形,分雷暗赞好一身铁骨子,不由问道:“可是阿史那晨烈将军?” 阿史那晨烈紧绷的脸忽地化做笑容,仰头哈哈笑道:“分雷!好一个分雷!” 二人虽然没有见过,却在此时拥在一起! 阿史那晨烈捏着分雷的肩头,感叹道:“惹人羡慕啊!分雷头人!百骑破千奚,三间井与敌同眠,单骑战德喀,唐席斩川刀,独马抢可敦,最后是那巧战狼耳桥!精彩!响当当的草原第一巴哈秃儿啊!来来!”说完拉着分雷坐在椅上,牛铃一般的双眼放射着憧憬的神色幽幽道:“你尚算不知!每当你游击于草原之上,那一次次的胜利均振奋着我狼军士气!若不是大敌当前!我***宁愿做你马前小卒!杀他娘的痛快!” 这时梭伦笑道:“那你可别尿裤兜子了!不然你家娘们可有罪受喽!” 众将听罢轰然大笑,阿史那晨烈红着脸道:“干啥!都知道就算了啊,可别往外传!”说着他自己也咯咯乐了起来,分雷见这汉子就由衷的喜欢,不觉想起与他一般的嘉布塔拉,他知道提起这个不是时候,却无法克制内心的冲动:“可将老嘉的尸骨抢回来了?” 众人听闻抿住笑意,许久没人吭声,分雷眉头微皱,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沉默已久的强奇里上前道:“我们本已在广顺堡布置了一支骑兵,就等着头人来呢,谁知道大雨滂沱,伺号兵一直没看到信子,所以耽搁了……” 分雷眉头依然紧锁着,他瞄了一眼年尼雅,后者呼了口气说道:“若不是梭伦兄弟急中生智成捆地拽信子,我们可能连头人也抢不出来了。” 分雷额头青筋凸现,单眼凝视着地面,他一字一字问道:“老嘉的尸首呢……” 室内静默无声,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分雷颤抖地向室外走去,忽然间,他只觉喉头一甜,眼冒金花下“噗”地呛出满口鲜血,孔果洛上前扶住他哽噎道:“被苟古拉拖走了!” “……谁?” 孔果洛哭丧着脸道:“苟古拉!” 分雷听罢闭上单目,这三个字仿似恶魔一般掠在他的心头,那悬崖上的狞笑如挥之不去的梦魇,久久在他耳旁回荡着。 阿史那晨烈起身拉回分雷,示意众将围桌坐下后沉声道:“我和这个苟古拉交过一次手,他的骑兵训练有素,就算撂了蹶子,人起来后还是凶猛善战,那一次要不是凭着地利,亏就吃大了!” 强奇里是买天中最老的勇士,他看着分雷痛苦的脸庞,自然理解他的苦衷,淡淡说道:“苟古拉就是我们前头人苦雅拉的哥哥,当年争夺头人时只输了一招,说来苦雅拉赢的十分侥幸,因为他站的位置是背光的一面,苟古拉迎着太阳劈空了一刀,也就是这一刀,输掉了买天头人的位置。” 众人听罢无不心头微凉,要知道苦雅拉曾是买天出类拔萃的一代英雄,如果连他都侥幸胜过苟古拉,那这位名不见经转的敌人将是最为可怕的! 也正是这位强敌,在一瞬之间挑了嘉布塔拉的脑袋。 分雷即将面对的,竟然是自己的叔叔。 第三十九话玳轲岩城 ①瓷蒺藜:一个类似近代地雷、有着巨大威力的武器,另一种历史说法是有史以来第一种意义上的手榴弹,这种只有拳头般大小的圆球形瓷体表面几乎全部呈钉状,唯有接地处扁平,以便置于地面而不翻滚。作战时,草原人将它抛到地上,当敌人马军进攻时,马蹄就会踩中蒺藜导致人仰马翻。元太祖成吉思汗曾多次征讨西夏无功而返,最后一次便是直接被蒺藜掀下马,不久便因病而逝。而更加全面的说法则是:填药可投可置,空瓷可做绊马石。 第四十话 玳轲岩城 (下) 索阿拍了拍分雷的肩头,道:“战火无情,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今日大家能相聚于此就是你莫大的功绩。” 阿史那晨烈道:“索爷说的不错,头人进城后已昏睡了十多天,我们都以为你永远醒不过来了,这足以看出战争的残酷。” “十多天?”分雷愕然道:“薛延陀没有攻城吗?” 众将脸上一紧,强奇里道:“这十多天形势越加恶化了,两万唐军由狼窑而来已驻扎在我城西侧,最糟糕的是契丹大将肃热率领一万精兵绕道贺兰山,在我城右翼与奚部结阵,这样算来,薛延陀联军已达十一万之数!这些天没有攻城,想来是因为各部尚未磨和默契。” 年尼雅接道:“车鼻可汗曾暗派说客游走于各部,但效果甚微,想要施计破坏联盟的可能性非常小,这和利益密切相关,任何一部都不会希望突厥东山再起。” 分雷默然无声,他清楚的很,一个势微的部族只有被歼灭的下场,这就是草原的生存法则。 “车鼻可汗已卧病在床了,不然这次会议将由可汗主持。”阿史那晨烈悲伤地续道:“连月来的逃亡就算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分雷暗道原来如此,忽然想起井桃,不由问道:“那个假可敦怎样处置了?” “什么假可敦?”阿史那晨烈瞪着牛铃眼睛愕然问道。 强奇里干咳一声,上前道:“她根本就没有进城……” “什么?”分雷一愣! 强奇里皱眉道:“自从我们在堆开分手后,我们一路追赶假可敦,可一直追到了玳轲岩城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为这事我们还觉得愧对可汗,直到索爷遥鹰来信,我们才知道她是假的。” 分雷思忖片刻,微微摇了摇头喃声道:“她哪也没去,一定还在城中……” “这个不太可能。”阿史那晨烈道:“我们驻守玳轲岩城以后,四门紧闭,全城均处在战争状态,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来,何况一个女人。” 分雷问道:“一路来时我没见到城中百姓,是否已撤离此城了?” “不错,我们修筑工事后便将全城十五万百姓由南门撤离出去了,现在城内只有三万老弱不愿背景离乡,决意与城同存亡。” 分雷叹了口气道:“看这工事该是这几天完成的,你们撤离百姓的时候,她大有可能潜进来,或许你们已经知道她的身世了,她可是松克部一流的杀手,我们不得不防。”说完闭上单眼,心内一阵绞痛,这世事太多无奈,他爱上的女人是他最不想面对的敌人,如今这种现实的残酷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这时阿史那晨烈由属下手里接过一卷羊皮,在桌上摊了开来后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玳轲岩城。” 分雷与众将看去,只见四尺见方的羊皮图上,精确地画着玳轲岩城的全貌,大到三个角垒的武器分布,小到城墙的滚石口都标得非常精准。 阿史那晨烈大手一挥,兴致勃勃地讲解道:“玳轲岩城是我们祖先抵御大汉帝国,在贺兰山南脉倚黄河而建的坚城,如果说是建,不如说是凿出来的,因为全城的底盘均是先人们凿山而成,然后祖祖辈辈加盖加厚,到了今天俨然是我们草原上的第一大坚城,这座半石城呈三角状。”说着指向北面的角城道:“这是狼头牙底,也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堡垒,同时也是全城的正门,又称北大门,堡顶有七辆可投石或投油的架子车,杀伤力极大,要知道每辆架子车可一次投出千百斤重的大石,如果敌军密集攻城,一下砸死几百人是不成问题的,往下一层是箭***,可容三排一千人的弓箭手,最精彩的是箭***的环状滚石口。”阿史那晨烈满脸放着红光数着箭***上画的圆弧道:“一共五百个口子,最重要的是大门上的滚石口,你们看这上有条线,这线就是连接滚石口的凹槽,如果敌军攻门,我军不仅可以推下石头抵挡,还可以将沸水或滚油浇下去,呵呵呵……” 众将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尤其是他的笑声。 分雷指着大门内的两排方块问道:“这是什么?” “火箭!”阿史那晨烈道:“只要在箭桶子后点燃引信,每桶能射出一百五十支箭失,不过我们最好祈祷长生天不要用到它们,只有城门被破了,才是它们上场的时候。”接着他搓着口字胡说道:“城门内外也是机关重重,想要进来可要费工夫了,而且不仅是狼头牙底,另外两大角垒均是如此设计。” 分雷看着狼头牙底左右不出三里的两个圆圈道:“这是广顺堡和纳福堡吧?” 阿史那晨烈点点头道:“左为广顺,右为纳福,每个堡内均可驻扎五千人以上,也是与狼头牙底遥相呼应的左膀右臂,玳轲岩城虽然是坚固的三角城,但西墙和东墙太长,这两个点至关重要,不仅可以防御支援,还可以缩短两大城墙的防守距离,起到缓冲的作用。” “如果……”分雷皱眉道:“这两个点被攻破了呢?” 阿史那晨烈脸上一紧,沉声道:“如果被攻破了,那东西两墙依然有防御能力,刚才说狼头牙底的机关,三面墙都有,而且墙身分高下两层,弓箭手有发挥的优势,最精彩的是三面墙身向内倾斜,这个坡度很难攀登上来,到时运用滚石和熟油,仍然坚不可摧。” 分雷点了点头,道:“要是水源充足,可以混着泥巴浇溉三面城墙,不仅可以防火,敌军攀城时也滑腻了许多。” 阿史那晨烈赞道:“这是个好办法,水源不用担心,玳轲岩城内有四口大井,三口井分别靠近三大角垒,一口井则在内城外的中央大街上,不过这口井怪的很,水源时断时无,嗨!这城里的人们都说这是口神井,我们入乡随俗也就不计较了。” 分雷疑道:“井水是黄河水引来的?”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q i s h u 9 9 . c o m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 q i s h u 9 9 . c C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阿史那晨烈点点头道:“是由地下水引来的,都是黄河水。” 分雷道:“早、中、晚的用水,最好先由牲畜来喝,以防敌军下毒。” 阿史那晨烈“嗯”了一声,随后说道:“现在全城共有七万四千余人,作战兵力四万四千余人。三万老弱自愿为我军处理伙食、伤病和运输。”他指着右侧的广顺堡说道:“广顺堡和西墙防线是加宁儿部头人纳什统辖的,共一万兵力。纳福堡和东墙防线则是环刀子部头人索阿统领,也是一万兵力。南门和两个角堡由车鼻可汗亲率一万四千兵力座后防守,而我统领一万精兵控制狼头牙底。”说完望向分雷脸上泛着难色,后者知道他想说什么。 买天乌骑甲是草原上奔腾的雄狮,在买天勇士的用语中从来没有防御一词,而如今这个境遇,不满五百人的买天部确实尴尬的很。 分雷微微笑道:“如果出击,我买天勇士愿做先锋。” 阿史那晨烈双手按着分雷的肩头,沉声道:“如果头人愿意屈就,与我共守狼头牙底可好?” 分雷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那你每晚可要准备大量的烈酒了,我的兄弟们都是三碗不睡觉的。” 众将听完均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子被挑了起来。 阿史那晨烈乐道:“那我得先告诉咱家娘们,半夜开小差也得醉熏熏的了!” 分雷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将军可引路垒尖?我想看看那十一万大军。” 阿史那晨烈呼了口气,转身便向室外走去,分雷随在身后与众将走出蜿蜒的垒室,穿过狭窄阴暗的楼道后,迎着大风看见蓝天时均心头一松,阿史那晨烈和分雷等人来到狼头牙底,在二十丈之高的城墙上遥望辽阔的草原,那骨子里的热血脉脉回荡着,分雷敞开心胸,似乎找到了在狼窑大街时寻不到的答案,那是草原男儿为自由而战的精神。 阿史那晨烈指着东面七里之外的排排营帐道:“右翼的敌军是契丹的一万大军,主帅是老谋深算的野狐狸,叫肃热,据说曾拜师于松克部,如果与杀手有瓜葛,那他定是幕后黑手。”说完指着营盘稍后的驻地说道:“那是奚部的一万精兵,大帅是硕克桑,他手下有你的老朋友,呵呵。” 分雷想起阴山的林战,淡淡道:“崔珠克。” “不错。”阿史那晨烈笑道:“他可被你整惨了,听探子说,这小子每天不是研习兵法便是舞刀弄棒,夸下海口要割下你的脑袋当酒碗,哈哈哈,真有意思。” 莽乌特嘿嘿怪笑道:“那他该来找我,只是不知道谁的脑袋被割罢了。” 阿史那晨烈又指向正北方的营帐道:“这些都是薛延陀的精兵,六万之众啊,呵呵……率领四万中军的是刚刚上封的谷蟸王巴岳特,是个老顽固,带兵还是有两手的,左军是左骨都侯苟古拉统领的一万骑兵,右军则是右骨都侯图克坦的一万精兵,不少攻城的玩意都在右军中。” 分雷紧盯着左军,众人均知道他失去嘉布塔拉后那痛苦复杂的心情,一时都静默无声。 这时阿史那晨烈望向左军营帐的侧翼说道:“苟古拉的右翼是四部联盟,共计一万精锐,率领他们的分别是疏勒部头人赤日台、贝珠部头人昆都勒、怀戎部头人瑟太、罗克萨部头人苏力德,四部均是百年的盟友了,心战上不可能瓦解他们。”随后他指向西方,道:“西面的情况很复杂,你们买天最大的敌人德喀部已增兵至一千战骑,如果西线打了起来,那德喀就是一把攻坚的刀锋,所以我希望头人和纳什商议一下如何对敌,另外,在德喀部的右翼就是唐军,我想元解礼这个人你再熟悉不过了。” 分雷冷哼道:“确实再熟悉不过了……” 索阿上前道:“他老子元敬焱也来了,这老狐狸可不好对付,何况他手上的硬兵器厉害的很,我们都该小心。” 分雷想起狼耳桥时的那些火器,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十一万大军分东、西、北三个方向将玳轲岩城围得水泄不通,虽然南门暂时无碍,但不出一里便是滔滔黄河,与其说是出路,不如说是背水一战,分雷迎着草原长风,不由得喃喃说道:“这一天……已经来了。” 第四十话玳轲岩城 第四十一话 一机而动全身 待阿史那晨烈介绍过敌我兵力的布置后,索阿和梭伦不敢耽搁,与分雷众将互祝平安后下了狼头牙底,勒马挥缰向东墙防线奔去,此刻已是日近午时了,阿史那晨烈本想尽地主之谊,邀请分雷等人到堡内一叙,就在这时,狼头牙底的上空传来一阵嘶鸣,众将寻音望去,见湛蓝的天空中,两只猎鹰追咬着一只鹰隼,那鹰隼扑扇着零乱的翅膀尖叫几声后便打着旋转掉了下去。 “那倒霉的鹰子是薛延陀的,这种事一天得有几次。”阿史那晨烈闷哼一声续道:“驯鹰可是我们突厥的看家本事,哪轮到他们!” 分雷看那掉下去的鹰隼毛色不错,是只不错的探子,只可惜遇上了猎鹰,他刚想转过身形与众将回到垒中,却听垒尖响起牛角号子,阿史那晨烈“咦”了一声,大步走到城墙边上,分雷等人见薛延陀的左军中晃来一个黑点,到看清楚才知道是一驾双马战车。 驾车的只有一人,身后立着四杆狼纹黄旗,阿史那晨烈知道是信使,向后挥了挥手,垒尖的五十名弓箭手立即撤了弦子。 双马战车勒定在狼头牙底,士兵抬手顶了顶头盔将一个木桩抱下车,那桩头上还插着什么,众将一时被他身子挡着也看不清楚,直到士兵将木桩撮进土里,他们才看清了那是何物。 那是一颗干瘪的人头。 “啊!” 孔果洛蓦地张开大弓搭箭瞄去!分雷一把压下他的箭头,单眼中燃烧着雄雄烈火,狠声道:“听他说!” 薛延陀士兵指着人头郎声道:“这是贵部勇士嘉布塔拉的人头!我家左骨都侯承认他的勇猛!为了表明尊敬贵部!希望在一个时辰后在此决斗!如果分雷头人能胜出此战!骨都侯会将这位勇士的尸骨奉上!让他全身而葬!” 买天众将均看得睥皉欲裂,莽乌特推开身旁的年尼雅,抓住分雷的手腕道:“让我去!” 强奇里上前道:“我和苦雅拉出生入死,也见过苟古拉的刀法,还是我去吧。” 贾扎拉搡开众人,道:“头人已是伤痕累累!这一战断不能去!” 分雷深呼了口气,心道苟古拉呀苟古拉,姜真是老的辣,他知道自己未死,必会影响攻城大计,以此招数逼他应战,他不得不出战,买天的勇士最重声誉,况且为了兄弟之仇,怎样都要挺身而出,这就是苟古拉的战略,一个深悉买天勇士性格的无冕之王的手段! “告诉苟古拉!一个时辰后见!” 薛延陀士兵听到分雷的应战,恭敬地施以草原之礼,上了马车后扬长而去,在众将最后只看到风起的尘埃后,分雷拉过孔果洛道:“城里肯定有探子,不然苟古拉不会知道我醒了,你即刻找十个侦机的好汉,把这人给我揪出来!” 孔果洛微微一愣,凑在分雷耳边道:“如果是……井桃呢?” 分雷盯着城下的头颅,一字一字道:“当即斩首。” 孔果洛重“嗯”一声领命而去。 这时阿史那晨烈皱眉道:“头人可否不去?或者以旁人代替?要知道尚未开战,如果……” 分雷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淡淡的回应道:“已经开战了,如果我是苟古拉,必会在我身死后出奇兵攻城。” 众将一怔,分雷指着薛延陀的左军道:“苟古拉依然没有摆脱买天勇士的旧习性,通常敌军会注意对方是否开灶而断先机,我们在攻击一座部落时,在前一晚准备两份餐饭,让敌人的探子分不清是否大举进军,你们看其他联军,这个时候是午时,均是炊烟四起,唯独左军不是,所以苟古拉必会发动奇袭,他既然知道买天的习惯,我未尝不可呢。” 阿史那晨烈愕道:“那他会从哪路而来?” 分雷道:“该是西侧而来,那里有德喀尝帘甲,像这种行动要求快、准、狠,只有德喀有能力做到此点,再加上唐军训练有素和他们厉害的火器,想来西线是重中之重。” 阿史那晨烈问道:“德喀和薛延陀左军均是骑兵,怎会攻城呢?” 分雷一拍他的肩头道:“相信我吧,只有苟古拉和济朗才能把士兵训练成多样手,骑兵只是假象。” 阿史那晨烈呼了口气,叹道:“头人一语便点破我了,我这就通知纳什,让他们有所准备。” 分雷拉住他道:“这只是第一波攻击,第二波会是薛延陀的右军和奚部精兵,所以也要通知索爷。” 阿史那晨烈实再无法猜估他这个光头里面是怎么想的,分雷看出他的疑虑,笑道:“苟古拉既然能奇兵攻城,做为右骨都侯怎会甘心?他必然会发起对狼头牙底的攻击,契丹是最后来增援联军的,说明他们还有顾虑,所以在东线发起攻城的必然是奚人,前些时你也说了,崔珠克摩拳擦掌就等着上阵了,想来他会在主帅前屡屡进言,当看到苟古拉率军攻城后,怎会落在人后?一机而发动全身,将军大可依言准备!” 阿史那晨烈听得目瞪口呆,隔了片刻才缓过神儿来,他一拍分雷的肩头,动情道:“我这才相信梭伦那小子的话!跟你并肩作战怎是一个‘爽’字可解的!我这就去!” 阿史那晨烈率亲卫布置去后,分雷回身望着强奇里、贾扎拉、莽乌特、年尼雅和江老头,六人十一只眼睛在这一刻相互注视着,分雷缓缓道:“我们走在一起,是长生天的安排,也是兄弟般的缘分,我走后,强奇里依旧统率买天乌骑甲,列位要以他为本帅听候调遣。”随后望向江老头道:“江老爹,帮我准备一碗面疙瘩吧。”说完摇头失笑道:“多加点柿子和辣椒,嘿!自打你跟随我以来,我是什么都不爱吃了,就爱吃这口哩。” 江老头的老脸已没有那招牌笑容,他哽声道:“头人喜欢就好……” 分雷笑道:“别落脸子,帮我照看好买天兄弟们的肚子!” 江老头默默点了点头,分雷拍了一把他瘦弱的肩头,望向强奇里道:“我去后,你带兄弟们在西线待命,见机行事,万不能让济朗占了便宜。” 强奇里咬着牙肌点头道:“属下得令!” 分雷转身屹立于墙头,望着太阳缓慢地爬到午时,知道一场恶战,已然临近了。 第四十一话一机而动全身 第四十二话 狼头牙底 玳轲岩城向北的狼头牙底,在日悬下蒸腾着热浪,两百薛延陀骑兵簇拥着一辆四马战车呈锥形呼啸而来。 苟古拉站在车中,依旧一身垂襟狼袍,内裹重甲,在两肩飘腾的羽翎下,那狼牙头盔中的古铜色脸庞泛着别样的兴奋。与此同时,分雷在垒室内精赤着身子,走到盔甲前默默地戴上狼纹护臂,他望了一眼垒室前只露三寸许的了望窗,那射进的阳光令他感到一些温暖,他穿上革甲,将绳带系成死疙瘩后顺手拎起奔狼绷簧刀,在凝望着阳光的同时,他将旋扣拧到了尽头…… 两百薛延陀骑兵分两排倚四马战车为中心左右散去,形成一个半弧,站在城头的阿史那晨烈身穿最高等的盔甲,向下得车来的苟古拉致于草原之礼,后者回礼后,两百骑兵以长矛磕地,有节奏地等待分雷的到来。 分雷一身崭新的白色黑纹革甲,披着护肩狼披由墙道向下跑去,千名突厥战士齐敲着盾牌,口中呼喊着分雷的名字,目送他停脚于北大门门前。 苟古拉按着双钩长刀踢散一垄泥草,听着城内的呼喊不由泛起冷笑。 “嘎吱噶吱”的铁轴声响,高达七丈的北大门在战争状态下第一次被启了开来,在重重烟雾中,在突厥雄兵的纳喊下,分雷默然走出,他竖刀于右侧,单眼中耀闪着火一般的光芒,就那么径直走想苟古拉,身后的大门隆隆地掩上,“呯”地一声关紧了生命的要塞。 苟古拉撩了撩头盔外散乱的头发,眼中带着嘲弄的神色望着分雷道:“我的孩子啊,已如鹰儿飞上蓝天了……” 分雷掂着奔狼绷簧刀道:“长生天做证,我不是你的孩子。” 苟古拉呵呵笑道:“嗯嗯……这个不怪你,当年我与弟弟驰骋长城之内时,你才多大呀?嗯……可怜你的母亲被唐人杀了,不然你裹着奶头时就该听到关于我的传奇。” 分雷心中掠过一阵厌恶,冷冷道:“如果你没有别的话,那么把脖子靠过来好了!” 苟古拉努了努嘴,左手抬起探出食指遥点着分雷道:“嗯嗯,毅然决然,我喜欢你的性格,来……”说着走到四马战车旁掀开羊皮革子,成群的苍蝇嗡嗡着由内四散开来,苟古拉吐了吐舌头,将一具无头尸身拽下车来,单凭螯力便把腐臭的尸身甩在分雷面前,道:“这是你要的,嗯……说来这个嘉布塔拉,在儿时,我还带他到草原放儿马子,真是可惜了。” 分雷盯着嘉布塔拉干瘪的身子,那以往雄壮的身躯已成念想,他紧磨着牙齿,脸上的横肉瞬间叠起,怒声道:“你别指望活着回去了!” 苟古拉哈哈大笑道:“那正是我想对你说的!” 说罢“哗”地抽出双钩长刀踏散草稞旋身斩来!分雷向后缩身而过,手横绷簧刀与他磕在一处! 两人隔着刀锋呐吼着相视对方,苟古拉左肩微抬,一拳勾中分雷的腹部,分雷蓦地感觉血气上涌,可他盯着苟古拉嘲讽的双眼硬将鲜血咽了下去,他错开双钩长刀,旋身借力斩去,却听得苟古拉狞笑道:“老招!老招啊!哈哈!” 分雷只觉腿上一麻,竟被他蹴中麻筋踢出两丈之远! 城头的阿史那晨烈大惊下情不自禁地手按墙头望去,分雷拖着伤腿蹒跚地挣扎起身子,这时城墙上的突厥战士复敲起盾牌! “分雷!分雷!分雷!” 分雷以刀拄地,眼见着苟古拉闪电般杀来,却毫无可用之力,苟古拉一脚将他踢飞,分雷终忍不住吐出漫天血水,结结实实地跌在地上,苟古拉上前探出大手,扣住他的后脑骨狠命磕在地上,扬起的沙雾和着鲜血四散荡开。 “别想这么死,我的孩子,这样会毫无意义,说来你可是突厥人的希望,再拼几下试试,来,来啊!” 苟古拉拎着分雷连蹴数脚!看着分雷不住吐着血水咯咯笑道:“就是这样!嗯!让你们所谓的买天勇士看看!让你们的突厥狼军看看!看看这弱不禁风的巴哈秃儿!”说罢一脚将分雷踢去,漫天触目惊心的血雾终让突厥士兵停止了呼喝…… 分雷感觉喉头像断了一样,许久才呛着血水吐出一口浓痰,他的脸把子蹭着草地,恍恍惚惚地看见嘉布塔拉青黑的身子,被蚊蝇叮咬过的地方现着瘀黑,一个勇士连死后也无法安葬,那是何等的悲哀,或许草原上的杀戮已习以为常,但在分雷眼前,嘉布塔拉的死却是莫大的悲哀。 “呯”地一脚,苟古拉踏在分雷的背后,高高地举起双勾长刀,在正午的阳光下,刀身耀闪着寒芒欲切下他的人头。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苟古拉淡淡道:“尊严。” “你的尊严?还是你曾经需要的尊严?” 苟古拉顿了顿,接着额头鼓起青筋吼道:“是我的尊严!” 分雷埋在草中的脸蓦地反转过来,硕大的拳头扣在苟古拉的右小腿外侧,那满含堂罡地震破的内劲却仅仅将他掀翻开去。 苟古拉嚎叫着,在跌倒的一刹,正与分雷雄起的脸庞交汇在一起,分雷道:“可惜的是,这是我们民族的尊严,不是你的。” 分雷挣扎着站了起来,望着在地上卷曲的苟古拉摇了摇身子,嘴角流着殷红的血水,蹒跚地向二百薛延陀骑兵走去,他拾起撮在地上的奔狼绷簧刀,在脚跟磕了磕道:“你们还等什么?我现在连杀他的力气都没有呢,还不过来?” 二百骑薛延陀战士脸上毫无表情,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苟古拉。 “分雷吼!分雷吼!分雷吼!” 狼头牙底的突厥士兵再起呼喝!那震天的叫喊压得薛延陀骑兵的跨下俊马焦躁不安,分雷转身向苟古拉走去,堂罡地震破的内劲几乎消耗掉他全身的力量,他心内暗自苦笑,如果在这一刻能举起刀来真是万幸了。 苟古拉咯咯笑着爬起身子,鬼魅般由左侧切来!双钩长刀连劈带砍地狂卷而下,分雷以惊人的意志举刀一次一次搁挡着,而每一次都加深着虎口裂开的血痕。 “对!对!就是这样!哈哈!” 苟古拉又是一脚,将分雷踹了个满怀。 分雷胸口犹如雷击!连鼻子都渗出了血水,他眼前微黑,这时苟古拉一刀豁向他大腿内侧的动脉,分雷向后一退,刀锋挑过一丝血箭,却只划开了大腿外侧。苟古拉见没有得手,借势以左肩护甲“嘭”地磕中分雷的下巴!血水刹那间喷洒在苟古拉的脸上。 这一磕的巨痛却让分雷清醒过来,他见鲜血迷住了苟古拉的眼睛,拎刀由下挑上,而左手掏出骨刀,苟古拉只注意到绷簧刀挑来的风声,堪堪避过后,眯着眼睛见分雷借势旋身,待看清楚却为时已晚,他也曾是买天响当当的勇士,硬是以粗壮的左胳膊迎上刀尖! 借势旋身的力道可是将人的体能发挥到了极限,分雷这一刀扎透了苟古拉的胳膊,后者闷哼一声,咬牙一脚蹴去,分雷与他战了几个回合,早已窥析他的腿功,这刻紧握骨刀的刀把转向苟古拉的背后,那胳膊中的刀刃豁了个半圈,疼得苟古拉直磨牙。 分雷知道当势子用老时,自己将再无力横刀,思忖下右手翻转刀身切向苟古拉的脖子!谁知苟古拉举刀用双勾巧妙地绞住绷簧刀,两人几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贴在一起挣扎着,城上城外的士兵们均看得两眼放光,这属于巴哈秃儿之间的血搏,一辈子能看到一次死了也值得了。 就在两人角力之时,只见薛延陀右军方向卷起尘浪,身在墙头的阿史那晨烈心道来了,再听西线的广顺堡响起震天的警钟,果如分雷所说,德喀尝帘甲和唐军行动了! 苟古拉见右军开始行动,心内暗骂分雷拖延他的时间,而这刻却是生死的危机关头,只好断断续续地哼声道:“这次就算了……嘉……嘉布塔拉是你的了……” 分雷早已累得眼冒金花,若不是胜在年轻,他早就被苟古拉豁了,闻言颤身笑道:“行……我……我们阵上见……” “好……那你先放手……” “你先放!” “一起放!” 分雷和苟古拉一个向前弹,一个向后退,待苟古拉喘着粗气转过身形时,他拔出胳膊上的骨刀,头盔中的脸变得凶神恶煞,他看着眼前这秃小子,心中已燃起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头也不回地向战车走去,口中说道:“尸身是你的了……我们会再见的。” 分雷吐了口血痰,见痰里还和着颗牙齿,叹了口气后抬头望向狼头牙底的阿史那晨烈,后者招来副将道:“全军戒备!” 副将愕道:“在这个射程里,苟古拉和二百骑兵休想生还!请将军侍令!” 阿史那晨烈绷着脸道:“那会让分雷头人威名尽去,还是快些准备吧。”说着望向分雷拖着嘉布塔拉的无头尸体蹒跚地走进北大门,感慨道:“人活的要像他一样,才有味道啊……” 第四十二话狼头牙底 第四十三话 兵凶广顺堡 (上) 玳轲岩城西线之外,整整一千骑德喀尝帘甲踩踏着大地隆隆而来,在辽阔的草原之上以针锋之势疾驰着,在广顺堡射程之外,一身竹绿青甲的济朗勒住马头,千骑在他身后停歇下来,而蹄下的尘埃却笼罩着西线草原,他拍着喷哼响鼻的胯下俊马,盯着那广顺堡,眼前闪过一道寒芒。这时德喀阵后的唐军以两千火器兵为主,八千攻城精兵为附,先后压在德喀骑兵身后。 济朗深陷于白狼头盔中的双眼瞄向北方,薛延陀的右军已推至阵前,攻城的器械也安置到点上,在五千先锋攻城兵的身后,卷起的狂尘预示着谷蟸王已率领后援到来,而右军侧翼,则是不动声色的左军一万精骑。 这时百骑由后阵驰来,济朗和手下大将步固金转头望去,率领百骑的为首之人正是元解礼。 元解礼一身银色铠甲,一矛一盾地勒马于济朗身前,他松了松头盔上的束喉绳,望着十丈之高的广顺堡阴冷的笑道:“突厥人以为他们的布置精明独到,却无法想到我们大唐帝国的火器又多么厉害。”说完瞄了一眼济朗道:“父座命你部后撤三十丈!不然连你们也烧成焦碳了。” 济朗淡淡地回应着元解礼居高临下的姿态和语气,嘶哑的说道:“翅膀结实的鹰儿无不是在烈火中磨励出来的,战火只能培养我们的情绪,请元指挥史通禀元老将军,第一个登上玳轲岩城的人只能是德喀勇士。” 元解礼冷哼一声,嘲讽道:“那你和分雷说去吧!别忘了你最勇猛的战士已被他烧进黄河里去了!” 济朗和布固金眼中放射着彻骨的仇恨,显然想起了分雷火断狼耳桥,将整整二百德喀勇士扔进滔滔黄河之中的情景,济朗紧握右拳,那箭伤像噬人的心魔令他念念不忘当日的耻辱,他狠声道:“我不会叫一个买天人活着出城,你给我记住!” 元解礼本想再羞辱他一番,耳间却传来划破天宇的声响,待他和众将望去时,只见狼头牙底上的七辆巨型抛投车已掷出七颗千斤大石,在天空中,那缓慢的抛线压抑着数万名士兵们的心弦。 “轰”地连排声响! 薛延陀的右军前锋阵内像是炸开了花!震天的惨嚎刹那间传向西线,广顺堡上戒备的加宁儿部战士齐声叫好!与此同时,薛延陀右军的投石车也抛过漫天荒石砸向狼头牙底,一时间击撞之音接踵而至,牙底上的数十个突厥士兵也被乱石砸下城头。 元解礼见广顺堡上的抛投车开始“噶吱嘎吱”地响了起来,一转马头冷笑道:“你可别后悔,希望你们的长生天保佑你第一个登上玳轲岩城!哈哈哈哈哈!” 济朗望着元解礼大笑着率百骑向后阵跑去,嘴上一努“呸”地吐出一口浓痰,布固金勒马上前道:“这唐小子说的话也有理,不如后撤三十丈吧?” “你怕了?”济朗双眼中的怒火早已燃烧起来,就连凶性十足的布固金也骇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济朗闷哼了一声,望向两方乱石抛飞的北部战线,狠声道:“五骑一组分散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后退!违令者……斩!” 布固金身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脾性,他的死对头分雷接连创造的奇迹已让济朗歇斯底里,那不被草原承认的窝心之恨常常让他失去理智,而苟古拉与分雷不分胜负后,左军迎在阵前冒着石祸丝毫没有退却,这更激起了济朗的愤怒。 就在这时! 广顺堡的七台重型抛投车开始攻击了,七枚燃烧火油的大石在长空中划过浓烈的黑烟砸了过来,在大石落下的一刹,一阵闷热的气浪铺卷而去,德喀阵后的唐军缁重营前立时火海一片,唐兵惨嚎连连,两架飞矛箱头车亦炸成了漫天飞屑,在滚滚浓烟后,六架扑火马车赶了上来,士兵成批成批地拎出车上的水桶冲入火海。 广顺堡轴声再起,唐军组织抛头手抢先掷去乱石,千名德喀尝帘甲在中央望着头顶互射的火石竟镇定自若,在双方大规模集射的同时,玳轲岩城东线的纳福堡传来震天的警钟,紧接着是一连串重轴抛石之声! 薛延陀联军与突厥守军在东、西、北三个方向同时展开了抛射战,方圆五里之内皆是火海!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延陀左军一万精骑蓦地传来震天喊杀!刹那之间如倾泻的水银冲向狼头牙底!济朗蓦地一提胯下俊马,“嗡”地抽出藤狼束高举天际,嘶破喉咙地喊道:“勇士们!买天就在那里!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报仇!” 千骑德喀勇士齐声应喝!在济朗高举长刀率先冲去的一刻,他们拍马跟去,卷腾的尘浪直冲上云霄! 而八千唐军由元解礼指挥下,紧跟在德喀身后冲向广顺堡!薛延陀右军的五千先锋也在此时冲了上去。 公元640年夏初,贺兰山南脉,这座倚黄河而建的玳轲岩城,总共集结兵力达十五万之众!在各自立场的驱使下,展开了草原之上最惨烈的杀戮。 阿史那晨烈傲立于城头,右臂高高举起,凝视着城外黑压压攻来的薛延陀士兵,蓦地挥斩下手臂!狼头牙底上的双楼箭手火失射去!两千支火箭铺天盖地的戳进薛延陀攻城兵中,接着替后的两千箭手补上空位再次群射而出,一时间,狼头牙底的四周堆满了上千具尸体。这时薛延陀的健弓手在长梯兵和盾头兵的掩护下,迎头飞失而去,突厥箭手一时成群地中箭跌下城头。 阿史那晨烈喝令抛石手顺洞滚石,五百口滚石洞隆隆地撼动着狼头牙底,在出石口的方向,滚石在二十丈的高处打着旋转抛口而出,一时间闷哼连连,近千名薛延陀士兵绞着石球骨折筋裂地堆成一团,千名突厥弓手再次散箭而去,城下士兵顿时惨叫连天! 而薛延陀的兵力却不断增加,前仆后继地扛着上百条攀城长梯搭上城头,阿史那晨烈望着汹涌而至的上万雄兵,脸上肌肉抽搐着,他紧咬牙关“哗”地抽出长刀吼道:“刀斧手待命!” 十多个副将蓦地抽出佩刀分分喝令而去,狼头牙底内的两千斩城刀斧手涌出垒门,各自立在相应的垛口,阿史那晨烈盯着上百条长梯搭在墙上,因为城墙过高,那长梯是由十多个短梯拴绑而成,他指着箭头长喝道:“两段射击!一段中梯!二射敌阵!循环往复你可明白!” 箭头长呛声得令!手臂一抬,接着弯曲向下突出大拇指,千名弓箭手“哗”地上前迈出一步,弯下腰排射而去。 那箭头均是玄铁而铸,单箭便可射穿一匹成年俊马,何况梯绳。 一排千失过后,几十条长梯由中段裂开,近百名薛延陀士兵凌空坠下,打着旋转跌做数团。 箭头长见状直起单臂,大拇指扣向前方,千名弓箭手弹射而去,扎向后续的薛延陀士兵,惨叫未止之时,狼头牙底的七部抛投车又响起轴音,阿史那晨烈一刀雪下一个敌兵首级,闻声愕然望去,只见德喀与薛延陀左军的空档,四部联军浩浩荡荡地奔杀而来! 广顺堡上的加宁儿部弓箭手早以被唐军的矛火之器打得烟消云散了,这一刻,济朗正率着千骑德喀勇士攻进凹坡,将加宁儿部的战士砍得血肉横飞。 在巍巍广顺堡之上站立着一人,此人身披熊袍,内裹金色铠甲,右手托着金光闪闪的麒麟头盔,左手则按着豹头重剑,他隔着里外三合的夯墙漠然地注视着济朗,撩着浓黑的长发,操着生硬的突厥语道:“这位济朗果然是员虎将……” 金甲武士身后排着三男一女,形象各异,最高的是位长发披肩的中年汉子,满是羽翎的披风下形如野人,手里是支狼牙棒,他右手旁是个年轻的武士,一身黑甲且披着深色的风襟,且隐隐露出双手的腕刀刀尖,而左手侧,则是个鼻头长满疙瘩的猥秽驼子,此刻正用色眯眯的眼睛瞄着他身旁的女子,此女身穿紧身红色革甲,梳着低垂至腰间的棕色发辫,瘦削的脸庞带着干练的神色,她双眉呈蓝,深黑的眸子大而晶亮,双手掐着纤若无骨的腰身,微微晃动着臀侧两旁的切刀囊子,响起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道:“分雷月来的表现,足已让他饮恨终生,如今草原上,德喀只有匹夫之勇,口碑一落千丈。” 金甲武士淡淡道:“你是说……杀他不值?” 红甲女武士斩钉截铁地冷眉道:“不值。” “咯咯咯……”金甲武士响起诡异的笑声,冷冷道:“我看……值,就算分雷血战狼耳桥……也宰不了济朗,不如送他一个人情好了……” 红甲女武士微微皱了皱眉,抢声道:“希望头人以部族士兵的生命为重!此时断不能意气用事,您看四部联军已在两里之外了,而且阿史那大将军并未下令出堡相战,如果冒然出击……” “好了!我加宁儿部勇士是草原有力的雄鹰,怎么眼看着敌凶杀来!” 金甲武士倏地抖开熊袍,转身露出俊武的脸庞,蓦地抽出豹头重剑,身前四人单膝而跪后,他喝令道:“叙涂那!” 羽翎巨人沉声道:“属下在!” “尽起堡内三千雄兵以做中军!由你统领!” 叙涂那拎起狼牙棒怒吼连声,直传去广顺堡,仿似那早已停歇的热血复流而来。 “萨奇锷!” 黑甲武士迈步上前,金甲武士道:“调一千战骑在左右策应!” 萨奇锷默然而退,这时唐军的抛石正砸在堡头,众人抱头滚在一起,金甲武士拎着那猥秽的驼子吼道:“布克次在我身边,那个!啊!” 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石袭,金甲武士厌恶地拍掉身上灰尘,盯着红甲女武士道:“娜耶,你也要在我身旁……” 娜耶咬着牙肌,淡淡道:“属下决不会离开纳什头人半步的。” 金色铠甲的纳什小心地戴上麒麟头盔,弹了弹肩头的灰尘,微笑地朝向大家,彬彬有礼地压底声音道:“那你们还在等什么?” 布克次踢了一脚叙涂那,两人相拥着跑去,待他们走出深邃的广顺堡时,德喀与唐军已攻到堡底了。 娜耶望着堡外压来的雄兵,再看纳什战战兢兢地弹去熊袄上的灰尘,一时心灰意冷,她不住在心内哽噎着一些莫名的念想,让她憧憬着与另一个人的相见,此时她无法相信人们对加宁儿部的推崇,似乎更辜负了突厥战士的期望。 她身前的纳什,似乎在用熊袄掩饰心内的慌张。 第四十三话兵凶广顺堡 第四十四话 兵凶广顺堡 (中) 唐军火失的不断攻击,让加宁儿部吃尽了苦头,纳什率领叙涂那的三千士兵,转眼便陷入德喀和唐军的包围之中。 布克次、叙涂那与娜耶跟随着纳什突入德喀的阵中,甫一交手,两翼数十名加宁儿部骑士便被德喀勇士斩下马来,接着一排箭失又扫下百名骑兵,等纳什孤军深入时,才发现后继无人,布固金领着百名勇士从中切断骑兵,与济朗包抄尾骑,将整整六百骑加宁儿部的战士乱刀而过,这一冒失的突击让广顺堡敲响了警钟! 娜耶双刀连斩划过敌兵的胸腹,越过扎马栏与一群唐军战在一处,她手起刀落,抹断数个敌兵的脖子后,后背已被砍了两刀,她咬着牙杀进包围纳什的唐军阵中,从腰间掏出信子冲天拔去,腥红的药弹刹那间荡红西线空域。 狼头牙底的阿史那晨烈用布条勒紧手上长刀,一看下向垒尖的抛头长打了个手势,后者喝令七部抛投车转头朝向西线,与此同时,广顺堡仅剩的四辆重型抛车也转了过来,十一颗滚油大石划着弧线落在唐军之中,刹那间爆起惊天的巨响! 元解礼脸上全是血水,眼看己阵伤亡无数,一声呐喝下领着五百精骑突击广顺堡,在广顺堡左侧的济朗正与加宁儿部的叙涂那缠在一起,眼见元解礼率兵而去,气火攻心下“噗”地吐出鲜血,这时叙涂那举着狼牙棒罩头砸下,谁知棒头一沉,不知何时杀来的布固金举刀扛了过去,他回转身形喝道:“我乃德喀布固金!敢否报上名来!” 叙涂那仰天大笑,蓦地弹起身子轮飞两个德喀勇士,冷笑道:“加宁儿部先锋大将叙涂那!”说罢便与之战在一处! 济朗在乱军中挨了两刀,吐着鲜血坠下马来,德喀勇士见主帅落马疯了一般护了上去,这时一支千人的加宁儿部骑兵在阵前右翼冲杀了过来,带头的正是那黑甲武士萨奇锷!德喀勇士先是被乱骑而过,后由侧翼有效地反扑而去,在草原上鼎鼎有名的德喀在这一刻终于展现了行之有效的战略风格!他们成群地关上萨奇锷骑兵的“后门”,与唐军配合着围拢而上。 就在加宁儿部危机万分之时,后续杀来的四部联军卷入阵中,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一时之间,加宁儿部陷入包围之中,最惨的是被德喀分隔了开来,一圈是纳什等人,一圈则是孤军奋战的萨奇锷。在燃烧着的广顺堡上,四台巨型抛投车再无用武之地,就连城头上那些仅剩的加宁儿部精锐箭手也分不清敌我,眼下已是混战作一团。 就在这时,一声震天的惨嚎由阵中传出,叙涂那的腹部几乎被剜去了一般,他不能置信地看着腔口触目惊心的血洞轰然倒地,那手中的狼牙棒滚出好几丈远,他身后的布固金仰天一记大吼!挥着双刀再次杀入加宁儿阵中。 与纳什紧靠的娜耶双刀齐舞,在一层层的联军压迫下唯有护着主子一寸一寸的后退,她眼见着叙涂那倒地,萨奇锷也连中数箭跌在兵戕之中,再看纳什紧缩的身躯,与那传说中黄金武士一点边也靠不上,而相反的却是娜耶的红甲,它格外醒目,在重重刀兵不断地攻来时,她只有咬牙拖着软弱的纳什向广顺堡退去。 一阵箭哨过后,娜耶用全身盖在了纳什的身上,左肩头、大腿中箭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豁了一个唐军矛兵,在两个德喀勇士扑上来的一刹! 只听“噗噗”两声连起! 那两个德喀勇士仰天而去,娜耶瞪着惊魂未定的眼睛回头望去,只见一群高举长刀的乌黑战骑由玳轲岩城的西门冲来!为首一骑高举三尺铁弓再次四箭齐发!刹那间!扑向娜耶的四个唐军再此惨嚎而毙。 娜耶挣扎地起身扶起纳什,呆呆地回望着城内杀来的骑兵,仿佛在这兵戕的瞬间,她找到了那传说中的勇士。 强奇里、贾扎拉、莽乌特、年尼雅擦过孔果洛率着四百买天悍将袭卷而来! 在与敌相接的百丈之处,强奇里抽出长刀高吼道:“列阵!” 贾扎拉接上长矛、莽乌特拎起解牛斧头随主帅的命令向左右高声喊去:“列阵!” 强奇里在首骑晃了一下刀圈,年尼雅看在眼里吼道:“中阵!弩!” “弩!” 买天骑兵震天的齐声大喝下,强奇里向左歪了歪刀锋! 前派勇士“哗”地抽出短把长矛,后排则将长刀平举于眼前。 就在隆隆的马蹄之音回荡在西线草原之上时,买天阵中蓦地抛出双球镰子锁!迎面的唐军一阵惨嚎下,竟倒下几十人! 其他士兵还在惊愕之时,买天乌骑甲已豁入阵中! 一阵刀豁矛扎的闷响后,唐军硬是被杀开了长达二十丈的口子,随着买天乌骑甲整齐地转过弯来,阵中穿甲驽箭排排劲射!又是一排唐兵惨叫倒地。强奇里举刀晃向左边,买天骑兵如针刺般豁向纳什!身在马下的德喀勇士在买天群蹄攻击中只有被屠的命运,当强奇里勒马于娜耶之前时,后者颤动的嘴唇道:“你……就是分雷?” 莽乌特哈哈大笑着转马而去,劈着德喀的首级疯狂的笑道:“分雷在此的话!就容不得他们嚣张了!哈哈哈哈!” 强奇里勒着哧鼻的马头,凝望着娜耶道:“我家头人还在城中。”说着瞄了一眼昏迷的纳什,淡淡道:“如果就剩你一员大将,加宁儿部唯你统领。” 娜耶望着周围相拼的加宁儿部士兵早已各自成局了,嘴上一努道:“这本来就是……” “原……原来是……”纳什晃着脑袋紧搂娜耶,眯着双眼道:“是强奇里将军啊,呵呵……加宁儿部还是我说的算呢……” 强奇里望着广顺堡没落的样子,呼了口气道:“既然头人这么说,我强奇里只有听命的份儿,只是……头人看看广顺堡,是不是……” “咯咯咯……你一个部属在教训我?啊?!” 强奇里看了一眼娜耶,后者咬着牙肌低下头去,这时一个德喀猛将杀入圈中!强奇里盯着纳什一刀甩去,正中来敌的心头。 “买天部落,没有上下之分,只承认最勇猛智慧的战士,这个你听清了!” 话音刚落,在远处传来莽乌特的惨叫。 纳什哼哼笑道:“买天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宰了么!” 娜耶知道传来惨叫的方向是何人,正是德喀大将布固金所在的地方。 强奇里不以为忤,轻拍马腹望着买天乌骑甲撕开的一道道口子,又瞧向广顺堡前孔果洛高举的狼头旗,这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纳什怪笑道:“你怕分雷死了手下怪罪于你吧?呵呵,不用那么紧张,像你这样的勇士,在我们加宁儿部会是巴哈秃儿呢!” 强奇里哼笑一声,道:“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 刚说完,莽乌特便穿过众兵,将布固金吐着舌头的脑袋扔在地上,他勒过马头道:“你说这是什么玩意儿?逗几下就剁死了!妈的!” 强奇里瞄了一眼纳什青黑的脸庞,勒着马头率领四百买天战士并拢成两圈,他望着狼头牙底和东线正拼杀得如火如荼,又见加宁儿部慌张地陆续撤回堡中,再看四部联军蜂拥而至,暗叹千算万算,没算到纳什会如此不济,与传说之中是天壤之别。 此时西线的敌军已经增至一万五千人,在唐军中营的观战坡上,一个花甲老翁身袭红袍端坐于紫檀车中,头顶上的华盖伞迎着阵阵吹来的腥风默默地飘荡着,他双手拄着玄武木杖,苍然地望着远方战场,这时左翼缓缓走来四骑,正是四部联军的头人们。 疏勒部头人赤日台将手中的马鞭丢给偏将,盯着战场淡淡道:“元老将军怎看这位纳什?” 原来这花甲老翁便是武威行军总管元敬焱! 元敬焱张了张干涩的嘴唇,微微摇了摇头。 怀戎部头人瑟太哼笑道:“只见他冒然出击,便知道是个贪功的猖狂之人。” 罗克萨部头人苏力德附笑道:“瑟太头人似乎很熟悉此人呢。” 瑟太冷哼一声,道:“再熟悉不过了,草原盛传此人智勇双全,在浑善达克沙地呼风唤雨,可大部分人不知道,加宁儿部地处贫瘠,少有部落与之攻占,这纳什在几年前打了几场侥幸的大战,便一夜成名,各位头人可曾知道,这草原上的话向来是以讹传讹,能把一头牛吹死,哈哈!这纳什就是其中之一呀!” 贝珠部头人昆都勒嘲讽道:“瑟太头人的话只能放在纳什身上,可别小看了买天乌骑甲啊。” 瑟太瞄了一眼战场上被重重包围的买天勇士,不以为然地说道:“不就是那四百只苍蝇么,各位看看,这可是一万五千人的大军,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苏力德和昆都勒赞同的点了点头。 赤日台却是个心有城府之人,看着元敬焱深邃的眼眸隐隐透着精芒,与那满是皱纹的脸庞毫不相称,不由续问道:“元老将军也是这样想的吗?” 元敬焱依然微微摇头,四位头人看在眼里直蹙眉头,昆都勒更是嘲弄地哼了一声。 “买天……买天啊……” 四人见他那张发紫的老嘴终于蹦出字儿来了,均耸耳听去。 元敬焱淡淡道:“了不起的买天乌骑甲啊……你们看,区区四百战骑看似围成两重圈阵,但前后空隙却可容纳七人,这样既不怕我军石投火袭,又可临危改变战阵,而且凭借其勇猛,我军连个矛尖都插不进去……更可怕的是,原先散乱的加宁儿部见其威武,重拾信心,已开始靠向买天了,如老夫没有猜错,待加宁儿部在左右形成力量后,买天会向中军突击,将我们一万五千雄兵分割成两段,这样左右的加宁儿士兵可分两面接敌,转被动为反扑之势,买天则以精湛的骑术反复冲杀,到时敌我分明,阿史那晨烈必然发挥抛投车的功用,诸位别忘了,我方终为攻城之军,突厥虽不擅守城,但用其大小兵器仍旧纯熟,吃亏的还是我们啊……” 四大头人闻言面面相觑,瑟太不甘地回应道:“我们大可迂回到加宁儿阵后,断了他们回城之路!随后像拳头一样将他们攥进手心里!” 元敬焱捋着花白的胡须,首次露出笑意,道:“瑟太头人说的好,说的妙啊,只是……你当那广顺堡已经毁了么?” 瑟太一愣,额头留下一滴冷汗,元敬焱说的不错,如果联军妄图断下买天与加宁儿部的退路,那广顺堡必会拼死救救,堡上的四台抛投车可不是好相与的。 元敬焱是何等老滑之人,抛开此题不说,娓娓续道:“硬攻自然不是办法,我军可撤出一部分兵力向南侧迂回,仅留一万精兵与之相战便可,剩下五千人突袭不出两里之外的萨骕布坞头!到时水路一断,由不得买天横行了。”说罢双目闪过一道慑人心志的凶芒,冷声道:“他们错就错在抛弃了草原人的传统战法,如果一头狼窝在洞里,再凶狠又如何呢……” 第四十四话兵凶广顺堡 第四十五话 兵凶广顺堡 (下) 在买天乌奇甲坚守了半个时辰后,加宁儿部果然在左右两翼形成四千人的集团兵群,身在阵央的强奇里见唐军左翼调出五千兵马向南移动,微微皱眉下叫来年尼雅,后者自然也看到了此景,他不由强奇里发问,便抢声道:“老元头是要拿下萨骕布!” 强奇里沉声道:“万不能让他们拿下此处,军师可有高见?” 年尼雅道:“唐军后备力量充足,如果丢了萨骕布,唐军的船队自然由黄河而下,轻而易举地便可断了玳轲岩城的后路,到时我们就不是三面环敌了,此下必须通知车鼻可汗,率精骑从南门出,堵上这五千人马。” 强奇里大手拍上他的肩头,道:“你这就回城去见车鼻可汗,我与众兄弟死守西线,元老头反复无常,说不定见车鼻出南门又会加强此处的攻势。” 年尼雅一声得令便勒马而去。 这时纳什提剑道:“何须费那些周折,你我大可由中路杀去,切断那五千兵马的后路,到时我可死守广顺堡与敌周旋,你则在背后给那五千人来记狠的。” 强奇里摇头道:“你我好不容易收缩聚拢,要是再分兵而去,老元头必会逐支击破。” 纳什听罢狠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说错吗!” 娜耶此刻已裹上背后刀伤,闻言上前道:“强奇里将军说的不错,我看这刻不如退守广顺堡,好支援萨骕步的骑兵。” “住嘴!” 纳什脸上变得苍白而凶厉,他举剑指着重重敌军吼道:“你看看那些敌军,若是在这刻退守,没有人能生还广顺堡!” 娜耶倔将地回击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我们有买天勇士在!定会顺利退守广顺堡的!” 强奇里淡淡道:“我本想率众突击敌兵中军,但老元头这一招狠辣的紧,娜小姐说的不错,由我部断后,可平安退守。” 纳什眼中迸射着雄雄烈火,他尖声道:“好!好!你们就退却吧!”说完勒马领着三百亲卫竟突袭而去! 强奇里和娜耶蓦地呆在原地!本来坚不可摧的买天战阵顿时破开了一道口子,德喀和四部联军窥得此机犹如苍蝇叮到了露缝的鸡蛋,百来条短矛顺势抛去,二十多名买天勇士在纳什骑兵突击出去后,伧促间中矛而亡! 一时之间买天阵形大乱。 强奇里大叫不好!一马当先冲上口子,贾扎拉和莽乌特随后跟去,眼见德喀战士汹涌地扑进阵来,三人一路冲杀也是无济于事。 倾刻间,西线再告危急! 整整四千加宁儿部战士与买天勇士被敌军挤在一处,混战再度爆发,莽乌特不知何时被撩下马来,与七十多个买天勇士陷入分割包围之中,那漫天的鲜血看得圈外兵将触目惊心,狼头牙底和角城抛投车陷入敌我不清之中,只好忍疼转向北线战场。 纳什孤军血战于阵前,他挥舞着豹头重剑却一路所向披靡,远在唐军中营的元敬焱“嚯”地直起身子,眼中放射着夺人的亮光,笑道:“意外矣!意外矣!”说着举起手中玄武木杖向后晃去。 中军侍令兵挥舞着唐旗示意全军,唐将向前阵喝道:“放他们进来!包饺子!” 纳什哪听到唐将的喝令,此时领着不满二百骑的亲卫纵深插去,左右唐军纷纷避让,他正纳闷呢,眼前却看到中军的观战坡上,那风烛残年却神采奕奕的元敬焱了! “元敬焱!你跑不了了!” 四部联军的头人们见血色而来的纳什,不住讥讽地嘲笑着,就在他挥剑欲上中军之时,元敬焱一挥袖袍!千百唐兵合在一起,将纳什的两百骑兵纷纷挑落下马,一阵血腥的拼杀,加宁儿部的亲兵团腿手飞溅,惨叫连连。 强奇里圆睁着双目,眼见纳什淹没于敌军之中,不由嘶吼道:“贾扎拉!把他给我抢出来!” 贾扎拉正挑飞两个敌兵,闻言抹下一脸的血污领命而去! 强奇里见他扎进敌阵,暗骂自己愚蠢,当初就该把纳什绑了押回玳轲岩城!他眼看着买天勇士喋血于身旁,不禁仰天怒吼! “嘿嘿嘿……没想到买天的二号人物竟然如此捶胸顿足呢!” 强奇里转过马头,一眼望去,来者赫然是德喀头人济朗! 济朗摘下头盔抛在一旁,掂着满是鲜血的藤狼束,冷笑道:“我就知道……会等到买天的几位强将的……嘿嘿……只是没想到会捞到这么大的一条鱼哩。” 强奇里傲立于马上,一横长刀大喝而来! 济朗迎着呼啸的刀锋蓦地矮下身子,藤狼束一勾一带下!强奇里的座骑嘶鸣连声,马头直磕进泥土之中,扬着四个马蹄翻滚开去,而强奇里早纵身飞临上空,借着落势竖刀扎去! 济朗身子一旋,躲开强奇里的锋刀后反扑而上,两人立时滚在了一起。 贾扎拉单矛横飞,一路连挑七员唐军大将,转眼杀入纳什阵中,他见纳什的亲兵团已不足五十人,左右唐军则是百战余生的凶猛之徒,只好使出浑身解术,在纳什身前左右抵挡,这一刻别说抢出纳什,就连自己能不能生离此地都不得而知。 远在广顺堡的娜耶带领千名加宁儿部的勇兵死死守着退路,却也越见不支,最可恨的是睹见驼子布克次亡命地向阵后逃去,四部联军则在后紧紧追击,眼看形成大队的加宁儿部战士顷刻间又如散沙一般,她喘着粗气,再看汹涌而来的唐军,脸上现出了绝望的神色。 “嗖嗖嗖”三声连响! 娜耶面前的敌兵中箭倒了下去,她不支地瘫坐在地上,知道在危机之刻总有一个人在默默支援着她,她跨过层层撕杀的兵群,向那支援的方向望去,一个人披散着头发风一般奔跑过来,他左手拎着长弓,右手的指缝中夹着两支长箭,在敌兵涌上的一刻,他竖起一箭灵活地扎入来者的喉中,随后左弓张开,一箭射来! 娜耶“啊”了一声,却觉身后一沉,一个怀戎士兵头心中箭跌在了她的身上。 孔果洛大步流星地赶到娜耶身前,踹开尸体后一把端住她的双肩道:“现在可不是昏睡的时候,别管纳什,你现在是加宁儿部的领袖!振作起来好吗!” 娜耶咬着丰润的下唇抽出股间最后一把切刀,问道:“你是……分雷?” 孔果洛微微一怔,接着笑道:“我有那秃子难看吗?”随后指着广顺堡道:“现在是千钧一发之际!当一支百人骑兵冲出玳轲岩城后你务必要率军反冲杀!如果此队杀入唐军之中,你可带着加宁儿部退守广顺堡,且肃清筒子堡周围的敌军!” “我……”娜耶痛苦地直起身子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就一百骑怎会挽救败势!” 孔果洛蓦地起身抽出短刀砍飞两个敌兵,沉声道:“相信他吧!” 娜耶一怔,眼瞳倏地扩大开来,他见孔果洛头也不回地杀入联军,终于醒悟过来那个“他”是谁了。 在玳轲岩城至午时开始,撕杀了整整三个时辰后,西线的城门再度打开。 全城士兵几乎在同一时间暴出惊天大吼!那吼声让薛延陀联军的攻势也为之歇止! 西线的城墙上,千名战士齐声高喊。 一百骑买天乌骑甲由城内杀出,为首一骑正是买天头人分雷! 分雷手挑丈二锥刺长矛,在错过广顺堡的一刹仰天暴喝!直震得西线战场为之震动! 这一百骑买天乌骑甲均是长矛在手,矛杆上布满尖钉,在分雷的带领下豁入敌军之中,一轮血腥的挑杀下,登时扎开一道长达半里的血口,一部分联军见那明晃晃的秃头一时闻风丧胆,整整万余的兵士溃散开去,那分雷为锋头,所到处血肉横飞! 元敬焱瞪着双眼,他本以为分雷与苟古拉一战后会重伤而归,就算横兵而来也无济于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的勇猛已不是单纯意义上所能理解的了。 几千加宁儿部的战士闻声而动!再次高举长刀尾随杀去,那混战中的买天战士更是勇不可挡,元敬焱一屁股坐在紫檀车中,圆睁着双眼,张着颤抖的嘴巴喃喃道:“此人……非人……” 分雷挑飞数个联军兵士后,将长矛直扎进两个唐兵胸口,连带着内劲将十多个勇兵捅进丘中,待那长矛杆头嗡嗡晃动之时,他抽出奔狼绷簧刀扫劈而去,数颗头颅飞溅着鲜血抛飞于天际,分雷勒马而起,战马前蹄挥轮凌空,他一刀劈飞唐将的上身,举起长刀喝道:“买天听令!” 混战的西线草原传来震天的应喝! 分雷一刀指向纳什的方向嘶吼道:“围!” “围!”元敬焱不能置信地随他喃道:“他想围?他想围!” 数千唐军包围之中的纳什,他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围”? 元敬焱无法想象在乱军中,散乱的买天战士怎么理解这个“围”字,可接下来,他目瞪口呆了,阵中的买天勇士不知是什么驱使着他们的灵魂,刹那间三五成群地由各线聚拢而去,在贾扎拉满身鲜血地挑飞最后一个唐兵后,他微笑着栽下马来,而一骑旋风而过,将他拎在怀中。 分雷满脸鲜血,忽然咧开一道雪白的牙齿,他对怀中的贾扎拉笑道:“我怎会让你死在这儿!要死就死在那里!”说罢举刀指向中军的元敬焱! 那刀锋如透骨的风削,让元敬焱骇然地呆坐在车中。 不满五百骑的买天勇士聚拢在分雷身边,形同血人的莽乌特夹起纳什随分雷撤向广顺堡,而他们一直没有看到强奇里的身影。 在西线的退守下,唐、德喀及四部联军纷纷撤后,而狼头牙底在阿史那晨烈的指挥下,薛延陀终罢兵而去,与此同时,东线告捷,索阿竟将奚契两军共三千兵尸留在了纳福堡。 在这一天中,整整四个时辰的交战,薛延陀联军伤亡一万人,突厥则损失了六千余人,其中加宁儿部阵亡四千以上。 第四十五话兵凶广顺堡 第四十六话 素衣相见 (上) 星罗布天,寒风瑟瑟吹抚。 城外遍布万余尸体的草原上,徘徊着群群恶狼,它们寻嗅着丝丝气息,拖走那些重伤的兵士,偶尔一声惨叫,撕裂着寂静的黑夜。 阿史那晨烈默默地立在狼头牙底,望着漆黑的草原,只能看到那些闪着翠绿色眼眸的群狼,它们似乎就是长生天的使者,拖走了那些怀着伟大勇气的战士们的身体乃至灵魂,让他们重归于茫茫天地,不再为这杀戮的凶场为之哭泣与恐惧。 不知何时,阿史那晨烈的肩头搭上一只大手,他微微转头看去,正是分雷。 阿史那晨烈抹干眼角的湿润,干咳一声道:“没有进堡睡一会儿?” 分雷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连月来的撕杀令他一伤再伤,他蹒跚地与他站在一处,望着深黑的草原,嘶哑道:“怎么睡得着……” 阿史那晨烈迎着城头凛冽的寒风长叹了口气,道:“是啊……谁能睡得着呢……” 二人望着朦胧诡异的草原,一时哽咽着无话可说。 这时,在幽幽草原之上,传来一阵悲锵的长琴之音,那音色宛若奔流的黄河,在切切疾鸣后遁入悠扬,仿似枝头露水落下,荡漾着浅浅的草滩子,一波一波散了开去…… 草原上的狼群闻音散去,伴随着琴音,漆黑的大地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阿史那晨烈大手一挥,狼头牙底上的士兵顷刻间投出数十火把,将城下照的一片火红。 三百薛延陀战士,右臂扎着白纹布条,寻觅着重伤的士兵,他们看也不看城上的突厥箭手,只埋着头,翻过一具具尸体找着喘气的兄弟。 阿史那晨烈紧咬牙关,痛苦地闭上双目,倏地挥下大手!一排劲箭射去,百多名薛延陀战士应声倒下,余下的两百多人三五成群地抢出十多个伤兵,消失在琴音之处。 “长生天啊……原谅我们吧……”阿史那晨烈哽噎一声,大手拍在墙垛之上!分雷漠然道:“长生天或许已经死了……” 他抢过身后箭手的长弓,双臂拉圆后朝琴音的方向“嗖”地射出一枝火箭。 在漆黑的苍穹中,火箭迎风划去,“噗”地一声扎在弹琴人的面前,正好照亮了他的豺纹黑袍。 依然是那狼窑的斗笠人,他迎着燃烧的箭杆儿,停下双手后默然起身,城楼之上的分雷似乎看到了他那黑幔后的双眼,两人同时间点首示意,接着,斗笠人拾起胡琴,甩开长袍大步而回。 “他是谁?” 分雷淡淡道:“契丹松克部的杀手,哦……”他摇了摇头,续道:“是顶级杀手。” 阿史那晨烈紧锁着眉头,沉声道:“去了苟古拉,又来一位杀手,唉……若不是今日午时你与苟古拉大战,使他重伤而归,说不定狼头牙底就被他攻破了。” 分雷道:“苟古拉是输在年龄上,他毕竟老了,只是那股狠劲确实叫人心寒,好在他重伤而归后没有亲自上阵,别说你,我也是后怕的紧。” 阿史那晨烈心有余悸的回声道:“午后的攻城让人胆寒呐,薛延陀能在草原上崛起,全赖这些不怕死的士兵,这一天下来,狼头牙底的器械损失过半,虽然退了强敌,但也是一场惨胜。” 分雷看了一眼阿史那晨烈,忽地沉下声音道:“我有一事不明,请将军告解。” “什么事?” 分雷刚张开嘴巴,却听堡后传来马蹄声,孔果洛喊道:“头人!我们找到强奇里大哥了!” 分雷咽下话头,转身下了狼头牙底,孔果洛一脸黑灰地在马上喘着粗气道:“头人!兄弟们在西线搜了两个时辰,终于把他找到了!” 分雷勒过座骑翻身而上道:“引路!” 孔果洛“嗯”了一声转马而去,两人一前一后奔驰在玳轲岩城的中央大街之中,在跑了两刻钟后,二人来到西门后的征用兵房前,莽乌特上前拽下分雷的马头绳,哭道:“头人啊!你快去看看强奇里大哥吧!唉呀!” 分雷一丝凶感掠在心头,他跳下马直冲进兵舍中,甫一进去,便看到了满地的血水! “头人!”贾扎拉双眼通红地守在床前,分雷扑了上去,定睛一看蓦地呆立在原地。 强奇里形同血人,周身刀痕累累,尤其是那条右臂,已被折成了四截,下手臂的骨头支出了臂弯,皮肉绽在一起不住流着殷殷血水。 分雷颤抖着双唇,道:“谁干的……” “济朗!” 贾扎拉哭道:“听兄弟们说,最后看到强奇里大哥的时候,他正和济朗撕杀在一起!” 分雷蓦地吼道:“都给我出去!出去!” 贾扎拉、莽乌特和孔果洛哽噎着退了出去,分雷半跪在床前,望着强奇里苍白的面庞痛声道:“老哥……我得把你这条胳膊卸下去……不然你就完了……” 强奇里半睁着双目,有气无力地喃喃道:“卸……吧……是我……不小心……” 分雷厉叫一声!大手狠拍着秃头哽声道:“妈的济朗!我非剁了他不可!” 强奇里翻着眼白,咳出一口鲜血后竟堪堪笑道:“刀……刀前无功……怨不得……旁人……卸吧……属下还有左手……”说完便昏死了过去。 分雷“嚯”地直起身子,眼前却是一阵昏黑,他仰天长叹一声,向屋外吼道:“贾扎拉!热水伺候!” 一个时辰后,分雷瘫坐在房舍后的木墩上,呆瞪着双手的鲜血,那是买天群雄之中最为强悍的勇士之血,强奇里失去了右臂,失去了征战天下、挽转乾坤的右臂,他再不能握刀了,在这兵穷险危的境地里,分雷由衷的感到,他也痛失了一臂。 “头人!” 分雷茫然地抬起头,孔果洛蹲在他身边细声道:“今午派出去的十个买天侦机探子已有成效了……” “说……” “抓来了六个,这些人没有玳轲岩城的户籍,虽然有暂留的工属文书,但全是假的,而且看他们双手干净的很,显然没有握过刀,也没干过重活儿,腿脚却利索的很,脚掌有厚皮儿,看来是练过轻身功夫的,属下查访后,除了车鼻可汗的四千亲兵外,全城的守军均无可疑之处。” 第四十六话素衣相见 第四十七话 素衣相见 (下) 分雷皱眉道:“城内的三万老弱呢?” 孔果洛道:“这道典记在阿史那大将军手中,属下不想引起误会,所以没有查。” 分雷点了点头,道:“阿史那晨烈带兵经年,在突厥也是有名的酷官,他这么忠心耿耿,断然不会把探子留在城中,但百密必有一疏,我看松克部的探子就在这三万老弱之中,这个事容我与他说,你先把那六个人带上来吧。” 孔果洛领命而去,不稍片刻,六个汉子便被买天勇士推了进来。 分雷借着火把一一看去,心想这些人哪有孔果洛说的那般简单!这六个人里有五个睁着死鱼一般的眼睛,看似忠厚老实与平民无二,却无法逃过分雷的眼睛,所谓识探,要从双眼识起,像这些探子均是万里挑一的勇士,这勇要勇在心中,最能体现其勇的不是身体,而是这眼眸,有的人把心事藏在心里,却双目不定,有的人藏在心里又忘掉,直到主子调问起来,才脱口而出,而就是这种探子最为可怕。 站在分雷身前的这些探子,却更胜一筹。 他们不仅是探子那般简单,还是一个个杀人不见血涌的死士。 “把鞋都脱下来吧。”分雷淡淡地说道。 六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迟疑着脱下鞋来露出裸脚,分雷起身走近六人,看了一圈后淡淡道:“我老家在居延海,那里的人只要有一匹马,两头牛,十只母羊便可一生吃饱穿暖,人们在晚霞前聚在一起,看着姑娘跳跳舞,喝几碗奶茶子就是天伦之乐,呵呵……你们也知道,几个老爷们聚在一起喝几口辣舌头的烈酒,一晚上都睡的香甜呢。” 分雷转到一人面前,盯着那人的眼睛道:“我们本该在这种日子中生活下去,可草原!有另一种活法,为了这另一种活法,我们得把脑袋掖在裤腰袋上!” “我知道这里有松克部的好汉,我分雷不想逐个挑明了,今天晚上,只要他说一声‘我是探子’!我便命人护送他出城!回到契丹过那种快乐的日子!” 说完单眼寒芒而起,厉声道:“我只数三声!一。” 六人垂着脑袋不作一言,其中二人两侧手指微微晃动。 “二。” “我是探子!”四人上前喊道。 分雷冷声道:“三!” 另两人无动于衷,分雷蓦地抽出奔狼绷簧刀!手起刀落下劈飞了这二人的脑袋,随后叫来一个买天十夫长,示意将剩下的四人护送出城。 孔果洛踢开一颗挡道的脑袋,上前问道:“这四人不是松克部的探子吗?” 分雷叹了一口气道:“这六人皆是探子,我看他们脚上的小趾外侧都磨有厚膙子,全都是林猎部族的通有特征。其实这四人是报着必死的心态暴露出来的,只是没想到我会放了他们,唉……算是给斗笠怪的一个人情吧。” “那接下来怎么做?” 分雷弯身拎起一颗首级,盯着睛凸的双眼道:“有些人是视死如归,城内混进来的怕是不少……”说完略显嘶哑地问道:“井桃真的没有在城中?” 孔果洛摇了摇头道:“像她这样的美人出现在城里不消一碗酒的时间便可查出,但她是个绝顶杀手,易容的本事该不比鸿吉里差。” 分雷想到命丧堆开的鸿吉里,立时心中一痛,他拎着血淋淋的脑袋道:“朵朵伊怎样了?” 孔果洛叹了口气道:“还没醒呢,贾扎拉这小子像是着了魔,没事就护在她床前,我看啊……这小子变得越来越狠,估量是和这事有关。” 分雷点了点,道:“随他去吧,你们勤看着他点,莽乌特嘴快,现在老嘉走了,他也窝着满腔子烈火呢。” 孔果洛吱唔一声,压低声音道:“车鼻可汗接到年尼雅上报萨骕布之险后,领着三千突厥亲兵前去退敌,现在还没有回来……” 分雷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孔果洛蓦地跪在地上,道:“属下有些话不得不说!头人来此十日之多,而且在今天退敌有功,车鼻可汗却至今未成召见,属下为之不公!” 院落静默无声,孔果洛续道:“头人有所不知,在强奇里和年尼雅入驻玳轲岩城后,年……年大哥屡次召入内城议事,往往是年大哥领回议命,强奇里大哥才率众附议的,索爷于狼窑发来的鹰鹞之信,多是扣在他手。” 分雷微微一动,问道:“阻击薛延陀粮道的军图,也在他手?” 孔果洛道:“我和老嘉派出的传令手赶到城中就没有音信了,后来属下查到,薛延陀联军的军图一直扣在年尼雅手中!” 分雷拎着松克部杀手的脑袋徘徊于院中,这时一个突厥传令兵举着火把跑了进来,孔果洛起身退在一旁,此人中气十足地上前朗声道:“买天头人分雷听命!” 话音刚落,突厥战士见众人丝毫没有跪下之意,再见孔果洛和数十个买天勇士肃杀的表情,唯有咽了口唾沫道:“传突厥大可汗之命,请买天部头人分雷素衣晋见!” 孔果洛等亲卫微微一愣,这素衣之说就是脱下盔甲刀兵上殿相见。 分雷丢开滴血的头颅,道:“买天分雷随后便到,兄弟可先走一步了。” 传令兵干咳一声,抱拳道:“大可汗吩咐下来,请分雷头人随属下一同上得内城!” 孔果洛愤然上前道:“头人都说了随后便到!你还不快滚!” 分雷一把拎过孔果洛道:“兄弟前边引路,我这便随来。” 传令兵看了看凶神恶煞的孔果洛,只好抱拳而下。分雷转身揪着孔果洛的脖领子狠声道:“你忘了我们为什么来的吗?把你的功夫都放在井桃身上!” 孔果洛跟随分雷多年,第一次见他对自己这样狠辣,唯有默默点头。 分雷脱下铠甲,身穿的内衣早浸着血汗黏在皮肉上了,他忍着疼痛穿上轻便的突厥武士服,将奔狼绷簧刀和绑腿中的两柄骨刀交给孔果洛,拍了拍他的肩头后转身而去。 在孔果洛、贾扎拉和莽乌特的注视下,分雷与传令兵转眼之间便隐入漆黑的大街之中。 第四十七话素衣相见 第四十八话 车鼻可汗 深夜的玳柯岩城漆黑一片,高风吹卷着乌云抚过残月,在这微弱的光线中,由北门直通内城的中央大街上,分雷跟随在传令手马后,空旷的长街形同异域,只有战马的蹄声在哒哒作响。偶尔听到头上几声鹞鹰的尖鸣,那是敌军在寻找城内的抛石点,只是玳柯岩城的***皆由军队管制,就算鹞鹰的眼睛再锐利,面对黑暗也无济于事。 当他勒缰于内城城脚,仰头望向十五丈之高的城尖时,一种莫名的惶惑笼罩心间,这内三角城是整个玳柯岩城的心脏,其外围的防备力量远胜于全城,而且内城皆由车鼻可汗的亲兵统辖,俨然是个深不可测的堡垒。 分雷下得马来,听那传令兵上前道:“请分雷头人稍等片刻,待属下前去通传一声。”随后便招来两个轩昂的亲兵牵去战马,他顺眼望去,歇马的拴厩棚子已立了四、五匹战马,旁边还停了一辆雕漆的篷车。分雷看那篷车做工颇为考究,不觉多瞄了两眼,这时一声轻叹至内城的玄梯处传来,他转过身形望去,原来是一身红甲的娜耶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 她显然没有注意到分雷,径直来到拴厩棚子前,待跳上战马后才睹见微弱的月光正耀着个满头伤痕的秃子。 娜耶深黑的眸子转瞬亮了起来,那戴着异族风味的俏丽脸庞已不见了郁色,她轻提马蹄,好奇地在分雷身边转了一圈,随后似有些调皮地歪过纤长的脖子,毫无生涩地大胆打量着分雷。 此时的分雷已显沧桑,对这颇具野性的尤物似若无睹,他淡淡地问道:“可是加宁儿部的武将?” 娜耶点了点头,好奇地回应道:“原来第一巴哈突儿是这样的……” 分雷在她眼中看到了几许稚气,不觉失笑道:“那你以为会是怎样的?” 娜耶轻轻咬了咬下唇,泛起冥想的表情,喃喃道:“我……我以为会是一只高大的猛兽,嗯……猛兽一样的人。” 分雷愕然道:“一只?猛兽?” 娜耶“唔”了一声,仿似才想起来什么,倏地跳下马来,上前施礼道:“加宁儿部先锋将娜耶拜见分雷头人。” 分雷见她施礼时左臂微垂,探出右手压下她的抱拳道:“左肋伤的不轻吧,回去上些草药,不然在战斗中避不开死角。” 娜耶感觉他手上温温的,不由迅快地抽回双手,低头咬着下唇道:“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分雷面无表情,顿了顿道:“那就恭送娜耶大将了,广顺堡为我城咽喉之地,我多嘴一言,元敬焱是个老狐狸,千万不要中了他的诡计。” 娜耶“嗯”了一声,转身慌张地跳上马扬长而去,分雷看在眼里不由暗叹一声,他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看到这个有着一条棕色发辫的女将领了。 “分雷头人?” 分雷转过身形,一位身穿棕黑色纹盔,头戴暗红铁带的蓄胡汉子大步而来。分雷见他身量虽圆,脚步却浮,再看配刀的刀簧处久未矫油,心想这人该是车鼻可汗身前的亲兵头子了。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往往辜负亲卫的威名,一旦与劲兵交战起来却没有一个能看清敌刀的。 “呵呵呵,久仰分雷头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想,我乃车鼻可汗尊下亲兵校尉杜豫!”说罢凑近分雷笑道:“大家都叫我杜总管,有机会可要和第一巴哈秃儿亲近亲近哩。” 分雷哪会听不出他的意思,纳着光头细声道:“待退了强敌,亲近的时间有得是。” 杜豫耸了耸肩头,见他一身素衣也别无旁什,眼下又是炽手可热的人物,只好咽下霉气,挽着分雷的手臂进得内城道:“这些日子可愁煞可汗了,我们一路逃奔玳轲岩城是吃尽了苦头,好在长生天庇护,我们顺利地来到这里。”说着堆起笑容道:“好在你分雷头人一路斩荆棘地杀到这里,你可不知道哩,这全城的士兵是听着你的故事,看着你的拼杀才鼓起勇气的,唉……” 分雷摆手道:“杜总管说大了,突厥勇士驰骋疆场,所向披靡,这不是我分雷的功劳。” 杜豫嘿嘿笑道:“头人就别谦虚了,来来。”说着已将分雷让到内城的第三层,这处是座阅兵和主持城内集会的广场平台,足可容纳千人。分雷借着杜豫与亲卫打招呼的时机,前后瞄了几眼,见平台正中落着一方六角型的水井,他心内微微一怔,不仅是因为水井形状独特,而是它所处的位置,一般水井都在平地而起,就算内城多层高耸,也没有道理引一口六丈高的水井坐落在平台之上。 他正思忖着,杜豫又挽着他的臂弯进得通往四层的石梯,甫一入去,分雷便看到了今早醒来时所处的房屋,原来当初他是从另一侧的偏门下得内城。这时杜豫笑嘻嘻地凑进分雷道:“伺候你的可是我突厥帐内最美艳的侍女,多是可汗割舍不下的佳人,可惜头人前几日昏迷不醒,白白浪费了宝贵春光哩。” 分雷心内泛起郁气,在狭小的石梯洞中,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杜豫是个话头见长的人,他一路在前喋喋不休,丝毫没看到分雷眼中阴郁的颜色。 待二人上得十层之上的内城塔尖,一股清风吹扑而来,杜豫打了个寒颤,而分雷却精神了许多。 他透过杜豫的肩头,看到八名高大的亲兵手握长把刀斧立在大门处,待亲卫打开厚重的大门后,分雷在杜豫的挥让下,举步迈进厅堂,他心内一阵跳动,因为他终于要见到草原上的霸主,继突厥颉利可汗后,最为强悍的圣狼传人——车鼻可汗。 面对这一天,分雷早有打算,可是看到厅堂雕琢的牙骨纹碑和各种形象各异的圣物后,心中却絮乱了。 闪着腥红的草原晶石比比皆是,四煹火堆中的木炭偶尔传来轻微的碎裂声,在诺大的厅堂中,一张由上至下倾斜的梯形长桌周围,对坐着二人,他们正用截然不同的两种表情望着分雷。 其中一人便是索阿,另一人则是纳什。 在二人身侧,空着六张椅凳,而在纳什两旁的椅凳,分雷清楚的看到上面的熊皮垫子向内塌陷,显然有两人坐过,他深呼了口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娜耶该是坐上宾,在凹陷的程度上,她该坐在纳什下位,因为那形状很诱人,圆圆的,正像娜耶幔妙的臀部。 如果娜耶在他下手位,那么在他上手位曾经落坐的又是谁呢? 分雷想到了拴厩棚子旁的那辆精工雕作的篷车。 这时,杜豫的声音响在耳畔。 “请买天头人分雷上坐。” 分雷撩起武士服的下摆,走到索阿下手位坐了下来。 索阿抚着美须,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而且还透着兴奋的红润,显然他刚打了胜仗,正在陶醉其中。 相反的,纳什的脸上就青黑多了,他虽然带着斗败公鸡的颓色,眼中却闪着凌厉的光芒,但在分雷看来,那一丝游离的伤感却正是他心内所映照的。 杜豫堂而煌之地登上桌首,用他那眯成线的眼睛瞄着众人,淡淡道:“车鼻可汗正在密室参研军图,请列位稍等片刻。” 分雷看了一眼纳什,随后望向最高位的白狼皮制的可汗圣座,他看在眼里不禁啧啧称奇,这白狼本就是稀罕的物种,能把这座位包裹住该用上五十张整狼皮,那皮面光滑的很,白色的绒毛纯正无暇,最可贵的是这些狼皮均是狼崽子身上的,想掏白狼的窝可不是那么容易,他看在眼里想到了济朗,此人身为德喀头人,却亦只有白狼尾巴的头盔,可见是多么令人惆怅。 索阿不时碰触着分雷的大腿,似有话要说,这老家伙正在得意时,纳什终于憋不住话茬了。 “分雷头人,虽然今日我部镇守西线险胜,但也丢掉了四千条好汉的生命,这个你要负上责任的!” 分雷历经变故,显得越加沉稳了,他默然地回望着纳什,脑海泛起当初在阴山时的情景,井桃不是说这位加宁儿部的头人是位英雄么,当时他还在心里醋过一坛,如今看在眼里,却不尽然了。 纳什确实很英俊,就算蹙着眉头,也给人一种深情的感觉。 “分雷头人?”纳什见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加重了语气,厉声道:“强奇里阻碍我部聚拢歼敌,实是不智!你这个头人要对我部有个交代!” 分雷依旧默然无声,索阿看在眼里打圆场道:“纳什头人消消气,西线乃是重中之重,而且面对唐军的重械兵器,自然会有番血战,不要忘了,我们本就是以少防多。” “诡辨!”纳什厉声道:“当时我部尚有四千精锐!完全可以由中路出击直捣唐军中阵!别说中阵,就连元敬焱的屁股我也削得下来!” 索阿微微蹙眉,轻抚美须淡淡笑道:“如果一鼓作气,四千人命唯一命驱使,抱着与敌同眠的心志,想来或会成功吧……” 纳什紧锁眉头,喝道:“敢问索阿头人这话中是什么意思!” 索阿撮着胡须,撇了撇嘴角道:“没什么意思。” “你!” 正待纳什发作的时候,杜豫高声道:“车鼻大可汗到!” 索阿、分雷和含怒的纳什起身望去,只见杜豫掀开白狼圣座后的熊皮帘子,一人身披雕袄闪了出来,分雷一看下立时呆在当场! 那心中的震撼足让他全身冰凉。 这人,竟然是鸿吉里! 车鼻可汗年不过四十,身量极高,大手挥开雕袄端座于白狼圣座之上,一手拄着布满暗纹的长刀刀柄,自然生出一股威严环视着三人,当他看到惊愕不已的分雷时,嘴角挑起笑意,点点头道:“这位便是草原第一巴哈秃儿的分雷头人吧?” 分雷咽了口唾沫,仔细打量这位可汗后又觉不似鸿吉里了,他声音低沉而富有情感,况且额头的左侧有道横疤,使他眨起眼睛来一快一慢,不过除去这些特征后,两人还真有点相似。 “居延海买天部分雷,拜见车鼻大可汗!” 车鼻淡淡笑道:“分雷头人请坐,传说居延海在狼阴两山之间,那里景色优美,博自然之天垂,湖边有着成群的灰雁与白天鹅,令人心旷神怡啊。” 分雷听他说着,有种说不出的伤感,或许是大敌当前,生出的几许蹉跎吧。他答道:“不仅有天鹅,要是到了秋天,满野的红柳和胡杨更是令人心醉。” 车鼻点了点头,依旧挂着微微笑意道:“一方水土成就一方子民,买天的胸怀是让草原人民敬仰的。” 分雷再次起身回敬,车鼻待他坐稳后,表情严肃了许多,众人皆知下面将是他们生死攸关的问题了。 第四十八话车鼻可汗 第四十九话 荆棘丛生 煹火燃烧的响声在寂静的厅堂中触动着众人的心弦,他们看到车鼻可汗的脸上时阴时晴,偶尔一声轻微的叹息在他口中缓缓传扬开来,他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默默地呆望着梯桌上耀着火光的银杯。 这时杜豫在车鼻身后干咳了一声,分雷见车鼻微微震了一下,接着蹙起眉头不悦地呼了口气,他淡淡道:“列位头人也清楚知道如今的境地,薛延陀联军达十二万之众,虽然经此一役,我部斩获万余敌级,但也损失了不少兵源,而且均是战后余存有经验的战士,最为惨重的是加宁儿部方面,西线的广顺堡已不能做为支援隘口,只能成为玳轲岩城西墙前的最后防线。” 车鼻这番话说的颇为不乐观,而且直指纳什,后者自然不加奈烦,他双目眯成一线,脸上涨的紫红。 “广顺堡毁的只是塔上三辆抛投车,剩下的四辆足够支援我部发起反攻。” 分雷、车鼻和索阿各泛着不同的表情,却同时望着这位“英雄”。 索阿抚着长须道:“若有一万兵源,尚可出奇袭以攻唐德两军,但纳什头人别忘了,先不说贵部伤亡的四千精锐之师,剩下的六千战力能否保住广顺堡都成问题,更何况还有萨骕布坞头,这还谈何反攻呢?” 纳什的俊脸微微一变,显然才想起还有个萨骕布,他不甘地反驳道:“兵贵奇谋,只要运筹帷幄,自然可破千军!” 索阿听罢呵呵笑道:“好个可破千军,如果老夫的探子没有报错,今日西线一战,唐德与四部联盟加在一起才损失了三千余人,这样一来,这六家尚有两万八千人,敢问纳什头人,你怎样运筹帷幄才可出奇谋破这西线敌军呢?” 索阿这话说的毫不留情,面对这种挖苦和嘲弄,纳什怎会善罢甘休,他徒然间张了张嘴,怒斥道:“这都是买天部的错!强奇里出兵来援后却在广顺堡前按兵不动!错失我部反攻良机,直到我率军再入敌军中阵,已让唐人形成气候,不然我这四千兄弟怎会冤死场上!” 索阿见分雷面对悖论依然不动声色,按捺不住地冷哼一声,他沉声道:“纳什头人,草原上有句话说的好,飞错的鸟儿是因为没有看清目标,老夫就来个倚老卖老,说说你这反攻!玳轲岩城内虽然有三家援军,但都听命于北城阿史那晨烈将军的调遣,在战前也不是一次两次说了,我军万不能冒然出击,你这反攻与出击有什么区别!说轻了是你私出兵甲,说重了,你这是有违军命!是要杀头的!” “好你个索阿!”纳什拍案而起,他面露狰狞,狠声道:“将在外自然随机应变!大好的机会自然要衡加利用!我有什么错?要是杀头,好!我也要强奇里的脑袋!告他延误战机!罪不容诛!” 索阿活了大半辈子,叱咤风云几何,哪被这种毛头小子横眉相对过,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手握的胡须也在微微颤抖。 分雷抬起手按在索阿腿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纳什,顿声道:“强奇里恐怕再不会贻误战机了,他在西线丢了右胳膊……” “什么!” 索阿圆睁着双目,不能置信地盯着分雷,纳什也是一怔。 分雷叹了口气,悲伤道:“强奇里是我买天部出类拔萃的勇士,丢了右胳膊,在我们买天人眼里,就是丢掉了尊严,如果纳什头人要他脑袋也可以,但是,他绝不会让自己死在自己人手上,他宁可支身与敌拼杀,将最后一口气留在战场上,也不会等着你砍他脑袋。” 众人一阵静默,当纳什有气无力地坐回去后,车鼻可汗道:“列位头人的心情我懂,今日一战确是异常残酷,不过,我们损兵折将只是开始,日后的战事会更加残忍。”说完身子一端,身后的杜豫朗声道:“三位头人听令!” 分雷、索阿和纳什起身后,车鼻可汗道:“今日之胜三位头人功不可没,将永远载入突厥大典之中!封环刀子部索阿头人为突厥庆利设①,部将皆升一级。” 索阿拜首道:“谢大可汗!” 车鼻又道:“封加宁儿部纳什头人为大本木设,皆部升一级。” 纳什领命拜谢后,车鼻可汗望向分雷,露出笑容道:“封买天部分雷头人为天目设,部将同升一级,且封号买天大将强奇里为大鹿将,与突厥大设享有同等牙奉。” 分雷心内一震,没想到车鼻会如此细心,自然对之好感倍增,上前施礼道:“买天分雷谢车鼻大可汗!” 车鼻呵呵笑道:“还没完还没完。”他顿了顿后道:“买天分雷于战前为护突厥大阵,受尽百般磨难,阴山以少胜多初露新任头人之相,堆开支身战德喀大显第一巴哈秃儿之威名,又在狼窑狼耳桥智退唐军,这些功绩足可超过先头人苦雅拉,本可汗以正突厥之名加封买天分雷头人为永鐾圣武将军,永鐾圣武巴哈秃儿!” 索阿与纳什同时一震! 加封这道名号,足可让分雷的名号与草原历代英雄齐位,想当年颉利也不过是“永巴哈秃儿”,现如今这永鐾圣武在草原而言,就是那汉中三国的武圣关公了。 分雷也是倍受惊宠,他单膝跪下,车鼻可汗步下白狼圣座,在杜豫盛上来的金盘中,双手捧起一条黑蓝色的金丝狼纹头带,随后走在分雷身前,将头带系在了他的光头上。 分雷刚想谢恩,却听车鼻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是可敦亲自缝制的。”接着双手用力捏了捏分雷的肩头。 分雷心内大吃一惊! 藏珠可敦不是死了么?! 纳什看着分雷秃头上象征草原最高荣誉的黑狼头带,眼中似冒出火来一般,而这一切尽收在索阿眼内。 待车鼻可汗回到阶梯之上后,背对着大家轻声道:“今后……就全赖列位了……”说完,便与杜豫走进白狼圣座后的密室。 纳什狠狠盯了二人一眼,闷哼一声举步而去,分雷和索阿暗叹一声,隔了片刻才下得内城。 索阿见左右无人,拉过分雷道:“先得恭喜头人了。” 分雷苦笑一声道:“何喜之有,我看这条带子就是催命符啊……” 索阿微阖双目,感慨道:“头人比之狼窑时更加成熟缜密了。” 分雷长叹了口气,幽幽道:“不知为何,经此一役后,我没有当初那般乐观了,玳轲岩城三面受敌,如果金河附近的各突厥部落再不增援,我想很难坚守到今年冬天。” 索阿摇了摇头,道:“老夫看你最在乎的是加宁儿部,而不是那些远水解不了近渴的突厥部落。” 分雷听后敬佩地望向索阿,这环刀子王的眼界确是非同寻常,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别的,就是纳什,此人刚愎自用,用兵草率轻浮,无奈镇守于西线重地,且面对着老谋深算的元敬焱,再加上勇猛果断的德喀尝帘甲,其祸端已昭然若示。他刚才所说的今年冬天,那只是自我安慰的美梦,若是纳什再看不清局势,往少了说,明天此时,玳轲岩城就会破亡。 分雷深锁着眉头,问道:“索爷怎么看契奚两军?” 索阿面露难色,道:“实不相瞒,契丹肃热老辣诡道,出兵甚奇,而且此人攻于心计,在这战场上就能看得出来。” “哦?” 索阿顿了顿说道:“奚兵攻城时,契丹并不孤注一掷,而是分两股长杆枪兵在两翼策应,再留一股梯刀兵做后援,一旦奚兵暂时豁开一角,这股梯刀兵便迅速上前扩大战果,且只毁坏城堡,不伤我军性命,当我军反扑时,他们又撤走了,所以契丹确实阴损手辣的很。” 虽然索阿此般诉说,分雷也依旧信赖于他,他拍上索阿的肩头由衷地说道:“在这玳轲岩城中,我分雷唯一可以相信的就是索爷的东线了。” 索阿告了声惭愧,续道:“我们突厥人以圣狼自居,但也别忘了,我们的敌人也是一群恶狼,薛延陀有苟古拉坐阵一天,北城就有一天的忧患。” “唉……”分雷叹道:“我明白索爷的意思,今日本想手刃此人,却真是无能为力,他实在太可怕了。” 索阿淡淡道:“能从你嘴里说出‘可怕’二字,想来非虚,要是有机会,老夫倒想会他一会!” 分雷知道索阿的勇武,自然不会以为他在说大话,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再有两个时辰便天明了,此时一阵疲倦涌遍全身,他沉声道:“我买天战士将随时策应在西线,索爷可要保重了。” 索阿抚须一笑,默然无声地转身走向拴厩棚子,跨步上马后便朝东线奔去。 分雷直到目送他消失在无尽的黑夜,这才心有感触地走向自己的战马,而原来停放在拴厩棚子旁的雕漆篷车已不见了踪影,分雷不由回望那令人惊悸的高耸内城,一股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四十九话荆棘丛生 ①设:“设”有“杀”、“察”等异译。其职务在《北周书》有明注释。曰“别部领兵者谓之设”。“设”在突厥官职历史中既可领兵别部,也可建立牙帐,专制一方。 第五十话 暗城孤寂 分雷一路奔向玳轲岩城西线,沿途看见几百老弱已从房中走出,在天亮前的两个时辰中,他们要给城内几万士兵生火造饭,越近西城城门,人就越聚越多,远处加宁儿部伤兵的呻吟声已时起彼伏。 当他来到买天驻地时,莽乌特一路跑了过来,他脸上泛着阴戾,上前压低声音道:“强奇里大哥怕是不行了……” 分雷丢开马缰绳,径直走入房舍,守在强奇里床前的孔果洛站起身道:“一直发着高烧,从来没醒过。” 分雷咬着牙肌问道:“草药都哪里去了!” 孔果洛哽声道:“西线的医药均由加宁儿部负责,我刚去了一趟,根本要不来……” 分雷强忍怒火,狠声道:“你不会去找阿史那将军吗!” 孔果洛垂首道:“三方面的医护供给都是有数的,到哪里都是一样……” 这时莽乌特瞪起牛铃般的眼睛,上前揪起孔果洛的脖襟吼道:“放你妈的屁!你不会抢么!你就看着强大哥死在这里?” 孔果洛红着眼圈,一把扭开莽乌特的大手怒道:“我是买天的先锋将!不是马贼!” “你妈的!你这意思是说我是马贼了?” 分雷见莽乌特要动手,喝斥道:“行了!” 随即,三人愁眉苦脸地望着毫无血色的强奇里,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江老头抱着个蓝花布包蹿进房中,他气喘嘘嘘地抹掉老脸上的汗珠,看着三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咯咯乐道:“愁啥呢?孩子生下来没屁眼啊?” 分雷惟恐莽乌特借引杀人,抢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江老头嘿嘿笑着,走到强奇里的床前,在床沿边上展开蓝花布包喜孜孜地说道:“整药去了呗!瞧瞧,不老少呐!” 孔果洛凑上去一看,立时破涕为笑,乐道:“地稔根,替连生?好家伙,还有党参!老爹这是去哪儿掏宝了?” 江老头又从怀中掏出个白瓷瓶子,笑道:“当然是掏有宝的地方了,嘿,这是上好的化气散,给他整上一颗,明儿就是条猛虎哩!” 莽乌特见过这么多灵药摆在眼前,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了,他愕然道:“这***当马贼也抢不来呀!我倒小瞧你江老瘪子了!” 江老头没好气儿道:“你这张狗嘴就吞不出好唾沫星子!” “是是!呵呵呵。”莽乌特傻笑道:“我这嘴巴就是狗牙把子,只要您老再整点来,我让您骑着当驴耍都行哩。” 三人听罢均是噗哧一乐,接着笑得前仰后合,分雷无奈地摇了摇头,见强奇里生还有望,也不计较江老头在哪里“整”来的草药了,不过他却知道,像党参这类奇货,只能是内城“整”来的。 江老头第一次证明了在买天勇士眼里的价值,自然乐得畅快,他背着手走出房舍道:“趁天没亮,老子给兄弟们做几锅好的!”说罢便吹着口哨去了。 莽乌特见孔果洛捧着草药像捧着一堆宝贝一样去后间烧制去了,不禁啧啧感叹道:“这江老爹有点能耐,我得护着他。” 分雷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指了指剩下的草药道:“把这些也一同烧成药丸吧,以后用得着。” 莽乌特听得这话,神色一黯,不由说道:“咱们可从来没打过这样的大仗,兄弟们身上要是挂一点血,就上去拼命,退下来后,只有带轻伤的……” 分雷心内像被人狠揪了一把,买天勇士向来是视死如归,重伤的战士决不会拖累整个部族,心甘情愿做为最后坚兵,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所以往往在战后,营内没有一个叫苦连天的重伤士兵。 分雷叹了口气,见莽乌特收起剩下的草药走去后,心情沉重地瘫坐在床边,他痛苦地拽下头上的黑狼带,在手心攥做一团…… 他好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在这兵凶险危的境地里,他第一次感到无助,也第一次明白了父辈横马疆场的艰辛,那份天压地倚的责任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微微转头望着强奇里,颤抖着大手按在他的胸前,或许只有在这位买天老将的身上,才能得回一丝安慰。 “头人……” 分雷蓦地一怔,他迅速地抹干单眼的泪滴,见强奇里微阖着双目醒转了过来。 “你哭了……” 分雷紧咬着牙肌,强按下满腔伤感,脸上却憋得痛红。 强奇里颤抖着左手,无力地按在他手背上,喃喃道:“哭的好……哭的好啊……男人一生中只能哭一次……而恰恰这一次哭泣……说明长大了……” 分雷哽噎着点了点头。 他太难了。 “在历代买天头人中……能得一次哭泣的男人……必然会有一番惊天伟业……”强奇里淡淡笑着,那手指触动着分雷的手背:“这一双手……就是你的翅膀……带我们飞向长生天……英雄的殿堂……” 分雷终抑制不住,无穷无尽的泪水夺眶而出,窝在心里的剧痛像黄河一般倾泄着。 强奇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力道,忽地攥住分雷的手腕! “我一生……跟随着买天……跟随着苦雅拉……直到现在……我从没有提过一个要求……” 分雷点着头,道:“你说。” 强奇里眼中奔腾着生命之火,一字一字道:“让我死的……英勇。” 分雷深深望着他的眸子,在这一刻,他见到了买天人的灵魂,那是彻彻底底的纯粹,他们决不会让自己死在病塌上,哪怕最后一口气,都要留在锋利的刀尖上,他紧握着强奇里的手,颤声道:“我答应你!” 强奇里睡去了…… 他带着一丝骄傲昏睡了过去,分雷知道,他在期待着,期待着他最后的时刻,他将用自己的残躯为买天这个天地所挑选的英雄之地,奉献自己最后的力量。 还有一个时辰。 孤寂的草原就会迎来黎明。 分雷支身徘徊在夜色中,周围行驶的人群有序地操动着工具为新的一天准备着,他们默不作声,仿佛危险时时刻刻地围绕身边,在这万人忙碌的玳轲岩城内,只有五大要塞偶尔传出的箭哨和石抛声令人触目惊心。 在暗黑的中央大街上,分雷彷徨地巡视着,像是一堆行尸走肉,他漫无边际地游荡在城中,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在这无穷的黑夜里发生着什么。 他不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车鼻可汗授给他黑狼带时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那藏珠的骨灰罐分明就在江老头手中,他还来不及交给车鼻,便得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分雷迷惘了,他开始分不清现状,犹如那高耸的内城,沉重压抑而令人迷惑。 蓦然间! 一声娇斥从分雷身侧的小巷中传出。 分雷与生俱来的行为敏锐霎时控制了全身,他转身缩在暗黑的角落,探出单眼瞄去,一看下微微一怔! 三个买天探子正围着一个黑纱人,从那幔妙的身材来看,她不仅年轻,还是个敏捷的女人。 忽然间,分雷的心狂燥起来,一股似增相识的感觉充斥着周身。 就在这时,三个买天探子露出长刀,不由分说地攻向黑纱人,后者的轻身功夫令人叹为观止,几个起落下便踢飞了一人的钢刀,接着拍起双掌按向另一人的胸前,一瞬之间,她一推一带,将那买天探子轰去一丈之远,随后腾起身子跳上房脊,谁知那房上也有个探子,那人一路翻砍下,黑纱人被逼下房去,而右臂上已多了道刀口。 分雷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买天探子的凶狠,这些人多是在居延海独练经年的高手,黑纱人哪会是他们的对手。分雷微微一躬身子,“倏”地一声蹿了过去,鬼魅般扛去买天探子的一刀,随又挨上黑纱人的身旁,操起她的腰身夺路而去。 四个买天探子愕然地呆立在原地,只听分雷传声道:“这人交给我了,回去复命去吧。” 分雷搂着黑纱人的腰身,飞跃于重重房邸之间,她身上久违的香气随风涌入鼻端,分雷知道,她就是井桃。 第五十话暗城孤寂 第五十一话 黎明一吻 乌云在尽数退去,硕大的月盘耀着黎明前晶莹剔透的光亮在渐渐隐去,而两道人影,却映入其中…… 分雷拉着井桃的手不顾一切地向前飞腾,跃过一幢幢房屋,飞过重重惊叹的人群,竭力去追赶消失的月光,直到眼前再没有房脊,再没有路可走,才又折反回去,待他们困在城中无路可走的时候,二人攀上了内城的尖塔,在那上面,似乎可以触摸到月亮。 他们手挽着手,默然无声,只是呆呆地望着渐逝的月光与苏醒的草原,阵阵长风吹抚着两人的衣襟,好久好久,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草原,依旧漠然置之地怀抱着争嚣的人们。在东线,已见淡红的霞云初现。 井桃掀开黑纱,露出绝世玉容,她转身望向分雷,探出玉手抚上分雷的脖项。 “我该杀了你吗?” 分雷依旧望着辽阔的草原,深吸着天地之间的灵气,淡淡地点了点头。 井桃抚摸着他的脸颊,哽声道:“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 分雷摇了摇头,张着嘴巴又咽了下去,许久才喃喃道:“我已经在看你了……” 井桃埋在他胸间,随他俯视天地苍茫,幽幽道:“美吗?” 分雷微微笑着,说道:“天地一朝一暮,美在变幻之间,如同你当初回首一睹。” 井桃木纳地听着他胸前的心跳,淡淡道:“我在你身旁,连那回眸一睹都比不上吗?” 分雷轻轻推开井桃,从怀中掏出黑狼带,斜着系在头上,正好遮住了那只被风沙刮坏的眼睛,他缓缓望向井桃笑道:“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井桃努了努嘴,歪着白晰的脖子调皮的回望分雷。 在这一刹。 分雷呆住了。 井桃仰起的俏脸与他鼻息之间,深黑的眸子像小鹿一样彷徨地在他脸上转动,那抚在他脖项的手在微微泛着湿润。 “告诉我,在三间井时,那句‘我很怕’是什么意思?” 井桃垂下玉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忽地背过身去,足尖已在塔沿之外,她张开手臂,腋下的黑纱抖动着最后的月光。 “你杀了我吧……” 分雷望着她迎风飘露的身肢,叹了口气道:“先头人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他说折断翅膀的鸟儿,仍旧可以憧憬天空,你可以无助,却不能随波逐流。” “呵呵……”井桃收回双臂,摇着头道:“因为他的心在蓝天,而我的心只有仇恨。” “为什么?” 井桃深呼了口气,喃喃道:“我恨这霸道的草原!我恨那些杀戮我全家的人!” 分雷听罢愕然道:“可是灭你家族的是契丹人啊?” “有什么不同!”井桃脸上泛着冷色,这正是分雷久违的神色,她顿了顿续道:“草原之间在尔虞我诈,只有统一了草原,我们的悲剧才不会再现。” “呵呵……”分雷无奈地悲声道:“所以你们选择了突厥……让薛延陀成为草原霸主……” “不错。”井桃望着彤红的天边道:“只有灭亡了突厥才有草原真正的未来,正如中原霸统,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当薛延陀如同当年大突厥统一草原的时候,决不会出现家族灭亡的惨遇。” 分雷默然地闭上单眼,淡淡问道:“这就是你牺牲自己姐姐的理由?” 井桃微微一震,背过身去后喃喃问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生在分雷心间,他长呼了口气,道:“为突厥而死的。” “你骗人!” 分雷一怔:“我怎么骗你了?” 井桃紧握着双拳,颤声道:“他是被突厥人害死的!” 分雷木然地呆立在原地,他摇着头愕然道:“怎么会是突厥人?难道你不知道她是突厥的可敦?她为了自己的部族忍辱负重牺牲了自己,这样的一个为信念而大义凛然的女人,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我说错了吗!”井桃转过身,道:“她的部族?还是她所嫁的部族?她是契丹人!她太傻了!为了突厥,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妹妹,这都是你们害的!” 分雷听得膛目结舌,许久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井桃看他铁青的脸,忽然话音转柔,道:“现在还不晚,只要你开启四个城门中的任意一个,腐朽的突厥将在草原就此除名,你也会成为草原上永世传颂的英雄!” 分雷苦笑一声,他本想告诉井桃的身世,没想到她自己早已知道了,她心甘情愿为契丹与薛延陀卖命,这残忍的事实几乎令他窒息。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井桃双眼眯成一线,隐隐透着寒茫沉声道:“突厥可敦!” “什么!” 分雷心内的震撼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井桃冷笑一声道:“你还不知道吧?呵,那也难怪,就连阿史那晨烈也毫不知情,车鼻为了与契丹修好,献出了六大草场以示友好,当然,我将成为车鼻可汗新的可敦,到了那时,车鼻大可抛弃你们,成为契丹的傀儡王,可笑的是,你们还在为这种主子抛洒热血!” 井桃的话一语惊过一语,终于让分雷惊骇得倒退一步,一时之间,他感到天旋地转,险些失足掉下塔去。他不知道以前所做的都是为了什么,如果真如井桃所说,那玳轲岩城不过是他们的屠宰场,因为这里聚集着突厥最精锐和效死的部队,只要屠杀了他们,突厥确实名存实亡,最难得是他们集中在了这里,薛延陀省去了劳师动众,分散兵力攻打各部的工夫,他蓦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个圈套,从一开始,他便错了。 “纳什……也是你们计算好的吧……”分雷说完,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呵……”井桃得意地笑道:“巴哈秃儿就是巴哈秃儿,能从我这一句话中想到他的,也只有你了。” 分雷勉强镇静下来,轻声道:“你在阴山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说给我听的,让我想到男女之事后忽略追查纳什的真实性格,从而令他成为我们的软肋,呵呵,厉害,真是厉害啊……” 井桃见他一脸无奈,却现出一丝惊讶,她不解道:“莫非你真没有追查纳什?” 分雷摇了摇头,露出颓然的笑容道:“都成醋缸了,还追查个鸟,哈……”他嘶哑地笑了一声后,望向初升的太阳光晕儿,淡淡道:“原来……爱情是这样的……” 井桃娇躯微颤,扑闪着大眼睛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什么,可是在这一刻,她再也看不到分雷的脸上有任何表情了,忽然间,她感到自己再无法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一阵陌生的感觉让她泛起一阵惊异。 分雷已心如死灰,望着黎明的光辉驱散着沉黑,哽咽了一声后,转身走近井桃,深深望了她一眼便嗅着她的体香,吻上了她的嘴唇,在井桃娇躯颤抖的时候,分雷贴在她耳旁淡淡道:“这样,你就不欠我什么了……” 太阳在此时升起,当草原的长风撩起井桃的黑纱之时,分雷掠下了塔尖,永远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第五十一话黎明一吻 第五十二话 策器骑兵 (上) 分雷一身疲倦地回到买天驻地,脸上现着异样的冷漠,几个值岗的买天勇士问候一声也不见他回应,这在平时习惯他亲和领导的战士眼里,显得有些异样。当他径直来到买天战士为他准备好的房舍后,他将突厥武士服脱了下来扔到一边,换上买天传统的黑色劲装铠甲。 他一边系着护腕,一边叫来江老头,命他招来各大将。不稍片刻,莽乌特、孔果洛和贾扎拉便一脸倦容地走了进来。 分雷表情肃穆,再加上黑狼带遮掩住了他一只眼睛,那神情不禁让三人眼前一亮。 分雷望向莽乌特和贾扎拉道:“下令所有买天战士,半个时辰后进驻西城城墙。” 莽乌特一声得令后,分雷对孔果洛道:“撤返城内所有买天探子,由你亲领随时听候调遣。” 孔果洛不解道:“城内的事不管了?” 分雷闷哼一声道:“不是不管,是有大事要管了。”接着又对莽乌特道:“广顺堡随时都有可能陷落,你和贾扎拉可度情增援,一旦出击,只需解围不可追亡!” 孔果洛待他二人应命,上前道:“刚来的消息,年尼雅率三千骑兵已击退唐军,重新控制了萨骕布坞头,车鼻可汗虽然没有做何态度,但年尼雅至今没有到本部报道。” 分雷默然地摆了摆手,道:“随他去吧。” 孔果洛急道:“可是薛延陀的粮草图还在他手中,难道我们要放弃攻击吗?” 分雷缓缓直起身子,轻声道:“薛延陀联军已成气候,就算我们知道位置,也只能是孤军前往,到时候他们随意调出一军便可轻易击败我们,这个险冒不起。” 其实他何尝不想奇袭薛延陀粮道,只可惜契丹松克部的人已混入城中,而且有井桃在,任何出击都会被敌军提前得知,他还怎敢用成百上千的士兵生命去冒险呢。 似乎什么都为时以晚了。 “报!” 一个买天十夫长朗声进来禀道:“阿史那将军请见头人!” 众人一愣,这兵凶险危的时候,他怎么从狼头牙底下来了呢? 分雷暂且挥去众将,起身迎上舍外,阿史那晨烈一脸阴郁地踱步而来,分雷寒喧半句后将他让进屋中,后者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可见过车鼻可汗了?他有没有提及狼头牙底?” 分雷摇了摇头,道:“可汗并未提及。” “唉……”阿史那晨烈痛声道:“快一个月了,可汗为何不曾召见于我?究竟是为什么!” 分雷当初在北城时就想问他这话,现在他倒上门来说了。 “将军身为重将,怎会在一个月之内都未曾见过可汗呢?” 阿史那晨烈双手揉搓在一起,脸上涨得通红,直言道:“还不是杜豫这王八蛋!当初在突厥牙帐与我争夺领兵之权,老子凭的是真本事,自然得领全军,结果他至今怀恨在心,现在还扣起我的粮草,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北城粮草本就不多,若是薛延陀再杀两个来回,我看兄弟们不是战死就是饿死了!” 分雷愕然道:“玳轲岩城内的粮草不是很充足吗?” “充足?”阿史那晨烈哽声道:“确实充足,粮草堆积如山啊!但头人你可知道,那粮食都是陈年旧粮,米粒儿都像小石头似的,吃了是要坠肚子的啊!” 分雷吃了一惊,他转身从桌角上端起一碗米汤道:“我们这里都是好粮,将军……” 阿史那晨烈咬了咬牙肌道:“这些粮食……都是我从北城给你们运来的,买天都是好汉,咱再饿,也不能屈了你们。” 分雷心中一阵酸痛,他万没想到阿史那晨烈会是如此肝胆之人。阿史那晨烈这时平抚下来,拍上分雷的肩头道:“不管怎样,你主攻,我主守,只要我二人活着,玳轲岩城就破不了。” 分雷笑道:“将军大可放心,买天乌骑甲是效死的一支部队,没有任何事会动摇他们的信念。” 阿史那晨烈点了点头,而后两人又布置了一下,前者便返回狼头牙底了。 分雷待他走后本想去探望强奇里,却见孔果洛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头人!刚得到探报,元解礼率领五千骑兵向萨骕布移动,年尼雅不知为何竟然弃守尾随,而且还遥鹰来报,希望头人能前去接应。” 分雷眉头微皱,问道:“他带着可汗的亲兵,怎么不直接向突厥请援呢?” 孔果洛沉声道:“我看这是个圈套,如果年尼雅暗中投靠唐军,那头人此去就是九死一生啊。” 分雷望着他道:“年尼雅身为我部军师,自然有他处事的一套,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你再不可人前人后诋毁于他!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 孔果洛苦着脸道:“我也是为头人着想……” 分雷按上他的双肩道:“一路来,我二人经历重重艰难走到今天,这生死兄弟般的感情,你也要放在买天每一个勇士的身上,如今每一个细微的不安都会引起全局是非,我希望你能明白。” 孔果洛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分雷又笑着拍了他一把,随后走向舍外,买天战士牵过他的战马后,分雷飞身而上,孔果洛看在眼里疑道:“头人不会是要支身前去吧?” 分雷勒着马头,轻声道:“年尼雅既然希望我去,自然是对突厥中的一些人心有顾忌,这一定有他的道理,还是那句话,信赖他吧,” 孔果洛不安道:“探子都已经撤回来了,我可组织成亲卫跟随在头人身后策应,这五十人均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万一有起事来也有个照应。” 分雷摇了摇头道:“你还有更重的任务,我此去后,你在这五十人中挑选出十个最出类拔萃的探子潜伏进内城。” 孔果洛愕然道:“头人的意思是?” 分雷淡淡道:“松克部的人就在内城,就算我们抓了几个小探子也动摇不了内城的局势,所以我希望你能更了解可汗和他身边的人。” 孔果洛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领会了分雷话中之意,他得令后便去准备了,这时天边吹来乌云,天开始阴沉下来。 分雷支身一人轻骑而出,出了西城门后沿着玳轲岩城的防线向南奔去,在离萨骕布坞头不出两里的地界,他微微犹豫后转马头飞驰进岸边的树林,正是这片树林,让他在初抵玳轲岩城后吃尽了苟古拉的苦头。 做为买天部的头人,他更能巧妙的伪装自己,分雷悄然下马,从鞍囊中掏出四块牛筋制的革布,用水浇湿后套在马蹄上,这样一来战马的蹄音便不会传出响动,接着他将两把锋利的骨刀插入左右绑腿,再拧紧了奔狼绷簧刀后翻身上马,轻提着缰绳在密林中向前探去。 这一带早已被唐军控制,况且还有元解礼的五千骑兵,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暴露自己的行踪。 当他听到前方树林的尽头,响起滔滔黄河之水的声音后,他将上身俯在马项上,一步一惊心地探了过去。 正在这时! 眼前低垂的树枝蓦地被拨了开来,一个面露惊惧的布衣武士拎刀而出! 第五十二话策器骑兵 第五十三话 策器骑兵 (下) 分雷也是吓了一跳,两人刚打了个照面,只听“倏”地一声!那布衣武士身子向前一挺,双目睛凸,“哗”地吐出一口鲜血后倒在地上,那背上的长箭还在颤动,此人来处的树林中响起嘈杂的汉音,分雷跳下马来,将武士揽在怀中,看他的面孔有几分突厥的影子,却不知道他是哪一部的人。 “快……快救……救他!” 武士颤动着身子,用尽最后的气力抓住分雷的手,分雷知道他看出自己是哪方的人了。 “你是哪部的?加宁儿的人?” 武士吐了口触目惊心的鲜血后哽声道:“是……是环刀子部……的……” 分雷暗吃一惊,环刀子部的人都在东线,怎么会在这里?! 武士颤抖地指向黄河,最后终无力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分雷叹了口气,抚下他死不瞑目的双眼,拔出了背上的长箭,他握着箭杆一看,那沾着血腥的孔雀翎预示着唐军最精锐的豹旗翊卫近在眼前,他陡然深吸了一口气,拎着绷簧刀蹿出密林,只见四个扎着豹头带的唐军横刀于眼前。 “分雷!” 这四人显然认得他,惊异的却是这秃子怎会在此出现! 分雷用脚跟磕了磕刀锋,刀尖立时传来一阵慑人心智的嗡鸣,在响音歇止之时,只见五人同时相向!不大的林间蓦地刮起狂风,几声兵刃的敲磕后,五人乍离,分雷转身向原处走去,四个豹旗翊卫闷哼连声,齐齐毙命在地。 分雷跳上马背,抛开一切向萨骕布坞头的方向隐去。 他更加确信了年尼雅的可信,这布衣武士若真是环刀子部的人,那定是从狼窑而来,能冲过唐军的封锁该在千人之数,年尼雅必是为接应这支援军而弃守转攻的。 分雷不由在心内赞叹:年尼雅啊年尼雅,你面相虽显奸诈,却是不苟的智将,这支援军若在千人之数,要是先知会了车鼻,他必会纳于他们成为己用,到时别说他分雷,就连索阿也无济于事,所以你先通知了我来接收这支战力,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扩充买天的编制,还可以在西线形成机动布属,难怪苦雅拉会如此信赖于你。 分雷心潮澎湃下,狠抽了一记马股冲出密林,当眼前豁然开朗之际,只见萨骕布坞头前三里之处,年尼雅的三千突骑已和元解礼的五千唐骑混战在一处!随着分雷跃马飞去,震天的喊杀此起彼伏! 分雷收回奔狼绷簧刀,探手将两侧鞍囊上悬挂的两杆长矛接合在一处,此时接敌在即,他一抖六尺长矛蓦地大喝一声!直扎入唐军之中! 唐骑哪想到背后会出现敌军,且只有廖廖一人,可就是这么一人,硬是像把刀锋一般刺入毫无防备的牛脊之中! 血肉翻飞之下,分雷溅着满身血雨,横扫下十几个猝不及防的唐兵,随后单矛挑起一个唐兵的身子晃在空中暴喝道:“买天分雷在此!够胆的杀来!” 周遭唐骑一听是分雷,立时心胆俱丧,他们谁不知晓这横扫千军的人物!在狼窑浅滩独骑冲杀而出,一句呐喝便吓死了大将敖翁,那状如天人的战姿早已深刻在众人心中。这一刻,令唐军尴尬的是,竟然没有一人敢上前拼杀! 分雷甩去矛尖上的唐尸,厉马横冲阵央,身在阵中的元解礼早已被年尼雅杀得浑身是血了,他蓦地惊见分雷像头野牛一样在背后杀来,大惊下甩开年尼雅向岸边逃去。 年尼雅双手持长剑紧追在后,突厥亲兵见主帅慑敌而去,暴起震天的大喝转移战阵,分两股冲撞于唐骑,这时分雷已杀到阵中,突厥亲兵见传说中的草原第一巴哈秃儿亲临而来,不由又是齐声呐喝! 转眼间,五千唐骑竟然溃散开来,而突厥骑兵紧随分雷左右,在混乱的黄河岸边反复冲杀,不稍半个时辰,整整五千唐军仅有不到两千人逃进密林。 当分雷率众追往年尼雅的时候,后者已撇开众兵独战元解礼了,两人在岸边双马交错,一时杀得血肉横飞。 元解礼乃一代将门出身,手上功夫确是了得,只可惜遇上买天大将,别看年尼雅身为智吏,且也是一夫当百的猛将,在滔滔黄河岸边,两人从马上摔到地上,在一番近身搏狠后,二人已同血人一般。 分雷杀到时,五艘狼纹大船于黄河之上擦肩而过,船上成百上千的布衣武士齐声大喝,为突厥狼军大声叫彩! 待分雷轻提马蹄来到年尼雅和元解礼的身前时,两人已是连兵器都握不稳了。 元解礼无力地看着狼纹大船飘向萨骕布坞头,不禁苦笑道:“终还是没斗过你们……” 分雷冷哼一声,道:“你可以走了。” 元解礼微微一怔,愕然道:“你不杀我?” 分雷望了一眼年尼雅,后者的血瞳中露出倾慕的神色,分雷知道他也是这样想的,接着点首道:“不错,回去告诉你家老子,唐军在这里只有败途,若要泥足深陷,尽管来好了。” 元解礼眼中闪过寒芒,挣扎起身子道:“你不杀我会后悔的!再次后会有期!”说罢便朝密林跑去。 分雷望着他蹒跚的跑姿,不禁想起狼窑浅滩时的话,这“后会有期”四个字,似乎已将宿命捆绑在一处了…… 这时年尼雅瘫坐在地上,呵呵乐道:“我还担心头人会砍了他的脑袋呢……” 分雷叹了口气道:“于情于理我都该砍了他,只是唐人终究是胜败的关键,杀了他只会竖敌,别忘了,唐军身后有着中原,有着几千万的后盾。” 年尼雅抹着满脸血水,苦笑道:“我真是小看你了,若知道你这等心智,我就不用杀的这么惨了,知道吗?我有六十二次机会捅死他,就是想留他一条命,和你的理由相同。” 分雷哼笑一声,淡淡道:“你承认我的身份了?” 年尼雅直起身子,收回双剑后恭敬地半跪在地上道:“请原谅属下的不敬,先头人苦雅拉在决斗前,曾招属下于帐中一叙,他当时说,买天头人之位不单要靠超人一等的勇武,还要有长远的眼光和智慧的决断,所以命属下保留买天最精锐的一支散人部队,以便观察头人的一举一动。属下在阴山得领头人的命令后,率百人长奔玳轲岩城,不仅对其战略地候做了详细的调查,还深入突厥王族之内,这自然了解了更多的内幕。在玳轲岩城的日子里,属下倍受煎熬,看着头人在外屡建功勋,逐渐成熟,属下欣慰之极!最后,先头人苦雅拉说,一个部族最大的敌人不是外部,而是内部,他说中原有句话,谓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最后的考验,就是对您如何相信部属,这一项,头人也在今日验证了。如今属下授命于先头人的考验,皆已成效,特奉上买天散落各地的精锐‘策器骑兵’的令牌。” 年尼雅从怀中珍而重之地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金牌,他递给分雷后,后者捧在手心看去,金牌镶首是两头像外嗥叫的精致狼头,牌书四字“其所之旅”。 年尼雅幽幽道:“所谓策器骑兵,均是散落于各方的草原勇士,他们经久战乱,多是淹没于民间的巴哈秃儿,在苦雅拉头人授与属下的名册中,这些出类拔萃的猛士已达七百之数!现如今已集结在萨骕布坞头的对岸山岭中,这些人是买天最后的家底,头人自该知道如何运用了。” 分雷颤抖地盯着那金牌四字,良久都哽咽无声…… 他开始明白买天真正的伟大之处,也开始明白为何几百人的买天部族为何会被草原所称颂,那是历代买天人挣扎奋斗、繁衍不息、英雄盖世的顽强意志与灵魂! 也只有这种意志与灵魂,才会褒而广地覆盖草原,将草原第一巴哈秃儿的英雄之名,代代传诵开去。 金牌沉甸甸的,握在手中的份量比之所有虚名都为之重要,仿佛在这一刻,他已没有了头人的感觉,而是一种死了都要扛的责任。 第五十三话策器骑兵 第五十四话 故人依在 分雷和年尼雅率领突厥亲兵迎上萨骕布,五艘狼纹大船已停靠在坞头,整整两千人的环刀子部援军陆续上岸,在年尼雅的指示下,这两千人面向西线列阵待命,这时一个军校模样的矮脚汉子被引荐上来。 分雷见他身不过四尺却结实的很,而且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端的是一身横练功夫,他的面容泛着健康的古铜色,眉目平常,最惹眼的是那鼻阔下的两撇胡子,修得整整齐齐霎是好看。再瞧他手上提着的七尺锣纹长枪,重量不在百斤之下,这很难令人理解此人的身材和长枪的关系,不过草原出奇士,能站在这里的,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 “在下枪头虎石靖翰!拜见分雷头人!” 分雷微微一怔,似想起来了什么,年尼雅在旁陡然一震,愕然道:“石靖翰?莫非您就是孟和海子的响马石靖翰?” “当然是我了!”石靖翰瞪着眼睛道:“怎么?你们买天的人让咱垒①过?” 年尼雅笑道:“我两家还没搭上过,敢问老石头这是?” 老石头是石靖翰的混名,这在草原上可是响当当的号子,一提起他,草原商侣不知会头大几倍,不过老石头做事却不同其他草原响马,向来是劫财不劫人,这三十年来,在他手上没死过一条人命,有趣的是,一些商侣宁愿被他劫,也不愿意掉到别人手上,所以人们又给他起了个别号,叫石菩萨。 能把响马做到这份儿上,他也是草原第一人了。 “我来投奔你们呀!” 老石头说的理所当然,还真叫众人头痛了。分雷上前抱拳道:“久仰当家的威名,只是玳轲岩城兵凶险危,况且形式不容乐观,我……” “得咧得咧!”老石头摆手道:“这我也看出来了,我老石头自己乐意来的,我也心甘情愿来此卖命,旁的就别说,伤感情。” 分雷和年尼雅相视一望,一时真是云里雾里了。 老石头拍着胸脯道:“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共有三个理由来这里,这其一,就是冲你分雷来的,咱俩都是第一,你是草原上的英雄,我呢?草原第一的响马,我就想,这事要是缺了我,那我不是白混了吗!其二,说到底咱也是突厥的种,再说薛延陀这帮狗崽子阴的很,几个月前把我老窝端了,上下四百条人命全让他们埋了!***!我那些兄弟虽然凶狠却没杀过一个人,就是混口饭吃!至于死的这么惨吗!” 分雷和年尼雅先是听得哭笑不得,而后听他说死了兄弟,不勉想起了嘉布塔拉和重伤的强奇里。 老石头显得神情激动,深呼了几口气后又道:“本来我想带着剩下的兄弟直接杀到薛延陀牙帐去拼命,没成想到了堆开,得到了第三个理由。” 分雷心内一痛,堆开是他永生难忘的地方,在那里他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 老石头续道:“当时我和千来个兄弟疲惫的很,气儿也消了大半,仔细想想后,就凭一千来人也没法斗过薛延陀啊!正在我们不知所措的时候,我手底下的兄弟碰巧救了一个人。” 老石头最后这句话,让分雷莫名地一震! 老石头见他有所反应,像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道:“看你这样子,想来这小子说的是真的,也不枉我们冲破层层险阻杀到这里了。” 分雷脸色大变,颤声道:“难……难道……” 老石头嘿笑一声,转身招了招手,从环刀子部的兵阵中,有两人抬着个担架走了过来。 当分雷上前看清担架上的人时,一时惊得目瞪口呆,而这惊呆转瞬变为惊喜! “鸿吉里!” 担架上的人正是鸿吉里。 他一脸灰白,显然是重伤在身,这刻双眼泛红,成为他面上唯一的颜色。 “分……分雷头人!” 鸿吉里挣扎着直起身子,与分雷探来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二人三目牢牢锁在一处,那从乌拉古尔草场以来的生死之情油然而生。 老石头哼哼笑着摸上自己的两撇胡,道:“他就是第三个理由,如果不把他给你们捎来,我看你们还有很多事蒙在鼓里。” 鸿吉里紧攥着分雷的手腕道:“赶快带我去内城!这个藏珠可敦是假的!” 分雷心中一痛,竟不知该如何对他说起:“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 “什么?”鸿吉里愕然道:“那她如今人在哪里?” 分雷哽声道:“这位假可敦……几天后就会成为真可敦了,可汗……续娶了她。” 鸿吉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木然地摇着头,颤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老石头见情形不对,尴尬道:“莫非你们都知道了?” 年尼雅身在内城,自然不比分雷知道的少,他沉声道:“几天前,可汗私约契丹来使,答应割地成盟,为表明立场,可汗必须续娶这位井桃为可敦,到时契丹便会退军,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事实不会那么简单,我看契丹人还令有所图……” 分雷微微一怔,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玳轲岩城的宝藏,只有霍去病的宝藏才会让契丹人心动,敢于违盟脱离薛延陀。而恰恰年尼雅这位旁观者点醒了分雷,契丹松克部的杀手名满草原,要杀他分雷自然不会困难,如今还不动手,那正是因为他手上有宝藏的地图! 当井桃成为可敦后,以突厥正统可敦的身份,将有权收回他的地图,这兵不血刃的法子实在太完美了。 黄河吹抚而来的寒风令他瑟瑟发抖,他现在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车鼻可汗会是何种态度?他会出卖买天?还是出卖整个突厥? 这时年尼雅问道:“这些士兵难不成都是孟和海子来的?” 老石头摇头道:“都是环刀子部的战士。”他顿了顿后,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我也是环刀子部的人,三十年前突厥与中原战争不断,那时我不想把命搭在汉人身上,所以带着一部分人离开了部族沦为叛将,嘿嘿……现在不知索阿那死老头子会怎么看我呢。” 年尼雅苦笑道:“我想他会抱住你亲上两口。” 老石头咯咯乐道:“那是最好,不然就要和他比划两下喽。” 话音刚落,广顺堡便传来沉闷的警钟之音,众人心头一沉,分雷瞄了一眼年尼雅,后者叹道:“草原上噬血的狼群向来是捉弱而攻之。” 分雷转身跳上战马,沉声道:“你仍旧驻守萨骕布,这水路是各地增援的唯一入口,万万不能丢失!” 年尼雅皱眉道:“加宁儿部在西线只有六千多人,头人还有何兵力可持?不如探得虚实,你我挥军入林,度情而攻唐军阵后。” 分雷摇了摇头道:“我在狼头牙底时见过四部联盟的驻地,他们靠在唐德两军之后,就算我们入林绕到背后也是无济于事,而且唐军历经十几年战火磨励,怎会大意了密林布置。” 老石头上前道:“我有一百多个好手早已潜入林中,我想他们会是接应。” 分雷叹了口气道:“我想你那一百多个兄弟已成豹旗翊卫的箭下冤魂了,在这之前我便遇上了一个。” 老石头倒吸了口冷气,愕然道:“头人说的是豹旗翊卫?” 分雷点首道:“不错,唐军最精锐的部队。” 老石头咽了口唾沫,喃喃道:“难怪……到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发信号……” 分雷看了一眼鸿吉里,又转头面向年尼雅道:“这个时候只能临机应变,你大可机动在萨骕布坞头,先遣人送鸿兄弟进城。” 年尼雅领命后,老石头问道:“咱这两千兄弟也不是吃干饭的,既然效命于头人,你就指个道吧!” 分雷笑道:“承蒙石大哥看得起,效命这二字暂且不提,这个时候石老大可率军随在年尼雅左右,一切调度均可听由他处理。” 这时,广顺堡的警钟一声急过一声,分雷再望去时,就连南城角垒之上的巨型抛投车也开始转动方向了。 年尼雅走近战马,从怀中掏出一个红信筒子递给分雷道:“如果广顺堡有机会……头人可发此物,我定会相机而动。” 分雷点了点头,最后环视众人之后,一拍马股向广顺堡飞驰而去! 第五十四话故人依在 ①垒:内蒙古孟和海子一带的黑话,同意为“抢、劫”。 第五十五话 天悠悠,其器不可测 陡然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在玳轲岩城的西线,数十颗燃烧的千斤火石划着股股黑烟从北、南两个方向飞去。分雷一路轻骑,待耳边听到隆隆的石裂声时,广阔的西线草原上,已竖起十座高达六丈之高的巨型滚动箭塔,这几乎与广顺堡齐眉的流动平台之下,数千唐军如蚁随行,同时,压后的火械兵阵缓缓移动而至。 分雷一骑当先,勒马于敌侧半里之处的草丘上,放眼望去不尽惊愕于当场! 唐军和德喀尝帘甲虽开首攻,但兵员却压在中阵,靠在最前的攻城之兵竟然是奚人与怀戎两部,这两部一是捍不畏死且难缠的苍蚁之兵、一是熟悉攻坚的猛卒部队,其后则是疏勒部下马无敌的刀勇先锋,再看后阵,是罗克萨和贝珠两部,这七者分前、中、后三阵排得泾渭分明,不熟悉其部族性格的外道人自然是不明白,只有分雷看得真真切切,瞪着单眼睹得冷汗直流! 他不得不为劲敌叫了声好,只有两人能将这七部合在一起,一是元敬焱,二是苟古拉,也只有这二人才能将此战阵排列有序,诚如分雷所知,在前阵的奚兵于阴山就败给过买天,他们首为先锋自然雪耻而进,而怀戎部正如分雷在狼窑所想,他们曾倒戈大唐混编于攻坚的唐军之中,对攻城来说,他们的作战经验足已弥补任何不足,而这两把利刃恰恰插在广顺堡两肋,却看前阵衔接的位置竟然是善于近身斗狠的疏勒部刀阵,如果奚怀两部后继无力,疏勒部的武士大可豁开各处口子,长兵而入! 身在中阵的唐军抛去兵械部队不说,剩下的精锐与德喀尝帘甲混合在一起,那种横扫千军的实力分雷是想都不敢想,还有后阵以增援及防守擅长的罗克萨和贝珠两部,这一切仿佛都是西线的噩梦! 分雷望着连绵几里的兵阵,不禁如陷虚梦,他儿时大可畅想千军万马撕杀一场的痛快淋漓,而如今,他却不得不紧咬舌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正当他惊骇之时,只见混合军团的两翼,突起两股骑兵护在左右,正是薛延陀左军苟古拉率领的骑兵! 一时之间,整个西线战场,竟然融会了五万敌军! 急切的警钟传遍广顺堡周围数里,玳轲岩城西线告急。 分雷仿似感受到草原上马蹄步踏的震动,他咬着牙肌,习惯地将奔狼绷簧刀拧到刀身所能承受的极限,随后将刀默默地扣在腰前,顺手提起六尺长矛,一拍马腹下向广顺堡飞驰而去。 在轰鸣的火石炸裂开后,娜耶自领千人跃入广顺堡前的扎马栏前,身后三百火箭手高举双臂,等待识距手一声令下。 娜耶在阵前望着蝗虫一般涌来的敌军,周身红甲不时颤动一下,她缓缓抽出后腰的两把切刀,随着敌兵越冲越近,呼吸亦越来越急促,直到敌军冲到二十丈之内,箭领识距手才“唔!”地一声,三百支火箭齐齐弹射而出! 百多名敌兵应声而卧,却瞬间淹没于后继的兵群中,急促的冲击已让所有人丧失了理智,待娜耶几乎闻到敌兵身上的汗臭时,千人的外围防守在一瞬间淹没于敌踏之中…… 紧接着,加宁儿部的两道防线均告溃败。 广顺堡上的响钟人,望着堡下团团而围的敌军,最后只敲了一记便被唐军巨塔的排排利箭射成了肉碎,堡上的四架抛投车在敌军的一记近投大石后,连着半截塔身塌陷而下。不到五千人的加宁儿部战士微微抵挡了两次冲击,便丢盔卸甲地向西城墙退去。 而一朵鲜红,却久久不愿淹没于战场。 娜耶在百名忠勇的战士拼死保护下,硬是掀起一角,无奈的是再次陷入兵围,当他们做为先锋退到破败的广顺堡时,娜耶身旁只有三个人了…… 沉闷的呼吸在她耳边接连响起,一次次碰撞都让她狼狈地跌倒,娜耶挥舞着两把切刀最后靠在燃烧着的广顺堡时,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陡然一声雷滚,耀得各自脸面银白一片。 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血污,二十多个疏勒刀手围在面前,贪婪的望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身体,他们左右而去的千百兵群正攻向西城墙,丝毫不会理会破败的广顺堡下,一个站到最后的先锋女将,如何的可悲于众前。 娜耶明白的很,当她杀到无力的时候,自己会遭受到怎样的蹂躏,望着这群草原最凶狠霸道的刀手,她已经知道该是什么时候了。 天空劈下巨闪,草原不会理会堆积如山的尸体,依旧漠然置之地行使自为准则,可是,在大雨滂沱之际,真的有一声响彻天地的大喊徘徊在草原之上! 分雷于西城墙与广顺堡之间横矛而来,在闪电下切入敌凶之中,这时的大雨不仅打湿了唐军的火器,也让箭手瞧不到准绳。分雷挑飞数十个敌兵后,勒马扬蹄在西线阵中,忽见破败的广顺堡前一影鲜红,不觉策骑杀去,待来到跟前时,娜耶正要抹掉自己的脖子。 分雷就那么横矛厉马地撮在那里,看也不看那些疏勒刀手,抹掉光头上的雨水哈哈大笑道:“我是从来没看过用刀子给自己上胭粉的。” 娜耶将刀锋松下脖项,蓦然流下眼泪,道:“广顺堡丢了!” 分雷不待答她,眼中寒芒一闪,跨下微扭,战马与矛尖瞬间合在一处,沉声霹雳后,二十个疏勒刀手已横尸在地,分雷在大雨中一矛扎进一个倒地的刀手胸口,咒骂了一声后转头道:“加宁儿全部退守西线了,你不和我去凑凑热闹?”说着用沾着血色的矛尖点了点马屁股。 娜耶哽噎一声,双手收回切刀跳上分雷的战马,瞬间,她只感到战马飞电一般闪出,周围矛挥下已分不清雨水还是血水了。 溅着泥浆,两人杀到西墙城门之前,城头的买天勇士和增援而来的突厥士兵撒下箭网,杀退一波接一波的顽敌,这时纳什从溃军中冒出头来,待他杀到分雷身边时,脸上自负的神色已荡然无存。 “敌军尾随而至,我等无法尽数撤入城中,能否请买天勇士相机接应?” 分雷暗骂了一声,纳什的意思就是让买天兄弟垫后,谁不知道留在最后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可是大敌当前,也只有买天战士能力挽狂澜了,他冷声道:“当然可以,但你要保证西城墙的安全!” 纳什回首睹了一眼成千上万的敌兵汹涌而至,咽了口唾沫道:“我……我可以保证。” 分雷一抖长矛沉声道:“头人率众撤去吧,我买天垫后。” 纳什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接着探出手去,向娜耶道:“来,我们走。” 娜耶跳下分雷的战马,却坚决地摇首道:“我要和买天勇士同进退!” 分雷闻言转头看去,他还是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位女将。纳什俊脸一变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你要违命?” 娜耶看了一眼分雷,道:“广顺堡的失利是我加宁儿的过错,在这个时候,谁都可以走,我不能走!” 纳什听罢火冒三丈!他阴冷地瞄了一眼分雷,随后连说了三声好,便转过马头撤入己军之中。 分雷叹了口气道:“娜将军实属不智,现在不是功过是非的时候,就算你执意留下来,也恕我分雷不能强用。” “为什么!” 分雷望着近在咫尺的凶兵道:“买天战士行动默契,若有外人身在阵中,不但会拖累我们,还可能全军覆没,所以娜将军还是回城驻守吧。” 这番言辞令娜耶无话可说,她哽噎一声,转身便欲回城,却听分雷道:“你能帮我们的,是坚守西城墙,虽然我现在说这些不妥,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看住纳什。” 娜耶娇躯一颤,分雷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晶深的眼眸道:“西城已是底线,再没有可撤的后路了……” 他说的一点不假,广顺堡已淹没于五万强敌的铁蹄下,如今的西线,就像被剥去了外衣,他们再没有后路可走了。 分雷高举长矛,城墙上的莽乌特和贾扎拉率领三百买天精骑奔出西门,在分雷两侧扇型排去。 大雨中,战马的鼻雾哼喘在众人面前,加宁儿部最后一批战士穿过他们的战马向城内撤去,在这些人的眼睛里,看到的已不是买天乌骑甲英武的身姿,而是一种草原精神与英雄灵魂的俱在。 他们漠然地置于大雨之中,近在眼前的敌军竟然在一刹之间停下了前冲的步伐,不满百丈的距离之内,三百人与五万悍敌形成鲜明对比。 身在中阵的各路敌将均神情肃穆,就连元敬焱也颤着瘦弱的身子,拄起玄武木杖站了起来,他布满鱼纹的眼殓微微跳动,一双经霜多载的眼睛默默地望着分雷。 “戎马半生,老夫从未见过如此人物……” 苟古拉捋着马鬃,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买天人的天性。” 元敬焱摇了摇头,嘶哑道:“当年大唐立国之时,老夫随中原豪将闯遍天下,却亦没见过此等人物,若他早生十年,颉利岂会大败,大唐又将面对一大劲敌啊……” 苟古拉也不由赞道:“能得元老将军这一句话,我想分雷听后会得愿瞑目了。” 元敬焱长叹一声,忽然坐回车乘之上猛地咳嗽起来。 元解礼和各部头人大惊下望去,元敬焱脸上青黑,竟吐出一口鲜血!众将骇然下团团围住元敬焱,而他却在众人把臂的空隙中直盯着远在前军的分雷,他感到一阵旋晕,“哗”地再吐鲜血下,仰天喃喃道:“天悠悠,其器不可测……” 苟古拉听罢蓦地一惊,再看元敬焱发黑的脸色,不由神色大变,他狠咬牙肌,不待众人商议,举起手臂高声道:“全军压击!” 中阵大将得令,擂鼓而行。 侍号手集阵喝道:“全军压击!” “全军压击!” 当这四字传到买天乌骑甲的耳中时,分雷策骑而出,半勒过马头望着众人道:“我想大家都在等着这一天,可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不是最后,谁也不会在此时成为长生天的英雄,因为你们还没有身染鲜血,也没到战死在这里的时候!我们的路还有很长!” 买天乌骑甲的勇士们面现坚毅,在莽乌特一声大叫下,三百战骑齐声高喝!直震得西线草原天地颤动! 分雷透过战骑见西门渐渐合拢,生路已然断绝,嘴角却荡起一丝微笑,他从怀中掏出年尼雅的红信筒子,迎着雨水发射了开去,待天空爆出红雾后,分雷一提马缰!出人意料地向萨骕布坞头奔去。 三百买天乌骑甲随应在后,瞧也不瞧冲向西城的五万敌军! 一时之间,不论是苟古拉还是纳什均呆在原地,谁也不会想到分雷竟然舍战而逃! 第五十五话天悠悠,其器不可测 第五十六话 长途奔袭 (上) 分雷率领三百买天乌骑甲扬尘而去,迎着大雨奔向萨骕布坞头,身后五万敌兵一时乱了方寸,也不知是追赶分雷上好,还是攻击玳轲岩城的西墙为妥,一时之间,分雷这种诡诈的举动竟让联军失去了准绳,薛延陀左军的骑兵将领遥首望向中阵等待令下,苟古拉也是云里雾里,他见左军骑兵不知如何,索性传令道:“全军攻城!” 这四字命令传到前阵时,奚兵和怀戎部的主力一时大乱,改单兵长矛变为刁钻的宰刀,也就是这一时之乱,西墙的加宁儿部守军利用五百矛弓弹射而去,敌军前阵顿时惨嚎连天,千多人被射毙在当场,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苟古拉眼看分雷带队消隐于南方,又见西城墙洒下的箭网,不禁懊悔连连,他跟本没想到分雷会临战而逃!做为曾经的买天战将,这种离经叛道的举动是想都不敢想的。 究竟是什么让分雷逃去? 他又为何逃向萨骕布呢! 这时元敬焱在众将的搀扶下无力地抬起头,喃喃道:“骨都侯错矣……” 苟古拉愕然道:“何错之有?” 元敬焱见分雷已消失在西线草原,叹道:“此人智计非凡,人最可贵的就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在我们心里有多大的份量,所以才挺而走险迎敌而撤,让我们不知道该杀他好还是攻击玳轲岩城为佳,他已竖立起一个形象,那就是他和此城都是一样重要的啊……” 苟古拉狠声道:“他太高估自己了!我现在就传令左军追击而去!” “晚了晚了……”元敬焱望着五万雄兵争先恐后地围上西线城墙,颤声道:“我联军弱在结盟,没有哪支部落会让盟友第一个杀上玳轲岩城,骨都侯你可看去,除了后阵,前中两阵的部队哪一个不是争着往上攻,分雷这招太厉害了……” 苟古拉听罢竟狠揪下一撮战马的鬃毛,那战马嘶嚎一声,仰起前蹄在空中翻腾着,他圆睁着双目,露出狰狞的凶相喝道:“传令!向右军求援!让他们佯袭狼头牙底!我就不信分雷连北城都不顾了!” 分雷率领买天乌骑甲还没奔到南城角垒,年尼雅和老石头的七千部队就迎了上来,分雷一马当先来到前者身前,道:“你们扰袭联军侧翼,只叮不咬!只要分散敌军兵力不致让西墙破败便可!” 年尼雅愕然道:“那头人呢?” 分雷瞧了一眼身后的兵将,也不答话问道:“扣在你手的薛延陀军图在哪里?” 年尼雅微微一怔,转瞬醒悟过来!忙从怀中掏出那羊皮军图递给分雷道:“原图并不精确,属下用朱笔点圈过的地点才是真正的粮道!”顿了顿后道:“头人此行是个险招,但确可行,属下只能报一声保重了!” 分雷大手拍上他的肩头,道:“你放心,只要将这五万人叮在这里,我就有机会。” 老石头策马上前道:“咱马贼就是搞闪袭的,叮住他们没问题!” 分雷点首抱拳道:“此去非有一天不可,就拜托列位了!” 年尼雅和老石头抱拳以对,分雷转马头带队而去,将玳轲岩城的生死交给了这七千兵力之上。 分雷策马在前,绕过南城角垒,沿着黄河向贺兰山急奔而去,他知道自己做了何种决定,正是联军集合了七部力量五万兵力在西线,他才敢挺而走险兵行此招,要知道奚部的一万兵力本来在东线,如今突然布置在西线,且为先锋攻城之兵,那么东线只有态度尚且暧昧的契丹部队,如此一来,东线贺兰山的多处峡道便无兵可守,他大可以利用此机会奔袭七魂谷,将薛延陀的粮窝一把火端掉! 当他来到东线纳福堡时,一人单骑而来,待分雷看清时不禁哈哈大笑,来人正是斩马刀梭伦! 梭伦的胡子长了不少,显然成熟了很多,他勒马靠在分雷身前,紧握住后者探来的大手,朗声道:“好个永鐾圣武巴哈秃儿,说!西线要掉屁股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分雷苦笑道:“我正想去寻你,没想到送上门来了。” 梭伦瞄了一眼整装待发的买天骑兵,疑道:“你这是去哪里?” 分雷肃容道:“奔袭七魂谷。” “你在开什么玩笑!七魂谷可是薛延陀把守的重地,再说你们这么急,赶到那里人困马乏,一个照面不就撂蹶子了!” 分雷点了点头道:“所以才来找你帮忙。”说罢便凑在他耳边密语了一番。 梭伦听了不住点头,最后勒过马头道:“此事我定会办好,我这就去通知老爹。” 分雷见他一路返回,回头挥了挥长矛,买天乌骑甲便紧跟着他奔向贺兰山北脉。 时值夏初,贺兰山已郁郁葱葱,南北绵延一百二十里,大小山峰四十余座,且山中的水源十分丰富,一路可见河水潺潺,蜿蜒流淌。此刻已是巳时末,倾盆大雨化作绕指水雾,分雷依羊皮军图走走停停,在这崎岖的山林中险些迷路,他不由赞叹年尼雅的心细,若不是他再经策绘,按原图行军必会迷失方向。 买天战骑均在马蹄上包裹牛革,再加上天降细雨,使他们的行动隐密迅速,待过了一个时辰后,众骑来到一座山垄之上,透过密林,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条山路。 分雷命莽乌特原地戒备,翻身下马后和贾扎拉探下山来,两人蹲下身子看着路上的泥辙,贾扎拉喜道:“陀子的粮窝就在附近!” 分雷左右打量了一圈,淡淡道:“通常看牛粪的走向便能知道粮窝的位置,可惜这场大雨给打散了。” 贾扎拉叹道:“要是生都在就好了,说不定能闻出来。” 分雷起身望着四周道:“这条路有点窄,不像是运粮的。” 贾扎拉经他提醒,也赞同道:“头人说的不错,不仅是运粮草,他们还得运木头。” 分雷点了点山路,笑道:“不过不会太远了,走。”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密林上了马后,分雷道:“这条山路虽然不是粮道,但也是薛延陀用过的,我看他们先前没想到联军会达到十二万之数。” 莽乌特道:“那他们一定又在附近开辟了一条大路!” 分雷点头道:“时间勿多了,让兄弟们上家伙,随时待命。” 三百买天勇士得令后均收回长兵,抽出佩刀在分雷的带领下越过山路向对面的密林继续探去,就在这时!分雷等人忽听到车辇的声音,众人大喜下忙悄然地探头望去,只见一条可容六匹战马并行的山路上,正排着三十六辆运粮牛车,车上空空如也,显然是归来的车队。 分雷见各车相连,车中还有遮雨用的油革,蓦然心生一计! 他招来莽乌特和贾扎拉道:“他们走的方向就是粮窝的所在,我们冲下去后只杀人不毁车,而且要记住!上去抹脖子,别留一个能叫出声来的!” 两人领命而去,三百买天勇士分成两股,在莽乌特和贾扎拉的的带领下占据头尾两侧,这时车队正要拐过一道山路,分雷大手一挥,两股勇士猛地蹿出密林,押送牛车的三十个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成群的买天勇士撞出山道,各自压在身下被抹了脖子,一番沉闷的刀豁后,三十个士兵睛凸着双目,捂着脖子哽咽地滚做一团,不久便活活憋死了。 分雷蹿出林子,命贾扎拉先行向前方探去,又留下两个买天战士收拾兵尸,而后抽出三十个勇士换上薛延陀的兵衣,剩下的上车盖上油革,莽乌特藏进最后一辆车,而分雷则在第一辆车埋下了身子。 待车队重新上路,仿似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分雷在颠簸的车中撩起一角油革窥去,见山路越来越宽阔,暗想守粮的敌兵该在五百之数,玳轲岩城坚固难攻,大部分兵力均在三线,而且他们万不会想到有人敢出兵来袭,也不会想到会绕这么大个***偷袭粮窝,那是完全违背战争常识的举动。 恰恰就是有人敢这么做。 当分雷一行车队转过两道山路后,见路旁的密林中探出贾扎拉的俊脸,他用手语比划着前方,随后用力做了个杀戮的手势,分雷看在眼里终放下心头大石,看来薛延陀的驻兵并不多。 在三十六辆牛车来到粮草大营时,出乎他们的意料,把守营口的只有区区两人,这两人撮在草棚中打着磕睡,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后就催着车队往里走,随着车队的前进,他看到杂七杂八的帐篷与粮草堆相互掺混,不少士兵连盔甲都没有穿,光着膀子在一堆堆篝火旁烧水煮饭,有的帐篷内还传来娘们的叫声。 分雷不禁暗骂,他哪想到驻守粮营的兵士会是这个样子,若知如此,他早就奔袭而来了。 就在车队行使到营盘中央时,分雷刚要掀开油革,突听车队身后传来隆隆的马蹄声,那蹄声井然有序,人数在四百之间,他暗惊下放下油革默不作声,没有他的命令,买天勇士只好窝在车里继续前进,这时车队后那两个盘口的薛延陀士兵喊道:“右骨都侯图克坦将军到!” 分雷一听立时脸色大变! 第五十六话长途奔袭 第五十七话 长途奔袭 (下) 这个时候怎么杀出个右骨都侯来?! “放肆!快叫约力佐出来!” 盘口的士兵战战兢兢地向营内跑去,路过车队时还不忘叫道:“还他娘的撮在这里!还不回棚里子去!” 驾车的买天勇士无奈下只有向营左的牛棚子驶去,等到他们进了牛棚,堆积如山的草料正挡住了各盘帐篷之间的视线,分雷率先跃了出来,接着近三百人的买天勇士也悄然地下了车,各自埋伏在草料场左右。 莽乌特拎着解牛斧头潜过来道:“不如连那右狗屎一同宰了!” 分雷透过草料堆的缝隙窥去,场中央已集合了三百多个守兵,再加上图克坦的四百铁骑,看得他心直往下沉。 “烧这么大的营盘不是一时片刻的事。” 莽乌特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道:“那就放过这条肥羊了?” 分雷皱眉道:“我们此来就是烧粮的!” “烧,烧,现在还烧个屁啊!诶?”莽乌特蓦然一动,接着探手伸进包囊中,掏了半天后竟掏出个瓷蒺藜! 分雷愕然道:“你怎么有这个?” 莽乌特咧嘴笑道:“朝阿史那将军要地,嘿嘿……不光我有,兄弟们每人一个呢!” 分雷可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不由喜道:“你个王八羔子,怎么不早说呢!” 莽乌特老脸一横,道:“就凭你还用得着这个?嗨!咱们可稀罕的不得了哩。” 分雷气道:“阿史那看这东西像看块宝儿似的,我哪敢管他要!” 莽乌特嘿嘿笑着,抠出瓷蒺藜的引信道:“怎么着?现在可以烧了吧?” 分雷单眼闪过寒芒道:“可不是烧了,是炸……”顿了顿后道:“先照着图克坦扔两百个,然后再烧营!” 莽乌特一声得令,招呼起两百买天兄弟顺着草料堆迂回而去,分雷则领着剩下的买天勇士准备火绳。 就在图克坦向全营布令的时候,莽乌特等买天战士齐跃而出,将点着的瓷蒺藜抛入敌阵之中!薛延陀士兵一时之间呆在原地!他们哪想到突厥人会在这里出现!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强劲的爆炸!七百敌兵炸得血肉横飞,在滚滚浓烟笼罩粮营的时候,莽乌特率众杀入敌阵,那些被瓷蒺藜炸得只留三分气儿的士兵像脱了毛的羔羊,在买天勇士一路砍杀下惨嚎连天,草原上最勇猛善战的买天战士哪一个不是以一敌十的悍将!他们之间久经锻炼配合默契,专捡尚有战斗力的士兵砍杀,顺便再将重伤倒地的士兵补上两刀。 分雷和另外一百买天勇士则将瓷蒺藜裹上草料拴在几百头牛的尾巴上,点燃后肆意驱赶,这些倒霉的老牛被烧得四下逃散,将全场的粮草堆撞得满天乱飞,待一阵剧烈的爆炸后,一百头牛炸得四分五裂,燃烧的干草像雨点般荡去,分雷等人也不闲着,将手中燃烧的火把借风投去,不到一刻钟,薛延陀的粮草营便陷入熊熊火海之中。 莽乌特手持解牛斧头在火场中如同噬血的恶神,战斧大开大合下劈倒一片片敌兵,当他眼前看到惊慌失措的图克坦时,不禁哈哈笑道:“这不是威风凛凛的右骨都侯吗!怎地灰头土脸的!来!咱俩亲热亲热!” 图克坦一身熊皮袄已被烧的乍了毛,头上的牛角盔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眼见莽乌特扬斧而来,骇道:“来人!来人啊!” 十几个黑甲亲兵闻主帅招喝,忙从四面八方围上莽乌特,这些薛延陀的好手也是勇不可当,硬是用血肉之躯拦住莽乌特的去路。再看图克坦在几个亲卫掩护下跨上战马,头也不回地冲出重重烟幕,向来时的山路亡命而去。 分雷在一个伤兵的脑袋上补了一刀后,见四周大火已不可收拾,一声大喝下招呼买天勇士撤出粮草大营,他知道这个时候是最危急的关头,冲天的浓烟必会警醒凶敌,他领着大队争分夺秒地原路返回,在阵阵喘哼中,他们来到当初劫车的山垄之下,贾扎拉和两名买天战士已套着成群的战马迎了上来。 三百勇士默不作声地翻身而上,分雷一马当先冲上山垄,他本想走大道,却怕宽敞的大路使追兵形成歼击的优势,只好率众跃过密林,寻到那条小山路,向着南方急速撤去。 莽乌特至垫后的位置蹿了上来,心有不甘地抢声道:“就这么放了图克坦?” 分雷沉声道:“图克坦身为右骨都侯,绝不会只带着四百铁甲,我看他定是逃到主力大队中去了,刚才我们宰杀的该是先锋骑兵。” 莽乌特皱眉道:“这山坳子里肯定有与粮草大营遥相呼应的驻军,如果头人说的正确,那我们可就是前有敌军后有追兵了!” 分雷狠抽了一记马股,战马嘶扬一声加快了速度,他凝视着前路淡淡道:“那就要看梭伦及不及时了……” 也不知他们全力奔驰了多久,突听买天乌骑甲的中段传来战马的阵阵惨嘶,分雷等人停下马蹄转头望去,四匹战马抛下买天勇士翻滚在一起,其中一匹的马腿还被别折了。 莽乌特气道:“你四人吃屎了啊!怎么搞的!” 那四个买天勇士狼狈地直起身子,一人哭丧着脸心疼道:“马儿太累了……。” 莽乌特吼道:“放你娘的狗屁!连自己马子都保不住,你们自己跑回去吧!” 分雷抬了抬手,道:“算了吧,要是草原或沙漠,这点路程还不算什么,只是这半天时间都绕在林子里了,我们买天从来没在林子里这么折腾过,难怪马儿受不了。” “那现在怎么办?” 分雷看了看三百匹疲惫不堪的战马,道:“临来时我就和梭伦说了,他会带战马来接应我们,所以大家沉住气,只要出了贺兰山,我们就可换上新马。” 众将听完自然放下心头大石,那四个买天战士与其他勇士同乘后,一行人再次起程,这时的山路就平坦了很多,当他们千辛万苦地奔出密林时,眼前豁然一亮,已到了他们初入贺兰山的峡谷。 此刻已是未时末,裸露在阳光下的岩石散发着高热,众骑略停下来补充水份,分雷勒马望着两侧峡谷,不禁皱起眉头。 峡谷两侧不算高耸,但坡度甚陡,在峡底是郁郁葱葱的密林,这时一阵热风吹过,让分雷窒息了片刻,一排排乌鸦恰在此时飞起,他冷目瞄向左侧的密林,默默地从腰间解下了奔狼绷簧刀。 “头人?” 分雷看也不看贾扎拉,道:“薛延陀的人在这里。” 贾扎拉点了点头道:“我会叫兄弟们小心的。”说着转过头去向三百买天勇士打着手势,众骑缓缓收回水囊,均手按刀柄不作一声。 莽乌特勒马并肩于分雷身旁,抽了抽鼻子嘿嘿乐道:“头人想怎么玩?” 分雷面无表情,道:“该是图克坦的右军,也难为他了,吃了二百个瓷蒺藜闹得灰头土脸,就这么回去肯定是抬不起来头的,这片林子能容下千人,我看八九不离十。” 贾扎拉横矛厉马道:“千人该不是问题,就怕身后的追兵杀到,那时就要陷在这里了。” 分雷单眼闪过寒芒,一字一字道:“那就速战速决。” 莽乌特咧开大嘴冷笑连连,身子一扭策骑而出,他抡开胳膊将解牛斧头抛向前方,冲着密林大喝道:“买天大将莽乌特在此!谁敢应战!” “嘭”地一声! 解牛斧头随着话音落稳磕入大地之中,把柄嗡嗡晃动,回音诡异地在峡谷中传荡开去。 左侧的密林中许久没有动静,蓦然之间!四百个弓手抢了出来,贾扎拉看在眼里高举长矛喝道:“长弓应敌!” 三百买天勇士迅速地解下背后劲弓,齐声大喝:“长弓应敌!” 薛延陀弓手在这时已搭上箭扣,霎时之间射出漫天箭雨! 身在前锋的莽乌特不退反进,迎着箭雨厉马而去,在劲箭临体的一刹,他突地翻身倒转在马腹,一手正拔起解牛斧头! 劲箭如蝗般刺入马背,战马长嘶一声仰起前蹄迎箭跌去,而莽乌特却如战神一般至马腹之间弹了出来,他扬起大斧呐喊着向密林冲去,与此同时,三百支买天劲箭脱弓而出! 密林前的四百弓手惨哼连天,横七竖八地倒去一片。 在莽乌特单枪匹马杀入密林的一刹!分雷扬起绷簧刀暴喝一声率队掩去! 密林中的薛延陀士兵哪想到敌方只有一人敢于先杀而来,排好的阵型一时被莽乌特搅得大乱,他仿似一颗瓷蒺藜在蚁群中炸了开来,将整线的兵阵从中压了下去,而头尾两侧的士兵在焦急之中眼睁睁看着三百买天勇士冲入密林。 沉闷而血腥的磕碰声一时响彻山林! 买天勇士跳下战马,以莽乌特为中心扇形铺去,所到之处如猛虎扑兔,一番刀凶之后,成片的薛延陀士兵哭嚎着毙命倒地,这时林子后侧传来图克坦气急败坏的嘶吼!并在阵中奔出一人,此人双手横矛,大叫道:“薛延陀大将约力佐在此!谁是分雷!” 分雷默然地劈飞一个敌兵,看了一眼贾扎拉,后者冷笑一声自是心领神会,他提矛而出,向约力佐冲去且叫道:“头人正忙着宰狗!我贾扎拉会你一会!” 第五十七话长途奔袭 第五十八话 离间与反间 约力佐就是薛延陀粮草大营的校尉,他见贾扎拉如山猫一般蹿到面前,不禁厉声道:“好小子!老子就捅了你烧着下酒吃!” 贾扎拉冷笑一声,手中长矛迎风而刺,旋转的矛身抖起股股劲风,矛锋未到锐气已去,约力佐暴喝一声双手横开长矛,以矛杆准确地挡上矛尖!贾扎拉心下微微一懔,瞬间右手连翻,一勾一带下长矛错开矛杆点往约力佐左肋。 约力佐也似个亡命之徒,不顾点来的矛尖,双手一绷矛身,待左手一放,长矛横扫而去,也就是这一刹,两人比的已是谁先毙命了。谁知贾扎拉更是技高一筹!右手微微一抬,扫来的矛锋竟磕在贾扎拉的矛尾上,再看他脚下一踢矛身,长矛猛然戳进约力佐的下腹! 不待他痛叫,贾扎拉一脚踩下矛身,随着矛杆下压,约力佐“噗嗵”一声跪在地上,再看贾扎拉蓦地抽出佩刀!眨眼之间已将约力佐的脑袋劈飞了开去。 这时买天众勇已杀入主阵,薛延陀士兵哪见过如此凶狠的敌兵,一时处处受制,中央的兵带也禁不住莽乌特的杀戮节节败去。 分雷身在后阵,透过重重林木紧盯着右骨都侯图克坦,他徘徊在兵尸之间,掂着奔狼绷簧刀,单眼中不住闪着寒芒,就像一只窥机待动的狼王。就在此时,图克坦“嗷”地一声惨叫,堂堂薛延陀右骨都候竟被四个买天勇士掀下马去! 贾扎拉横矛而起,接连高声道:“图克坦死了!图克坦被杀了!” 薛延陀只余六百多人的兵阵闻听刹时溃散开去,莽乌特哈哈大笑道:“嘉布塔拉能摘多少脑袋,我莽乌特也能!小崽子们休想逃!”六百余兵哪还敢留在这里等着挨刀子,立时化作几股分开逃去,买天勇士在密林中往来穿梭,在追杀了小半个时辰后才返回原地。 密林中到处都是残尸和呻吟未亡的伤兵,买天勇士自然不会留一个活口,在分雷走近重伤的图克坦身前时,林中不时传出补刀的肉豁声。 图克坦是个四方脸,此刻已疼的满脸是汗,分雷瞅了一眼他弯过两截的右腿,啧啧叹道:“怕是以后也要一瘸一拐喽。” “分雷!你他娘的给个痛快!”图克坦喷着唾沫星子像头疯了的病狗。 分雷缓缓蹲下身子,单眼瞄着图克坦道:“不在右军好好呆着,跑到这里送命怨得谁来,你这么一去,薛延陀的右翼不是如同虚设了么。” 图克坦哈哈大笑道:“我们薛延陀兵多将广!不缺我这一个!” 分雷等的就是他这番话,嘴上却是挑起一丝冷笑,道:“可你的命只有一条。” 图克坦心内一凉,看着周围买天勇士在伤兵身上补刀的刀影,不禁打了个寒颤,分雷长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草原各部均是承禀长生天庇护的生灵,又何苦自相残杀呢,我看骨都候年纪不小,自然也会记得十年之前的突唐之战,现如今唐人却帮助草原人来打草原人,想起来真是令人齿寒呢。” 图克坦双目一寒,冷声道:“我们会在乎唐人?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分雷摇了摇头道:“我看却是不同,贵部的左骨都候不就和唐人密切合作的么,一旦玳轲岩城被攻破,那谁又是草原上真正的霸主呢?是苟古拉还是……唐人?” 图克坦微微一怔!正在他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分雷从地上捡起两把一尺长的短刀,图克坦哽噎一声,双目一闭暗叫罢了,谁知腿上一紧,待他睁开眼睛一看,分雷已将两把短刀用麻绳夹在他腿上,图克坦瞪着眼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分雷拍了拍手起身道:“这次争斗而负错不在骨都候,是我分雷冒然得来的,想来胜之不武,还请骨都候回到右军好生调养,我们日后杀场上见。”说罢抱拳转身而去。 图克坦愕然相望,三百买天勇士跟随主将翻身上马,不多时,一行人已扬长而去,独留下尸横满林的战场和蹉跎的右骨都候。 莽乌特一马绕来,与分雷并骑飞驰在草原上,前者隔了很久才问道:“头人,为何不宰了那右骨头?留着他岂不是祸害吗!” 贾扎拉乐道:“不知是谁的祸害才是呐。” 分雷点了点头道:“苟古拉心狠手辣,智计多端,不用此招相除别无办法,我看图克坦与他水火不容,不用这离间之计真是浪费了。” 莽乌特还是不大明白,却听贾扎拉道:“这离间之计是最为歹毒,愧得头人能想出来。” 分雷叹道:“现在大敌当前也顾不得许多了,战争向来是以诡制诡,惟恐手段不及而败于人后,图克坦在今日的粮营之战暴露了他的心性,不加利用反倒让人耻笑于我呢。” 贾扎拉连连称是,莽乌特却是一句也听不明白,这时前方尘烟四起,分雷等人勒马而住,这不满三百匹的战马能得停歇,均大喘着鼻息垂下头去。 莽乌特催马上前,转瞬乐道:“是梭伦!这王八羔子可算来哩!” 众人顺目望去,果然是梭伦领着百人骑兵和三百匹战马接应而来。 当两阵汇在一起,分雷笑道:“你这家伙再不来,我们就要背着马儿回去了。” 梭伦丝毫没有被他的俏皮话逗乐的意思,他紧绷着脸道:“头人最好与我快些回城。” 分雷等人微微一怔,见梭伦转过马头率领百骑而去,只好各自换马,牵领原骑紧跟上前。 待分雷追上梭伦时,后者呆望着前路,眼中空空荡荡的。 分雷心内一紧,问道:“西城破了?” 梭伦在颠簸的马背上仿似行尸走肉,直到分雷问了两遍才恍然道:“没……没破……” 分雷心直往下沉,蓦然道:“你我兄弟一场!为何吞吞吐吐的!玳轲岩城究竟怎么了!” 梭伦一脸痛苦地“哎呀”一声,沉声道:“兄弟!你还是快跑吧!新续可墩说你私藏宝图!在这突厥险境之中孤军自为,现在玳轲岩城容不下你了呀!” 分雷听罢愕然道:“你说……新续可敦?” 梭伦急道:“今天午时!也不知道内城发生了什么事,车鼻可汗于大战之间突然续婚了!紧接着西线五万敌军鸣金暂退,德喀头人济朗呈上草原生死状,要与买天诸将决一死战,而最可恶的是纳什!他临阵撤出四千部属,若不是老爹抽兵增援,玳轲岩城的西城只有你们买天廖廖百人!这还不算完,车鼻可汗无端亲下死令,尽捕城内买天部众,并将强奇里推出城外应对联军,可汗说,如果天黑之前还没得到宝图,只好承诺济朗的决斗要求!” “你说什么……” 分雷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梭伦呛声道:“我知道你身上有宝图,我……我是被可汗亲派来带你入城的!兄弟我……我……” 梭伦一嘴巴抽向自己,直拍得嘴角流出殷殷血水。 分雷呆瞪着单目,木然地任凭战马颠簸,他没想到井桃会如此狠决!也只有她才能让车鼻可汗下得如此死令! 不管他如何争取上游,终还是落后于井桃,分雷突然觉得自己的长途奔袭毫无意义,他不由想到年尼雅在黄河岸边的一句话,往往一个部族最大的敌人不是外部,而是内部,而值得可笑的是,他刚刚用了一个离间之招,顷刻间便换回了一道反间计! 梭伦哽声道:“我已不配做你的兄弟了,你还是快走吧!现在买天仍旧无伤大碍,在草原上也仍旧可得生存啊!” 分雷仰天一声悲呼,望着将暮的天颜,长声道:“我怎能抛下城内的买天兄弟!” 梭伦抹去眼泪,蓦地喝道:“算了!我***反了!你分雷若是要死!我也陪着!” 分雷痛苦地垂下头去,再走不久便是玳轲岩城了,他是入还是不入?是献图而累还是任凭宰割? 忽然间,玳轲岩城已是数术不明的鬼域之城了…… 分雷望着天色将暗,心潮所系之处只有那强奇里,他重伤在身,且只有一条左臂,如何在这茫茫黑夜中迎战一个草原上猛悍无敌的济朗呢? “兄弟……” 梭伦熊躯一震,愕然道:“你叫我什么?” 分雷平呼一口气后道:“你我联手于狼耳桥大战唐军,这份生死之情一辈子是忘不掉的,我现在问你,东线仍是环刀子部统辖吗?” 梭伦深深点了点头,道:“老爹亲率五千精锐增援西线,已和年尼雅部形成默契,只是可汗死令在前,没人护得住强奇里。” 分雷咬着牙肌道:“这么说东线由你来驻守了?” “不错。” 分雷默默点了点头,从怀中珍而重之地掏出策器令牌,拆下一半金狼牌头递给他道:“找一个心腹送往黄河对岸。” 梭伦接过这一半狼耳,怔道:“你信得过我?” 分雷点头道:“除非我这仅留的一只眼睛也瞎了,就看你的了兄弟。” 在这一句说话之间,分雷仍旧想到了年尼雅的那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而梭伦却从没让他失望过。 玳轲岩城近在眼前,他甩目瞄向北城,也不知道阿史那晨烈是否在看着他。 第五十八话离间与反间 第五十九话 针锋相对 分雷带领买天乌骑甲由东门进入玳轲岩城,城上的环刀子部战士均崇慕地望向他们,只是与以往不同,东线城内多了一支突厥骑兵,看那身打扮便知是内城来的亲卫。他们注视着买天勇士的一举一动,眼中再无友善的神色。而梭伦为避免微妙的局势发生突变,坠在阵后招来了八大刀徒,暗自吩咐他们持策器令牌偷出东城,向黄河方向奔去。 这时在突厥骑兵之中走出一人,正是亲兵校尉杜豫。 分雷看着他耀武扬威地信步而来,不由低声向左右道:“没我的命令不得妄行。” 莽乌特刚刚得知城中异变,冷哼一声道:“他要是敢拿人,就别怪我斧下无情了!” 分雷自然知道他是何等为人,不免严声道:“若是你敢动手!我就先劈了你。” 莽乌特气得脸上横肉上下跳动,“唉”了一声转过头去,他生怕再看一眼姓杜的便要上去砍人了。 待杜豫悠然自得地走到众人马前,施礼道:“亲兵校尉杜豫拜见天目设!” 分雷呵然一笑,跳下马来道:“杜大哥真是见外了,不知杜大哥……”说着瞟了一眼突厥骑兵,续道:“这是什么意思哩?” 杜豫的眼珠子一转,拍上自己的脑门哈哈笑道:“老弟也不是不知道,城外兵凶,这城内也不得安生啊,我这堂堂校尉也得带几个人不是。” 分雷哼笑道:“那是自然,说来杜大哥不在可汗身边相守,怎么来到前线了呢?” 杜豫叹了口气,倒像真的似地靠上前来说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兄弟我这是请你入内城来了,可汗要见你。” 分雷冷笑一声,道:“我其他兄弟也是这么被‘请’去的吧?” 杜豫神色一变,瞄了一眼坠在阵后的梭伦,接着干咳一声道:“天目设大人这是话中有话呀。” 分雷的心直往下沉,看来孔果洛也是凶多吉少,他淡淡道:“既然可汗要见我,我这便前去内城好了,烦劳杜大哥引路。” 杜豫见他上了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可汗只要见你一人,这其他人等,还要另遣别处。” 不待分雷说话,莽乌特厉声道:“放你娘的狗屁!我们买天勇士还从来没别人‘遣’过!” 贾扎拉也是一脸怒容,沉声道:“头人万不能支身前往!我买天战士愿誓死跟随头人身旁!”话音刚落,三百买天勇士均抽出佩刀怒目而视。 突厥骑兵一看不好,也抽出兵刃,一时之间两方剑拔弩张,看得人心惊肉跳。 杜豫骇然地倒退两步,尖声道:“你们要干什么!莫非要造反么!” 分雷挥了挥手朗声道:“买天乌骑甲收回兵器!” 三百买天勇士难压心头怒火,无奈头人发令,只好垂下各自兵刃,这时梭伦上前道:“杜大人若觉不妥,买天诸位可暂留我处。” 杜豫一生哪见过如此猛兵,咽了口唾沫,只好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准许买天部众留在东线。” 分雷心头大石微落,暗赞梭伦说的及时,若不然凭买天勇士的心性,哪怕身死也不会被他们牵走的。他左右看了看莽乌特和贾扎拉,道:“你二人驻留此地,不可惹事生非,没事就动动脑子!” 他在最后一句加重了口气,莽乌特自然不明白,可贾扎拉就不同了,他暗暗点了点头,分雷看在眼里长舒郁气,转过马头道:“请杜总管引路!” 这是分雷第二次单骑走内城了,与第一次不同,现下是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井桃,也不知道井桃这个新可敦会怎样摆布于他,但是他知道,此去必然是一场针锋相对,令他痛苦的是,这场感情竟然要用政治手段来解决,那无疑是在他受伤的心上撒了一把盐。 五十个突厥骑兵夹着分雷穿过大街小巷,当来到内城前时,怀着复杂心情的分雷正巧看到了最后一批向东开去的加宁儿部士兵,他门看到分雷如同囚犯一般来到此地,都惊愕地交头接耳,这时娜耶不知从何处挤了出来,她刚接近分雷,两个突厥骑兵便用长戈拦住了去路,这一下更是引得加宁儿部士兵的一阵喧哗。 分雷的西线冲击和百骑应万军的神勇早就刻在了他们的心里,现下如同囚儡,无不怒目而对。 “分雷头人!分雷头人!” 分雷见娜耶不住向前挤着,叹了口气后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娜耶用力搪开长戈,喊道:“我们要换防纳福堡了!” 分雷蓦地一震,加宁儿怎会换防纳福堡呢?难道可汗真的将索阿调到了破败的西线?他不禁心惊地握紧缰绳,西线广顺堡的破败正是纳什刚愎自用的结果,这道软肋却又调到了东线,这无疑又是井桃干的好事! 在分雷最后一眼看到娜耶时,她的俏脸上蒙着无奈的痛苦,似乎她也明白了。 内城的铁锁栅栏沉重地关在了分雷的身后,通往内城大殿的墙梯之间,每十步便有一名突厥亲兵把守,此刻已是酉时初,奢华的城梯之上已点燃火把,这提醒分雷知道,身在西线城外的强奇里已准备应战买天百年的宿敌德喀济朗了。 杜豫在前引路,换了此时此地,他已是神采飞扬,待二人走到厅堂大门前,两侧突厥亲兵齐声道:“天目设!买天头人请释佩刀!” 分雷瞄了一眼冷笑着的杜豫,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将奔狼绷簧刀交给亲兵。 与此同时,大门被推了开来,杜豫探手道:“天目设,请……” 昏暗的厅堂只有两盏狼火摇曳而动,一股股冰寒的冷风吹扑而来,正如分雷此刻的心情。当大门“嘎吱吱”地闭合后,他看到诺大的厅堂上位,白狼圣座的旁边已多出一座,那自然是新续可敦的位置,分雷心内如同刀绞,待压下无奈的感伤时,车鼻可汗和井桃的笑声由内帐传来。杜豫一路小跑地登上阶梯,嘻皮笑脸地撩起帐帘道:“禀可汗,天目设分雷头人来了。” 车鼻可汗与井桃的笑声在帐内陡然停止,紧接着是衣袍琐碎的声音,杜豫一声干咳后,车鼻可汗率先走了出来,分雷半跪于堂前道:“买天头人分雷拜见可汗!” “分雷啊,你先起来吧。” 分雷默然直起身子,顺目望去,正与出帐而来的井桃目光锁在一起。 井桃的脸上绯红一片,双目像滴出水来一般晶莹剔透,而那眼中的柔情在一瞬间化为冷色,她漠然地错开分雷的眼神,撩袍坐在车鼻之侧。 车鼻可汗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不难猜想刚才他在干着什么,他瞄了一眼分雷,冷冷问道:“听闻你手上有前汉的宝藏图,这是否属实?” 分雷道:“臣手上确实有宝图。” 车鼻可汗霎时怒道:“那你为何不呈与本可汗!你买天部的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可汗么!” 一时之间,大厅回响着车鼻的怒喝,两盏狼火仿由其气势牵引,摇曳的更加厉害了。 分雷淡淡道:“臣不敢。” 车鼻可汗喝道:“你还有何不敢的!你面对区区五万蝼蚁之兵便临阵而逃!险些葬送了玳轲岩城的西线!”说罢一脚踹翻梯桌厉声道:“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分雷心内一凛,瞄了一眼阖目的井桃,冷冷道:“臣脱离西线只为奔袭薛延陀粮道,并不是临阵而逃。” 这话一出,只见井桃微微一震,在分雷眼里,显然她还不知道薛延陀的粮窝已被他端了。 车鼻可汗闻言一怔,看了看杜豫后,结巴着说道:“你说奔袭?” 分雷道:“不错,臣正是借敌重兵压在西线,才挺而走险兵行长途,现已将薛延陀粮草大营焚之一炬了。” “哈哈!好好!好……”车鼻可汗先是叫好,眉眼间却见井桃和杜豫漠然以对,不觉干咳一声道:“那也不能说明宝图的事情,你可认罪否!” 分雷将刚才的举动尽收眼内,不免犯起疑心,他好整以暇道:“这份宝图是为臣在狼窑擒凶偶来,还不知真假,如果是假的,那我分雷不是以讹图荣么!” 车鼻可汗微微一震,不由望向井桃,到了这个时候井桃不得不说话了,这也是分雷希望的,他倒要看看这个新续可敦会对他说什么。 “天目设说不知真假只是一家之言……”井桃顿了顿续道:“既然你可说是假的,那谁也能证明它不是真的呢。” 分雷紧咬牙肌,冷哼道:“这倒是所言及是,真真假假又有几人能分辨得清!” 井桃又是一震,她转过头来,眼中放射出连分雷都要为之一寒的目光,道:“真真假假但凭人心,可汗昨日封你为天目设,那是莫大的荣誉和尊宠!可是你连玳轲岩城下的宝藏也自埋不报!这就是你们买天部传扬忠耿的精神吗!到现在你还不传来宝图!又是何等居心!莫非你要敛宝自立?你要成为一代突厥可汗吗!” 这连番说辞惊得分雷目瞪口呆!他哽声道:“臣自是不敢!突厥大汗在上,分雷只为我突厥中兴,买天诸将也是舍命在前!” 井桃冷哼一声,道:“好个舍命在前!买天部连命都可以不要,为何还要擅据宝藏?我看你们是徒有虚名!此来玳轲岩城是打着勤王之师!真正的目的还是那宝藏不是!” 分雷怒道:“买天部决不是贪敛钱财之人!” 井桃娇笑道“不是贪敛钱财之人?那鸿吉里为何要重金邀买天出战?难道这说明不了问题吗!” 分雷再次呆在原地,这句话可谓戳在他软肋上了,鸿吉里确实是重金以掷来请买天乌骑甲出战的。 分雷只觉气血上涌,脸上一时涨的通红,井桃咯咯笑道:“怎么?分雷头人答不上来了吗?” “好,我帮你答。”井桃自王座上走了下来,她摇动着诱人的腰枝,缓缓来到分雷身前,在鼻息之间停下淡淡望着他道:“可汗当初只许百金力邀买天出战,刚开始却是为这百金而战,可到了狼窑,这位堂堂第一巴哈秃儿便得知有一幅中原先汉的宝藏图,他鬼使神差下据为己有,又见有利可图,便兴兵勤王,来到了玳轲岩城……”说罢紧盯着分雷道:“他自然凭借勇武以振人心,可谁又知道,他是想从中获利!” “歪词!”分雷厉声道:“大汗在上!我买天乌骑甲只奉突厥中兴!这宝图当可献给大汗,只是前时局势不泾明朗,臣万不能轻率而出!” 不待车鼻可汗说话,井桃道:“不泾明朗?难道你面前的这位可汗在你买天分雷眼里无法争控大局吗!这难道不是你目中无人,屈词佐证的说明吗!” “井桃!”分雷蓦地一声大吼!颤抖地指向她道:“你的把戏该够了吧!你姐姐在天之灵决不会安生的!” 井桃面对着他微微一笑,忽地转过头去哭道:“大汗!你可看到他穷词以辩?他竟然亵渎先可敦啊!” 这时杜豫上前道:“禀可汗,买天分雷将先可敦的骨灰窝藏在身,到现在也没有交上来的意思,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还请可汗以实治之。” 分雷此际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他晃了晃身躯,见车鼻可汗阴沉着脸,不禁暗感不妙,却听可汗道:“买天分雷窝藏宝图已是图谋不轨!且私藏先可敦圣宝是罪加一条!” “来人啊!” 早侍奉在外的突厥亲兵由孔门而入,齐声道:“属下在!” 车鼻可汗扬声道:“将分雷脱去其甲!押至地牢听候判处!” 六个突厥亲兵上去就将分雷按在地上,分雷牙关紧咬,那骨子里的狼性催动着他的血液,可他还是强压而下!他蓦地一声大喝,挣脱众兵道:“臣还有一事未决!看在臣往日功绩的份上!请可汗恩准!” 车鼻可汗环顾众人,见井桃和杜豫也是侧耳相听,便问道:“你可说来。” 分雷哽声道:“臣要亲见强奇里与济朗决斗!” 第五十九话针锋相对 第六十话 实为宝藏 摇曳的狼火耀着井桃的粉背,大堂之内一时静默,分雷颤着双唇,幽幽道:“臣只有这一个要求,请可汗准臣一睹强济之战!” 车鼻可汗微微垂下头,瞄了一眼井桃,分雷不知道背对着自己的井桃在想什么,但不论怎样,就算他此刻豁出命来也要杀出内城亲眼看着强奇里的生死决战。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一个买天男人的不悔誓言。 井桃显然知道回绝他的后果,她背对着分雷道:“只要你献出宝图,可汗不仅可以停止强济之战,还可设计诛杀济朗,毕竟他是在我们城前决斗的。” 分雷仰天一声大笑,他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羊皮卷丢在井桃身前,道:“不就是为这张宝图么,给你就是了,只是你太小看买天勇士!强奇里既然出了城,就决不会临战而逃,不论他身残还是另有它别,都不会吝啬自己的生命!你记住好了,任何权势都不能改变买天乌骑甲的尊严!” 井桃娇躯一震,接着香肩微颤,她冷笑道:“好……好……好个不能改变的尊严……来人!” 六大亲兵齐声应喝,井桃怒道:“给我将分雷套上狼枷!让他托着这个耻辱的刑具去见强奇里最后一面吧!” 此话一出,不仅六个亲兵为之一怔,就连车鼻可汗和杜豫也是惊愕连连。 这狼枷向来是给奴隶准备的,为了象征无上的王权,先要将双臂弄至脱臼,然后吊在横枷之上,在脖项后竖有一枚钢针,只要抬起头来便会扎入颈椎,这样一来,不论多么凶悍的奴隶都只能低下头颅。 但。 分雷不是奴隶,他是草原上的第一巴哈秃儿,那种皮肉上的痛苦也倒罢了,可对于他的自尊心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六个突厥亲兵犹豫着,他们看着车鼻可汗,后者似乎也没了主意,这时杜豫干咳一声道:“此人功绩卓著,这狼枷未免……呃,再说,恐怕全军看到后,会影响士气……” 井桃冷哼道:“那更要给他套上狼枷了!这军队是可汗的,煞煞他的威风有何不可!” 杜豫眼中寒光一闪,随后无奈地向堂下亲兵道:“你们没听到吗!还不按可敦的意思去办!” 分雷哼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套上好了!” 一个亲兵铁青着脸上前引路道:“请天目设侧室持刑。” 分雷见井桃丝毫没有转过身来看他一眼的意思,仿如两人之间隔了一片浩滩,他睹了一眼悠悠飘动的可敦长襟,心中像梗着千百条刺,轻叹了一声后与六大亲兵走入侧室。 当大门嗡鸣着关紧后,两个亲兵从幽黑的后室内拖来重达几十斤的狼枷,其中一人看着分雷的两条臂膀哽声道:“天目设大人,恐怕属下要无理了。” 分雷抬头望向暗室上的一方露天天井,缓缓闭上单目道:“不用你们劳神了,我自己来……”说着,他默默地望着天井外淡淡闪动的星光,在那天地明暗交接的一刹那,井中的星星似像一朵朵白色的花牯,在分雷眼中的惆怅沉浮于天地之间时,一颗流星芳华逝去。 他沉下身子,蓦地一晃便疾旋开去,在两臂于虚空中顺势抛起时,分雷一身闷喝!身子在旋转中硬是在一刹那之间倒错开去,只听两声骨胳松散的脆响后,分雷的双臂已像断了的树枝,晃晃悠悠地挂在了肩上。 一阵麻痛传遍周身后,分雷咬着牙睁开单眼,头上天井所露出的星光似乎有些模糊,可是在他眼里,却有一些东西逐渐清晰,那就是,再没有理由留着井桃了…… 夜色渐掩,草原长风轻柔。 五十名突厥亲兵押着分雷走出厅堂,他无力地垂着头颅,在内城亲兵惊讶的目光中走下城梯,几十斤重的狼枷在他而言倒算不上什么,只是双臂脱臼,再加上无处抬头,那失去平衡的滋味叫他狼狈的很,待他跌跌撞撞地下了内城,铁链栅栏缓缓抬起时,一人从后走了上来。 “巴哈秃儿,滋味不错吧?” 分雷辛苦地侧过头看去,正是一脸诡诈的杜豫。 “不错,不如杜大哥你也试试。” 杜豫上下打量着分雷,闻言背过身去,哼笑一声后忽地凑进分雷低声道:“可敦在上面看着……” 分雷微微一怔,见杜豫说完脸上又是一变,并嘲讽了几句后推着他出了内城大门,在身后铁链栅栏闭合的一刹,他一手激电般撩向分雷的脑后! 分雷大骇下毫无准备,心叫不好时只觉颈椎一松!杜豫竟将狼枷上的钢针拔了下去。 “杜大哥?” 杜豫将钢针藏在衣袖之内,见左右均是嫡系,走近分雷低声道:“这钢针尖上有毒。” 分雷蓦地巨震,恍然间心叫井桃你好狠!她是算准了自己观看决战必会激动,到时只要略抬一下头,钢针便会戳进脖颈子,哪怕破一点皮都要送命的。 可令人迷惑的是,杜豫为何要救他?! 分雷惊诧地盯着杜豫,非要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看清一点什么,可一切都是徒劳的,杜豫一挥手下,五十名突厥亲兵便将分雷押向西城。在这通往西城的路上,均由上千名突厥亲兵把守,城内百姓在驱赶之余也不知道大道上发生了什么,这倒让分雷有所安慰,看来这也是杜豫的意思。 分雷在路上越加迷惑,心想杜豫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莫非这一切还另有原委?他忽然想到,年尼雅的五千突厥亲兵也是杜豫的属下,如果杜豫真是居心叵测之人,那他怎会将兵权交给年尼雅?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将亲兵放任于城外任凭驱使呢? 他越想越奇,不觉在推搡之间来到了西城墙下,杜豫见城头排满了环刀子部的士兵,为了避免尴尬,杜豫命人将分雷押进城角的一处矮房中,待分雷进到屋中,环顾四周后只看到一张桌上的残烛在幽幽耀着光亮。 不多时,杜豫走了进来,他不待分雷说话,上前便摘下狼枷,随后正对分雷“噗嗵”一声单膝而跪,这连番惊人的举动不禁让分雷呆在当场! “天目设受苦了!” 分雷一时不得其解,愕然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豫正容道:“这都是可汗的命令,在下也是不得已才委屈天目设大人的!” 分雷还是听得云里雾里,他晃着脱臼的双臂苦笑道:“可汗刚刚定了我的罪,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杜豫干咳一声抬起头来,脸上泛着肃色,一字一字道:“天目设大人所言不错,这个可汗是假的。” “什么?” 分雷听罢险些坐在地上,他瞪着眼睛道:“你说……刚才的可汗是假的?!” 杜豫点了点头道:“他是吾突厥车鼻可汗惑人耳目的傀儡,这一切都是计算好的。” 分雷纳着光头,接着瞪大眼睛无力地倚在墙角一时哭笑不得,他喃喃道:“假的?假的……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豫望了一眼他的双臂,道:“眼下最危急的是重整全军士气,方才可敦所下的狼枷之令确实出乎我们的预料,但也证明了契丹人的不轨。” 分雷冷笑道:“连瞎子都能看出契丹人的图谋,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要将我当堂拿下!” 杜豫眉头一锁,淡淡道:“这一切都要由可汗亲自向你解释,在这之前,还是让臣下将大人的双臂锻回去吧。” 分雷单目微阖,漠然地冷声道:“这个就不劳杜大哥了。” 分雷说完挤出墙角蓦地一声大喝!身子猛地向上弹去,接着又沉下身子,双臂在上下一错之间脆响连连,他含胸吐出一口气后,双拳握得咯吱咯吱直响,一边晃着胳膊一边说道:“杜大哥先请起,我分雷到如今已是云里雾里,还请大哥把道儿点明了!” 杜豫起身后苦笑道:“你这声‘杜大哥’可害我几次露出把柄,今后还请头人不要这样称呼了。” 分雷哼笑道:“你也是几次害我要动刀子宰人的,这两下扯平好了。” 杜豫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后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一切都要从鸿吉里出使买天部说起,当时突厥正是十年大劫之后人才鼎出的时候,无奈于草原法则,薛延陀恐我部再次雄霸草原,车鼻可汗只好率部前往称臣,我们励精图治,为北方草原做出人所不能的贡献,正是这样,惹来薛延陀大汗的妒嫉,亏得我们得知先机,车鼻可汗率两万突厥旧部逃出薛延陀,在几经磨难下冲出重围后向玳轲岩城杀来,也正是这个时候,可汗命鸿吉里前往居延海,用不满百两的黄金力邀买天乌骑甲出战,当初这百两黄金只不过是形意,谁不知道草原最勇猛善战的买天乌骑甲根本不屑于此,没想到在今天却让那妖女抓住了把柄!” 分雷叹道:“我部先头人在位时,为免妄自出兵相助而招来闲疑,我们又是以雇佣军形式出现的草原部落,所以只能收下黄金以避同盟口舌。” 杜豫点首道:“这是自然,如今这欲加之罪也是事起突然,我实在想不出有何法子能在今日免你一死,所以只好在事前与头人说了。” 分雷愕道:“在事前?” 杜豫叹了口气道:“不错,车鼻可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突厥中兴而为,他也自有盘算。” 分雷不禁问道:“那可汗现下在何处?” 杜豫脸上犯难,咬唇道:“按计划我当押你到地牢,到时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只是妖女动作太快,又影响军心,所以我才在此刻说出。” 分雷微微一怔,在他字里行间已然托出了可汗所在,他愕然道:“可汗在地牢?” 杜豫警惕地侧耳遥听一番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分雷吁了一口气,他万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难怪当初见假可汗时,每当要下重要决议他总要瞄向杜豫,原来一切都是圈套!这圈套不仅将敌部骗了,就连他买天乌骑甲也被蒙住了。可身在墙外的强奇里呢?分雷蓦然意识到,这场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真正牺牲的却是买天大将! 就在这时,西城警钟敲响,分雷不由直起身子向外走去,杜豫抢先拦住去路,眼中罕有地现出乞求的神色道:“头人万不可救出贵部属!不然可汗所做的一切将前功尽弃啊!” 分雷痛声道:“话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可汗究竟是什么计算,难道你要我看着强奇里冤死在阵前吗!” 杜豫紧抓着分雷的双臂,哽声道:“接下来的事情只能由可汗亲自向你解释,突厥的兴亡就在于此啊!” 分雷脸上的横肉上下跳动,他只觉一股火浆徘徊在心肺,那股烧痛几乎让他歇斯底里,他盯着杜豫道:“好,你给我一个理由……” 杜豫痛声道:“霍去病的宝藏!” 分雷一震,并向后连退了两步,他在一刹那之间似乎全部都明白了! 车鼻可汗身在地牢就是妄图接近宝藏,得到大批财宝后他可尽情挥霍以便贿赂草原各部,这无疑是拯救突厥的最好办法,当他兵不血刃地退去联军势力后,到时就算独自面对薛延陀也有一拼之力,也就是说,这先汉的宝藏,就是突厥的命脉。 分雷木然地站在原地,直到西城墙上战鼓齐鸣,他才恢复神智。 “头人!你万不能救出强奇里将军啊!” 分雷哽然一叹,推开杜豫道:“我去又如何……他是不会回来的……” 第六十话实为宝藏 第六十一话 一刀入长天 酉时末,大地沉黑,阵阵狂风呼啸而过,在***通明的玳轲岩城西线城墙,五千环刀子部精锐排在上下两层箭垛处,他们身穿统一的藏蓝色白花狼纹铠甲,这只有在节日和特殊战势下才能穿得的铠甲倍受战士珍视。此间绒裘在身的庆利设索阿手按佩刀穿过重重火把迎上西城城梯口。 亲兵校尉杜豫率领五十名突厥战士押解着分雷走上西城,索阿见分雷不堪的身子,不禁在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惜之色,心下叹慨之余,环刀子部的城卫朗声道:“突厥天目设分雷将军到!” 话音未落,全城将士齐齐转头望去,一时之间,整齐的长兵顿地之声彼彼传来,他们用草原之上最尊贵的礼仪向这位第一巴哈秃儿表达着内心的敬意,遥望天地之间,似乎一股悲壮油然而生,分雷透过将士们质朴的脸庞,放眼望向天地苍苍,昏暗的草原却如同黑幕一般令人窒息。 索阿走上前,一手搭在分雷的肩头,道:“只要你一句话,老夫就将强奇里抢回来!” 分雷早已看到他双目中燃烧的火焰,面对这样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将,一切话都是多余的,分雷淡淡摇着头道:“虽然不是强奇里自己的选择,但我相信他也是期待此战。” 索阿点了点头,道:“决战疆场,是每个男儿汉的理想,老夫明白。” 分雷附和顿首后,转身于城头望向城外,在西大门外不足五十丈之处,买天乌骑甲二号人物强奇里默然地站立在草原之上,在他身周百步之内,十堆狼火随风扭动,妖曳的火光耀动着强奇里的身影,在分雷眼里,正如他絮乱的心神。 正当这时,西城以南的林子里传来马嘶,众人转目望去,只见年尼雅身袭买天正统乌甲,单枪匹马地向强奇里奔驰而去,杜豫在分雷身侧喃喃道:“年将军不会是……” 分雷厌恶地转过头去,沉声道:“杜大哥几时变得如此婆妈!” 杜豫叹了口气,他一手按上墙垛,轻声道:“按照草原部落的规矩,每方要挑选出一位陪决人,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想……分雷头人就勉为其难吧。” 分雷听罢微微一震,杜豫这意思就是允许他下城与强奇里接触,这于公于私,都违背了可汗的命令,分雷愕然道:“杜大哥真的让我下城?” 杜豫苦笑道:“我说过,就凭你这声杜大哥,早晚会害惨我。” 分雷感激地握上杜豫的大手,随后转身向城梯跑去,待西大门缓缓开启时,分雷跳上战马,他整了整眼上的狼头带,一抽马股下飞奔而出,与此同时,西城墙上的士兵蓦地爆出惊天喝彩!直震得沉黑的大地为之颤然,分雷扬鞭策马,不多时便与远道而来的年尼雅汇合在一起,两骑甩镫同去,当来到决战场时,二人翻身下马迎上前来,分雷走近强奇里,突然之间感到一阵莫名的凶感。 强奇里微阖着双目,已然气若游丝了…… 年尼雅眼中泛红,颤声道:“老强……” 强奇里面无血色的脸庞陡然一震,干裂的嘴唇努动了一下,淡淡道:“你们来啦……” 分雷望着他随风飘动的右臂空袖,不禁痛声道:“我输了……井桃棋高一招,我没想到她动作会这么快。” 强奇里轻轻地吐出一口笑意,喃喃道:“这一切都是长生天的意思,头人万毋罪己。” 分雷哽声道:“可是我却将你逼到这里,这一切都是我审时不均的结果!” 强奇里缓缓睁开双目,淡淡道:“年老弟,让我与头人说几句私话吧。” 年尼雅哽咽着点头走去,再看强奇里眼中露出柔色,他一生谨言慎危,这神色也是不同于往日,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买天乌骑甲纵横草原久载,以为天地正气长存,历代先辈也为此搏杀至今,对头人而言,武斗与军略不同于政辨,一个买天头人,不仅要文稻武略,经营长远,还要在政辨中占领先机,如果政不同,我等只会沦为长兵之器,先头之卒啊。” 分雷蓦然一震,不觉道:“此言可是?” 强奇里眼中放射着眩目的灵光,道:“我跟随买天两代头人,到此心意已足,最后只想对头人奉劝八字……” 分雷那一丝凶感骤然加俱,只听强奇里一字一字道:“审时度势,有为则正。” “审时度势,有为则正……” “咚!咚咚!” 分雷嘴上正念叨着,身后昏黑的草原传来隆隆战鼓,强奇里合上双目,左手一抖二尺半长的扳门刀,幽幽道:“头人……属下先去了……” 分雷转过身去,见五百德喀战甲缓缓而来,居中一骑正是济朗,他一身竹青革甲,脸上绘着黑赫相间的条纹,手上提着藤狼束一步一步驶来,阵后的战鼓隆响,五百甲士高声助阵。 济朗锐目扫视场中三人,但见分雷单目中射来的寒芒不禁冷笑道:“分雷啊分雷,你的奔狼绷簧刀为何不见了?” 分雷知他故意逼自己出手,这样便给了井桃治他死罪的理由,他强压怒火,闷哼道:“我本以德喀是为草原劲旅,没想到龌龊至此,真是看走眼了!” 济朗仰天大笑道:“幼稚啊!你分雷真是幼稚!战争之道,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今日除去强奇里,你将断去一臂,这么划算的事,何乐不为呢。” 分雷只觉一股悲呛涌上心间,双拳颤动下已然克制不住了,这时只听强奇里淡淡道:“为何天地如此绚烂……” 分雷一怔,转头见强奇里双目遥望黑夜,双目中闪耀着动人的安慈,仿佛他眼中的昏黑变成了烂漫的图画,分雷正木然之际,强奇里缓缓走向济朗,接着步伐越加迅快,当与济朗尚余十丈之时,只听他蓦地暴喝一声,左手横刀向后,奔跑的步子一声沉过一声。 济朗望着强奇里奔来的身姿,忽地“咦”了一声,在二人的距离只有五丈之时,济朗突然感到一股炽烈的刀气排山倒海般狂压而来,他大惊下于战骑纵身跃入虚空!与此同时,强奇里脚下一震!身形亦凌空而上! “呯”地一声巨响,二人交错开去,济朗落在地上时狼狈地向前打着趔趄,眼看着要撞上分雷,这才将刀戳入草地之中堪堪稳下身子,谁知藤狼束“啪”地一声脆响,竟然从中刃断折了! 城上几千将士看在眼内齐声喝彩!分雷和年尼雅也是大吃一惊,万没想到济朗手中这把草原有名的宝刀会被磕折了! 济朗不能置信地空望着半截宝刀,连虎口崩裂出的血水也毫无察觉,他颤动着嘴唇转头望去。 强奇里垂刀屹立于大地之上,他面现安详,已然魂归长生天。 分雷面无表情地与济朗擦肩而过,在强奇里面前停下了脚步,他咬破手指,在强奇里的脸上画下买天之符,长声道:“老强啊……你已在英雄的殿堂了……” 年尼雅闻言不住哽噎,眼含热泪半跪下身,玳轲岩西线的五千将士也跪下身子,一时草原之上,长风阵阵,在昏暗的乌云吹飘开去后,一轮圆月由众星相捧光照大地。 分雷将强奇里拦腰抱起向城内走去,当路过济朗身旁时,他丢掉藤狼束,沉声道:“德喀部向强奇里致敬。”分雷默默点了点头,他心内百转千回,那一只单眼中,放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强奇里的战死让他看到了一个男人真正的价值,他所做的一切已超出了胜败,就如强奇里所说,他要飞向战争的终结,那个属于男人的殿堂。相比之下,杀戮已变得麻木,在这一刀入长天的决斗中,使分雷再一次明白了草原男儿的归宿属于何方。 他感激强奇里所做的一切,犹如父辈。 遥望济朗与五百德喀骑士消失在漆黑的草原,分雷将强奇里的尸身交给了年尼雅,他漠然地望了一眼杜豫,后者无奈地哽声道:“我们该走了……” 分雷点了点头,他一手握上索阿的大手,两人三目紧锁,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精神的寄予,分雷转身和杜豫下得西城,在五十骑突厥亲兵的护卫下向内城奔去。一路上分雷沉默寡言,他第一次如此珍视生命的给予,也第一次认识到政治迫害的严重性,如今他所能做的,都要从亲眼见过车鼻可汗开始。 就在分雷等人距离内城尚有半里之遥时,突然从暗巷中奔出一人! 众骑愕然勒住惊惶的战马,“哗”地抽出佩刀遥指相向,分雷和杜豫借着月光望去,来者竟然是鸿吉里。 鸿吉里显然重伤在身,惨白的脸上泛着阵阵青黑,他沉声道:“分雷!你不能去见可汗!” 分雷疑道:“为何不能?” 杜豫道:“鸿大人,能否借步说话?” 鸿吉里看了一眼分雷,后者自然领会,在杜豫引领二人走到偏僻的巷角,杜豫正容道:“鸿大人有所不知,这一切都是车鼻可汗布下的疑阵,现下兵凶险危,城内暗探密布,这都是不得已才为之的啊。” 鸿吉里猛烈地连咳数声,问道:“杜总管最后几时见的可汗?” 杜豫微微一震,不安道:“就在今午。” 鸿吉里又问道:“可是在地牢见的?” “不错。”杜豫道:“为了详查宝藏入口,可汗设下替身大计后便隐入玳轲岩城地牢。” 分雷不禁问道:“既然鸿大人也在这里,还请杜大哥把话说明白了吧,这地牢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寻找宝藏就一定要从地牢开始?” 鸿吉里见杜豫还心有余悸,不免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你现在还不相信分雷头人吗?” 杜豫叹了口气,正容道:“传说先汉时,汉大将霍去病征战匈奴,大破敌酋后掠来大批财宝,这财宝中不光有金银石玉,还有大量的军略物资,随着东西方的贸易往来,玳轲岩城在这几百年间囤积了不少奇货,这也是草原军略大家争相抢城的原因之一,当初我部得知薛延陀暗下车剿令,第一个反应便是快马南归先将此城拿下,以便在今后凭借其财宝与敌周旋,二位也知道,十年前的突唐之战,使我们突厥大伤元气,外强中干,如果现在启不出宝藏,我们根本没有立足于草原的资格。谁知,我们本以为来到这里,略下功夫便会找到宝藏,可此城城下有城,而且洞穴环环相扣,别说找到入口,就是进去能否活着出来都不得而知。所以我们将希望押在了藏珠可敦身上,当时我们的探子得知可敦绕道进入狼窑,想来是为元解礼手上的藏宝图而去的,为了避人耳目,我和年尼雅扣下索阿的密报,并利用井桃充当可敦以迷惑联军,同时与契丹王私下协议,宝藏可五五分帐,当然,这无疑是给敌以口实,到了现在,不仅让井桃真的成为了突厥可敦,我们还面临着时间问题,契丹王见我们迟迟未找到宝藏,已策令井桃密谋夺权了。” 分雷听完恍然大悟,不禁喃喃道:“原来契丹最后时刻才出兵是这个原因……” 杜豫点头道:“可是我们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井桃跟本不卖契丹王的帐!她似乎另有打算。” 分雷和鸿吉里面面相觑,同时骇然道:“松克部!” 杜豫愕道:“松克部?松克部早已在草原灰飞烟灭了啊。” 分雷摸着脑袋,头痛道:“城外契丹大军的主帅是肃热,阿史那晨烈说过此人曾拜师于松克部,我看井桃和肃热一定有瓜葛,如果说的不假,他两人也是背着契丹王想自己劳一票!天,这井桃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杜豫惊诧道:“这不可能!可汗以防不测,暗自请来了三间井的铁乌尔铁爷,他是值得尊敬的草原英雄,也深知松克部的一切,他可是在可汗面前拍胸脯保证过,井桃只是契丹人,根本与松克部无关啊!” 分雷一怔,想起第一次被请到内城时看到的雕蓬车子,暗想竟然是铁爷来到了玳轲岩城。 这时鸿吉里冷哼一声,道:“你们被骗了,铁乌尔也是松克部的人!” “什么?” 这倒大出分雷意料之内,鸿吉里叹了口气道:“头人还记得我们在三间井宿住的一夜吗?” 分雷木纳地点了点,鸿吉里道:“那晚我已怀疑井桃的身份,这才失意下借酒消愁口出狂言,头人劝我回房熟睡,我却辗转难眠,后来铁乌尔来到我处,借口换香驱虫将檀木的香火换掉了,这才令我在隔日心神恍惚,也正是那一日,我被井桃设计暗算,险些命丧堆开!” 分雷听完这番话,蓦地想到在三间井的夜晚,他下楼梯时看到铁乌尔手中拿着的檀木盒子!原来那盒子里装的就是迷香! 鸿吉里再叹道:“从开始,就是松克部的阴谋啊……” 第六十一话一刀入长天 第六十二话 冤家路窄 听了这一切,分雷只感到一阵眩晕,他暗恨自己不能看破井桃的伎俩,也万没想到买天乌骑甲会成为松克部的利用工具,要是苦雅拉在天有灵,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失误?此时鸿吉里也是一脸茫然,他看到分雷脸上阴晴不定,无奈道:“头人切毋自责,这都是我的过错,若是我当初点清井桃的疑点,我们也不会那么盲目地相信于她……” 分雷无力地摆了摆手,道:“都过去了,如今说什么都于事无补,现下最关键的是面见车鼻可汗,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井桃占据上风了。” 杜豫仿似热锅上的蚂蚁,急道:“就算见了可汗又如何!可汗现在根本没有军权啊!” 分雷和鸿吉里听罢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杜豫哭丧着脸道:“车鼻可汗隐入地牢时,已将玳轲岩城的兵权一分为三,阿史那将军领狼头牙底全军,我负责内城亲兵,而那傀儡则拥有内城铁甲亲卫,这铁甲亲卫在两千之数,无不是以一敌十的凶徒,现在井桃将傀儡迷得团团转,我们稍有差错,必会引起大乱!” 鸿吉里愕然道:“阿史那将军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吗?” 杜豫“唉”了一声,道:“当初可汗根本没料想到局面会如此复杂,也自信能将宝藏早日启出,所以才没有通知阿史那将军,二位也能明白,这宝藏的事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哇。” 分雷心内一凉,心道这馊主意也就你杜豫能想出来,这时鸿吉里皱眉道:“既然井桃早已计算好了,为何不借助假可汗的手铲除杜总管和阿史那将军呢?” 分雷不觉喃喃道:“是因为真的车鼻可汗尚在人间……” 此话一出,三人同时一震!且同声道:“不好!” 鸿吉里抢道:“井桃定是安排松克部的杀手前往地牢了!” 分雷一拍光头,暗骂自己忘了那松克部最顶尖的杀手斗笠人,想起在狼窑狙杀的种种,他就不寒而栗,分雷痛苦地倚在墙角,苦笑道:“我看一切都为时已晚,松克部的诡计是一环扣一环……” 鸿吉里沧然地连咳数声,随后无助地望了一眼杜豫,后者紧咬牙肌,蓦地跪在分雷面前,沉声道:“分雷头人!我杜豫一生跪于人前,心里却从不苟且人下!可致从头人出现在玳轲岩城,我杜豫耳濡目染心里只有一个字——服!现下突厥山穷水尽,我求你……我求你救救可汗吧!” 鸿吉里也跪在杜豫身边道:“如今是突厥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或许在旁人眼里胜负已定,但只要头人翻手为云,定可扭转乾坤!” 分雷长叹一声,仰望暮夜残月,暗忖片刻后扶起二人,道:“如今生死均在一线,还有什么求不求的,我看不如兵分三线即刻启程。” 鸿吉里和杜豫面面相觑,且听分雷说道:“鸿兄弟可往狼头牙底,将此事一五一十的讲给阿史那将军,务必稳住军心,我想凭借鸿兄弟的为人,老阿必会信服。”分雷说完又扯下自己的一块连襟短裙,递在鸿吉里手上道:“这是我给老阿的礼物,他看到此物也会明白。” 这时杜豫问道:“我又该如何?” 分雷不答反问道:“进入地牢定会有可汗亲赐的信物,杜大哥可否交给我?” 杜豫连忙从袄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镶金紫玉牌递给分雷,道:“看守地牢的均是十人一组的草原猛士,他们共有三组,若要进地牢,他们是只认腰牌不认人的。” 分雷心内苦笑,就凭斗笠人的身手,三十组也是白搭,他点了点头收在怀中道:“杜大哥需办两件事,一是将买天勇士释放出来,且集中在内城附近,而后……”分雷微微沉下脸子,杜豫看在眼里也是一阵发寒。 “其二,我想让杜大哥抽回所有内城亲兵,将假可汗控制起来,杜大哥能否做到?” 分雷这一说,无疑是让杜豫与铁甲亲卫正面冲突,稍有闪失,内城必会大乱,到时一乱引千均,整个玳轲岩城也会不攻自破。 谁知杜豫想都不想,道:“能做到!就算拼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分雷笑道:“命就不要搭上了,你可传我的话给年尼雅,他会配合你拿下内城。” 杜豫喜道:“那是最好!” 鸿吉里点了点头,不由问道:“头人又该怎样?” 分雷深呼了口气,道:“自然是会一会老朋友了……”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冤家路窄,但他分雷情愿避开这位老朋友,他有勇气面对苟古拉,却没有自信打败斗笠人这样深不可测的劲敌。 待分雷惴惴不安的与众人挥别后,由杜豫指派的一员突厥亲兵的带领下向玳轲岩城的地牢奔去。 此刻已是戍时正,寒夜渐深,分雷来到玳轲岩城西南角一座废弃的骑兵大营,这座大营分东南走向,粮草的残穗散落满地,在分雷眼前,一架三桅火锅里还盛着发腐的马肉汤,他从马囊中抽出杜豫递还给他的奔狼绷簧刀,且拧着绷簧跳下了马,待他挥别突厥亲兵后,一步步向内探去。 在草原寒夜的长风吹抚下,股股马骚扑鼻而来,分雷拎着绷簧刀试探了多个地方,直到挑飞数个发霉的废草堆后,才看到一口正方七尺的地井,他蹲下身子,捏了一把泥土递在鼻端嗅去,一股生土和尿骚味涌入鼻端,分雷单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起身一步步走入地井,昏暗的坑道传来丝丝凉风,分雷贴在墙壁的右侧,谨慎地挪动步子向下走去,在拐过数个坑道后,分雷的眼前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沉黑的坑穴寂寞无声。 他默默探壁而行,生怕离开壁沿而迷失前路,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能有这么浓重的尿骚味才是深穴的所在,只是令他不安的是坑穴内毫无动静,伴着漆黑跟本无法辨别方向,再惹他心惊的是二十步左右之间的斜坡,一般坑穴是呈梯形逐级向下,很少会有倾斜旋转而下的坑道,偏偏让分雷心悸的就是这种洞穴,随着小半个时辰的摸索,分雷忽见前方左手处的弯道传来一线微弱的火光! 分雷见那光亮不足三丈,心想此处该是杜豫所提的一组草原猛士的所在了,此时他本该上前寻个究竟,可买天与生俱来的直觉令他停步不前,分雷缓缓蹲下身子,探手摸向前路,手指微触下,竟摸到一摊摊松脆的草籽儿,分雷心内一凉!这草籽踩上便会传出声响,是探子布阵的手段之一,这也无疑是松克部置下的陷阱。 分雷一时冷汗直流,心想突厥的三组猛士是凶多吉少,他暗叹下轻轻挥扫开草籽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摸索到了火光之处,他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向拐弯的去处,正瞧见一抹黑影迅快地隐入坑道! 而那藏蓝色的豺头纹饰依然是那么触目惊心。 第六十二话冤家路窄 第六十三话 灵守窟之决 (上) 分雷不敢耽搁,顺着遁迹轻蹑而去,他将心神提至最顶点,追踪斗笠人这等高手非是儿戏,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而前路越来越蜿蜒曲折,每道拐弯处的壁烛只余淡淡光线,根本不起作用。 纵然前路昏暗多折,却也不及斗笠人在心理上带给人的压迫感,分雷活了小半辈子,真正因为胆怯而临阵逃亡的只有一次,想起狼窑长街的那场追击战他就不寒而栗。如今主次颠倒,一只老鼠倒追起猫来了。 想到这也不免心内失笑,分雷翻过一道坑壁,脚尖点在大石之上,又跃向昏暗的深穴,就在这时,分雷忽觉落脚点比以往低了两尺,而且颇为陡峭,他骇然之际已停不下身子,暗呼下打着趔趄一路跌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黑洞里,他不知道前方会出现什么,若前面拦上一堵凸棱子的尖石,那他这条小命就算交代了。 随着坑道越来越倾斜,再加上落脚点是深一脚浅一脚,分雷根本无法停下跌势,他的心嘣嘣直跳,暗叫不好时,就听一声闷响!分雷也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一时胸口如遭雷击,嘴角涌出丝丝血水,眼前的昏黑也冒出了晶蓝的星星。他甩了甩秃头,探手摸向撞上的物件,一摸下大吃了一惊,竟然是一堆死尸。 不用想,这些人必是杜豫口中的草原猛士,分雷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感谢斗笠人还是该一刀宰了他,要不是这堆尸体,他就该撞上坑墙或者大石上,那结果可就是两回事了。分雷心叫侥幸,稳了稳后刚想起身,突听深穴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这惨叫回荡在黑洞中分外瘆人,分雷久经杀场,自然听得出此人受的是哪份罪,像这样的喊叫,只有扒皮的时候能嚎出来,但是叫声又这么短,可想是在临死前的一刹经历了相同的痛苦。 分雷起身紧握奔簧刀,心想只有斗笠人才有这样的杀人本事,谁知他刚要跃去,却在这一刹那之间,感到背后一阵冰凉! “唉……” 伴着背后一声叹息,分雷全身汗毛倒竖,一个激楞弹了出去! “是你?”分雷一步步靠在穴壁上,瞪着单眼扫着四周,可黑暗遮盖住了一切,再度沉寂的洞穴只有分雷的心跳声,他冷汗直流,万没想到斗笠人竟然在他的身后! 那深穴前又是谁在杀人?难道不止斗笠人一个? 一时之间,分雷乱了方寸。 “分雷啊分雷……难道你忘了吗?” 分雷蓦地转向声音来处,听这语调,他可肯定此人就是斗笠人,分雷道:“忘了什么?” 洞穴内久久没有回音,分雷强压下心中的恐慌,深呼了口气后,问道:“你的伤可好了?” 分雷的试探依旧没有回音,他暗想这么耗下去就是浪费时间,不由微微向前迈了一步,这步刚迈正,分雷只觉左手侧蓦地逼来一道寒劲!他大骇下缩回脚步将全身帖在洞壁上,与此同时,分雷小腹一凉!斗笠人的软剑堪堪擦过,而剑气刮得他皮肤火辣辣的生疼。 “我不是告诉过你……长生天已被黑暗笼罩了吗……” 分雷紧靠在洞壁冷笑道:“老兄这话说的倒清高,既然玉宇皆黑,你又为何趟这出浑水,不如找个娘们寻片林子过日子好了。” 斗笠人的笑声由上方传来,分雷抬起头竖耳探去,不想声音又从右侧响起。 “当初劝你不要执着,看来这话倒适合于我,唉……你我何尝不是各自执着呢……” 斗笠人话音刚落,深穴中又传来一声惨嚎!分雷惊得目瞪口呆,看来他算是猜对了,这洞穴内的敌手不止斗笠人一个,这另一个杀手是谁?难道是井桃?分雷暗暗摇头,井桃坐阵内城分身乏术,肯定不是她。 正想着,他脚下不觉又迈出一步,这步还没落稳,斗笠人的软剑再度攻来!分雷忙收回步子贴在壁上,他心内大骂,这斗笠人就是想把他困在这里啊!那深穴中的另一个杀手肯定是在对付车鼻可汗,可是令分雷不解的是,斗笠人这两度出剑只是相逼,为何不痛下辣手呢? 分雷蓦地明白了!斗笠人的伤一定还没痊愈,要知道分雷也不是庸手,想要杀他哪会那么简单,斗笠人在狼窑被捅了一刀,伤在小腹,那是武者最脆弱的部位,怎会说好就好的,所以他只能困住分雷,想要杀人可就难了。 这又让人联想到,这深穴处的杀手不是别人,定是三间井的铁爷铁乌尔,也只有他够本事在这里逞凶。 想到这里,分雷不禁计上心头,他靠着洞壁蓦地扯开嗓子高喊道:“铁爷!是否在和我家可汗亲近呐?” 这一声大喊果出斗笠人意料,深穴那头也是传来一声疑问。 分雷朗声笑道:“我说铁爷!你或许还不知道吧?得知您老就是松克部的杀手后,小子已飞鹞传书,喝令居延海的买天余众全力攻打三间井了!这洞穴外头的突厥精锐也举着火把杀来呢,我看您老要两手皆空喽!” 洞穴深处一声闷哼传来,接着一声笑道:“哈哈!原来是分雷头人!长生天在上,果然灭不了本可汗啊!” 分雷一听,心上大石落下一半,看来这车鼻可汗还算活的舒服,现下只要在斗笠人的剑下脱身,胜败就会在顷刻之间决出。 分雷左拳暗捏堂罡地震破的内劲,嘴上却哼哼道:“斗笠老哥,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如今三次交手,不论是生是死,我分雷都会记你一辈子。” 黑洞中没有回音,分雷暗骂这小子倒是聪明,不由叹道:“想当初在狼窑花街,你我战后桌上一坛酒,虽然三言两语,却道尽各自的无奈,现在这生死之间,回顾当初仍记忆犹新,而令老弟奇怪的是,你虽然身负绝学,却并不是好杀之人,可见老哥是心有苦处。” 分雷说着,堂罡地震破的内劲已攀至顶点,若不是漆黑的暗洞,必会看到他的左拳已变成暗红色。 他单目微微一阖,一字一字道:“莫非你是为了井桃?” 此话一出,分雷左手侧不足丈二的方向,蓦地传来一声微弱的心跳!他抓住这千钧一刻!满含内劲的左拳砸向地面! “砰”地一声巨响! 地面乱石飞溅,斗笠人大惊之际,分雷已鬼魅般贴在他面前,奔狼绷簧刀横斩而出!只听快刀豁肉的闷响传去,受刀者已一分而二。 就在分雷刀斩过后,却骇然地听到斗笠人的一声低笑,软剑如灵蛇般四下点出,分雷迎剑大吃一惊!原来斗笠人以死人为肉盾,他劈飞的只是草原猛士的尸体! 这一失招,顿时令分雷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第六十三话灵守窟之决 第六十四话 灵守窟之决 (下) 深黑的洞穴一时血腥刺鼻,斗笠人快剑狠攻,逼得分雷狼狈不堪,就在他喘息之间,周身已连中六剑,若不是心神俱守,其中两剑就要了他的命了。 再听斗笠人低吟一声,铺天盖地的剑气如网般狂压而来,分雷暗叫不好,紧咬牙关倒翻开去,他心知这剑网只是斗笠人发狠的前兆,遍布坑洞的剑身如同一支支触角,只要稍微感应到物体的移动,那狂风暴雨般的剑雨便会接踵而来。 分雷身中的六剑有五剑在四肢,另一剑斜戳在右肋,险些伤到肋骨,这一刻正是拼命的时候,肌肉上下拉扯下,股股鲜血喷涌而出,疼得分雷直冒冷汗,他怕微弱的呻吟和喘息声被斗笠人发现,唯有大张着嘴巴向后疾退,本来洞穴是倾斜向下,这刻向后退去颇为吃力,蓦然之间,他脚下一歪,碰动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这一碰不要紧,斗笠人剑劲一窒,分雷暗惊之时,只听风声骤响!暴雨般的剑劲迎面洒了下来。 分雷只觉浑体如被针刺,呆瞪的单眼也被强劲的剑气锥得生疼,他暗叫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刻! “噗”地一声,分雷面前的剑雨陡然之间竟停了下来! 正待他不明所以的时候,又听一声闷哼,漆黑的坑穴传来大滩鲜血扑地的声音,分雷心叫长生天真给面子,这斗笠人定是旧伤复发,果然那小腹上的刀伤还没痊愈,想到这还怎敢迟疑,他一振奔狼绷簧刀飞劈开去,只听“呯”地一声,斗笠人以软剑硬生生地扛住长刀,火星飞溅下,两人打了个照面,斗笠人是以软剑下三段硬接的刀锋,透过兵刃,分雷竟愕然地看到斗笠人双眼中无韵的忧伤。 洞穴再次陷入黑暗,而两人仍旧纠缠着兵刃苦苦相抗。 分雷右肋的伤口血流不断,情形并不比斗笠人好多少,他堪堪笑道:“老哥可别怪我分雷手狠,这机会你是给定了。” 斗笠人冷哼一声,道:“两军交锋无所不用其极,何况高手近身搏勇,只要能杀得了敌手,毋需妇人之仁。” 分雷辛苦地打了个哈哈,乐道:“老哥竟然承认我是高手,看来下辈子我也忘不了你哩。” 斗笠人听他这辈子下辈子的扯了两通,哭笑不得地说道:“那就拿出真本事让我瞧瞧好了!” 分雷哼笑一声,左脚飞起扫向斗笠人右臂臂弯,后者怕他踢到横筋震麻了手臂,忙抽回软剑,以剑柄磕向脚尖,谁知分雷小腿一弯,改踢为膝撞,买天乌骑甲的护膝上镶有一寸长的三角锥,这一磕上不死也是重伤。 而令斗笠人奇怪的是,他并没感觉到磕来的膝盖带着力道,相反的是他的奔狼绷簧刀向后移了开去,斗笠人微微一惊,心想这分雷是要背后斩!这一招他不止一次两次领教了,眨眼之间,分雷的势子已然蓄满,斗笠人知道他力大无穷,哪还敢让他抡出来,只是面对这一招,不能退不能挡,最好的破解之法便是舍身前冲,贴在分雷身侧随他旋转,这也是当初苟古拉的办法。 想到这,斗笠人深吸一口气,移动身法鬼魅般贴上分雷,谁知分雷竟然将奔狼绷簧刀顺势扣回后背,身子一矮下掏出绑腿中的两把骨刀,和着一声大笑,道:“你上当了!” 斗笠人大吃一惊!猝不及防下只觉双肋一麻,紧接着剧痛传遍全身!分雷的两把骨刀正扎在他的双肋之上。 一声疼哼在漆黑的洞穴内回荡着,分雷一脚踢开斗笠人,只听他滚在坑道上连连呻吟,不觉抹干满头的冷汗,分雷这招用的颇为诡道,直到这一刻也是心有余悸。 “看来这辈子是我想你了……” 斗笠人“哗”地吐出血水,颤抖着声音苦笑道:“你这家伙……就不能换个地……地方下刀么……” 分雷扯下衣裙,满脸痛楚地捆在右肋之间,他叹了口气道:“洞外或许更近长生天,以你的体力,我想能爬出这该死的洞穴吧……” 斗笠人淡淡道:“人啊……死在哪里不都一样……” 分雷暗叹一声,蓦然之间,深穴中又传来一声惨嚎,时间已刻不容缓,他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道了一声“别了”,便向深处纵身跃去,将斗笠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在这幽冥的深洞,分雷一时心有感伤,斗笠人最后那句话久久不能让他平静,人的生死即突然又充满无奈,选择的不同与立场息息相关,带着令人忧郁的宿命驱使,斗笠人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分雷相信,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如果不是草原的分裂,或许他会知道斗笠人的姓名,或许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在长生天庇护的草原上把酒纵歌,可这一切都是天真的念想,如果真有下辈子,他希望这份天真的念想能成为现实。 洞穴的前方露出一点光亮,分雷迎着那逐渐扩大的光亮飞身而去,在最后一声惨嚎传响在耳边时,他纵身跃出黑暗的洞穴,眼前骤然一亮,竟然是一处露天的大山坑! 山坑横竖二十多丈,长满未成见过的紫色藤蔓,四周坑壁高达百丈如同铁桶,最令人惊奇的是悬崖绝壁上雕满了天界石佛,它们栩栩如生,手持圣器威严耸立,在坑地周围,是挖空的石牢,锈质斑斑的铁栅栏里,堆满灰白的骷髅骸骨,分雷心想这就是杜豫所言的地牢吧。 这时场中站立着四人,一面是老朋友铁爷铁乌尔,一方不用问都知道是车鼻可汗,仔细看去,这车鼻的脸目与那傀儡真是一般模样,连疤痕的位置也相差无几,只是眼前的车鼻可汗要比傀儡高了很多,并且从他身上可以看到与生俱来的威严与霸气。他身前二人身穿宽大的草原武士服,各自拎着厚背宰刀,正满脸冷汗地盯着铁乌尔。 铁乌尔周围横七竖八地趟着十多个死尸,分雷从他手上握着的狼牙棒可以看出,这些猛士生前是如何被铁乌尔折磨而死的,他缓缓抽出奔狼绷簧刀,一边在刀上加着旋劲,一边淡淡道:“铁乌尔,你得把脑袋给我。” 铁乌尔依然是那副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他眯着眼睛咯咯乐道:“行,只不过在那之前,我得要车鼻的脑袋。” 车鼻可汗一振手上的长刀,仰天大笑道:“瞧瞧你铁乌尔啊!眼睛瞎了不是?站在你面前的可是草原第一巴哈秃儿!哈哈哈!你说咱俩的脑袋谁先掉呢!” 铁乌尔阴恻恻地压低声音道:“真是难以置信,你在这时还能笑得出来,玳轲岩城如同蜜糖,引来的凶蜂不下十万,而你则将儿郎当箭靶子,自己窝在这里找什么宝藏,我倒要问问分雷头人,把命交给这样一个人的手里真的甘心吗?” 分雷想起斗笠人的话,只觉一阵厌恶,他掂了掂奔狼绷簧刀,幽幽道:“人哪有甘心的时候,你不也是心有贪念来到这里的么。” 车鼻可汗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哈哈笑道:“铁乌尔!你听到了吧!别以为自己清高,当初本可汗邀请你来识判松克部的奸隙,谁知道你就是松克部的人,我暗悔自己瞎了眼,后来我暗藏这地牢之中,思来想去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松克部暗中夺我突厥权柄是假,真正的目的就是这宝藏,到时你们权财皆在掌下,复兴松克指日可待,而你,不是别人,正是松克部的头人,你就是井桃的师傅啊!” 分雷陡然一震! 且听车鼻可汗续道:“不光是井桃,就连那城外的契丹大将肃热都是你的徒弟,你们不仅与我突厥树敌,还背叛了契丹,可见你们早有预谋!” 铁乌尔听罢咯咯轻笑,接着笑声渐高,直到他笑得不能自己的时候,才喘着气乐道:“对,对!只是你车鼻只说对了一半,你可知道,建议薛延陀暗发车剿令的是谁?” 分雷和车鼻同时剧震!铁乌尔看着二人的表情不禁笑弯了腰,他歇斯底里的点着头,道:“嗯,是我!还有,知道唐军被谁诈来的吗?嗯,是我!对对,知道谁算准你们要来玳轲岩城的么?哈哈哈哈!还是我啊!” 分雷听得触目惊心,他喃喃道:“这一切杀戮……都是因为你?” 铁乌尔蓦地收起笑容,变化之快连分雷都暗自吃惊,铁乌尔阴沉着脸道:“不是因为我,是为了松克部!十年前唐军大败突厥,李靖血洗我松克部上下三千余口,屠杀整整持续了十天,十天啊!他们手无寸铁,为了突厥受这灭顶之灾!当时草原的部落在干什么?当时的草原巴哈秃儿在干什么?你们袖手旁观!惟恐殃及自己,坐看我松克部血染草原,连黄水也被染成了红色!现在,我要让草原上所有的部落加倍偿还!我要让你们自相残杀,死无葬身之地!” 车鼻可汗听得冷汗直流,分雷也是目瞪口呆。 铁乌尔一挥狼牙棒,双目射出慑人的寒芒,沉声道:“分雷,这月来你横扫千军,草原上无不对你又敬又怕,而我铁乌尔偏偏不信,今天在这灵守窟,要让你知道谁才是草原真正的第一巴哈秃儿!” 分雷微微一怔,喃道:“灵守窟?” 铁乌尔哈哈笑道:“不错,这里就是传说中宝藏的入口,知情的人们都叫它灵守窟,你看看周围的石雕,这里不光是佛僧苦修的地界,还是搀杂无数冤死工匠灵魂的地狱!看看那些骸骨吧,那里说不定还有买天的能工巧匠呢!” 分雷举目望去,间间地牢骸骨堆积,粗算之下也有千来人,他不由望向坑壁之间的石雕,暗忖这些佛佗究竟是怎样普救众生的呢?在这宝藏的入口,它们又是如何看待那些被屠杀折磨的无辜之人? 如果这真是宝葬的入口,还不如叫做地狱的入口。 满目佛佗与地狱只有一线之隔,这又说明了什么? 分雷蹉跎了,他长叹一声,连提起奔狼绷簧刀的力气都没有,这时车鼻可汗铁青着脸,喃喃道:“这里跟本没有入口,我找了很久,或许传说中的宝藏就是一个诱人的谎言!” 分雷苦笑道:“人啊……真是可悲……连地狱的入口都找不到……” 第六十四话灵守窟之决 第六十五话 将亡时代 “多说无益!既然你分雷执迷不悟,我们就按照草原的规矩一对一决出雌雄好了。” 铁乌尔一振狼牙棒,力道尽处,棒身嗡嗡鸣响,最诡异的是棒身的犬齿尖刺随着振动竟甩出黑青色的水滴。分雷看在眼里眉头微皱,身侧的车鼻可汗愤然道:“头人可要小心了,铁乌尔手上的兵刃名为‘狼观音’,那尖刺流出的水滴是巨毒混作而成,沾身便腐,我的亲卫无不是惨死在这狼棒上。” 分雷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果然身上都有不同的蚀伤,他心想原来在坑穴时听到的惨叫是这么来的,可又让他头疼的是,狼牙棒倒是有形的东西,但这水滴却该如何防备呢?正想着,铁乌尔已提着狼观音信步而来,他迈的步子一快一慢,显然将所有重心倾斜向左半身,而右手的狼观音振动的越来越剧烈,隐隐还能看到棒身上下透出的黑雾。 分雷无奈下一横奔狼绷簧刀,不等铁乌尔势子蓄满,一声断喝下腾空而起,长刀划过惊虹纳头劈去!铁乌尔冷笑一声,狼观音自下而上倒撩开去,只听“呯”地一声!分雷只觉虎口发麻,紧接着右肩一热,两滴毒水透过狼绒毛直渗进护肩甲中,他心内一惊,急打着旋转翻身退后,这时右肩的护肩甲已冒出股股白烟,“哧哧”地响着烧灼声,分雷一把撕下狼披,刀交左手豁开护肩甲后将之扔在一旁,再看他肩头印着两个红点,若不及时豁开肩甲,这条胳膊就算废了。 分雷一时冷汗直流,他哪想到这毒水会如此狠辣,况且铁乌尔也是力大无穷,当初在堆开外迎战德喀大将布固台,这两人同是使用狼牙棒,可这铁乌尔的力道却远胜布固台一筹。分雷眉头紧锁,掂着奔狼绷簧刀绕着铁乌尔转去。 铁乌尔咯咯笑道:“怎么?抢攻不成,开始找我的弱处了?” 分雷淡淡道:“常言说得好,玩火必自焚,你就不怕自己也被这毒水结果了么?” 铁乌尔哈哈笑道:“好你个分雷啊,你这是在试探我呢。” 分雷陪笑一声,道:“听闻松克部经研杀人之术,无所不用其极,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铁乌尔见他不慌不忙的转来转去,一时冷声道:“我何尝不是大开眼界,堂堂第一巴哈秃儿如此怯懦,只磕了一刀便如老鼠般跑来跑去哩。” 分雷心内苦笑,这狼观音确实要命的很。攻,就凭铁乌尔的力气,两人必会缠斗在一起,到时是凶险异常。守,这狼牙棒随着兵器的震动而飞溅出毒水,若是用绷簧刀硬接,可不会再是溅在肩头那般简单了。 攻守皆无可取,又该如何? 速度,分雷暗叹一声,唯一有把握取胜的只有速度,可是他又开始犹豫不决,铁乌尔身为松克部的头子,自然知道自己的不足,再说他还没看到铁乌尔的身法,盲目攻击只能给对手造就机会,如果速度上也不行,那只有逃跑一途了。 分雷暗骂自己愚蠢,为什么遇上松克部的人他就想逃跑呢!井桃、斗笠人,哪一个不是他看见就头疼的呢。 “头人不来攻,就别怪我手狠了。” 铁乌尔话音刚落,身子一抖,只听“嗽”地一声,分雷大惊下,铁乌尔已如鬼魅般来到面前! 果如分雷所想!铁乌尔的速度绝不在斗笠人之下,他大骇下急转身形,可令他魂飞丧胆的是,高速击来的狼观音竟然划弧线为直线,“轰”地一声!分雷肚腹如遭雷击一般!“哗”地喷出大蓬鲜血后直跌出六丈之远,待他重重撞在石窟之上后,才泛着眼白瘫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引来车鼻可汗等人一阵惊呼!这时铁乌尔身子再旋,狼观音以敲山震石的气势直砸向分雷,随着嚯嚯风响,分雷单目中直冒金花,眼看小命不保,忙咬破舌尖滚往一旁,“轰”地一声!分雷刚才所处的位置飞石四射,硬被铁乌尔砸出了一个大坑,再看石壁之上遍布毒水,股股白烟伴着激石旋飞尽去。 分雷嘴口血污一片,右肋下的伤口也不住流着血水,他狼狈地半跪在地上,抬头见白烟之中渐渐走出的铁乌尔如同死神一般,他露着狰狞的嘲笑,晃动铁观音遥指分雷道:“痛快啊痛快,你可知道,这十年来我隐居三间井,眼睁睁看着各部逞凶,那种手痒的感觉岂是人能受得了的!来来,你我好好玩玩,在这草原之上只有你够数啊!哈哈哈哈哈!” 分雷哪有心思听他废话,捂着肚腹再呛出一口鲜血,他左腹如针锥一般刺疼,想来肝脏受了重创,一时片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眼睁睁见铁乌尔摇步而来,不禁暗叹一声,堪堪举起奔狼绷簧刀,却见铁乌尔一脚踢出,蹴着分雷的下巴将他踹出三丈之远! 漫天的血水如雨飘去,分雷似血人一般再次跌滚在地上,鲜血黏着满地坑沙裹了一身,他颤抖着大手想要抹去遮掩住眼睛的沙子,忽听风声再至!铁乌尔手舞狼观音照头劈下! 分雷暗叫罢了,手上一横奔狼绷簧刀硬接而上! “呯”地一声!绷簧刀与狼观音绞在了一起。 再看狼观音飞溅出的毒水激射在分雷胸前,铁乌尔双目闪过异样的喜色,起身弹往一旁,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道:“杀了!第一巴哈秃儿被我杀了!” 车鼻可汗一时目瞪口呆,他颤着嗓音喃喃道:“分雷怎会死……他怎会死?!” 铁乌尔一扫狼观音,盯着车鼻等人咯咯乐道:“是人都会死!就算你是突厥可汗,今天也一样要死在这!” 车鼻可汗“啊呀”一声,双手将身前的两个亲位推了上去,吼道:“我不能死!我还没有得到宝藏!我怎么会死啊!” 那两个草原猛士早就看得魂飞魄散了,这一刻被车鼻推将出来,唯有哭喊着扑杀而来,铁乌尔冷漠地一扬狼观音,毒水飞溅而出正射中二人的脸面,两人惨叫连连,那撕心裂肺的哭嚎一时响彻了灵守窟。 车鼻可汗见铁乌尔信步而来,不禁连退向后,狂喊道:“不要杀我!我把宝藏都让给你,你大可拿去重建松克部,我突厥还可帮助你抵抗薛延陀啊!” 铁乌尔咯咯乐道:“当然可以帮助我抵抗薛延陀,但那个率领突厥战士的人却不是你。哦,是了,那人不就是你指派的傀儡么。” 车鼻可汗痛苦地缩在石壁之上,颤抖得像只受惊的兔子,一代草原狼王的尊严已荡然无存! 铁乌尔好奇地看着他胯下殷殷流淌的污秽,努了努嘴道:“看看我们的可汗多么狼狈,呵呵……你还有何价值狗涎残喘呢!”说着一扬狼观音便欲砸向车鼻的脑袋,谁知车鼻陡然之间竟咯咯乐了起来,双手挥向天高呼道:“大风起呀!儿朗们穿盔带甲啊!哈哈哈!” 车鼻可汗兴奋地向坑中跑去,接着跪在地上胡乱地摸索着,嘴中喃喃道:“我的宝藏!我的宝藏……突厥的宝藏……” 铁乌尔缓缓放下狼观音,不由冷哼了一声,他知道,这位突厥的可汗,已然疯了。 他仰天深呼了口气,曾经纵横草原多载的突厥就这么结束了自己的族史,在这个瞬息万变的草原,似乎暝暝之中自有定数。铁乌尔心有感触地叹了口气,回转身形望向分雷,蓦然之间,他竟呆在了原地! 分雷已然不见了踪影! 铁乌尔只觉浑身僵硬,瞪着双目不能置信地空望着那块分雷毙命的地方,在连呼了数口气后,他才在懂得四下望去。空阔的灵守窟只有疯了的车鼻在四下翻跳呼喊,全然不见分雷的影子,那毒水沾身必亡!这刻怎么会不见了尸体?铁乌尔猛然一震!当时分雷的胸前并没有冒起白烟,那么毒水跟本就没有渗进他的皮肤,可他明明看到毒水射在了他的身上啊。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 铁乌尔只觉头顶生风,他大骇下仰头望去,正是分雷撮刀而下! 铁乌尔大叫不好,手中狼观音顺势绞去,却见分雷在高处一脚蹴出,轻轻点开狼观音的棒头,手中长刀不偏不倚正豁进铁乌尔的嘴巴! “噗噗”连声下,奔狼绷簧刀直透进铁乌尔的前胸!待把柄都要没入嘴巴的时候,分雷脚尖点地,单眼闪过一阵慑人的寒芒后,双手狂压下把柄!可怜铁乌尔就这么被他开了膛! 随着铁乌尔的五脏六腑瘫堆而下,一代松克部头人轰然倒地。 分雷身子一晃,“噗嗵”一声半跪在地,他以刀拄地,颤着左手抹掉胸前的沙粒,看着被毒水腐蚀的沙子,他不由苦笑连连,正是这些被鲜血粘身的坑沙救了他一命。分雷回首望向手舞足蹈的车鼻可汗,一时心念俱灰,他握刀仰趟在铁乌尔尸身前,任凭鲜血流逝,一时再无生念。 突厥完了…… 悠悠长生天结束了突厥的命运,或许井桃说的不错,这正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每一个王权部落都有它固有的生命,只是令分雷蹉跎的是,突厥的将亡时代,偏偏是他拼死捍卫的时代,他不免愚己弄人,将买天带领到这样一个夹缝之中。 分雷望着一方天空,黑夜早已过去,就像一个时代的轨迹匆匆而去,他不觉喃喃道:“生……不逢时。” 车鼻可汗仍旧歇斯底里的喃腩自语,不时跳来跑去地摸索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分雷的意识正在渐渐失去,突然一声巨响传遍了整个灵守窟! 分雷蓦然惊醒过来,用尽气力拄刀而起,只见车鼻可汗大张着嘴巴呆呆地立在一尊罗汉象前,而双手正拎着一条绣迹斑斑的铁链,分雷不明所以之时,只觉灵守窟突地震动起来,隆隆的声响传遍大地,灵守窟的地面陡然下陷。 坑沙和着尸体残骸呈凹形向中央下陷,分雷木纳地随流沙涌去,他紧握奔狼绷簧刀向顶端狠扎想要稳住身子,可下半身已然裹在流沙之中,若要坚持用力必会被撕成两截,他不由想起堆开时那只没入流沙的手,此时此刻,他难道就这样命丧于此? 第六十五话将亡时代 第六十六话 洞别手 (上) 伴着隆隆轰鸣,流沙的卷动越加湍急,方圆十丈的流沙旋涡将所有物体拉扯而下,几座佛塔从中断开,那佛佗面无表情地淹没而去。分雷被流沙挤压得连咳鲜血,身在沙下的右肋如被桀片刮骨,在剧痛之中他险些昏蹶,一蓬蓬狂沙涌入口鼻,他木然地仰头望向一方天空,忽然心生悲怆,似乎一切皆有定数,纵然是第一巴哈秃儿又如何,还不是要淹没于天地循理之中。 这时耳畔传来车鼻可汗的朗朗大笑,他在旋涡中不住翻滚,仿如童心未抿的顽童,在这沙海之中,车鼻不住叫嚷着,他双臂扬起残沙,高声笑道:“我找到啦!哈哈哈哈哈!看看啊!看看这些黄金!这都是我的啊!” 即将被狂沙掩埋的分雷半阖着单目,在流沙最后遮住他眼睛的一刹,他看到车鼻被断裂的佛佗石塔砸入了旋涡之中…… 大地在抖动,整个玳轲岩城摇曳着,在这片聚集了十几万人的草原上,不论是军人还是百姓,均骇然地望向城东的贺兰山山脉,在灵守窟周围的露天坑穴,直喷出高达十丈的沙柱,城中的地牢入口更是肆无忌惮地喷射出股股沙浪。 在内城之端,井桃正与那傀儡可汗行着鱼水之欢,陡然之间,大地剧烈的脉动令二人惊恐莫名,井桃赤裸着光润的胴体跳下床来,待她抓过裹体的红纱来到窗前时,只见玳轲岩城的军民沸腾了,那些残留下来的老弱向东跪下双膝纳头膜拜,而城东外的纳福堡周围已被铺天的狂沙所遮盖,在这黄河沿岸是罕有沙暴袭击的,井桃看在眼里一时如坠梦魇。 “这……这是……” 傀儡可汗呆立在井桃身后,望着这场天罚一般的沙暴惊得膛目结舌。 井桃的弯水春眉微微一皱,晶黑的眸子耀出一丝寒芒,她冷冷问道:“谢尔斑,你敢肯定地牢中只有分雷一人?” 这位名叫谢尔斑的假可汗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喃喃道:“一切都是按你的计划进行的,车鼻身前只有三十余人,而分雷孤身一人,怎会是铁爷的对手?” 井桃见他含糊其词,不免狠声道:“那杜豫又如何!你可否真的将他收买于帐下了?” 谢尔斑眼珠一转,哼哼笑着抚上井桃的肩头,道:“车鼻一死,我就是名正言顺的突厥可汗,他杜豫只不过是小小的牙庭校尉,又怎能奈何于我。” 井桃只觉抚上香肩的双手慢慢向酥胸前滑去,心头掠起一阵烦躁,她暗自咬着牙根,沉声道:“如果不能……我定会手刃了你。” 谢尔斑咯咯一乐,双手在井桃的双峰用力一捏,道:“我怎会辜负了你,车鼻只想利用我做这傀儡可汗,谁想到天赐良机,你这仙女自天而降解救我于水火,不论今后如何,我定不会舍弃你,你就是我的突厥可敦。” 井桃紧紧闭上双目任他轻浮,此时此刻,在她耳畔传响着天地之间的轰鸣,而这轰鸣却如同历史的车辙,一道一道压在她的心坎上,井桃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这轰鸣在告诉草原的人们,真正的突厥狼脉已然崩塌,在今后的岁月里,突厥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人们会知道,昔日那个战无不胜的松克部才是草原霸主。 那么,分雷呢? 那个刚接任买天乌骑甲的头人呢? 井桃忽然感到一阵无韵的悲伤,这股悲伤在谢尔斑的蹂躏下似乎木然了,当她再度被谢尔斑压在身下时,她圆睁着双目望向厅堂顶端的馥香绘,在那花草相连之间,她忽然看到了分雷,他在淡淡微笑,就如三间井的那个夜晚,那么含蓄却又不羁。 谢尔斑的动作越加粗暴了,在一阵阵冲击中,井桃想到了分雷的那句问话。 “告诉我,在三间井时,那句‘我很怕’是什么意思?” 是啊…… 井桃咬着下唇流下了一滴热泪,她知道那答案是什么,可那答案又有什么用呢,在这尔虞我诈的世界,答案真的重要么? 蓦然之间! 厅堂的大门被重重撞了开来。 井桃和谢尔斑同时一震,只见杜豫和年尼雅鱼贯而入,身后的突厥亲兵横刀在前,本是凶神恶煞的他们看到井桃赤裸的身体忽然在瞬间呆住了!谢尔斑弹下床,一把抽出盔驾上的长刀喝道:“好大胆!你们要造反吗!” 杜豫从井桃的双峰收回眼色,冷声道:“休要装神弄鬼了!你这个奴隶还不跪下听令!” 谢尔斑脸上一阵青黑,却见杜豫身后涌上股股铁甲亲卫,不由定了定心神,道:“杜豫!本可汗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此刻不光是闯殿之过,竟然还领着买天的叛将!你可知道这是要五牛分尸的!” 杜豫听罢仰天一阵大笑,道:“小小的奴隶真是口出狂言,来人!” 十多个突厥亲兵齐齐应喝,“哗”地横刀围了上来,这时隶属谢尔斑的铁甲亲卫也抽出佩刀护在他的左右,这些铁甲亲卫是独立于整个部落的强兵,不管何人,只要他手里有狼牙兵符便是主子,一时之间,两方剑拔弩张,而内城之间又何尝不是兵凶险危,两千铁甲亲卫听到厅堂传来刀兵之声,逐级递下后均与突厥亲兵亮出刀剑。 就在这万分惊险的时候,只见井桃缓缓裹上红纱,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她眼尾扫了一遍杜豫和年尼雅,不由哼笑道:“真不知道是谁口出狂言……”她转身瞄向那些突厥亲兵,响起低沉且妩媚的声音续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杜豫刚刚被解了内城兵权,我想是他心有不甘带你们上来造反的,可怜你们还不知道犯了无赦大罪!” 接着,她走到谢尔斑身前,朗声道:“你们睁看狗眼仔细看看!这是你们日日夜夜侍奉的车鼻大汗!难道你们真的不顾家乡父老!在这里反了不成?” 这十多个突厥亲兵均是内城各部统领,闻言也不免心头打怵,他们面面相觑,不由回头望向杜豫,一旁的年尼雅心叫不好,就在这时!井桃娇斥道:“把他们给我斩了!” 铁甲亲卫没等她话音落稳,个个如猛虎扑兔一般砍向突厥亲兵,手起刀落下,这帮凶徒竟然在眨眼之间砍翻了他们。 年尼雅眼见群刀而来,唯有抽出双剑挺身杀去,他挑飞两个亲卫后大喊道:“你们上当了!她是松克部的妖妇!快救你们可汗啊!” 井桃一听暗叫厉害,这年尼雅知道结果不了谢尔斑,只好冲她自己来了,果然群兵闻之一震,再听杜豫尖叫道:“她迷惑可汗让我们出城送死!兄弟们怎可让她得逞!我杜豫冒犯可汗罪该万死!无奈都是这妖妇所迫!你们清楚看看,内城五千亲兵怎会都反了啊!” 一众铁甲亲卫听罢稍一犹豫,年尼雅趁这机会抢身蹿到窗边,大叫道:“可敦是松克部杀手!可汗危在旦夕!” 这一声叫喊令内城上下听得清清楚楚,身在堂中的杜豫哪敢怠慢,“嗷”地一声撮刀逼向井桃,身旁的谢尔斑大骇下急忙抬刀抗去,谁知井桃一抖红纱,只见厅堂内闪过孜孜肉光,井桃已然鬼魅般蹿进内厢! 杜豫前有谢尔斑阻拦,一咬牙肌绞开长刀,贴在他身侧冷声道:“我等皆知松克部的阴谋,你还执迷不悟吗!” 谢尔斑听罢蓦然一震,暗叫铁乌尔定是失败了!他一旋长刀磕开杜豫,狠声道:“那我更要置你于死地!只要你死了,没人知道我是假可汗,就算车鼻亲来也没用!” 杜豫见左右铁甲虎视眈眈,不由暗骂了一声,这时年尼雅已携双剑冲入内厢,他不免悲悸道:“那要看你的造化了!”说罢看也不看谢尔斑便追着年尼雅去了。 第六十六话洞别手 第六十七话 洞别手 (中) 待年尼雅扑入内厢,条条落地彩幔随风舞动,他一时不敢大意,贴着木窗向内探去,这时相隔十步之遥的内厢尽处传来木门的响动,年尼雅深吸了口气举剑跃去,剑锋划开数道彩幔改刺为挑,待他勾回最后一条布幔时,突见眼前爆出朵朵刀花!他大骇之际堪堪收住势子,一个急旋闪往一旁,再看井桃一身裹身小袄,双手各持一把镶金弯刀如鬼魅一般再度贴来。 年尼雅哪敢让她贴上自己,这双弯刀在近身搏勇中既吊钻又诡道,一个闪失便会血溅当场,再说眼前的女子可是赫赫有名的松克部顶尖杀手,他哪敢造次,这时见井桃右腿长迈而出,接着脚尖点地就势一旋,左手弯刀竖劈而下,接着身子一横,右手刀在重力的牵引下闪过一道寒芒!年尼雅只觉寒风透体而出,忙将双剑交叉在一起硬扛上去,谁知井桃这两下皆是虚招,没等刀锋磕在剑上,她脚底再一转,借势倒翻过后竟直蹿出木门! 木门尽处是长达三十余丈的内城外廊,廊上立着七、八个突厥亲兵,见井桃迎面而来,一声长喝下便横刀接去。 井桃双臂侧后,身子前倾俯冲上前,在前两个刀手横竖斩来的同时,她闭气跃起,娇巧的身子如飞燕一般鱼跃头顶,双腿一勾廊顶圆梁,两把镶金弯刀倏地划过刀手的头颅,接着就势扑向另外三人! 这三人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觉脖项一凉!最后看到的竟是前两个刀手头颅飞溅的景象。 仅仅在眨眼之间,井桃就连毙了五人! 剩下三人大骇下横刀急退,而井桃鬼魅一般的身法并未停下,她探手环抱外廊的木柱,借着势子旋出廊外,那廊外可是一片虚空,与地面之间足有几十丈之高,跌下去必是粉身碎骨,三个突厥大汉一时看得触目惊心! 谁知井桃在急旋中转了回来,长腿一踏长栏,双刀脱手而出,“噗噗”两声正中其中二人的前胸,还未等他们惨嚎,她抽出发髻上的针簪,闪电般贴上最后一人!手中针簪直刺入那人的咽喉,她冷漠地盯着那人睛凸的眼睛,手心一翻,竟将喉头剜了出来! 鲜血如雨。 井桃迎着血水面无表情地抽出双刀,回首一睹,年尼雅已然冲了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杜豫。 “井桃!你跑不掉了!还不丢下兵器跪下受死!” 井桃转头看到廊道另一头如蜂涌来的突厥亲兵,只是淡淡地甩了甩刀尖上的血滴。 杜豫抢身绕到年尼雅身前,怒声道:“你死了心吧,分雷已识破了松克部的伎俩,就算他孤身一人营救可汗,也不会败在铁乌尔手下,想要杀分雷一个措手不及,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你快些丢下兵刃跪下受死,这样一来还能给你个痛快,不然只有乱刀分尸的下场!” 井桃冷笑一声,喃喃道:“乱刀分尸?呵……” 杜豫早已受不了她的冰霜傲慢,尖叫道:“难道你还不明白!松克部完了!这草原之上再没有它的名字!” 井桃神色一黯,不由幽幽道:“是啊……松克部完了,一切都要结束了……”她一声叹息,倏地跳上长栏,迎着呼啸的咧咧狂风悠然一笑,道:“可战争并未结束,松克部只不过先走了一步,你们睁眼看看城外的十万大军,突厥也将淹没于历史的洪流之中!” 杜豫“呸”了一声,厉声道:“你这妖女啊!休要危言耸听!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将她拿下!” 廊道另一头的突厥亲兵们看着井桃于长栏上漫妙的身姿正如痴如醉,这刻听到杜豫的喝令才缓过神来,忙高举长刀群起而上。 井桃微微侧过俏脸,扫了一眼年尼雅,道:“久闻买天勇士武功超群,不知年先生做为文将又是如何,如果自信可追上我,不妨跟来。” 年尼雅见她说完露出销魂一笑,不免心头一惊!他转头望向虚空,大叫道:“不好!” 话音未落!只见井桃转过身形,将双刀挂在背后,面向着扑来的群兵轻轻一抬脚尖便横出长栏!众人一时惊骇莫名!井桃竟然跳出了长廊,那几十丈高的虚空在瞬间消失了她的纤影! 年尼雅抢身来到栏杆处,俯视下望不禁再次惊愕在原地! 井桃灵巧的身姿并未急速堕下,在内城之间插着无数狼王军旗,每隔丈间还有凸出的圆梁,井桃就是凭借这些在内城陡峭的城壁上翻来跃去,眨眼之间竟稳稳落在了内城的广场之上。 众人在长廊上看得惊心动魄,待井桃仰望他们报以一笑时,年尼雅等人无不面红耳赤,谁会想到一个纤纤女子处于绝地竟如此胆大心细呢。 正在井桃得意之时,却听广场传来阵阵脚步声,她眉头一皱,心想五千突厥亲兵应该在内城与铁甲亲卫对峙才是,这逐渐扩大的隆隆脚步声又从何而来? 城上的年尼雅和杜豫看得真切,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杀来的群兵乃是狼头牙底的精锐部队,为首之人正是大将阿史那晨烈,而在他身旁的则是鸿吉里。 整整千人的精锐刀兵左三层右三层地将井桃团团围住,那呼吸和盔甲磨擦的声音传遍广场,井桃看在眼里不免长叹了口气,她面无表情地望着阿史那晨烈信步而来,唯有苦笑一声。 阿史那晨烈一身乌金狼甲,身披苍狼长风,高大的身子几乎能遮住日月,他手按刀柄,深深望着井桃,出乎意料地说道:“你了不得啊……竟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可叹我突厥狼军到了怎样的境地。” 井桃冷然一笑,道:“将军毋要自责,只是突厥气数已尽,怨不得旁人。” 阿史那晨烈双眼一红,哽噎一声后干咳道:“抛去对立的部族仇恨不提,我阿史那晨烈佩服你,你是真正的女中豪杰。” 井桃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后芸芸叹出,道:“承蒙将军夸奖了,事到如今,我们还是把话说开了吧,你是与我单战还是群攻?” 阿史那晨烈点了点头,道:“怎样都可以,你也知道,你的下场只有一个。” 井桃冷哼一声,转头望向四周黑压压的突厥精锐,又瞄了一眼广场上的那口古井,道:“人逃不过一死,只是先后有别罢了,我井桃一生为自己的理想而活,没有丝毫怨言,我想一切都免了吧。” 阿史那晨烈早已留意那口枯井,叹了口气道:“既然已经做出选择,请恕本座不送了。” 井桃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走向广场上的枯井,这枯井是玳轲岩城四大供水井之一,只是这口井较为特殊,时枯时涝,这刻,井桃俯望井内深不见底的黑穹,不免仰头望向蓝宇白云…… 一切都结束了。 松克部在此时永远的别离了草原,带着十年前的辉煌、仇恨与阴谋,在这一刻终于画上了休止符,只是令她蹉跎的,是那三间井时的美好回忆,蓦然之间,她似乎在白云之间又看到了分雷的笑容…… 别了,分雷。 第六十七话洞别手 第六十八话 洞别手 (下) “井桃!!” 分雷一声大喝后震醒了过来,紧接着浑身上下刺痛难当,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泥沙想要坐起身子,但腰间却毫无感觉,他心下一凉探手摸去,右肋间已然血肉模糊,左半身被狂沙掩埋亦是动弹不得。 环视四周空空荡荡,只余一束光线射进洞窟,而身周的气味刺鼻难挡,一股股臭酸味直呛得他睁不开眼睛。分雷晕晕呼呼地撑起右半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左半身拖出厚沙,他握着奔狼绷簧刀向着那一束光线狠命爬去,空旷的洞穴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在这昏暗的洞窟中,分雷估算不出它的庞大,只是鼻口残哼的声音渐渐传去,直到深处也抹不回来,而那束自上而下射来的光线又飘飘渺渺,昏昏沉沉之间仿似长生天搭下的长梯,一时让分雷兴奋不已。 就在这恍恍惚惚之间,一双镶金弯刀立在横丘之上,在微弱的光线照射下绽放着刺眼的金芒,分雷狠命地甩了甩头,那金刀把柄之处还刻着一棵松木,分雷蓦然一震,手中一翻绷簧刀拄在地上堪堪直起身子。 在视线与横丘逐渐平衡之时,他晃了晃身躯,单眼中竟莫名地流下了眼泪…… 井桃仰趟于横丘之上,四肢展开似要拥抱头上的一点光亮,而她的头微微侧着面向分雷,嘴角含笑,若不是鼻口那两道血迹,她睡的是那么恬静而安详。 分雷不住颤抖着双唇,“喀哒”一声坠下长刀,鼻腔涌过辛酸,嗓音似被什么塞住了一样,久久哽噎着说不出一句话…… 洞窟中荡着酸气,一波波催涌着分雷伤痕累累的身体,他一步一步走到横丘之上,“噗嗵”一声跪倒在井桃身边,单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似乎这一幕在何处曾经上演过,一样的模子、一样的身姿、一样的安详…… 分雷一时感到天旋地转,头上的光点陡然之间已化做数万颗星斗,他茫然地探手一抓,一手揪住了井桃胸前的小袄,分雷摇晃着不堪的身子扑在井桃身前,头枕着她平坦的小腹侧望着井桃微微含笑的脸庞。 “人常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可人们又何尝知道,这玉宇乾坤,是多么无奈……我不想杀你,也无法忍痛伤害你,可悲天理苍苍,此时此地又怎不是一个无间循尝……”分雷颤抖着手抚上井桃的脸庞,那触指之柔令他肝肠寸断。 分雷一声悲悸,抱起井桃嘶声大哭,在这空旷的洞窟中,他歇斯底里地痛哭着,像是一个孩子无依无靠那般放声啜泣,他紧紧倚着井桃的脸庞,泪眼彷徨地望着头上一点光亮,突然之间,仿佛有一只手缓缓地从那光亮伸了出来,分雷抱着井桃缩回黑暗之中,他摇着头喃喃道:“就让我和她呆一会吧……就一会……” “就一会……” 分雷双脚瞪踹着沙地,紧紧抱着井桃滚下横丘,他呆瞪着单眼望着前方的黑暗,啜着泪眼抽噎着:“不要怕……我们走,我和你一起走,离开这地方……不要怕!” 在软绵绵的沙丘上,在黑暗的幻相之间,他忽然看到了藏珠在绿油油的草原上跳跃着招手,在她身后,是沁瑭轻磕烟锅淡淡的笑容,分雷大笑着怀抱井桃飞奔而去,身侧成百上千的俊马踏破居延海的红藻之地,伴随着分雷和井桃的笑容狂冲向天! 蓦然之间! 宇蓝云白。 那是草原的广陌与好奇,天地之间最辽阔的长生天! “分雷!” 分雷闻听猛然一震! 他抱着井桃单手挖着洞窟,手指间已磨得鲜血直流了。 分雷脸上泛着青蓝,呆瞪着眼睛回望身后,空旷的洞窟中默默站立着一人,他一步步走向分雷,手中拿着一块丝帕,而另一手则握着清水囊子。分雷甩了甩头,看在眼里不经再次剧震。 竟然是斗笠人! 斗笠人的双肋缠着撕裂的围裙,两股殷红还在滴着鲜血,他堪堪拽过分雷,将沾湿的丝帕贴在他口鼻之处,接着掏出囊中的一瓶药蒌,从中滴了两滴揉在分雷太阳穴上,分雷只觉头上一清,连呼了数口气后才再次感觉到刺鼻的臭酸味。 “这是瘴气,遇火便着,可幸你没有冲昏脑子点火探路呢。” 分雷用丝帕捂着鼻子,愕然道:“你不是……” 斗笠人看了看井桃,苦叹道:“当初是心有不甘罢了。” 分雷捂着口鼻,不解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瘴气又是什么?” 斗笠人将另一湿帕摊在井桃口鼻之上,道:“这瘴气在洞穴中见无影、听无鸣,最是杀人于无形,若无防备陡生幻像不说,还沾火便着呢。” 分雷听罢骇然道:“难不成这洞窟都会炸了不成?” 斗笠人咯咯乐道:“这洞窟穴穴相连,我看遍布方圆几百里,要是点火的话,整个地下非蹋了不可。” 分雷一听紧捂口鼻,顺眼一看斗笠人掏出几个药丸撬开井桃的嘴口送了进去,不禁沉声问道:“你这是为何?” 斗笠人见分雷靠近井桃的样子,摇头苦笑道:“她并未死,只是从高处坠下震伤了五脏六腑,若是醒来,不敢说如常人一样,但下半身算是废了……” 分雷闻言探手摸向井桃脖脉,果然一丝跳动在挣扎而行,他不禁大喜道:“真的活着!哈哈!长生天开眼啊!” 斗笠人见分雷满身伤痕还不住跳动着,幽幽叹了口气,道:“井桃一生尚武,若是下半身废了,真是生不如死……” 分雷微微一怔,蹲下身子望着井桃初现红润的俏脸,一时皱眉无声。 就在这时!那一线光亮的地方传来阵阵铁炼声,分雷和斗笠人松开嘴口上的湿布,不禁面面相觑,接着!二人蓦地分对两边,一时杀气腾腾! 随着铁链下降的声音越来越近,两人也旋转的身体相向而立,斗笠人见分雷右肋还在流淌着鲜血,一声冷喝道:“看来你我的决斗才刚刚公平呢。” 分雷抽出双腿中的骨刀,淡淡道:“从未想到你这么经活,嘿嘿……我看这最后一战,要在一招之内决出来哩!” 斗笠人听着铁链滑动的声音越来越近,不由一紧手上软剑,笑道:“你我都够命大的,从城外滑到这里少说也有三十多里,你还记得吗?我二人说过的话?” 分雷哼笑一声,道:“自然记得,看看谁在这辈子想念谁,对吗!” 斗笠人软剑一抖,“哗”地一声爆出数朵剑花道:“不错!” 分雷点了点头,出乎意料地放下双刀,他望着逐渐苏醒的井桃,道:“你带她走吧……” “什么?” 斗笠人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放低软剑,不解道:“你刚才说什么?” 分雷自乐着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后望向那一束光线,幽幽道:“走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斗笠人堪堪地迈步上前,蓦然之间探手抓向自己的斗笠,谁知分雷喝道:“不可!” 斗笠人一震,缓缓放下手臂,喃喃道:“松克部败了,我顶这个遮人布又有什么用呢!你分雷虽然是我的劲敌,但也是我的知己!在这一刻,你放我走就是把自己断送了啊!” 分雷空望着那一点亮光,淡淡笑道:“车鼻已亡,我买天却未亡,我想这乱世终有一笔……这也是历代买天头人要看到的吧……” 斗笠人听罢虎躯剧震! 他透过黑幔哽噎道:“你不会是要?” 分雷轻笑一声,走到井桃身边,望着她如花的脸庞,道:“别了,井桃……好好生活下去……” 第六十八话洞别手 第六十九话 草原之魂的呐喊 直到现在,分雷仍旧不明白为何会放走井桃和斗笠人。当他被鸿吉里等人救上来时,依稀还记得斗笠人背起井桃,最后消失在洞穴时的眼神,感慨之余,他不禁荡起一丝笑意,或许从开始到现在,只有这一件事,是让他真正开心的吧。 公元640年,夏。 薛延陀、契丹、奚部、德喀部、疏勒部、贝珠部、怀戎部、罗克萨部及强悍的大唐帝国军队,围困玳轲岩城做着最后的攻城准备。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车鼻可汗已淹没于灵守窟,也没有人知道这位突厥的霸主在临终前是如何疯掉的,草原的人们也不会去关心一个伟大的生命是怎样沉沦,他们只知道,在这草原之上,生存的法则已然做出了不二的选择,纵然残酷,却系草原恒古以来,汰劣胜优的铁则。 玳轲岩城中的士兵于城头观望三面环绕的敌军,这些强大的战士并未感到即将到来的决战会是怎样沉重,那身为突厥战士的优越感,压倒了一切恐惧和懦弱,根骨中流淌的血液在脉脉沸腾,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将希望寄翼在那本不存在的宝藏上,突厥的大将们也清楚的认识到,宝藏不过是让自己脆弱的欲望。 战争的不苟意志,决定在心。 地窟崩溃后的第三天清晨,多变的草原泛起微微细雨,十万薛延陀联军已调动完毕,各军各色笙旗于风中飘荡,十万之众的铁甲坚兵在雨中喘息着,那声音连在一起仿如海潮,雨滴敲磕在兵甲上,响起清脆的声音。在狼头牙底前方十二里之遥,两翼骑兵高举长戈迂回在中军左右,薛延陀前军为长弓手,略后为绳梯大队,而每架绳梯大队之中,混编了百人的攻城刀斧手,薛延陀大军以百夫长为最低指挥,可见夺城的意志已空前高涨,在绳梯大队之后,是第二批长弓手,紧接着是攻坚器械兵团,三十三架高逾九丈的箭梯车左右是整整四万之众的薛延陀混编大军,压阵的则是百多辆抛投车,在薛延陀主营牙帐,谷蠡王巴岳特身披熊袄,手持九齿连勾厚背刀端坐于马背上,此际正抚着暗红色的落腮胡子,眯起双眼眺望狼头牙底。 他迎着雨水望向天际翱翔的十多头鹰隼,暗自叹了口气,轻声地自言自语道:“不过月余……四十头探鹰之留这几只了……” “禀谷蠡王!” 巴岳特收回眼色,淡淡道:“讲。” 侍号兵朗声道:“各部均已部署周整!请谷蠡王赐示!” 巴岳特点了点头,向左右道:“二位骨都侯,如此军容尽收眼底,大丈夫生于此已毫无怨悔了,还要如那汉人一般勾心斗角吗?” 只见巴岳特身后提上两骑,正是右骨都侯图克坦、左骨都侯苟古拉! 二人同声道:“属下不敢!” 巴岳特捋着红胡子油然道:“那是最好,不过分雷这招离间之计确是狠辣,最令人愤慨的是奔袭我军粮草大营,逼得我们不得不提早决战。” 图克坦惭愧道:“是属下料事不周!还请大王责罚!” “罢了,将心比心,若换成是我,我也不会想到分雷竟敢长途涉险而来,这不外乎是亡命之举。”巴岳特说完瞄向薛延陀大军左翼,不觉问道:“二位怎看契丹大帅?” 图克坦冷哼一声,道:“此人窝在营中已久,毫无攻城之念,虽然与松克部里应外合,但还不是被分雷揭穿,我看还是明人不做暗事的好!两军交锋,重在千军万马,那点小伎俩能唬了谁去!” 巴岳特听完呵呵附笑,道:“右骨都侯所言只中一半,要知道决战沙场,不光是运筹帷幄,还要无所不用其极,颠覆敌手内部。”接着话锋一转,问道:“左骨都侯以为如何?” 苟古拉淡淡道:“属下对这些没兴趣,只想早些摘下分雷的头颅。” 巴岳特闻言不气反倒哈哈大笑,他摇着头乐道:“你啊你,怎么说这分雷也是你的内侄,话可这样说,动不动手就两回事了。” 苟古拉冷哼一声,道:“场上无父子,更不要说是叔侄,我定会将他的首级剥去皮肉制成酒碗献给大王。” “好,好!”巴岳特最后一声已显神情高亢,他大手一挥,马下士兵端来酒水,巴岳特自马上递给二人,随后将酒碗高举面前,朗声道:“今日之开战,或会长达数日,而这最后的结局,必是我薛延陀雄霸草原!” 苟古拉与图克坦高声道:“雄霸草原!” “雄霸草原!” 这四字一波波荡去,数万薛延陀兵将迎着雨水大喝开去,直震得天地悸动。 狼头牙底。 昏黑的密室,只余十二道强光由暗孔射入,在光影之间,默默坐着六人。 阿史那晨烈、年尼雅、索阿、纳什、鸿吉里、杜豫。 这代表三方的最高领袖人物们耳听城外逐渐高亢的战鼓与号角声,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一下,在这令人窒息的密室内,隔了很久很久后,加宁儿部的头人纳什才晃动铠甲站起身来,他英俊的脸庞在黑暗中带着罕有的沉重,或许月来的征战让他成熟了不少,他环视诸将后,淡淡道:“再讨论也无济于事了,契丹与奚部是我的了,如果长生天不死,我定会与列位把酒纵歌,再会。” 纳什说到最后二字已然声调颤抖,他按着佩刀大步而去,在密室石门“吱嘎嘎”开启时,一道光亮射在他金黄的铠甲上,待他走出石门的一刹,索阿幽幽道:“吾儿梭伦……必会助你稳守东线。” 纳什黯然地点了点头,两个冤家终在此刻抛去了前嫌,而二人不知道这是否晚了。 这时阿史那晨烈起身面向索阿,道:“老将军,此刻虽然众志成城,却也不免带着几分悲壮,我想将士用命全凭主将,这破败的西线,就拜托于老将军了!”说着纳头拜去。 索阿一把扶起阿史那晨烈,叹了口气道:“将军抬举老夫了,我环刀子部自打跟随分雷头人来到这里,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西线败亡,还请将军度情处之,因为那里再没有一个活着的环刀子部勇士了。” 阿史那晨烈双手紧攥索阿的大手,哽声道:“我明白,老将军保住!” 索阿点了点头,忽又哈哈大笑,不觉间哼着狼窑小曲儿就那么走出密室…… 六人尽去其二,剩下四人一时静默无声,陡然之间,只听杜豫一声哭叫,身子由椅上滑落瘫倒在地,他抽噎着哭道:“大汗……大汗他!他怎会……” 阿史那晨烈是最后一个得知真情的人,要不是分雷那块撕下的裙角,他跟本不会相信鸿吉里的话,此时此刻,他丝毫没有责怪他们的心情,也无法怪罪车鼻可汗待他的不公,唯有一声长叹,将自己死灰一般的心绪排解出去。 “大汗的死不能张扬出去……”鸿吉里沉声道:“一旦全城皆知,后果不堪设想。” 年尼雅道:“非但不能张扬,这个谢尔斑也不能杀。” “什么?”阿史那晨烈强压怒火,狠声道:“如此卑鄙龌龊的小人竟不能杀!这天理何在!” 鸿吉里上前稳住阿史那晨烈,道:“将军细细作想,如果杀了谢尔斑,不仅让全城士兵心寒,而且整个突厥各部之间必会分崩离析,那个时候,我们在众人眼里背负弑主之罪是小,突厥的存亡事大啊!” 阿史那晨烈非是不顾大局之人,只是事端太过蹊跷,这一刻哽噎道:“难道就让那小人一直伪装可汗?那我突厥灭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杜豫听罢一声哀嚎,蓦地起身便冲上墙去,年尼雅手急眼快,起身一旋将他拦在怀里,道:“大人万不可自寻短见,这事仍有转桓的余地。” 鸿吉里皱眉道:“这谢尔斑是杀不得了,只有等到脱困于玳轲岩城再想办法,现在兵权皆在你二人手里,量他也不敢兴风作浪。” 阿史那晨烈仰头一叹,无奈道:“也只有如此了,现下是稳住军心,眼看决战在即,谢尔斑怎样都要冒充可汗出来以振军心啊。” 鸿吉里苦笑道:“死了这个念头吧,我看振奋军心只有一人能做道。” 四人对目一望,齐声道:“分雷。” 依然是那间绘着大善彩佛的内城厅堂,由矮台大窗吹飘进来的绵绵细雨荡起落地的暗黄色布幔,只是微凉的雨风夹杂着兵屑的气息,令人呼吸之间也不得舒畅。 分雷躺在紫木长椅中,目光虽深邃却不免空洞,他周身裹着伤布,一层一层缠得结结实实,唯一醒目的是遮住左眼的那条黑狼头带,镶嵌在狼嘴中的蓝宝石隐隐闪着粹璨的光芒。 就在昨天,他便清醒了过来,吃了一碗江老头的面疙瘩后得来了一个好消息,这也许是现下最感安慰的消息了,那就是朵朵伊也苏醒了过来,当然,最高兴的是贾扎拉,这傻小子缠在她身边喝了一夜的酒,朵朵伊本想面见分雷,将当日堆开之事说个一清二楚,但分雷并没有见她。 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一切都过去了,或许在这个时候,斗笠人已背着井桃逃离了玳轲岩城,他想,斗笠人一定会有办法离开的,然后带着井桃寻到一处世外桃园,甜甜美美的生活下去。分雷知道,斗笠人与他一样深爱着井桃,他会在放牧之后,搭着胡琴迎月弹起,井桃会按捏着针线像科别尔大娘一样小心翼翼地扎着羊皮帐…… 不觉间,分雷掉下了一滴眼泪。 细雨中的号角声越加嘹亮,隆隆的战鼓也似在耳边传响。 分雷抹干那一滴眼泪,面容再次变得坚毅决然。 到了最后了解的时候了。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了开来,分雷转头望去,迎面是一团火红色,他看清来者冰霜一般的玉容,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娜耶将军不去城头凑凑热闹,到我这里来有何贵干?” 来者正是加宁儿部的先锋大将娜耶。 她手里握着一个小瓶,轻手轻脚的靠近分雷,然后深深望着他缓缓蹲下,在娜耶火一般的眸子中,分雷感到一种温暖,两人彼此注视许久,娜耶才干咳一声举起小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道:“阿爸传给我的,很好用。” 分雷作狎地看了看她不盈一握的小蛮腰,笑道:“我道你伤势好的那般迅快,原来还藏着一手哩。” 娜耶没有被他逗笑,反而歪着头好奇地审视他的脸庞,分雷虽是个不羁的大老爷们,一时也被她看得脸红耳赤,他咧嘴道:“算我服了你了,这东西怎么用?要是用手涂的,可别像孔果洛那样下手没轻没重。” 娜耶眨着大眼睛,呼了口气道:“我真是猜不透你这个人……” 分雷微微一愕,不觉问道:“怎么?” 娜耶撇了撇小嘴,自顾说道:“城里的兵将都表情凝重,一副人人自危的样子,当然,我也知道如今的境地,可你就不一样。” 分雷咯咯乐道:“怎么不一样了,我也是怕的要死哩。” “不是……”娜耶旋转着小瓶上的红绸塞子,“嘭”地一声拔开后,好奇地向里面看了看,然后翻过瓶身往手背一抹,道:“不论事态多么严重,你总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先前我以为你是装出来的,现在看来是你骨子里的问题。” “哈哈!”分雷大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没心没肺啊?唔!” 话还没说完,娜耶的手背已递在他鼻子下面,分雷呼吸之间之感到一阵幽香钻入心肺,周身一麻下只觉得如坠云里雾里。 “这是我们家乡草原独开的花粉炼成,不似吐蕃人的麻药,即不上瘾也不分体质差异,对疗伤很有作用呢。” 分雷打了个喷嚏,张了张嘴巴道:“那可要备一瓶了,是了,现在……想家么?” 娜耶几乎想都没想便摇了摇头道:“我的家在马背上。” 分雷闻言神色一黯,一股辛酸涌了上来,草原人已经对家这个字生疏了,在这个战争的年代,真正的家只有那一席马鞍之上,想到这,他不得不对井桃的话另眼相看,只有统一了草原部落,草原的人们才能安居一所,就算每季草场迁移,也没有性命之攸。 而偏偏是这么一个伟大的理想,让分雷他自己粉碎了…… “分雷头人……” 分雷蓦然一震,却发现娜耶的俏脸只与他相隔三指之间,一阵幽兰芳香夺鼻扑至,眼望娜耶晶亮的眸子,他一时呆在了那里。 “我只有一个愿望……” “什……什么愿望?” “我想死在心爱的男人怀里……” 此话一出,分雷只觉一丝不祥的感觉撩上心头。 娜耶抛去了冰霜的矜持,微阖上双目轻轻吻在了他的额头,一股温热传遍分雷周身,在这瞬间,他却想到了藏珠冰冷的身体,沁瑭挥之不去的淡淡烟草味道…… 回眸之际,娜耶已奔了出去,诺大的善佛厅堂空留兰香…… 雨色渐大,狂风骤然席卷玳轲岩城。 在天色忽明忽暗中,分雷起身横于厅堂,雨粉敲打周身,伴着那草原雨风的清爽,房门再次被推了开来。 孔果洛、年尼雅、鸿吉里、莽乌特、贾扎拉、江老头,石靖翰和一个虎背熊腰的猛汉依次而入,而在江老头手中,还举着一副黑红色的斑纹铠甲。 分雷踱至矮台窗前,望着天宇骤明骤黯,蓦地张开双臂道:“更衣!” 除鸿吉里和石靖翰两人外,买天诸将齐齐半跪而下,江老头上前将斑纹铠甲逐一穿戴在分雷身上后,天空突地劈下数道闪电!分雷脚尖一挑奔狼绷簧刀,迅快地别于身后,他转身望向诸将,在这幽幽闪电之中,在这狂风肆虐之时,他向列位微微点了点头。 莽乌特道:“买天乌骑甲向头人致敬。” 另一旁的汉子道:“属下塔尔多罗!率领七百买天旧部增援!听候头人赐示!” 分雷含笑致敬,接着一甩狼袍迈出佛厢。 在内城上下,突厥亲兵已然紧守岗位处于临战状态,这时见分雷率队而出,全城立时爆出轰天喝彩!直到他们迎着碎雨下到内城之底,近千名买天勇士整齐有序地翻身上马,高举长刀斜指向天,千双眼睛瞄向分雷等人。 分雷和诸将跨上战马,一行人由分雷启头向狼头牙底飞驰而去! 奔驰之中,所到处无不爆出惊天大喝!分雷一马当先,如黑红色的蛟龙直抵狼头牙底,在阵阵呼喊中,大将阿史那晨烈挥开战袍迎上城头,眼望内城如江流一般涌来的买天乌骑甲,不禁仰天大笑! “分雷!是你吗!” 狼头牙底近万双眼睛随音望去,果见分雷厉马而至,不禁再爆喝彩! 风雨飘摇中的玳轲岩城不再沉闷,面对三面劲敌,不论是东线的纳什,还是西线的索阿,均在冲天的大喝中找到了勇气! 那是来自草原之魂的呐喊! 那是草原巴哈秃尔的精神所在。 第六十九话草原之魂的呐喊 第七十话 遨雨 (上) 分雷率买天众将登上狼头牙底,正看到一头猎鹰伤痕累累地飞落在阿史那晨烈的肩头。 三十多头突厥猎鹰与薛延陀的鹰隼已然开始交锋了,那头受伤的猎鹰显然是阿史那晨烈的心头宝贝,他默默递上一块兔肉,轻轻抚着它栗棕色的羽毛,隔了许久,他才一手拧掉了猎鹰的脑袋。 分雷走上前来,阿史那晨烈的脸上泛着苦处,喃声道:“肚子被划开了……我不想让它死的太痛苦。” 分雷点点头,转目望向城外黑压压的敌军,淡淡道:“每次登此城头,都是别样的心境。” “头人似乎心有感伤?” 分雷微微笑道:“不知为何,以往观敌之余总是顿生拼杀之念,今日却只想看看草原之上的壮丽景色。” 阿史那晨烈附笑道:“若说草原的景色,最美不过雨中的景致了。” 分雷深吸了一口湿润的草原之风,那股沁心的感觉直入心肺,他眯着眼睛昂首望向细雨绵绵的天空,油然道:“正是这场雨惹起我的幽思,恶战待前,生死在天,将军是否能感觉到,这点点细雨没入大地瞬间与那生命一般,人的一生转瞬即逝,不论在生时英污之名如何,也不论死后怎样被人评说,这大地,这草原,跟本不会记得谁与谁非。”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苍穹之间也不曾理会。” 分雷阖上单眼微微垂下头来,摒弃那海潮一般的喊杀,感悟着天地的玄要,蓦然之际,他倏地睁看眼睛,那眼中放射的寒芒从归于草原买天乌骑甲战无不胜的神话,他自言道:“既然沧天不会记得,既然大地不会记得,这一生还有何顾念,全然无畏了。” 阿史那晨烈哼笑一声,道:“不错,全然无畏了。” “咚。” “咚咚。” “咚咚咚。” 薛延陀终擂起了狼嗥大鼓,从后致前的方阵响起一阵惊天大喝!整整五万大军的声浪掀开了决战的序幕!紧接着,东、西两线的联军也擂起急促的战鼓,一时之间,联军各部的抛投车响起机栝脆响,迎着玳柯岩城三面防线,抛出数千枚千斤厉石! 广陌的细雨苍穹,划过数千道黑烟,燃烧的大石在突厥战士摒息之间,拖着死神的尾巴重重轰在城头之上。 不稍片刻,东、西、北三面城池一时乱石飞溅、火光冲天! 阿史那晨烈迎着投石,挥手喝道:“全军低首!” “全军低首!” 在各个侍号兵接连的厉声断喝下,狼头牙底的将士们窝下身子紧靠在墙垛处,东、西两线也如北线一般缩在防墙之后。 薛延陀联军的抛石一波接一波的砸下,损毁爆裂的城墙和着突厥联军的士兵残骸飞溅在天宇之中,在三面防线焦躁的等待消耗下,敌军的抛石并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 伴着一阵阵猛烈的轰击,分雷紧靠在阿史那晨烈身旁,耳间充斥着惨叫和猛烈的石爆声,不时扬起的碎石粉尘扑洒在众人盔甲之上,天上本下着绵绵细雨,泥水混合在一起,突厥的将士们犹如泥人一般忍受着轰击缩在防墙之后。 这时一队队防火城卒冒着飞石涌上坍毁最严重的城墙,他们三三一组,抬着夯实的砖块垒在缺漏处,而另一批则拎着水桶洒在火光之中,在这周而复始的循环下,一个年轻的突厥战士不时闪动在分雷眼前,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看样子不超过十四岁,周身黏着巴掌大小的泥块,拎着水桶摸爬滚打地扑向大火,而不曾间断的火石总将他刚刚熄灭的大火砸个烈焰熊熊,在兵队不时的惨叫中,他显得有些迷惘,分雷知道,这种消耗战攻击的不是身体,而是将士们的精神,似乎在瞬息万变之间,战士们需要的是痛快的战死,而不是无能为力的防守。 那个年轻的突厥战士,还是倒下了。 他被一块大石砸碎了下半身,然后血肉模糊地黏在石上滚出五、六丈,最后连尸骨都找不到,分雷漠然地望着那一路血痕,哽噎无语。 阵阵的惨嚎骤然加剧,薛延陀的石抛攻击在最后的一刹,倾泻出万余燃石,玳轲岩城如火焰地狱一般,燃烧在贺兰山脉,不足半个时辰,三大防线急急告危。 一声号角陡然响起!阿史那晨烈与分雷起身望去,只见三大阵营的先锋长弓手各分三批浩浩荡荡地冲向玳轲岩城!两人对望一眼,均知最后的决战开始了。 阿史那晨烈“哗”地抽出长刀,一指向天断喝道:“抛石车准备!” “抛石车准备!” 侍号兵接连传去,狼头牙底仅存的三辆重型抛投车缓缓转向正北方,突厥战士各司其职,在敌军零星的大石攻击下填装完毕,紧接着,上下两阶梯的一万弓箭手现身于城头,阿史那晨烈眼望越来越近的敌弓蓦地暴喝一声! 只听机栝绷簧之音不绝于耳,上万支劲箭和着大石飞射而去! 刹那之间,以狼头牙底为中心,扇形的劲箭覆盖扫去,第一波敌军闷哼连连,跌踏着倒去数片,三大重投车抛出的石头重逾万斤,甫一落地便磕飞数十人,随着激石的滚动,数百人卷在其中亡命于天。 分雷眼望此景,不禁嘘唏一声,转身向列将道:“各鞍准备!” 莽乌特仰天一声大叫!余下战将飞奔至城下,千余买天乌骑甲早已按捺不住,见各将下来,一时齐声大喝! 分雷拉过阿史那晨烈道:“我致北门出,南门迂回!还是那句话!” 阿史那晨烈朗声笑道:“你主攻!我主守!” 分雷点了点头,二人双目紧锁,一时道不禁的男儿胸怀,两人大手紧握后,分雷头也不会地飞身下城,待他跨上战马,昏黑的狼头牙底大门缓缓打开,薛延陀见主门大开,不禁群起而攻! 在这万均一刻,细雨转为迷天暴雨,低矮的闪电频频压击着草原,忽明忽暗的正北大门,分雷解下鞍旁的长矛,迎着数万敌军冲出狼头牙底!他一勒缰绳,战马喷出两响喘哼提身而起!在那暴雨之中,分雷挥开长矛厉马跳去…… 玳轲岩城,西线,巳时。 索阿迎雨端坐。 暴雨敲打着他翠绿色的铠甲,在唐军、德喀及四盟联军攻城的一刹,他蓦地睁开双眼,一抖紫色长襟,接过属下递来的八尺环刀抢身跃上城头,在那深邃的双眸极力眺望下,他看到了唐军中阵微微闪动的人影。 那是不可一世,自镇边陲的唐军指挥使——元敬焱。 三万余人的敌军撕破电闪排往城底,丧失了广顺堡的西线本是岌岌可危,但索阿并不关心那破败的防线,他将环刀斜指向天!上千名环刀子部的精锐战士以刀击地!在他们眼中闪烁着誓死的神光…… 东线。 梭伦抢身扑在八大刀徒之一的身上,他拍打了数下才将火焰扑灭,但在一声剧烈的轰鸣后,二人险些被震出纳福堡,梭伦一声咒骂后,眼见契、奚联军冲杀而来,不禁冷笑了一声。他抖起斩马刀傲立于堡垒之上,迎着雨水舔了舔干烈的嘴唇,身后的抛投车劲射而去!在两万敌军中爆出三朵红花,梭伦看在眼里仰天大笑,道:“八大刀徒何在!” “属下在!” 梭伦捋着落腮胡子,咯咯乐道:“尔等看看这阵仗,哈哈哈哈!能与你们死在这里是我的荣幸!” 八人各自相望,不由露出率性的笑容,一时之间,九人于纳福堡之顶响起震天的笑声。 遥望契奚联军排山倒海般围攻于纳福堡,身在玳轲岩城东线之上的纳什不禁眼放红芒,他跳在城垛之上手拄长刀,没有人知道他在此刻在想着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手握近万劲兵的感触是什么。 在这暴雨袭来,兵凶险危的境地之中,却只有一人知道。 那就是娜耶。 她双刀在握,与纳什眼望如蚁排来的契奚两军,默默地祈求长生天能让梭伦挺到那一刻的到来。 那一刻是什么时候? 那一刻就是纳什这一生中,真正不苟的时刻。 第七十话遨雨 第七十一话 遨雨 (下) 他任凭咧咧长风吹抚,道道闪电映着黄金甲忽明忽暗,纳什抬手一挥,隶属东线的南头角垒的抛头车齐齐瞄向纳福堡右侧,在一声震天的喝令下!三枚熊熊燃烧的大石激射而去,在那暴雨之中,大石划过三道黑烟重重轰击在堡垒防线之前。 率先冲击而来的奚部战士顿时陷入火海之中,凄烈的惨叫响彻天宇。身在纳福堡的梭伦率众乱箭扫去,一波波敌兵跌倒在地,在后迎来的盾攻手不得不整队排在前面,掩护攻城梯队缓慢向前推进。 梭伦左右不时有中箭的士兵跌下堡去,他回头喝道:“上滚油!” 环刀子部的几百后勤力量得令后,抬着一锅锅沸腾的滚油走到堡头圆孔处,在敌军潮水一般冲到纳福堡堡下时,堡头三百六十二个圆石孔被掀了开来,一锅锅滚油被倒入石道,一时之间,整个堡垒仿如水塔瀑布,洒下的滚油将攻来的敌军烫杀得嗷嗷直叫,在雨水的冲刷下,股股蒸气包裹着堡垒弥漫在四周。 侥幸未死的敌兵血肉模糊地向后退去,十几个头皮被烫掉的士兵哭嚎着倒在地上打滚,待环刀子部的乱箭洒下后,纳福堡四周一时声音皆无,这次攻城竟杀伤了奚部近千人! 可战争的脚步并未停歇,第二波敌军如蚁般冲掩上来,梭伦看在眼里不禁牙关紧咬,在这纳福堡之上,唯有死守别无他路…… 近千买天乌骑甲以分雷为针锥,硬是扎入薛延陀长弓阵中,身后的北大门再次闭合,分雷众兵已无退路,恰恰这样激起了买天乌骑甲横扫千军的气魄,分雷率众左右撕杀,血肉横飞之下杀开一道道血路,他知道骑队在阵中决不能停留片刻,在冲杀了不到半刻钟,分雷挥洒厉矛带队杀向西线,这时身后已跟来五千余人的敌骑,分雷回头一看,不是别人,为首的正是买天弃将苟古拉。 分雷心中抹过一阵莫名的惆怅,转身刺出长矛一勾一带,将马下两兵敌兵挑飞向天,他高声唤道:“老石头!” 横在队中的石靖翰催马上前,手上一抖七尺锣纹长枪,道:“这狼披子我认得!叫苟古拉!” 分雷点点头,道:“此人万不能硬取,我带队由西线迂回南城,他必会紧追而来,这样会给索爷带来麻烦,你手下有两千精骑在城内,现下你脱队回城增援西线。” 石靖翰愕道:“要是索老头要我的命怎办?” 分雷回转身形,一矛戳死敌骑后哈哈乐道:“索爷看到你增援,狠不得亲上你两口,哪会杀你。” 石靖翰自顾嘀咕了两声,随后极不情愿地杀出大队,一溜烟儿地飞奔向西线。分雷率队横出侧击,掩护他消失在兵海之中后,一声大喝下从大队中间蹿去,左右买天兵将纷纷向后迂回,眼看这就要与苟古拉的骑兵正面交锋。 分雷一拍马股,“嗷”地一声掷出长矛! 苟古拉见长矛响着风哨含劲激射而来,眼中厉芒频闪,身子微微一侧,长矛擦身而过,“噗噗噗”三声闷响,长矛连透三个敌骑的身子,直扎进草地之中。 这时攻城的敌军右翼开始向左方紧缩,让出一大片泥泞的草地给苟古拉的骑兵团,分雷抽出奔狼绷簧刀,挥洒之下,买天乌骑甲扇形扩散,迎着苟古拉的一字纵队仰天大喝! 双方在骤然之间策马冲去,那排山倒海一般的马蹄声直盖过剧烈的雷电,伴着阵阵马喘,苟古拉斜指长把马刀,刀锋紧锁分雷,二人终于在这一刻,展开了决死一战! 一阵剧烈的激撞后,四下抛飞的骑兵和跌滚嘶扬的战马卷在一起,紧接着,刀哨、惨叫、闷哼时起彼伏,大雨之中,竟在一瞬间扬起一层血雾。 江老头的战马早以被扎成了刺猬,他本在分雷身后,可这个时候,泥泞中相杀的人们已很难分辨出敌我了,他跌跌撞撞地抗过数刀,一屁股摔在草地上,跌滚着滑下一个矮丘,霎时激起一片污浊的水花,这时三个敌兵横刀杀来,眼见江老头老命不保,却见一矛卷着风哨横着挡来,“呯呯呯”三声金鸣之音过后,江老头顺势抖出长刀,一刀划开了敌兵的肚腹,他来不及看救自己的是谁,但却听到那人在他身后笑道:“老头子快去找匹马来,这里呆不久的!” 江老头哼了一声,回头一看是贾扎拉,这小子满脸是血,而咧开的嘴巴却露出白白的一排牙齿。 在这兵凶险危的境地里,他也顾不得答应了,摸爬着翻身跳上丘顶,一刀戳入敌骑的小肚子,将那倒霉蛋儿拽下马来,再见贾扎拉从后面拼命护着他,不禁心头一热,翻身跨上马后横刀杀去,爷两一前一后倒如游鱼一般在阵中杀开一条血路。 买天众骑分别护在分雷左右,一骑倒下便由另一骑拼死补上,而分雷与苟古拉两人已滚在一起,凶烈的刀风在二人身周挥洒着,这时混战之中杀出一人,他窥准苟古拉背后空门,一斧戳去!苟古拉大骇下踢开分雷,右手刀借着身子的急旋向后一撩,硬是抗上了斧头。 苟古拉一看来者是莽乌特,心下微微一凛,这草原之上可没有几个家伙敢与这头猛牛绞在一起,他灵巧地一扳长刀,“嗖嗖嗖嗖”连挑四刀,将莽乌特所有进攻的角度全部封死,气得莽乌特哇哇大叫,这时十几个凶兵扑杀而来,将莽乌特抵出阵外,分雷看在眼里不由哼笑一声,绷簧刀大开大合下劈飞数个敌兵,一脚蹴向苟古拉前心。 苟古拉左手一抬,闪电般攥住分雷的脚踝,竟将分雷整个人抡起摔在身后! 分雷只觉肋伤撕裂,顷刻间喷出满口鲜血,他紧咬牙关,翻身退去,苟古拉狞笑着再度扑出,右手长刀连削带砍攻其右半身,分雷暗骂卑鄙,他右肋伤痕累累,哪架得住苟古拉这番狠拼,无奈下扛过数刀后,一个急旋跳出阵外,两刀砍翻几个骑兵后,夺马而上。 他偷眼一看,孔果洛、年尼雅和塔尔多罗正率领买天乌骑甲向他靠拢,分雷长刀一挥,喝道:“撤回西线!” 一众兵骑听得分雷叫喊,唯有暂时撤离战阵,莽乌特被那十几个凶兵团团包围,听到分雷喊退,只好劈开一条血路跟随队尾而去,他的战马早就撂了橛子,这时重重骑兵围困而来,硬是将他摁在阵中脱身不得。 贾扎拉和江老头本在后翼撕杀,两人看见队尾不停扬着血雾,面面相觑下大叫不好,他们一前一后攻上前时,莽乌特已如血人一般,上身的铠甲到处都是口子,最惨的是他的左肩插了一根断箭。 贾扎拉自小与他摸爬到大,看得双眼直冒红光,一声嘶喊下人马跃起,手上长矛爆起漫天矛花,铺天盖地的狂压而下!莽乌特立时感到压力骤消,哈哈大笑着破出兵围,这时江老头策马伸来手臂,莽乌特上前一抓飞身跃上战马,两人同骑一匹战马,在贾扎拉的长矛狠刺下,硬是跟上了大队。 当不满千人的买天乌骑甲拐过狼头牙底时,阿史那晨烈下令三辆重投车集中攻击苟古拉追兵,苟古拉无奈下率兵暂退。 大雨仍旧没有停下,在三个时辰后,玳轲岩城的三面防线已是狼籍一片,滚滚的浓烟和大火几乎要掩没了一切,可不轮是谁,都知道这只是序曲,当薛延陀主军传来第二次鼓声时,十万大军的绳梯部队终于压了上来。 攻城之役在这遨雨之中,开始了。 第七十一话遨雨 第七十二话 纳福堡之变 当身后的木门缓缓闭合后,一张大手倚着全身的重量,按在灰黑色的墙壁上。 那张大手还黏着未干的泥浆,五指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深深抠进墙壁中,随着那阵阵咳音,“噗……”地一声。 一蓬血水喷在了墙壁上。 他上下唇开始不停地抖动,单眼恍惚地盯着墙上斑斑的血痕。 随后,他干咳了几声,倚着墙壁缓缓瘫坐在密室中,四周静的出奇,除了对面三个透气窗,没有一丝光线。他颤着右手,无力地擦试着嘴角的血迹,随后拾起奔狼绷簧刀,默默地拧着旋扣。 在这封闭的密室,分雷不时呕出几口鲜血,那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已经在此时了无生机。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颓废,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无力。他也心知肚明,这场战争已不再是消耗生命。 而是那仅有的意志。 一个时辰前,薛延陀联军发起了总攻。 而不到一个时辰之内,三面防线丧失了整整七千精锐,光是狼头牙底,一万突厥守军站到最后的,也不过区区六千余人。 但战争,仍在继续。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令分雷陡然一震,他挣扎着疲惫的身躯,起身打开木门,迎如眼前的是一片红韵,红的几乎看不清对面的人是谁,他不由晃了晃身子,眩晕之下,他以刀拄地,堪堪稳住身子后,耳畔才传来熟悉的声音。 “头人……塔尔多罗他……” 分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随后深深望着孔果洛,响起沙哑的嗓音问道:“塔尔多罗……是谁?” 孔果洛微微一愕,忽见分雷欲跌的身子,忙上前抱住他,痛声道:“头人!塔尔多罗是旧部统将啊!他……他战死了!” 分雷在孔果洛怀中,挣扎着抓向他的头发,贴着他耳边喃喃道:“怎么死的……” 孔果洛咽了口唾沫,哽噎道:“奉头人之命,我们防守在西线与狼头牙底之间,那里的豁口很大,塔尔多罗带兄弟们扛木头上去擂墙,没成想被抛来的大石削去半个脑袋……” 分雷心头一阵绞痛,再也撑不住身子,就那么瘫在地上,而他右肋的伤口涌出股股血水,孔果洛看得眼圈泛红,“噗嗵”一声跪在他面前,双手翻开分雷的衣襟,那曾经在狼窑及大小阵仗留下的新伤旧伤全都绷开了口子,不到片刻,分雷已如血人一般大口喘着气,他弯着孔果洛的脖子,冷冷道:“谁也不能告诉,知道吗?” 孔果洛“嗯”了一声,抬手迅快地抹掉眼泪,从包囊中扯出几尺长布替他包扎起来。 分雷忍着疼痛,望着天空连绵不断的暴雨,不禁张开嘴巴迎了上去,草原的雨水是甜的,分雷知道,每逢买天举行巴哈秃儿集会的那天,在清晨中总会下这么一场大雨,所以勇士总与水脱不开干系,他看了看双手,手上粘黏的血污似乎也是这样。 水与血是纯粹的。 “头人?” 分雷低下头望向孔果洛,耳畔又传来震天的爆裂声、嘶杀声、哭嚎声。 “纳福堡那边,怕是守不住了。” 孔果洛的话,令分雷想起那一身黄金甲的纳什,他淡淡道:“已经五个时辰了吧……纳什该率军出击了。” 孔果洛摇了摇头,道:“江老头跑了三个来回了,纳什根本没有出击解围的意思,我看索爷也会不安的,毕竟是父子情啊……” 分雷点了点头,道:“纳什为人轻率,我还怕他冒然出击,我看这小子是在酝酿一场反攻,虽然冒险,也是一个妙招。” “哦?头人怎么说?” 分雷咬着牙撑起身子,沉声道:“契丹与奚部的去路被纳福堡阻断,如果他们拿不下堡垒,东线的远程攻击便会发挥优势作用,这就像点燃的狼尾巴,头面打着堡垒,尾巴便被烧着了,所以契奚的头尾冲击之间总会有间隔,梭伦能挺到这个时候,也全赖东线的攻击。” 孔果洛皱眉道:“这样不是很好,头人为何又说纳什会反攻呢?” 分雷含笑摇了摇头,道:“虽然狼有头尾,但奈何狼数众多,我想梭伦那五千人挨不到这两个时辰,纳福堡的溃败是早晚的事,我看纳什也想到这点了,所以他必然会在关键之时出兵救围,不过……” 孔果洛望着分雷灰白的脸庞,愕道:“不过什么?” 分雷长吁了口气,道:“纵然出击,也是一场惨胜。” 一阵猛烈的爆炸后,梭伦听到刺耳的嗡响由头中传来,除了鸣响,就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了。 周围的人像演着无声的哑剧,这使他更清楚地看清一切,不停飞溅的鲜血如一条条飘舞的红带,有一种麻木令他昏昏然然,他拄着刀一屁股坐在残石断瓦之上,在耳畔渐渐恢复凄厉的哭嚎声后,梭伦透过墙垛,看到新一轮压上的敌军。 他回头望向东线城墙,一点微弱的金色在攒动,他无力地笑了笑,挣扎着直起身,再次杀入攻上堡来的敌凶之中。 激战了整整五个时辰,五千环刀子部勇士,只剩下一千余人,八大刀徒战死其六,唯有两人拼死护在梭伦左右,梭伦和近千勇士杀退七次围攻,以顽强的意志杀伤奚契联军共七千余人! 此时此刻,黑烟滚滚、残破不堪的纳福堡已被削去三丈,无数架绳梯接连不断地搭上堡垒,梭伦一提斩马刀排在最前,嘶吼下拼尽最后的力气杀在堡头,当他劈飞数个敌兵后,抢身踏上墙垛,入眼的景色让他目瞪口呆。 契奚联军尽起余众,排山倒海地狂压而来,那被鲜血激起的凶意,已完全将生死抛在九霄云外。 梭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 纳福堡像块蜜糖,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团团包裹住,不消半个时辰,只剩几百人的环刀子勇士们被挤压在堡头,仅存的两位八大刀徒也命丧于乱刀之中,伤痕累累的梭伦机械地挥舞着斩马刀,就在重重人海中,突然传来一阵犀利的号角声! 梭伦抹下满脸鲜血,闻声望去,只见东线城门大开,六千骑加宁儿部战甲分左右两路杀来,左肋是红甲先锋大将娜耶,右肋正是黄金甲纳什。 震天的马蹄如海潮一般狂卷而来,纳什举起豹头重剑冲天地暴起一声大喝!前排骑兵齐整地竖起长枪,接着排在马前,在疾速的奔袭下,两翼骑兵闪电般豁入纳福堡左右敌兵阵中。 被冲飞或挑起的契奚士兵惨叫迭起,两路骑兵硬是杀开了两道血路,在纳福堡防线前并合在一起。纳什豹头重剑在手,上劈下刺,逐渐靠向娜耶后喝道:“把梭伦给我抢出来!” 娜耶一声得令,领着一队悍士捉刀攻进纳福堡,这时的梭伦已如血人一般,见救兵杀来,想仰天大笑,可喉中干涩,只憋出几声沙哑的古怪声音。 当娜耶手舞双刀杀上堡头时,梭伦的身旁只不过区区十几人了。 就在这时,堡下突然响起号角,娜耶与梭伦俯视下望,只见纳什阵前突起异军,两个手握长刀的大将率领两千骑兵横插进来,一时杀得纳什措手不及! 这两千骑兵显是新锐,在突袭之间直杀得加宁儿部人仰马翻,纳什双眼红芒厉闪,一马当先杀入那两人身前,怒道:“来者何人!” 其中一个长刀大汉咯咯笑道:“我乃奚骑大将崔珠克!你就是乳臭未干的纳什吧?” 纳什冷笑一声,瞄了一眼另外一骑,回声道:“我道是何人,原来是分雷的手下败将,今天算你走霉运,爷爷可没分雷那好脾气,抓了你你就是死路一条!” 崔珠克闻言怒从心来,分雷带给他的耻辱传遍了草原大漠,这刻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奚落立时杀意更浓。他一举长刀提马就要杀去,却见旁边那骑横刀拦住去路,他一看刀锋的寒芒,不觉愣了一愣。 “听闻加宁儿部这头人之位,是别人让给你的,是否属实?” 纳什蓦地一震,紧锁眉骨冷声道:“你是谁!” 那人于乱军中依旧镇定自若,摸着马鬃呵呵笑道:“我就是契丹主帅肃热,方才所问是否属实?” 纳什眼中泛过极其复杂的神色,就连手中的豹头重剑也垂了下来。 肃热哼笑一声,眯着眼睛淡淡道:“加宁儿部的头人之位是世袭而来,本该是你们的先锋大将娜耶,可她一界女流难当大任,在加宁儿部先头人临终前亲点你为额婿,将头人之位交于你手,这是可不是!” 纳什闻听此言终于色变!他狠声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肃热仰天响起一阵大笑,随后一提战马,闪电般切入加宁儿战阵中,手起刀落下连劈飞数颗首级,他回头之际,双眼绽放出慑人的寒芒,道:“加宁儿部与我契丹草场之间只隔数百里,这刻贵部穷兵而出,部内只留妇孺,如果尔等今日全部战死,我将率军荡平加宁儿!到时贵部将在草原除名!” 纳什听得目瞪口呆! 肃热说的不错,加宁儿部的所在虽然地理开阔,但毕竟是在突厥、契丹与奚部的夹缝中,当初率众增援玳轲岩城也是观望突厥的车鼻可汗雄才伟略,希望借此一战将两部的利益捆在一起,可人算不如天算,车鼻的死已让他在内心深处泛起了摇动的漪涟,他回首望了望不满六千的加宁儿部战骑,这几乎是加宁儿部的所有家当了…… 忽然之间,纳什意识到,纵然在今日全部战死,也免不了本部的血光之灾,他犹豫了。 分雷望着只有少数突厥战士留守的东线,忽然荡起一丝不安,他拎着奔狼绷簧刀穿过激战的人群,找来年尼雅和孔果洛,道:“纳什出击了,这小子行事武断,我怕东线会有事。” 年尼雅点点头道:“这里只留下莽乌特他们就成,我和老孔带人去看看。” 分雷皱了皱眉,道:“我也去。” 三人言罢冒着刀光箭雨抽出一百买天乌骑甲,在分雷的带领下奔向东线。东线城防有纳福堡在前,还没有沾临太多血光之灾,城内的老弱病残也集中在东城墙后,他们穿过大街,由东大门旁的角门策骑而出。 很快,沿路的死尸就越来越多了。 远处的纳福堡喊杀微弱,这让分雷等人越觉不安,当他们看到加宁儿部逐渐向贺兰山移动时,那不祥的感觉被验证了。 六千加宁儿部战骑随纳什正撤往贺兰山,万余的契奚联军毫不理会这支骑兵大队,只顾向纳福堡发起最后的攻击。 当分雷看到堡头孤身影支的梭伦时,他的心仿如被千斤大石压住了一般,他几乎不能相信,纳什竟然叛变了! “分雷!” 一声震天的大喝由敌军中传出,分雷等骑暗叫不好,只见崔珠克提着长刀率领骑兵冲杀而来,转瞬之间,百多人竟成了契奚联军的新目标! 分雷翻转绷簧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暗骂自己过于松懈,如果在这刻撤回,城门根本就没有时间闭合,到时契奚联军一击而蹴,整个玳轲岩城就算完了。 年尼雅一横双剑,沉声道:“头人速回城去,我等在此阻挡!” 分雷闷哼一声,望向血肉横飞的堡头,道:“如果在此时丢弃你们,我还是人么,既然回不去,就先把梭伦抢出来!” 孔果洛与梭伦曾在狼林大战唐军,交情最是深厚,闻言一马探出,长弓在手迎敌射去,分雷长刀一扬,年尼雅等众骑紧跟而去。迎面杀来的崔珠克盯着分雷厉马杀来,一声暴喝后吼道:“分雷啊!我没找到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今日就是你的归期! 分雷知道梭伦已再不堪战事了,哪有心思听他废话,奔狼绷簧刀平举眼前,在与崔珠克双马交锋的一刹那!长刀诡异地平滑开去,绕着崔珠克的刀就势一绞!“嗖“地一声撩到天上,崔珠克“啊”地一声!暗叫不好之时,年尼雅的双剑已迎了上来! “噗噗”两声。 崔珠克的胸前被戳开了两个大洞,激血飞扬下,他在马上晃了晃便一头栽去。 分雷与年尼雅一前一后,直杀入敌骑中,这时箭哨连响,分雷暗惊下举刀搁挡,可身后的买天众骑却是措手不及,接连倒去十多个,孔果洛三箭连击射倒敌骑后,转身一看纳福堡倒塌的残石上,一人拾弓瞄向分雷,他大骇下举弓射去! 那人正是肃热,他一听箭哨飙来,知道遇上了高手,蓦地侧过头去堪堪避开,手上铁弓长箭借势还击,孔果洛眨眼间见长箭射来,大骇下弯下马腹,从另一侧兜了上来,两人目光紧锁,手上却连搭劲箭瞄向对方! 肃热见他弓上搭着两支箭,心下微微一凛,这时分雷等骑已攻到堡底,重重凶敌将他们团团围住,鲜血像大雨般四处飘荡,那惨烈的景象似让人感到坠入了地狱,群凶围困之下,分雷一骑被数个长枪手堵在一处,他背后一个枪手身子一弓,眼看就要刺入分雷的后背,孔果洛大惊下铁弓一转,“嗖”地飙去劲箭! “唔”地一声闷哼,分雷回头一看,那长枪手脖项中箭跌滚开去,他哼笑一声,举目望向孔果洛,一看下却是让他睥皉欲裂! 一支红缨长箭几乎透过了孔果洛的前胸。 孔果洛睛凸着双眼,嘴上一努喷出漫天血水,而手上的长箭却含劲射出! 肃热没想到他如此勇悍,措不及防下唯有避过要害,“噗”地一声!长箭贯穿肃热的右肩将他身后的士兵钉在了纳福堡之上! 孔果洛一把拔下胸前长箭,颤抖地含笑望向分雷,在这瞬间,十几支长矛“嚯”地刺入他的身体,将他挑飞下马…… “孔果洛!!!” 分雷一声震天的大喝,发狂一般冲了上去。 可眼前的群兵刹那间挡住了他的去路,分雷歇斯底里下连劈开数人,可最后看到的却是孔果洛淹没于敌军中……握着长箭的手。 分雷感到天昏地暗,周围的惨叫既陌生又诡异,他晃了晃身子,几欲跌下马来,若不是年尼雅拼死护在左右,他身上已多了几十个血洞了。契奚的骑兵和长枪阵将买天战士们困在堡下,而堡头之上,梭伦仅仅依靠着娜耶的双刀,拼死向堡下攻去。 在这个时候,娜耶已心如死灰,她可以想到纳什的高傲自负,也可以想到他的刚愎自用,但决然无法想到的,是他的逃之夭夭,是他的冷漠无情。她带上来的几百加宁儿战士已全部战死,望着不断涌上来的敌凶,她感到阵阵绝望。 梭伦的斩马刀已磕成了两截,他握着半截长刀突然搂住娜耶,娜耶蓦地一怔,盯着他半侧血肉模糊的脸庞道:“你要干什么!” 梭伦闷哼着杀开一条血路,奔到堡头的墙垛,他环视阴晴交替的玉宇,咳声笑道:“如果你是爷们……我定会与你喝它三天三宿,可惜啊……要下辈子了。” 娜耶在他怀中哽咽无声,梭伦一振斩马刀,低声道:“带我告诉分雷,说我这辈子……能认识他……真好……” 说罢。 梭伦仰天一记大喝!将斩马刀抛入长天,紧抱娜耶纵身跳下纳福堡! 分雷闻音蓦然一震!举目望去,梭伦全身扬着鲜血飘然于天际,就那么重重地摔在地上…… 忽然之间,似乎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 娜耶晃着身子从梭伦血肉模糊的怀中挣扎出来后,所有站在不同立场的人们均木纳的盯着他们。 分雷颤着双唇,不知说着什么,这时肃热尖声道:“还在等什么!杀了他们呀!” “杀了他们!” 万余凶敌再次围了上来,分雷下唇荡出浓浓血水,他将自己的下唇咬穿了,那奔狼绷簧刀闪过寒芒,在战马的前冲下豁到娜耶身边,他探手捞起娜耶,高举长刀破出嘶哑的嗓音道:“回城!” 不满四十人的买天勇士齐声应喝!跟随分雷的战马突击重围! 年尼雅掠在阵后保护队尾,在分雷艰难地破开一道道血路后,他们终于杀了出来,而同来的一百买天乌骑甲之余二十几人…… 第七十二话纳福堡之变 第七十三话 沉兵十万 〖大结局〗第七十三话 眼看东线城门在望,分雷于马上紧抱娜耶回头睹去,成千上万的敌军如蜂般铺天盖地的卷来,队尾的年尼雅形同血人,右侧脸庞竖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他抬头见城下角门微微开启,口中扬着血丝厉声道:“头人!左门开了!不要回头啊!” 这时一轮箭雨洒来,残骑中响起数声闷哼,人仰马翻下又倒去九骑。 分雷猛咬牙关,战马在与角门六丈之远处腾空而起!怀中娜耶只觉冷气扑来,缓缓睁开眼时,正看到分雷脸上那瞬间的痛苦。 “嗡!” 战骑跃入角门之中,分雷跳离战马,将娜耶放在地上道:“快叫石靖翰带队杀来!不然此城危亦!” 娜耶至堡头与梭伦坠下,虽然身在梭伦巨大的怀抱之中险避灾劫,但此刻仍感到头中嗡嗡作响,她见分雷拾刀而去,待看清他的背影时立刻清醒了过来! 分雷后肩插着两支劲箭,血水顺着脊梁流淌下来,可是他似乎全然不知,一边将残骑让进角门,一边高声叫喊呼唤救援。把守东线城防的加宁儿部士兵已经荡然无存,只留有不足三千余人的突厥铁甲,他们望着如蚁般的敌军本已绝望,但看到分雷等人悍勇地杀了回来,不禁又提起仅有的斗志,各自把守位置以长弓劲箭掩护城底。 汹涌的敌凶争先挤向角门,身在城底的年尼雅早已跌下马来,他狼狈地撑着双剑摸爬滚打的杀到角门外,几十支长矛低矮着刺来,他一晃身形甩剑拨过,随后飞舞另一手的长剑连挑开数人,分雷眼见年尼雅不堪的身影,一振奔狼绷簧刀就要杀出去。 这时十几个突厥战士将他拉了回来,他们簇拥着他杀退七、八个破进城来的敌凶,随后叫喊着涌上角门,以血肉之躯迎上敌军的长矛,硬是堵在了门口!不多时,三十多个突厥战士血洒在角门口,而城外的年尼雅已杀得血肉模糊,右胳膊只余筋肉相连,鲜血一蓬蓬洒向天宇…… 分雷砍飞四个奚兵,抢身扑在角门侧,迎面而来的却是蓬头垢面、血花四溅的年尼雅,他一把拉过角门就要扣个实成,分雷一伸巴掌顶住角门吼道:“你给我滚进来啊!” “噗”地一声! 分雷蓦地看见年尼雅胸前透来的矛尖,那激血喷了他满脸…… “年……年!” 年尼雅拼尽全力扣紧了角门,在那血雾中,分雷最后看到的是年尼雅淡淡的微笑。 当石靖翰率领不满两千人的援军杀到时,东线城防已是岌岌可危。 城内遍布老弱病残震天的哭嚎声,缺肢断腿的伤兵活生生地疼死过去,不论城内城外,均是血流成河…… 分雷的耳内不时会失去声音。在一个时辰的激烈拼杀中,他的右脑挨了一记锤子,耳鼓被震裂,这有些让他昏昏荡荡,而大小伤痕涌出的血水,几乎榨干了他仅有的活力。 在黄昏之时。 薛延陀联军停止了攻击…… 分雷一屁股坐在城头断石上,颤抖地伸出手,将手心翻向天空。他眯缝着单眼,咧着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大雨过去了,股股草原长风吹去了黑云,在那西方,正露出黄昏残阳的余韵。 红彤彤的,像是一个烤了半熟的红鸡蛋。 分雷哼哼笑着,尽管干涸的嗓音传来的音调有些异样,他拄着奔狼绷簧刀想要直起身子,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多亏弯来的一只大手将他扶了起来,分雷回过头去,看到的是莽乌特炯炯有神的双眼。 “头人……我不喜欢你像个娘们一样瘫在这里呢,嘿嘿……” 分雷瞄了一眼他血肉模糊的左肩,哼笑了一声道:“被哪只狗咬成这个德性哩……” 莽乌特扶着分雷的手开始发颤,接着喉头传来一声奇怪的“咕哝”声,他一手搭在分雷肩头,扳着他面向玳轲岩城城内,笑声中带着一丝苦涩道:“如果买天部在今后依旧存活于草原,那我的儿子……孙子……小孙子……小小孙子……都会告诉人们关于今天的一切。” 分雷无力地点了点头,撑着奔狼绷簧刀甩目望去,全城之内再无轮替的坚兵,仅有的战斗兵力全部分散在三线,就连内城的亲兵和铁甲都调了出去…… 玳轲岩城…… 真正的山穷水尽了。 “我们……完了吗……” 分雷喃喃着。 莽乌特摇了摇头,用力搂紧分雷,将头靠在他的狼头带处,淡淡笑道:“我们赢了……头人,我们不满四万余人……能将十万之众困战到现在……我们已经赢了……” 分雷蓦地感到一记哽噎涌上心田,他洒下热泪,却不知是笑是哭地说道:“莽乌特啊……我的好兄弟……你赢了……我们都赢了……” 莽乌特缓缓闭上双目,荡着一丝笑意,温声道:“强大哥他们……在招手了……头人……兄弟先走了……” 说着,莽乌特倚着分雷的身躯,缓缓地瘫倒在地,而那背上……早已插满了劲箭。 一阵长风吹过,分雷蹒跚地晃了晃身子,他不知道,莽乌特拼着最后一口气从西北防线走到这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告诉自己,他并没有输?难道这一切还可以翻手为云? 分雷茫然了,他呆立在城墙之上,木然地望着痛嚎的伤兵,望着满眼无助、不愿抛弃故土的老人,忽然心生悲呛,他用力将奔狼绷簧刀戳进石地!一声长叹道不尽的人生苦痛。 阿史那晨烈、鸿吉里、贾扎拉、杜豫、江老头、石靖翰、朵朵伊和娜耶,默默地站立在玳轲岩城的内城之上。 他们眼望着一众兵甲抬着分雷迎梯而来,不堪者多流下了伤痛的热泪。 数千突厥铁甲和不满三百余人的买天勇士齐齐跪下,望着分雷挣扎着直起身子,在黄昏的残阳下蹒跚地步至内城城头,众将围拢下,分雷抬起手指着狼头牙底,喃喃道:“苟古拉必会攻占此地,先解其恨啊……” 阿史那晨烈哽声道:“头人啊……那里再无人看守……我突厥战士仅有四千人等撤到内城,而环刀子部……已然全部……” 阿史那晨烈亦说不下去,他转过身去,一代名将、峥峥铁骨竟掉下了连串泪珠。 分雷阖上单眼,深藏了一口气,仰天叹道:“索阿是吾长辈,身不在此心却系然,在这十万凶兵围困之地,环刀子部的所有勇士,均乃我草原之魂、上宿长生长殿之烈!” 他说完别过身躯,背过朗朗乾坤,环视众人,喝道:“贾扎拉!出列!” 贾扎拉一提长矛大步上前喝道:“属下听令!” 分雷沉声道:“城内两万老弱尽归尔手!定要护送出城!沿南门之外渡去黄河!若有一人一士半途而亡!我定斩不赦!” 贾扎拉蓦然一震!他呆望着分雷,愕然道:“头人?你……你怎会让我走啊!” 分雷挥手指向朵朵伊,后者愣了一愣,等到上得前来,分雷道:“贾扎拉乃我买天年轻俊勇的一代楷模,只怪我分雷领导无方,耽搁了太多事情,如果朵朵姑娘不嫌弃,识得贾扎拉的为人,我就以买天头人之名,向贵兄……”说着转向鸿吉里纳手拜去,道:“向贵兄请婚了。” 朵朵伊和鸿吉里一时面面相觑,前者早已与贾扎拉定了三生,这刻当着如此头面,分雷的请婚倒是出乎意料。 鸿吉里自然知道妹妹的心思,苦笑了一声,上前道:“你这家伙,有你请婚,我哪能说‘不’。” 分雷咯咯一乐,接着长咳数声,望着阿史那晨烈道:“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阿史那晨烈知道分雷是何意思,点了点头与他并肩走到另一侧,只听分雷吁了口气,望着将落的残阳,道:“我分雷率买天乌骑甲,只能战到这里了……将军可挥领余甲护送老弱由南门出,乘船回到故里,可望它日东山再起。” 阿史那晨烈像是早以想到了一般,长叹了口气道:“纵然我不愿承认,也不能改变这乾坤更迭,只是不能释怀的,是那谢尔斑……就算能逃出生天又有何用?我们突厥……完啦。” 分雷回身望向内城之顶,那里正是谢尔斑的所在,当然,也曾是让分雷痛断肝肠的所在。 “汉人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勿怕无柴。阿史那将军,你如今可算是败军之将,但并不意味着你就是灭族的祸星,以你的军事手段,加以鸿兄弟的文断,必会重振突厥威名,这谢尔斑,任他逍遥自在去吧……毕竟军政大权在你们手里。” 阿史那晨烈眉头微皱,显是有些心动,分雷笑着拍上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走吧……这不是突厥的最后。” 阿史那晨烈听拔恍然大悟!眼中泛起血红,喃声道:“难……难道你要?” 话音未落! 玳轲岩城的城外传来震耳的激鸣! 分雷一捏阿史那晨烈的肩头道:“走!赶快从南门走!” 阿史那晨烈痛声道:“那你呢啊!!” 分雷漠然回首,望了一眼人群中的娜耶,淡淡道:“我只有两件事求你,一是将全城的瓷蒺藜集中于此,二是……请将她,击晕带出此城。” 阿史那晨烈哽咽一声,咬牙下重重“嗯”了一声。 望着十万敌军由东、西、北三大主门拼杀而来,分雷甩开狼袍端坐在内城之上。 江老头乘了一碗热呼呼的面疙瘩递给分雷,分雷望着凶兵长驱而入,面上泛着别样的冷漠,他拾着碗勺,在爆炸、惨嚎、刀豁声中,默默地吞食着,伴着葱辣的味道,他的内心渐渐平缓,看在眼里的血腥地狱,似乎是隔在遥远的地方在发生,在肆虐…… “江老爹……” “头人……” “你走吧……” 江老头老泪纵横,“噗嗵”一声跪在地上,痛声道:“我要留下!我这老不死的根本就没想活到现在啊!” 分雷将汤勺抽出干裂的嘴唇,摇了摇头道:“走吧,老爹……一朝入买天,生死同共天,贾扎拉需要一个厨子,去吧……” 江老爹闻言放声大哭,大把的年岁长辑在地,在那久久不愿散去的哭喊中,仅留的百余买天乌骑甲和千余突厥战士将两万余名老弱护送出玳轲岩城,不久便登上了萨髕布坞头曾经停留的斑纹大船。 在为首的一艘大船上,阿史那晨烈等人于船头望着熊熊燃烧的玳轲岩城,均是无言以对…… 分雷放下碗筷,抽出腰间的烟袋锅,边走向天井边舀出烟泥,他一屁股坐在内城的深井边缘,望着十万凶兵不断涌入,不禁哼笑着吐出一缕烟花…… “分雷……” 分雷微微一怔,回头看去的是一片映着黄昏之色的绯红。 “娜耶……” 娜耶盯着他脚下摆放的瓷蒺藜,两眼蓦地流出眼泪,她喊道:“你骗我!你骗我!!” 分雷呆住了,他摇着头又似乎在瞬间醒悟了什么,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娜耶放声痛哭,她指着瓷蒺藜喊道:“你要干什么!你这个骗子!你总是笑嘻嘻地迎接那该死的命运!总是让人们都相信你的自信!可是为什么不露出一点属于你的性情呢!你是大骗子!” 分雷愕然以对,他无力地垂下烟袋锅,深吸了一口气后,哽声道:“不错……我是个骗子,不仅将你们骗了,也把自己骗了……其实这场战争根本就无力可为,我自信凭借买天悍将可以横扫千军,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我错了……” 分雷狼狈地直起身子,望着残阳道:“在这草原之上,再强的部落,再强的人,都不可能改变一样东西,那就是既成的命运,你可以抗争,也可以为意志呼出最后一口气,但不论怎样,都不能逾越于生死之上……” 娜耶抹掉不断的泪珠,望着不断涌上内城的凶兵,道:“那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本该注定的命运!难道你不可以和他们一同撤出玳轲岩城吗!” 分雷摇了摇头,油然道:“生死既不能超越,但生于此生已不负茫茫天地了,你知道吗?我在生啖先头人的心脏时留下了眼泪,那一刻,我知道永不能成为像苦雅拉那样的买天头人,因为我的情重,因为我的懦弱,因为我的无力,才禁不住苟盈热泪,但恰恰是这样,苦雅拉选择了我,选择了这个生不逢时的时代,让我愧于买天之魂……我注定是个被苦雅灵魂牵扯的木偶,可我……可我!可我并不想这样啊!!” 分雷将奔狼绷簧刀狠狠磕在地上!痛苦地跪在井旁,喃喃道:“苦雅拉……他或许没有想到……我分雷,竟然能将这玳轲岩城变成一座十万之众的坟场!” 分雷“噗”地呛出一口鲜血,起身拿起一颗瓷蒺藜狠狠道:“只要我将它点燃丢进井中,玳轲岩城之下脉脉相连的地窟之气便会被点燃,这城池瞬间便会在爆炸中倒塌,或许那威力可将玳轲岩城沉入滔滔黄河之中!整整十万薛延陀联军,将再不是与突厥相抗的力量!” 说着,分雷挣扎着挨到井边,望着那漆黑的深洞,单眼中闪砾着莫名的神光…… 是的。 他知道,自己一投之下……将沉兵十万。 可一声大笑,将他亢奋且诱人的思绪扯了回来。 娜耶大笑着走到分雷身前,接着“嗷”地一声转为痛哭,她一把攥住分雷的领口,哀怨地摇了摇头……那双大深邃的眸子紧紧映着分雷的眼睛…… “纵然沉兵十万……又如何解释这突厥将亡……” 娜耶探上丰唇,吻上分雷冰冷的额头,在他耳际淡淡地留了一声:“算了……”便纳头翻入深井之中…… 分雷模糊的单眼,久久不能忘却那不时闪去的红霞,当十几支敌凶的长矛刺入他背后之前,都没有将那点燃的瓷蒺藜扔到深井中…… ※※※ 却说突厥车鼻可汗,原名斛勒,本与突厥同族,世为小可汗。颉利败后,突厥余众,欲奉他为大可汗,适因薛延陀盛强,车鼻不敢称尊,率众投薛延陀。薛延陀以车鼻本出贵种,且有勇略,为众所附,将来恐为己患,不如先行下手,杀死了他,免留遗祸,不意为车鼻所侦悉,潜行逃去。薛延陀发兵追捕,反为车鼻所败,奔回国中。车鼻乃就金山北麓,建牙设帐,自称乙注车鼻可汗,招兵养马,得三万骑,常出掠薛延陀境内。薛延陀被唐破灭,车鼻声势益张,遣子沙钵罗特勒,入贡唐廷,太宗遣还沙钵罗,令将军郭广敬北往,征车鼻入朝。车鼻颇加礼待,与广敬约期入觐。待广敬还朝复命,车鼻竟愆期不至。太宗又贻书诘问,他仍置诸不理。于是特遣高侃为行军总管,调集铁勒各部番兵,往击车鼻可汗,侃陛辞而去。 ————《唐史演义》 ……到了秋季,又接右骁卫郎将高侃捷书,擒住突厥车鼻可汗,回应前文。盈廷庆贺。原来高侃受命出征,到了阿息山,车鼻可汗征召各部兵士,抵敌唐师,偏各部兵无一到来。车鼻孤掌难鸣,只好带了数百骑,仓皇遁去。高侃麾兵深入,至金山追及车鼻,车鼻从骑,大都骇散,单剩车鼻一人,由唐军活捉回来,当下奏凯还朝,献俘庙社及昭陵。高宗也想效法乃父,谢车鼻罪,拜为左武卫将军,且命突厥遗众,仍处郁督山下,特设狼山都督府,统辖蕃部,即命侃为卫将军,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单于设三都督,分领十四州,瀚海设七都督,分领八州,各以原有部酋为都督刺史。于是东突厥诸部,尽为内臣。 ————《唐史演义》 逾回《沉兵十万》。 分雷遇害的当晚,唐皇已责令钦吏,往斩元氏父子,以慑边漏唐纲,并下昭追封分雷不沉十万生灵之壮慨,还草原永鐾圣武将军之职,再图三级。 而每到那天,草原之上,便会有獒王的迎月之嗥。 《沉兵十万》 2006年7月12日晚于18:19 政政护环 谢谢大家几月来的支持,因为忙着注册版权,所以这篇结局章拖延了一个多星期,另外,在下忙着开新书,正在策构大纲,暂定名为《天锥》,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万分感谢。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